对外汉语语法教学中时态标记“着”与连动式

陈淑梅，杨 凯，张志华

（黄冈师范学院 文学院，湖北 黄冈438000）

“着”是汉语中一个表示动作正在进行的时态标记，有四种用法：（一）表示动作正在进行，例如“他们正在看着戏呢”；（二）表示状体的持续，例如“门开着呢”；（三）用于存在句，例如“墙上挂着一个灯笼”；（四）用在动1＋着＋动2的连动式中，例如“坐着讲”。本文主要讨论“着”的第（四）种用法。在对外汉语教学中搞清楚“着”的用法和功能很重要。外国留学生如果不懂得“着”的用法，理解起来常常感到困惑，运用起来常常出错。下面是留学生在运用这种格式时出现的病句：

（1）＊他们鼓掌着热烈欢迎我们留学生。

（2）＊大家唱歌着，跳舞着，吹吹着，叫喊着。

（3）＊大家正在上课着。

（4）＊他骑着车在雨中很快骑着车。

出现这些错误的原因是他们没有弄清楚时态助词“着”在连动句中的作用而造成的。据此，我们根据实际用例重点谈谈对外汉语教学语法中“着”在连动式中的表现，主要讨论三个问题：第一，时态标记“着”在连动式中的隐现条件；第二，“着”与连动式中动作的时间顺序；第三，“着”的出现与否对于连动式语意诠释的影响。以有利于对外汉语语法教学。

当“着”出现在连动式中第一个动词后面时，它表示第一个动词所表达的动作是为第二个动作提供信息。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在连动式中并非所有的第一个动词都和时态标记“着”一起出现。有些连动式中的第一个动词一定要有“着”，否则句子就不能成立，如例（1）；有些连动式中的第一个动词一定不能有“着”，否则句子也不能成立，如例（2）；有些连动式中的第一个动词是否有“着”，并不影响句子的对错，如例（3）。

（1）“着”一定要出现，例如：

a.她躺着看书。

b.他靠着椅子看电视。

（2）“着”一定不能出现，例如：

a.＊我找着茶壶烧开水。

b.＊他踹着门进屋。

（3）“着”可有可无，例如：

a.他开（着）窗户睡觉。

b.她提（着）箱子上飞机。

一、“着”的隐现条件

讨论时态标记“着”的隐现条件，必须先了解“着”与动词的关系。Vendler根据动词表达的状态特性将动词分为四类，分别是：状态动词（states）、行动动词（activities）、完成动词（accomplishments）与达成动词（achivements）。［1］203状态动词表达的是没有时间界限的动作，例如“约翰知道答案”；行动动词表示的是只有潜在界限的动作。两者都被归类于没有终点的非完成或无界限的（unbounded）动作，例如“玛丽跑了一个小时”。完成动词为带有持续性且具自然终结的动作，例如“哈利昨天写了一封信”；达成动词则为没有持续性但具有自然终点的动作，例如“杰克赢了比赛”。

除了Vendler提出的四大主要动词种类之外，Smith（参见Smith Carlota S.The aspectual system of Mandarin Chinese.The Parameter of Aspect.Dordrecht：Kluwer Academic Publisher，1997.）提出了第五类，即瞬时动词（semelfactives）。相对于达成动词具有瞬间性的终点而为完成性（telic）的动作，瞬间动词为一个具有瞬间性但是却没有终点的非完成性（atelic）动作，例如“打喷嚏”、“敲门”等。值得注意的是，状态动词必须细分为阶段性状态动词（stage－level states）与单一性状态动词。阶段性状态动词，如例（4）中的“饿”或“瘫”；单一性状态动词表达的是永久性质的状态，如例（5）中的“诚实”或“聪明”。Yeh提出，阶段性状态动词具有潜在的改变状态，而单一性状态动词则具有相对永久持续的特性，因此“着”只能和具有潜在的改变状态的阶段性状态动词一同出现，不能与单一性状态动词一起出现。［2］

（4）a.他饿一上午了。

b.他瘫了一年了。

（5）a.＊他很诚实着。

b.＊她很聪明着。

过去对于时态标记“着”的观察，Chu和 Wu都认为“着”为一个表持续状态的标记，意即这个标记表达了与最终目的同质的动作持续进行的状态。［3］［4］Dai则观察到“着”不能用来描述具有自然终点的动作。［5］以此推论，既然“着”用来表达动作的持续状态，自然不能描述动作的终点。经过分析，我们发现时态标记“着”的确不能和有界限的动词一起出现，如完成动词（accomplishments）、达成动词（achievements）、或单一性状态动词（individual－level states）一同出现，如例（8）－（10）所示。

（6）她织着毛衣。（行动动词）

（7）他饿着肚子。（阶段性状态动词stagelevel state）

（8）＊他写着两封信。（完成动词accomplishment）

（9）＊他赢着比赛。（达成动词achievement）

（10）＊他老实着。（单一性状态动词individual－level state）

然而并非只要是行动动词或是阶段性状态动词，时态标记“着”就一定能够同现。在连动式中，也有行动动词不能带“着”的，如（11）与（12）。在这两个例子里面的动词都是行动动词，但是“着”都不能出现，足以说明动词的动作种类虽然可以影响“着”的出现，但并非决定“着”是否出现的唯一因素。

（11）＊妹妹拿着花装饰房间。

（12）＊小明踹着门进入房间。

二、“着”与连动式中动作的时间顺序

当两个动作构成一个连动结构，这两个动作通常有以下的顺序：（一）第一个动作结束之后，第二个动作才开始，两者之间没有重叠，如（13）；（二）第一个动作进行当中，第二个动作才开始，两者之间有部分重叠，如（14）；（三）两个动作同时发生，在时间上完全重叠，如（15）。

（13）张明跑到学校上课。

（14）李磊拿篮球去操场。

（15）张三唱着歌跳舞。

在例（13）中，张明必须先到学校才能上课，两个动作在时间上没有重叠；在（14）中李磊必定先拿了篮球才去操场，但是当他在去操场的过程中，手里仍拿着篮球，所以两个动作在时间上部分重叠；最后在（15）中的张三唱着歌跳舞，两个动作同时发生，难分先后，可以说在时间上完全重叠。

影响时态标记“着”在连动式中出现的因素，除了动词必须是无界限的行动动词或阶段性状态动词之外，与连动式中两个动作的时间顺序有很大的关联。观察表明：两个动作在时间上没有重叠或部分重叠，“着”就不能出现，例如：

（16）＊我找着茶壶烧开水。

（17）＊姐姐拿着剪子剪头发。

（18）＊小华踢着门进入教室。

例（16）中的人必须找到茶壶才能烧开水；例（17）中的人拿剪子用来剪头发，剪子拿了之后才能去剪头发；（18）中的人必须将门踢开后才能进入教室，两个动作在发生的时间顺序上是分开的，完全没有重叠。反之，两个动作在时间上是完全重叠，正如朱德熙所说：“两个动词结构分别代表两个伴随着发生的动作”［6］164，“着”就一定要出现。例如：

（19）他笑着跟我打招呼。

（20）她躺着看书。

（21）他坐着讲课

例（19）描述他边“笑着”，边“跟我打招呼”；例（20）则描述她“躺着”同时“看书”。例（21）描述他“坐着”同时“讲课”。这些都是两个动作同时发生，在时间上是完全重叠。

以此分析，时态标记“着”在连动式中一定要出现的条件是该动词必须是没有界限的行动动词或是阶段性状态动词，而且连动式中两个动作在时间顺序上必须完全重叠。反之，如果该连动式中两个动作的时间顺序完全不重叠的时候，即使该动词是无界限的行动动词，时态标记“着”仍旧不能出现。这个结论可以由以下例句得到印证：

（22）a.他拿着鲜花欢迎贵宾。

＊b.他拿鲜花欢迎贵宾。

（23）a.他拿鲜花装饰客厅。

＊b.他拿着鲜花装饰客厅。

（22）与（23）连动式中的第一个动词“拿”皆为行动动词，但是“着”在（22）一定要出现，但在（23）中一定不能出现。其原因在于（22）中的某人欢迎贵宾的时候手里拿着鲜花，两个动作完全重叠；例（23）的人拿鲜花是用来装饰客厅，拿了花才能装饰客厅，两个动作不重叠。由此可见，连动式中动作的时间顺序与时态标记“着”的出现与否有十分重要的关系。

三、“着”与连动式语意诠释

前边讨论了时态标记“着”在连动式中的出现的限制，即“着”在连动式中何时必须出现何时不能出现，但是有些连动式中的“着”是否出现，并不影响句子的合法性，例如：

（24）a.他骑驴子去相亲。

b.他骑着驴子去相亲。

事实上，在这一类的连动式中，虽然“着”是否出现并不影响句子的合法性，但是“着”的存在与否，却影响该连动式的语意诠释。Li ＆Thompson（参见Li ＆ Thompson.Mandarin Chinese：A Functional Reference Grammar，California UC Berkeley and UCLA，1981）提出，汉语的连动式常常可以有好几个语意诠释，大多用来表达目的（即第一个动作的实施是为了达成第二个动作）、连续动作（即第二个动作紧接着第一个动作发生）、交替（即主词在两个动作间交错进行）以及表达情境（即第一个动作是第二个动作所发生的情境，包括状态、方法或工具等）。一个连动式虽然可以同时有这四种语意诠释，但是在没有上下文的状况下，一般人通常只对一两种语意诠释感到比较自然，其他的语意诠释则需要特别的上下文才能够建立起来。例如：

（25）他骑驴子去相亲。

a.他骑驴子去相亲。（表目的）

b.他骑上驴子然后去相亲。（表连续动作）

c.他以骑驴子的方式去相亲。（表情境）

（26）他骑着驴子去相亲。

a.他以骑驴子的方式去相亲。

b.＊他骑驴子为了去相亲。

c.＊他骑上驴子然后去相亲。

如（25）a至（26）c所示，当“着”没有出现的时候，该连动式可以同时有好几个不同的语意诠释；但是当“着”出现的时候，原本几个不同的语意诠释就只剩下表第二动作发生之情境、状态、方法或工具的语意诠释，原本表目的以及连续动作的语意诠释因为“着”的出现而消失。

四、结 语

本文认为，影响汉语时态标记“着”在连动式的出现的重要因素有二。首先为连动式第一个动词的类型。“着”只能与无界限的行动动词以及阶段性状态动词一起出现，不能与有界限的完成动词、达成动词或单一性状态动词一起出现。其次，“着”的出现与否必须考虑连动式中两个动作的时间顺序，如果两个动作完全重叠，则“着”一定要出现在连动式中的第一个动词后面；如果两个动作没有重叠或部分重叠，则“着”一定不能出现。此外，当“着”可以选择性出现的时候，“着”的出现与否影响到连动式的语意诠释。当“着”没有出现的时候，连动式可以有好几个不同的语意诠释，当“着”出现的时候，该连动式只会有一种语意诠释，即表达第二个动作的进行方式、工具或情境状态。

［1］ Vendler Zeno.Linguistic in Philosophy［M］.Ithaca：Cornell University Press，1967.

［2］ Yeh Meng.The stative situation and the imperfective zhe in Mandarin［J］.Journal of the Chinese Language Teachers Association，1993，28（1）.

［3］ Chu Chauncey.The semantics，syntax and pragmatics of the verbal suffix－zhe［J］.Journal of the Chinese Language Teachers Association ，1987，22（1）.

［4］ Wu Jiun－Shiung.Semantic difference between the two imperfective markers in Mandarin and its implication on temporal relations［J］.Journal of Chinese Linguistics，2007，35（2）.

［5］ Dai John Xiang－ling.Chinese Morphology and its Interface with the Syntax［D］.Columbus：Ohio State University，1992.

［6］ 朱德熙.语法讲义［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