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檄文的文体特点

2012-08-15 00:53刘峨

刘峨

(淮北职业技术学院 办公室,安徽 淮北 235000)

论檄文的文体特点

刘峨

(淮北职业技术学院 办公室,安徽 淮北 235000)

檄文是我国古代的一种军事文书,其结构形式一般由三个部分组成,内容上的特点是虚实并存、贬敌与扬己相结合;艺术上的特点是运用对比、夸张、用典等多种艺术表现手法,塑造了一些典型人物形象,风格雄壮,情感浓郁强烈,富有感染力。檄文最根本的特征实用功利性集中体现在舆论造势与政治攻心上。

檄文;文体;特点;功用

檄文主要是指古代统治者或战争中某一方战前用来征召、晓谕或声讨的一类军事文书,通过宣扬己方的善德和正义性,揭露陈述对方的罪恶,达到抢占舆论先机、实施政治攻心、凝聚军心士气的效果。檄文是中华民族的宝贵文学遗产,要认识檄文,了解檄文,掌握檄文的的渊源流变和发展变革,必须先搞清楚檄文的文体特点。

我国古代公文文体众多,檄文作为其中的一种,必然有其独有的特色及功用。它是我国古代散文中兼具实用性和特殊审美特性的一种重要文体,因其特点和功用在一定程度上呈现出交叉重叠的现象,所以我们这里将檄文的总体特点和功用放在一起进行论述,主要在广义檄文的范围内讨论狭义檄文的特色和功用。

一、檄文的形式表现特征

檄文的写作格式是经历长期发展而来的,其写作格式的变化与檄文的发展相始终,经历了先秦时期的萌芽、两汉时期的初创以及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兴盛发展,到唐代臻于成熟定型。

檄文在称谓上历来有所规定,刘勰《文心雕龙·檄移》云:“天子亲戎,则称恭敬行天罚,诸侯御师,则云肃将王诛”[1]186,这是根据出征者的身份、地位来确定的。

檄文在开篇之处一般都会注明征讨者或被晓谕者的身份,如《为袁绍檄豫州》中“左将军领豫州刺史郡国相守”便是被晓谕者刘备的身份,在结尾处通常会用一些显示权威的结语,如“檄到如律令”、“移檄州郡,咸使闻知”等等。

元潘昂霄《金石例》“檄式”篇对檄文的写作格式进行了概括,并举例作了说明:“某年某月日某官某告某处(或曰移某郡)。盖闻(云云)。末云檄到如章,书不尽意。(或云兹言不欺其听,无惑;或云兹言不爽其听,无违。故为檄委曲,檄到,其善详所处,如律令。或云檄到,宣告咸使闻知)。司马长卿《喻巴蜀檄》(首云告巴蜀太守,其善详所处,末云檄到巫使咸喻陛下意。无忽)。陈孔彰《为袁绍檄豫州》(首云左将军领豫州刺史郡国相守),盖闻 (云云),司空曹操(云云),幕府(云云),广宣恩信,班扬符赏,布告天下(云云),如律令……”[2](按:括号部分为原文中的说明)

这里对檄文的开头和结尾部分的格式做了较为详细、全面的论述,并有实例为证,其所举檄文在结构上不尽相同,但大体上都分三块来写。第一块是开头部分,即“某年某月日某官某告某处(或曰移某郡)”,第二块是中间部分,即“盖闻 (云云)”,第三块是结尾部分,即“末云檄到如章,书不尽意(或云兹言不欺其听,无惑;或云兹言不爽其听,无违。故为檄委曲,檄到,其善详所处,如律令。或云檄到,宣告咸使闻知。)”这样的檄文写作格式大体反映了汉代前后檄文的格式。我们要注意的是,《金石例》对首尾部分的论述似乎只能算作“开篇之语”和“结篇之语”,并没有对各部分所写主要内容,尤其是对檄文的中间部分也就是最重要的论说部分,并没有详细的论述。

发展成熟定型的檄文,其结构形式一般也是由三个部分组成:

第一部分,总领全文,阐述本文立论的观点,以富有哲理性的语言为下文的声讨或晓谕打下理论的基石和依据。这部分通常以“盖闻”、“夫”等发语词引出下文。如陈琳《为袁绍檄豫州》:“盖闻明主图危以制变,忠臣虑难以立权。是以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后立非常之功。”南朝宋武帝《移檄京邑》:“夫道不常夷,世无永治,险泰相沿,晦明非一,皆因屯困而复亨,资多难以启圣。”北周时的《为行军元帅郧国公韦孝宽檄陈文》:“盖闻五精上列,耀魄总其威灵;万国下分,皇王摄其区域。至其创业垂统,革命受终,奄有神州,光宅函夏,莫不垂极袭圣,积德累仁,播厚利于人民,建大功于天地。然后幽明赞叶,兆庶归往。”

第二部分,往往是在开篇说理的基础上,论述本方之善德和正义性,指出本方是“正义之师”、“师出有名”,揭露陈述对方的罪恶,分析当前的形势,篇幅较长,一般以摆事实为主,夹叙夹议,罗列罪状。正如《文心雕龙·檄移》所云:“凡檄之大体,或述此休明,或叙彼苛虐。指天时,审人事,算强弱,角权势,……”[1]187如隗嚣《移檄告郡国》分别列举了王莽逆天、逆地、逆人三大罪恶,对其暴政进行深入揭露批判,条分缕析,凝练有力。再如丘巨源《驰檄数沈攸之罪恶》,从标题就可以看出檄文的主要内容,文中历数了沈攸的九大罪恶:“此其乐祸幸灾,大逆之罪一也”、“此其苞藏祸志,不恭不虔,大逆之罪二也”、“其侮蔑朝廷,大逆之罪三也”……

第三部分,结尾部分,一般都以劝谕为主,在前文晓以利害的基础上提出,显示本方的宽容与仁爱,力图劝说对方“识时务、合时宜”,软硬兼施让对方信服。如北周时的《为行军元帅郧国公韦孝宽檄陈文》,以大量篇幅对对方君臣分别进行威逼利诱:“陈顼若识机知变,舆梓辕门,当增安乐之封,加有归命之礼。”“伪公卿以下,或中华之冠带,流寓江淮;或东南之隽楚,世载名位。岂安危乱之邦,事夷裔之主?……今正丈夫转福之秋,君子见机之日,若能投诚进款,展效立功,富贵荣华,义同俯拾,如有不达机运,敢拒王师,军有严科,刑兹罔赦。”

二、檄文的内容表现特征

(一)贬敌与扬己相结合

刘勰《文心雕龙·檄移》云:“凡檄之大体,或述此休明,或叙彼苛虐。”[1]187简洁而又准确地指出了檄文内容表现上的特点,即在檄文中褒扬己方的美善昌明,攻击指责敌方的严苛暴虐。唐释玄应《一切经音义》卷十《十住毗婆沙论》“符檄”条云:“檄书者,所以罪责当伐者也。又陈彼之恶,说此之德,晓慰百姓之书也。”[3]也指出了檄文“陈彼之恶,说此之德”的特点。

《礼记·檀弓下》:“师必有名。”刘勰《文心雕龙·檄移》云:“及春秋征伐,自诸侯出,惧敌弗服,故兵出须名。振此威风,暴彼昏乱。”[1]186明朱鼎《玉镜台记·闻鸡起舞》:“庶几义声昭彰,理直气壮,师出有名,大功可就矣。”古人出兵征伐讲求名正言顺,理直气壮,师出有名。为了实现这一点,檄文将贬敌与扬己紧密结合起来,以正义之师的姿态,历数敌方罪恶,张扬本方军威,鼓舞士气,给敌人以心理威慑,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如隗嚣《移檄告郡国》开篇便对王莽的滔天罪恶进行揭露和斥责:“故新都候王莽,慢侮天地,悖道逆理。鸩杀孝平皇帝,篡夺其位。矫托天命,伪作符书,欺惑庶,震怒上帝……楚、越之竹,不足以书其恶。”接着又对王莽逆天、逆地、逆人三大罪状进行具体的论述,可谓文直意明,气势飞扬。因此,刘勰称赞道:“布其三逆,文不雕饰,而辞切事明,陇右文士,得檄之体矣。”[1]186

(二)兵不厌诈,虚实并存

刘勰《文心雕龙·檄移》云:“虽本国信,实参兵诈。谲诡以驰旨,炜晔以腾说。”[1]187明确指出了檄文在表达方法上既要基于实际情况,又要兵不厌诈,可以采取夸张、诡诈之术,以欺骗引诱敌人,既不要太老实,又要写得冠冕堂皇。

陈琳《为袁绍檄豫州》中历数曹操罪状无所不用其极,特别是指控曹操“特置发丘中郎将、摸金校尉”、“亲临发掘,破棺裸尸,掠取金宝”、“所过隳突,无骸不露”,以如此骇人听闻、令人发指的罪行激发州郡公愤,为袁绍讨伐曹操正名。对于这篇经典的檄文,刘勰《文心雕龙·檄移》评论道:“陈琳之《檄豫州》,壮有骨鲠,虽奸阉携养,章密太甚;发邱摸金,诬过其虐;然抗辞书衅,然露骨矣。”[1]186这里刘勰也承认陈琳此文写得理直气壮,虽然有点“章密太甚”、“诬过其虐”,但确实达到了很好的打击敌人的效果。事实上,据今人结合史实分析,当时军阀割据混战,为增强实力而盗墓取宝的行为屡有发生,因此曹操盗墓掘金之事未必纯为诬陷。檄文作为针对性极强的公文,要“移檄州郡,咸使闻知”,如果无中生有、完全捏造诬陷,不仅达不到揭露对方丑行的目的,还可能会引起民众的反感,授人以口实。《为袁绍檄豫州》显示了陈琳出众的政治头脑和不凡的写作才能,他抓住部分事实依据加以夸饰,进行了大胆揭露,抢占了舆论先机,使曹操立于不仁不义的孤立境地,完美地体现了檄文“兵不厌诈,虚实并存”的特点。

三、檄文的艺术表现特征

(一)风格雄壮,情感浓郁强烈,富有感染力

正如刘勰《文心雕龙·檄移》所云:“事昭而理辨,气盛而辞断”[1]187,“使百尺之冲,摧折于咫书;万雉之城,颠坠于一檄者也。”[1]186檄文的风格特点是雄壮刚健、气势逼人,措辞强调要先声夺人、义正辞严,行文往往既动之以情,辞气慷慨,使闻其言者,无不激扬,充满号召力和煽动性;又明之以事理,晓之以利害,让对方产生畏惧之心。如陈琳《为袁绍檄豫州》中揭露曹操之罪行,虽有偏激夸大之处,但这正是檄文魅力之所在:不如此不足以激民愤,不如此不足以动民情,也就写不出檄文雄壮飞扬的气势。张溥赞许此文“奋其怒气,词若江河”[5],认为是“出尘”之作。再如徐陵《檄周文》试图以情动人,激起全天下人对周朝的愤恨。

(二)运用对比、夸张、用典等多种艺术表现手法

在文学作品的创作中,很多时候对事实加以夸大,以更激烈的方式进行表达,往往能充分地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一般的公文注重以简洁、准确的语言把事情表达清楚,极少使用修辞手法。但檄文的内容、功用决定了它与其他公文不同,檄文具有很强的文学性,在檄文的创作中,修辞手法的运用是非常普遍的。如陈琳《为袁绍檄豫州》极力铺排夸饰,反复罗列陈述,充分运用对比烘托的手法,一方面赞颂袁绍的恩德功勋,另一方面历数曹操把持朝政、残害忠良、败法乱纪、挖坟掘墓的种种罪恶,可谓淋漓尽致、穷形尽相。这是典型的对比、夸张手法并用。

用典也是檄文创作中常用的手法,檄文中的用典有的是引用史实,是为“事典”,旨在援古证今,有的是引用古典成辞,是为“语典”,可以直接引用,但更多是加以改造化用,“全引成辞”者不多。总体来说,檄文用典是受文体特点和写作动机的支配,主要是为了增强文章的说服力和感召力。如孔休先《谕众檄》“夫休否相乘,道无恒泰,狂狡肆逆,明哲是殛。故小白有一匡之勋,重耳有翼戴之德。”用“小白”(齐桓公)和“重耳”(晋文公)的故事来说明物极必反,“休否相乘”的道理。再如王伟《传檄荆州》:“项羽重瞳,尚有乌江之败;湘东一目,宁为四海所归。”既指出了萧绎的生理缺陷,又用项羽兵败乌江的故事来嘲讽萧绎,虽寥寥数字,但精彩之极。

(三)塑造了一些典型的残暴无德人物形象

正所谓正邪不两立,出于军事斗争的需要,檄文往往将本方主将塑造为内德与外仪并重、正义与仁德的化身,而将被声讨的敌方主将刻画成残暴无德、十恶不赦的形象。这种通过鲜明的对比或者对敌方主将的残暴和罪恶进行典型刻画的手法,非常简单但是非常实用,为舆论的和实际的攻击树立了标靶、指明了方向,往往能激起天下百姓的义愤,赢得舆论的广泛支持。

檄文中出现的残暴人物形象很多,前文提到的隗嚣《移檄告郡国》中的王莽和陈琳《为袁绍檄豫州》中的曹操,都是这一类人物的代表,其他如晋孙惠《为东海王讨成都王檄文》全文一百余字纯为揭露罪行,塑造出一个“为子则不孝,为臣则不忠,为弟则不顺,为主则不仁,四恶具矣”的成都王颖的形象。北齐杜弼《檄梁文》以大量篇幅一正一反反复地将敌方与己方进行对比论述,先揭露侯景之丑恶罪行:“侯景一介役夫,出自凡贱,身名沦蔽,无或可纪,直以趋驰便习,见爱尔朱,小人叨窃,遂忝名位……”接着叙述己方之美善昌明:“今帝道休明,皇猷允塞,四民乐业,百灵效祉。虽上相云亡,而伊陟继事,秉文经武,虎视龙骧。驱日下之俊雄,收一世之英锐……”敌我形象对比十分鲜明。

唐骆宾王《代李敬业讨武氏檄》中的武则天形象更是堪称经典,檄文从两个方面历数武氏的种种劣行和罪恶,首先对武氏的人性、家世资历、品行节操甚至个人隐私进行无情地揭露,接着又着眼政治方面,直陈武则天迷惑君主、“近狎邪僻,残害忠良”、“杀姊屠兄,弑君鸩母”再到“包藏祸心,窥窃神器”的种种罪行,还为武则天定性:“神人之所共嫉,天地之所不容”。此文慷慨磅礴、气势飞扬,具有极强的号召力和震慑力,据说连武则天本人也很欣赏这篇檄文,某种程度上此文的成功与其塑造的武氏形象为文章增光添彩有很大关系。

四、檄文的实用功利性

檄文主要是指古代统治者或战争中某一方战前用来征召、晓谕或声讨的文书,它直接应用于现实的政治军事活动,为实现某个政治集团的政治、经济利益服务。檄文作为一种公文文体,其最根本的特征应是其实用功利性,而实用功利性又集中体现在在舆论造势与政治攻心上。

“夫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6]。檄文是军事斗争的工具,是克敌制胜的利剑,运用得当的话,甚至能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传檄而定”的效果。

在诸侯割据混战的乱世之际,檄文这种具有鲜明特征的军事文书大行其道,是有其道理的。檄文一方面可以壮我声威、鼓舞士气,起到战前动员、招揽人心的作用,增强己方必胜的信心。另一方面,“兵先乎声,其来已久”,在战争将始未始之时,先通过檄文为己方制造出浩大的声势,可以对敌方起到心理震慑作用,使敌人未战先惧,军心动摇,在开战之前就为本方创造出有利的条件。如曹操《与孙权书》:“近者奉辞伐罪,旌麾南指,刘琮束手。今治水军八十万众,方欲与将军会猎于吴。”[7]据《三国志》记载,这是赤壁之战前夕曹操向吴主孙权写的一封信,初看上去只是委婉的外交辞令,实际上却饱含杀机,后人多将此信视为一篇微型檄文。曹操先指出自己师出有名——“奉辞伐罪”,且所向披靡,统一全国指日可待,又说大军压境准备与孙权在江东“会猎”,貌似委婉,其实却是在炫耀武力,进行攻心战。事实上,此文确实有效打击了孙吴的士气,给孙吴君臣带来了巨大的心理压力和负担。收到信后,孙权“以示群下,莫不响震失色”。以张昭为首的多数文臣主张暂时投降曹操:“愚谓大计不如迎之。”孙权也犹豫不决,后由于鲁肃、周瑜力主迎战,正确分析了利害关系和敌我形势,坚定了孙权的信心,才有了后来联刘抗曹火烧赤壁、大败曹操之经典战例。虽然最后的结果是曹操战败,但曹操以几行字就几乎令江东归降,让我们清楚地见识到檄文威慑敌方、政治攻心的强大效应。

综上所述,檄文作为一种独立的公文文体,具有鲜明的文体特点,结构形式上一般由三个部分组成,内容上讲究虚实并存、贬敌与扬己相结合;艺术特色则体现为:运用多种艺术表现手法,塑造典型人物形象,风格雄壮,情感浓郁强烈,富有感染力;而其实用功利性则集中体现在舆论造势与政治攻心上。

[1]赵仲邑.《文心雕龙》译注[M].南宁:漓江出版社,1981.

[2]潘昂霄.金石例(卷九)[M]∥文渊阁《四库全书》电子版.第1482本.香港:迪志文化出版有限公司,2007:358.

[3]释玄应.一切经音义(宛委别藏)[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88:314.

[4]吕祖谦.左氏传续说(卷八)[M]∥文渊阁《四库全书》电子版.第152本.香港:迪志文化出版有限公司,2007:236.

[5]张溥.汉魏六朝百三家集题辞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3:75.

[6]陈寿,撰.裴松之,注.三国志(卷39)(《马谡传》注引《襄阳记》)[M].北京:中华书局,1999:730.

[7]陈寿,撰.裴松之,注.三国志(卷47)(《吴主传第二》注引《江表传》)[M].北京:中华书局,1999:827.

I206.2

A

2095-0683(2012)02-0071-04

2012-01-02

淮北职业技术学院院级教科研课题(2012-A-2)

刘峨(1982- ),男,安徽濉溪人,淮北职业技术学院讲师,硕士。

责任编校边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