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特的意韵与图式——论卢禹舜的山水画

张一心

(郑州轻工业学院 艺术设计学院，河南 郑州 450002)

一

面对铺在羊毛毡上的洁白宣纸，画家卢禹舜就像一位音乐家，举笔落墨就像音乐响起，行云流水般的运笔就是奏乐过程。水与墨在宣纸上游走，轻重急徐张驰有致，胸有成竹干湿浓淡、胸无成竹自然生发，整个画面像一个生态场，元素之间互相影响，不可分离;勾皴点染，黑境白场;虚实相生，深浅互现;渗化洇散，生发音韵。题款并嵌上印章，就是音乐的尾声。和音乐家奏乐相比，画家画画的好处是不仅能享受这种过程，而且能将之凝固并能永远欣赏它的最后效果。同为艺术家，在这一点上，画家似乎更加幸运。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写道:“有造境，有写境，此理想与写实二派之所由分。然二者颇难分别。因大诗人所造之境，必合乎自然，所写之境，亦必邻于理想故也。”［1］在卢禹舜的作品里，我们看到的正是既写实又理想的化境。卢禹舜画画的着力点不是过多地去描绘自然景观的外在面象，而是着力揭示他悟出的山水外化之美和山水精神之道。虽然中国传统的山水绘画形成了一套完整有序的画谱，山、水、树、云和亭台楼阁都有程式化的表现方法，但卢禹舜几乎不用，他的山水画源于传统，经岁月的锤炼而独树一帜。康征在《八荒通神——卢禹舜的山水画艺术》中写道:“他绘画的符号化、形式化和纯洁美都是这种意识的流露。他的画面透着简约和谐的美感和纯洁自然的气质，这和他的心理素质都是一致的。他的山水绘画不仅仅描绘出了山水的自然空间，而且重新塑造了山水的生命状态和律动。”［2］

二

卢禹舜先生的作品以三大系列为主，即“静观八荒”、“唐人诗意”和“域外写生”。其中，“静观八荒”系列以大型创作居多，“唐人诗意”的开幅较为灵活多变，《欧洲写生》及《俄罗斯写生》均为实地写生的小开幅。在“静观八荒”系列作品中，他追求的是中国文化中的“天地精神”，这是一种超越于古代儒家、道家、释家襟怀的视觉图像显现，中国古代人们崇尚的“圣人精神”蕴含其中。

在“唐人诗意”系列作品中，卢禹舜先生表达了他的“心灵向往”。“唐人诗意”的价值指向，是中国人心中比比皆是的清澈，是对世事的洞察，加上唐人来源与晋人的人生智慧的诗意表达，他所追求的就是这样诗意化的人生化境，在这样的化境中，人、自然、文化三位一体，互为镜像，所以技法上也就工写结合，象意合一。卢禹舜的“唐人诗意”绘画不是对唐诗的图解，作为绘画，有自己独特的审美内涵。他对于唐诗的理解是色彩和情绪的，并没有局限在具体的事件、词句或者自然景物方面。用山水绘画的形式来表现唐诗的浪漫境界和文人情怀，这本身就是一个高度。在选取题材方面，他多借助李白、王昌龄、王维等浪漫主义诗人的作品，通过豪放的笔墨，使画面氤氲淋漓，亦真亦假，情随心动，神与物游。

关于“域外写生”系列作品，画家追求的是以中国人的眼睛看世界，实际上这是从中国文化的立场，以一个中国人的眼光对本土以外的世界的一种文化审视的变现，意在表达近似当年马可波罗看中国一样的文化意旨。卢禹舜先生在这三个系列的作品中，不仅笔精墨妙，更能造我意境。著名美术理论家水天中先生指出:“卢禹舜的意义恰在传统山水画基础上的突破和创新。”［3］

卢禹舜先生在与唐辉先生的交谈中这样说过自己的创作体会:“我的作品《静观八荒》是对宇宙世界的宏观关注和哲学的思考，《唐人诗意》是对内心世界的微观探寻和对传统文化精神内涵的进一步把握。前者意境上追求崇高、神圣、宁静、清洁、完美，目标是通过静观八荒而达到八荒通神;后者追求惬意、恬淡、闲适、幽静、深邃、旷远，目的是呈现天地万物于一体的和谐自然。前者重精神、重思辨、重思考、重理性;后者重灵性、重悟性、重情性、重感觉。”［4］

在卢禹舜的“八荒通神”系列作品中，已经很难找到他的绘画风格与传统山水绘画之间的必然联系，但是又能感觉到他的风格确实来自对传统山水艺术的认识和继承。山水绘画从根本上讲并不单纯是一种物象的形式再现，而是一种美的组合方式，自然世界中的美都是暂时的，有局限性的，而艺术中的美则是永恒的。绘画就是按照自我对自然世界的理解去寻找美的组合规律。因此，卢禹舜把临摹看成是对传统山水绘画的精神领会和对绘画经典的心灵皈依，他对此颇有见解:“在临摹中我们更多地应该感受中国画这个形象的文化历史中所蕴涵的启示后学的语言和观念上精神。今天的我们在日新月异的世界中，虽然由于科技的进步，创造了超越前人的物质文明，却很难超越前人所建立起来的精神世界的完美。”［5］

贾方舟先生评论道:“如果说在‘静观八荒’系列中，卢禹舜追求的是‘澄怀观道’的老庄精神，在‘唐人诗意’中，他想获得的是一种古典文化品位，那么，在‘俄罗斯写生’和‘欧洲写生’中，他则是以一个中国艺术家的方式去体悟一种异域文化精神。那是一种与形而上的老庄精神、与亲和自然的唐人诗意完全不同的另一种文化——更崇尚理性精神的西方文化。”［6］“静观八荒”系列是神性的、精神的、形而上的;“唐人诗意”系列是灵性的、诗意的、文化的;“俄罗斯、欧洲写生”系列是感性的、现实的、异国情调的。

傅京生先生在评论卢禹舜的欧洲写生时写道:“这批欧洲写生，充分发挥了中国画工具材料的特性，创造出了梦幻般的意境。这种意境既不同于欧洲忠实地再现自然外物光色变化的传统表现手法，也不同于印象派之后的表现主义画家的表现手法。事实上，它是卢禹舜先生以东方人的眼光和心灵观照欧洲风光，并以情感外射的方式，使欧洲的景色充满了东方的诗意……”［7］“这批欧洲写生，格调近似盛唐时遗存下来的情韵风貌，受到法国后期印象派及表现主义绘画的影响。因此，画面古意盎然而又自出新意，融合得天衣无缝。值得注意的是，他的这批画既具有印象派重视感性情感抒发的特征，又具有表现主义画家注重主观情感抒发的特征。他以诗化的方式，在现代人的生存空间中构建出一种独具本土特色的审美样式，他使本土语言闪烁出灿烂的光芒，为中国画的发展提供了绝佳的参照。”［7］

三

卢禹舜对自己的创作有这样的阐释:“我在山水画创作中，往往不做具体自然景色的描摹，而偏重于象征意义的宏观景象与自己认为有文化意味的形式符号的表达;作为静观审美活动与实践，它们是我的物我默契、神合为一、独立自足的精神境界，也是我面对自然时敞开胸襟，抒发心中情怀与美学意愿时，自觉不自觉的审美观的自然流露。”［8］在卢禹舜的巨幅山水画作面前，眼见的是画，传递到我们大脑中的却是鸣响着的天籁交响曲。苍茫的大地万物在滋滋生长，远处的山峰和着漫卷行云的节拍起伏连绵，大地的尽头是神秘的宇宙，雄浑磅礴、浩瀚无际。在这里，似有平地的滚雷、闪现的灵光、勃勃的生机、天降的甘霖、世外的桃园。这里既有溪水林间，又有微妙夜空，既有人世凡间，又见无限太空……卢禹舜先生近期的一幅大型作品《八荒通神》，似乎将他对现实的观照和通神八荒的遥想作了一个时空的对接。在茫茫的宇宙，深寂空远。在高远处，太空的星月投射下一束神秘的蓝光漫射在远古的纵横八荒，画面更往眼前推进一些，似是混沌已开的中古，那里有山川云海、森林溪流、飞瀑云雾。再往近景的最亮处，忽如音乐推向了高潮，在阳光照耀的大地上，道路明亮、树木成林，田地溪桥、农舍村庄。虽无人形，却有人迹，分明就是我们的现世。画面再往下沉，又进入朦胧一片。这也许就是生于斯又归于斯的地球宿命吧。画面很美，蓝色的调子深远无限，对比分明之处以高妙的笔墨、丰富的表现，描绘了美好的人间。既有审美的体验，又有哲理的意味。深邃幽远的宝蓝色调和明丽温润的高亮色区形成了一阴一阳的明快对比，这种含有构成意味的半抽象的水平分隔，本身在中国画上就是一个独一无二的图式，效果丰富、内涵无穷，决不见乏味单调。它的亮色区尽展平远之野逸纵阔，幽蓝的暗色区则引视觉扶摇向上至宇空茫茫。观赏者在欣赏这不同凡响的图式中，又有一些亲切的景象在审美经验中被唤醒，更有一些神秘的东西在引导观赏者的感觉和思维向着画面之外四维五维延伸……技巧在这里已经是形而下之了，让人感受到的是现世的美好和宇宙的神秘。让人感叹的是画家的胸怀气魄与不凡的想象力。好的艺术作品，不仅仅有让人感觉到的美，还有让人感悟到的意。

比大千独到之泼彩、可染独到之积墨，禹舜可谓独到之图式与意韵否?

［1］王国维.人间词话［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2］康征.八荒通神——卢禹舜的山水画艺术［EB/OL］.(2008－ 07－ 28).http:lys.boyie.com/html/pingshuo/20080728/1452.html.

［3］水天中.卢禹舜的山水精神［M］//郭怡孮.当代中国美术家档案中国画篇·卢禹舜卷.北京:华艺出版社，2005.

［4］唐辉.卢禹舜访谈录［J］.艺术交流，2004(1):33－35.

［5］卢禹舜.讲临摹［M］//卢禹舜.八荒通神——山水精神研究.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5.

［6］贾方舟.回归感性的艺术创造——卢禹舜的“俄罗斯、欧洲写生”［M］//郭怡孮.当代中国美术家档案·卢禹舜卷.北京:华艺出版社，2005.

［7］傅京生.卢禹舜绘画美学思想及其艺术创造试探［EB/OL］.(2011－ 03－ 08).http://epaper.rmzxb.com.cn/2011/20110308/t20110308_375061.htm.

［8］破晓.雄浑磅礴的中国精神——卢禹舜的山水画艺术［EB/OL］.(2009－03－17).http://art.china.cn/mjd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