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汕头基督教会女校研究——以淑德女校为例

2012-08-15 00:52杜式敏
关键词:女校教育权汕头

杜式敏

(汕头大学长江新闻与传播学院,广东 汕头 515063)

近代汕头基督教会女校研究
——以淑德女校为例

杜式敏

(汕头大学长江新闻与传播学院,广东 汕头 515063)

采用口述研究方法,以汕头淑德女校的发展演变历程为例,分析近代汕头基督教会女校的特点,讨论在20世纪20年代非基督教运动和收回教育权事件上,位于政治边缘地区的汕头基督教会女校学生对民族主义思潮的不同回应及其历史意义。

近代;汕头;基督教;教会女校

汕头是一个较早开放的沿海城市,也是中国教会女校的较早生长地。汕头淑德女校是晚清潮汕地区创办较早的一所基督教会女子学校,1873年由英国长老会创办,经历了20世纪的国民革命,停办于1937年的抗日战争爆发,该校不仅在民国潮汕地区的女校中具有鲜明的代表性,而且在20年代收回教育权事件中更有与众不同的表现。因此,本文选择关注汕头淑德女校的历史,结合非基督教运动和收回教育权事件,讨论近代汕头基督教会女校的特点、女校学生对民族主义思潮的不同回应及其历史意义。

本文采用口述研究方法,访谈了四位女性,并将792分钟的录音整理为四份口述材料。口述者情况为:曾老师,1904年出生,1916-1921年就读于淑德女校;谢牧师,1912年出生,1924-1929年就读于淑德女校,1931年回到淑德女校任教,直到1937年学校停办才离开;笑姨,1909年出生,1924-1929年就读于淑德女校,毕业后留校任教至1937年学校停办;林氏,1920年出生,1934进入淑德女校就读,1937年女校停办后转入聿怀中学继续上课,直至初中毕业。四位口述者均为淑德女校学生,曾亲眼目睹了该校的历史发展和变迁。除了林氏,其他三位都在该校度过了5年以上的时间,其中笑姨和谢牧师还经历了从学生身份到教师身份的转化,并参与了该校20-30年代的教学及学生管理工作;另一方面,淑德女校的学生人数少,四位口述者占当时就读学生总数的比例较高,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四位口述者接受访谈时虽年龄近百,但身体健朗,精神矍铄,逻辑清晰,口齿清楚;曾老师、谢牧师和笑姨三人在该校就读的时间交汇于20年代,其口述内容也比较集中在20年代,经四人多次相互印证,并对比相关史料,基本认为四人大部分口述材料可信度较高。口述者从见证人的角度直接对 “淑德女校的历史”说话,较好地填补文献资料的不足,也使淑德女校更加个性化。

一、汕头淑德女校的创办及发展

1861年汕头通商开埠,至20世纪30年代,汕头发展成为中国东南沿海重要的商业城市。西方领事馆接踵设立,基督教差会也来传教。1858年《天津条约》签订,外国人在汕头居住和传教成为合法行为,同年,汕头正式成为英国长老会在中国的一个教区。

“西教士所到的地方,就有礼拜堂、医院和学校。”①谢牧师口述材料。“大部分教徒入教的动机也是为了解决生活、解决医病和解决读书的问题。 ”[1]64英国传教士在潮汕购买土地,建筑教堂、医院、学校和住宅,把既无知识又无资产的下层民众作为重点,通过布道传教、医学传教和教育传教三种模式发展教徒。汕头淑德女校就是1873年英国长老会创办的一所教会女校。

差会的几位太太,如吴威凛夫人、玛坚绣夫人和卓威廉夫人等在教会中负责探访和教妇女读圣经的时候,都很盼望有一个有系统的组织,可以推动教育工作。后来有一位由爱丁堡(Edinburgh)来的‘富查朗’夫人(Mrs.Buchanan)肯慷慨捐助一间学校的建筑费,又再捐献五年所需用的维持费。一八七三年十月,一座美丽堂皇的女子学校遂正式宣布开幕,这是差会所创办的第一间女子学校。开学时虽只得十二名寄宿学生,然而大部分属于基督徒的女子,并由教士自任教席,有的每天教数小时,每月轮流一人做监督。[2]37

创办之初,淑德女校只是一所小学,仅办高小两个年级,招生对象为教徒的未婚女儿。“办学的主要目的是要为各教堂的中国传教士培养所谓的贤内助,以便其结婚后能帮助其夫做传教的工作。”[1]581922 年,淑德女校增设师范班,成为一所“女子中学”。“我去读的时候可能有几十人,五六十人左右。我进校读是1924年,我当时是去(淑德)读高小,之前(淑德)没有办初中的,后来在我读那个时期刚好开始办中学,所以我们读的是第二届初中班。我就在(淑德)读了五年,18岁毕业。那时,淑德只有高小两个班,初中初一、初二、初三各一个班。每个班都不大,一般是五人到七人,有时只有三四人,所以有的时候就得合班上课。”②谢牧师口述材料。“在淑德入学的时候,淑德也就一百多学生,人数非常少,一个班也就十多人,有时才七八人,那时候教育,尤其是女子的极少,读到我们这一班大概有二十多人,这就算很多的啦。”③“寄宿舍共有九十名女生,时常满额,还要增加七十名走读生。 ”[2]150从 1873 年创建到 1937 年停办,淑德女校持续办学六十多年,年级数增加到五个,学生人数仅增长了数倍,校舍和教学硬件没有明显的扩充或更新,相比聿怀中学、华英学校等教会男校,发展步伐缓慢。

淑德女校的教学设施简单,仅满足学生日常学习和生活的最基本需要。“一个房间住15到20人,最多住25人,有些是单人床,有些是两人床。……房里没有写字桌,桌子都在教室。④“楼下是课室,二楼才是宿舍。房内有电灯,但没有书桌,学习主要在课室,回房一般就是睡觉。房间里也没有柜橱,衣服就放在各人的箱里。”⑤

学校以女教徒为主体的师资稳定。吴威廉太太、白威廉太太、汲约翰太太是最早的三位负责人;早期的教师则包括了玛坚绣太太、卓威廉太太、李洁等外国女教士和传教士的女眷。[2]37“我们的老师中有两个是英国姑娘,我们叫她们Miss Dong 和 Miss De,Miss Dong教数学和地理,Miss De教道学,也就是圣经。……学校的老师都是女的,只有下午教语文的请了一个男的‘国文佬’,是学校里唯一一个男的,他一来,好像学校的舍监就要看住他。”⑥“当时学校的老师只有校长是番仔,我进去读的时候,第一学期是一个叫董玛利的当校长,后来下一学期的时候她就回去了,换了一个叫梅乐光的。……还有一位德姑娘,已经很老了,矮矮胖胖的,她没有教课,也没有职务。……教我们的老师大多数是留校的学生,像黄馥蕙和谢牧师她们。”⑦

结合《汕头教会百年史实》的记录推断,自汲约翰太太卸任之后,德怀清、董(侯)玛利①四位口述人都提到了这位叫玛利的外国女传教士,但对其姓表述不同,谢牧师写了“党”,曾老师写了“Dong”,其他两位都写了“董”。此三字在潮汕话中读音相同,因此作者认为四人所指的为同一人。但在《汕头教会百年史实》的《汕头区会职员表》中(P.133),只有一位“侯玛利”(Miss Mary Harkness)的外国女传教士;在陈泽霖:《基督教长老会在潮汕》的英教士名表中(P.67),也只有一位“豪玛利”(Miss Mary Harkness)。在潮汕话中,“侯”和“豪”也是同音字,因此作者认为这两者也指同一个人。从在汕工作的时间上推测,董(侯)玛利应是同一个人,但为何其姓在口述人和史料中有较大差别则不得而知。、梅乐光三名女传教士相继成为淑德女校校长,她们在汕的工作时间为:德怀清1902-1940年,董玛利1887-1927年,梅乐光1931-1946年。其中,德怀清和梅乐光自到汕后一直在淑德女校工作至学校停办。自创办到停办,该校女教徒教师及教师数量都较稳定:1920年前,教师以外国女传教士为主,仅少数本地人任学生宿舍舍监等低层管理工作;20年代,外国女传教士管理学校,也为学生上课,教师主体为中国女教徒;30年代,外国女传教士基本不授课,教学和管理骨干均是毕业留校的学生。中外女教徒均怀着高度的真诚和热情,以笃诚的信念、严谨的作风教育和管理学生,在校园营造一种浓厚的宗教氛围。

淑德女校的课程设置一直以宗教为主、科学知识为辅,即便在不同政治时期变化也不大:宗教神学课是重点,《圣经》是最主要也是课时最多的课程,其他的文化课包括国文、算学、历史、地理、体育、音乐、家政等。淑德女校虽是英国人开办的学校,有足够的英语师资,但因办学目的是培养服务丈夫和教会的“贤内助”,而非独立服务社会的女性,因而学校在30年代之前并没有把英语列为必修课程;直到30年代林氏入学时,顺应政府要求,英语课才成为学生的必修课。

学校课程内容简单浅显,教学方法单一,课堂教学都使用潮汕方言。“老师在课堂上教学都是用汕头话,连番仔老师也是讲汕头话。……那时候基本都是用潮汕话教学的,客家人(学生)像五经富的人来读,他就得学(潮汕话)。没有人说普通话,番仔来教也是说本地话。”②谢牧师口述材料。

学校对学生实行封闭式管理,学生在严格的规定下学习、生活和劳动。“我们每天早上6点起床,6点半吃早餐,然后就做操,上课。下午经常读《圣经》。星期六所有人都要打扫卫生,星期天做礼拜。”③曾老师口述材料。“以前在学校有没有出来玩的?没有!(来学校)很久,过了很多年之后才过礐石玩。……无论是来校探望的还是外出探亲的,一个月都只有一次,一般是周六下午可以出来探访姑姨舅妗(方言,泛指亲戚),(入学时)要先登记有哪些(亲戚)可以去的。外出要等吃完午饭,然后在校内安静休息一个小时左右才能出去,回来还要向老师报告回校了。”④笑姨口述材料。“一般是开学的时候家长把你领到学校,停课了(学校)通知家长来接学生回家。学校的管理很严格,每学期每人只准你出去六次,周六出校。”⑤林氏口述材料。校方在其他场合对学生也是高度监护:“也同(聿怀的)男学生一起做过礼拜,但是从来都是各坐各的,排队进去,隔开坐着,也没什么交谈,除非是自己的兄弟。有也就是头尾找时间,争取时间和自己的亲人打个招呼。”⑥笑姨口述材料。“礼拜和特殊圣诞聚会、元旦聚会(淑德和聿怀两校)就会合并(一起举行),合并的时候很严格,男女座位分开,散会的时候各校的老师各带着(学生)走一边。”⑦林氏口述材料。严格的制度强化了教会及学校在学生成长过程中的主导作用,并培养了她们纯良虔诚、平和坚毅、循规蹈矩的品行。

二、收回教育权时代的淑德女校

1922年开始,全国爆发了非基督教运动。潮汕地区虽地处粤东一隅,处于政治边缘地区,文化上也有语言、风俗的独特性,但民族主义和国家主义思潮还是席卷而来。20年代,汕头成为广州之外、广东省内另一个收回教育权运动最激烈的地方。

1925年3月,广东革命政府东征军收复潮汕,6月,汕头成立国民外交后援会,统一领导全市的反英爱国运动。英国人所办学校的教员学生,被通知立即离校。9月,汕头市市长杨霖要求各教会“克日改为中华自办”,废去各校校内的外国旗帜。12月,市政厅教育科、教职员委员会、外交后援会和学生联合会等五个团体成立了“汕头市收回教育权委员会”,周恩来主持会议并提出要“树全国回收教育权之先声”。此外,周恩来还亲自召集汕头市的淑德女校、童子部小学、福音国民学校、南强中学、贝理书院等五个教会学生代表开会,要求这些学校发表宣言,表明对帝国主义的态度;指出以后学校不能强迫学生听圣经,不可有宗教课程。要把学校办成中国式学校,特别强调无论何校都需向汕头市教育部门登记。[3]

随后,汕头市政厅正式发布收回教育权法令。明确规定现有教会学校需:(1)向官厅立案注册;(2)改校名;(3)不准读圣经;(4)不准宣传宗教思想;(5)宣布完全收回为中国人办理。同时,广东、潮汕各地报纸舆论对这场收回教育权运动也进行了持续而广泛的宣传和敦促,1925年12月,邓颖超专门为此撰文指出:“汕头的中国教会及学校,已起来组织收回教育权委员会,有的已与帝国主义教会脱离关系。各地中国教会及学校,你们要赶快继续汕头教会中觉悟的同胞的战线专谋解放。”①见“省属布告取缔宗教教育”,《广州民国日报》,广州,1925年5月27日,第6版。

1926年3月,周恩来主持召开会议专门通过了“实行收回教育权”的提案,汕头的反教运动进一步升级。对教会学校的命运起决定作用的不仅有各级的政府、办学的教会,更有学校的学生,教会学校学潮频发,外国教员遭受一轮又一轮的攻击和驱逐,许多教会学校或被停办,或被收回,或者向政府立案,唯有淑德女校是一个例外。

在革命风潮面前,淑德女校既没有改变发展方向也没有停滞不前,它依旧保持了自身独立的教育体系和原有的办学色彩。无论在报刊文字上,还是在各次的学潮队伍里,都找不到淑德女校任何一名学生的声音或者身影。“非基督教运动”和“收回教育权运动”——这两个中国近代史上重要的关键词,对淑德女校的影响却是微之甚微。当时的社会舆论大作,当时的各界群情激愤,当时的学生罢课集会----这些在淑德女校学生的记忆里却没有留下任何印象。在口述过程中,作者曾就华英学校学潮、政府收回教育权等事件向口述者再三提问,提醒她们仔细搜索追溯,均是一无所获。在谢牧师和笑姨记忆中,那时课程照旧,宗教活动正常,学习和生活没有受到任何外来的影响;曾老师也表示,记忆中20年代淑德女校没有受到社会运动的冲击,学生更不可能参加什么行动,因为学生们都很胆小听话,与外界的接触也非常少。林氏当时年龄尚幼,未入学校,不了解该校当时情形。《广州民国日报》(1925年12月5日)刊载的报道为三位口述者一致的说法提供了合适的解读:

顷接汕头通讯,日前共指挥部周主任召集南强学校、淑德女校、童子部小学、福音国民学校、贝理书院等各校代表,在总部谈论关于收回教育权,为时甚久,兹特将其经过情形,略记如下:

周主任先讯各校与英人有无关系,及现有学生若干,经费何来。南强学校代表答称:本校自五卅案发生后,当即收回自办,与英人无关……。周主任谓据称所述南强确与英人无关,可即发表宣言,表示对帝国主义态度,尤其是英国,并须声明南强与英人无关……南强学校代表当即面允照办。

继福音学堂代表答称,本校系中国人创办,所有教员概系中国人,共有学生百余人,经费除由学生缴纳外,余由中国人捐助,与英人毫无关系。周主任谓:贵校既与英人无关,则福音二字,最好换过为宜,此后可发表宣言,表明福音与英人无关,学校课程,均可自由拟定,决不受人拘束,该校代表,原照此办法进行。

继童子部小学代表答称,本校从前曾由外人帮助经费,现在与外人无关,从前所有宗教课程,现在亦已减少,经费除由学生缴纳外,余由董事捐助……。周主任谓:贵校亦可发表宣言,声明与英人无关,此后不必强迫学生听教。该校代表亦愿依此办法进行。

继贝理书院代表答辩,本校共有学生二十余人,系专研究神道。自五卅惨案后,即行停课。周主任当即对该代表言,宗旨既专在研究神道,不是学校性质,不如改为神道研究会为佳,此当宣布取消学校名义,改为研究会,不准加入学校联合会,以免混淆。

继淑德女校代表称,本校系英人创办,现有学生七十人,教员七人,均系中国人,经费由英人助半,教员薪水至多不过十余元。周主任向该代表谓,倘政府帮助经费及校址,则有无决心与英人脱离关系,该代表答须回校商议。

在政府代表召集的会议上,南强中学、童子部小学、福音学堂、贝理书院等四校代表都义正词严地与英人划清界限,全盘接受周恩来的指示,只有淑德女校与众不同:该校代表毫不忌讳,承认学校为英国人所创办,办学经费一半由英国人资助。对周的建议“由政府帮助出经费和校址,然后学校与英国人脱离关系”,该校代表虽没有直接回绝,也没有当场接受,只是答应“回校商议”。很显然,这是在特殊的革命形势下敷衍过场的应景之辞,回校之后,淑德女校并没有对政府的提议做出进一步的回应。

面对政府机关、国民党组织和各种社会团体整合而形成的政治力量,淑德女校没有改变办学立场,仍旧保持教会学校的性质:“我教书的时候,淑德就设有学生会,学生会分做德、智、体、群四个股,我负责德育股,就是属于宗教的。学校里不信主的学生很少,(就是不信主)她们也要参加礼拜这些宗教仪式,上宗教课程。每个班都有宗教课本。我们早上在礼拜厅礼拜……我在淑德无论上学还是教书,都是番仔当校长的,我进淑德读的时候校长是德姑娘,她跟华英中学的校长差不多同龄,年纪比较大;读中学的时候党姑娘是校长,教书的时候是梅校长。”①谢牧师口述材料。直到30年代,谢牧师回到淑德女校教书的时候,在政府的三令五申下,该校除了依政府要求在校内设立学生会、开设纪念周之外,仍把宗教科目作为必修课,在课内进行宗教宣传,要求学生参加宗教活动和仪式,校长也一直由西方女传教士担任;另外,所设学生会的职能也非政府所倡导的为维护学生权益,反成为校及教师实施宗教、知识教育的得力助手。

面对严峻的局势,淑德女校就像该校校徽——坚韧的绿竹②一般,平静地坚持自己的教育方向,“淑德女子学校,继续维持基督教的美誉,虽然没有在政府注册,但亦没有被禁止宗教教育。”[2]150但是,“一九三七年教育部旧事重提,施用压力,叫学校须行注册,校董会鉴于注册问题有困难,和经济来源可能受影响,决定将学校停办。因要供给学生有读书的机会,提议将学生送往聿怀中学升读,……因中日战事发生,聿怀中学全体疏散,此计划不得实现,有些淑德学生,后来到五经富升学。”《汕头教会百年史实》这一段文字与笑姨的话相互印证:“我在淑德教书教了5年多,直到1937年卢沟桥事变,淑德停办;教书的时候,社会要求学校要注册,而淑德没有注册,本来是要和聿怀合并的,因为卢沟桥事变,聿怀也停了,搬去五经富,后来复校的时候,淑德就和聿怀合并在一起,那个时候已经是男女同校了。”

1937年暑期,因不愿向政府注册立案,淑德女校选择停办。

三、近代汕头基督教会女校的特点

据史料记载,近代汕头的三大基督教会——美浸信会、英长老会、法属天主教会在汕创办了十余所教会女校。由美北浸信会创办的主要有三所:约翰夫人在1860年创办的礐石女校;斐姑娘在1873年创建的礐石明道妇女学校 (该校被誉为近代潮汕最早的妇女学校,“开远东女学之先河”[4]12); 约翰牧师娘 1879 年在礐石开办的正光女学。英长老会开办的主要有两所:汲约翰1873年创办的汕头淑德女校;李怀清、李洁1881创办的汕头培德女学。天主教会于1910年创办若瑟小学。这些基督教会女校可概括出以下特点:

(一)以传教及培养协助传教的女性为办学目的

19世纪末的潮汕教育虽然发展较快,但“学校教育”一直是男子的专利。源于基督教中男女平等的思想,基督教会人士一方面希望把接受教育的“福音”传播给妇女,更重要的是,他们非常重视妇女的布道工作,认为妇女拥有自由出入各种家庭布道等优势,妇女传道比男子更得力,所以积极创办教会女校,并采取了减免学费,供给食宿等优待措施,吸引贫困家庭送女儿到学校读书。创办教会女校的目的并非为了引进和实施西式教育,也不是培养接受教育后获得自身发展的独立女性,而是为了传教和培养协助传教的“贤内助”。在当时,基督教徒尚被世俗人家所排斥,潮汕地区又是一个多种民间信仰杂糅,封建迷信盛行的地方,为了保证信徒信仰的纯正不被影响,同时保证教会自身的纯洁性,教会有不成文的规定:“倘若传道人或教会中的职员,要娶亲时,则属世俗或基督徒的挂名子女可能不会先被选为对象,惟需她们逐渐改造,使她们先得基督徒家庭生活的习惯,然后才容易被挑选结婚。[2]37所以,让女信徒或信徒的女儿能接受基督教教育,同时为本地传道人培养贤妻良母成为各教会创办女校的重要目的。

(二)学校发展缓慢

近代汕头教会女校早期多数为高级小学,仅办两三个年级,三四个班。1921年,正光女校开始招收女中四班;1922年,汕头明道妇学、淑德女学、若瑟中学同时附设师范班,部分女校升级为“中学”。大部分女校的学生来自社会底层,前期所招学生均为信徒家女孩,发展至后期也招收非教徒的学生;除了培德女学“学生平均四十七岁至六十三岁”[2]42,是“妇女学”外,其他女校的招生对象都是未婚女孩。学校规模从几个人到几十个人不等,兴盛期个别学校也就一百多名学生,与同期的教会男校的一千多名相比甚远。究其缘由,主要与学校生源少、办学定位等问题有关。近代潮汕封建保守、男尊女卑的思想和习俗仍很浓厚,一般人家是不愿意让女孩离家入学的,更不可能送到陌生的外来宗教学校读书,所以女校能招到的学生数量有限;因办学目的是培养本地传教士的贤内助,所以学校的培养任务并不繁重,无须大量招生;此外,女校的规模还受到教会的经费支持、师资等方面的制约。

(三)教师多数为女传教士,人员相对稳定

为了更好实行办学目的,并切实保持学生的纯正思想,教会女校除了聘请男教师讲授国文,其他教师都是内宿的女教徒。由于学校早期为小学性质,所以部分外籍传教士女眷也能胜任教育工作;之后,外籍女传教士加入并成为学校的管理者和骨干教师;最后,培养出来的优秀毕业生逐渐走上讲台,成为外籍女传教士的得力助手。可以说,教会女校的教师呈现了从非专职到专职,从外来到自产的演变。但教师及其数量一直没有太大的变化,管理者和教师的素质也不像华英学校等教会男校有明显提高。

(四)教学围绕传教需要进行,本地化色彩较浓

为实现办学目标,教会女校也沿用了西方的一些模式,注重学生多方面的发展,但教学活动基本是围绕传教需要展开的。课程以宗教课为主,读《圣经》、查经、做礼拜等占据了大部分课内学习和课外活动时间;所开设的国文、体育、声乐、美术等课程内容基础浅显。此外,本地化色彩浓厚是其教学另一突出特点。汕头有着独特的文化传统,为了更快更好实现基督教本地化,让学生听得懂学得快,女校都使用本地方言教学,外籍教师也不例外;而手工课的学习内容也是刺绣、抽纱等汕头传统女红。为实现办学目的,学生没有被灌输任何“女性独立”的意识,服务教会和嫁给本地传道人成为许多学生毕业之后两个最主要的去向。

(五)学生品行笃诚纯良,对国家、民族、文化的认同感淡薄

女校学生成长在潮汕的社会大环境,在基督教和教会女校教育的双重作用下,她们一方面宗教情结浓厚,专注于奉献基督教;一方面仍秉承着潮汕传统女子循规蹈矩、勤俭善良的性格特征,致力学习,使自己具备贤妻良母的条件。由于地域文化差异,以及男女性别角色不同,无论是潮汕社会还是教会女校,都没有要求她们去忧国忧民或者引领潮流,因而她们并不关注国家的命运、政权的变更和社会的舆论。可以说,教会女校的办学目的、教学模式和管理制度都大大强化了潮汕女学生性格中单纯温顺、安分平和的特点,促使她们在革命风暴面前选择了安分守己,淡漠回应。这也正是非基督运动和收回教育权运动时代,汕头基督教会女校学生区别于教会男校及其他地方教会女校的独特表现。

(六)不因形势的流转而改变办学性质,选择停办或合并

在收回教育权运动中,政府采用各种手段,不断加强对教会女校的干预与控制,向政府申请注册立案是学校继续存在的必然选择。从表面看,立案注册十分简单,但所有女校都不愿申请立案注册,相比淑德女校,正光女学早在1926年就宣布停办,1927年与礐石中学合办改为礐光中学;若瑟中学也于1927年停办。

不立案的原因何在?结合淑德女校停办原因,推测主要有四点:一是校长的人选问题,在当时,要找到像聿怀中学校长陈泽霖那样有学识有学历、有威望有能力的中国籍女校长很难;二是学校经费问题,女校的学生少,收取的学费有限,办学经费多来自各教会,要达到立案条款中对学校经费、校产、设备、师资等项的要求难度很大;三是学校宗旨问题,女校的办学目标自始至终就是为传教和培养贤内助,而不是服务社会和政府的女知识分子,因此宁愿选择停办也不愿放弃基督化教育;四是随着社会发展,国立小学到处设立,男女同校为潮流所趋,教会女校存在的必要性日益减小。

四、结 语

近代汕头教会女校产生于19世纪末的潮汕社会,又消亡在20世纪特殊的历史背景中。其设立开启了潮汕女子教育的先河,亦帮助不少潮汕女子初步认识和学习了西方的文明,获得全面知识的培养。在20世纪初不断强化的国家、民族主义思潮下,教会学校成为反帝反教运动的重要对象,而汕头教会女校学生却表现出与众不同的淡漠回应,在某种程度上又影响了学校的命运,使学校在大革命年代免于由独立的教育体系变成适应国民党需要的教育机关。因此,近代汕头基督教会女校的创办和特点既是中国其他城市教会女校的原始版本,又有别于其他地区教会女校的命运殊变和多样历程,兼具代表性和独特性。

关于汕头基督教会女校的文献资料相当有限,而且极其零散。许多论及近代汕头教育、基督教在潮汕办学情况的专著和文章,谈到教会女校时都是概述,鲜有具体个案的探讨。在此情况下,四位淑德女校的学生的声音显得非常珍贵。她们从学生的视角去描述当年的女校,讲述不同的历史背景中她们真实的情感和经历,以及对当年历史重大事件的看法,补充了史料的不足,鲜活地展现了一所有代表性的汕头基督教会女校的风貌,更颠覆了关于非基督教运动和收回教育权运动中教会学生的主流叙述。

历史是多样化的。通过淑德女校这一个个案,我们更清晰地了解到汕头地区教会女校的办学特点,挖掘到特殊时空坐标下汕头基督教会女校学生及女校的回应,有关历史得到了更多层面的开掘和还原,也为后来者提供了多样化的研究视角。

[1]陈泽霖.基督教长老会在潮汕-英国长老会传入潮汕的情况[J].广东文史资料 1963(8).

[2]Edward Band(班华德).汕头教会百年史实(1847-1947)[M].陈希贤,译.香港:香港基督教潮人传道会,1979.

[3]秦梓高.周恩来带领民众收回汕头教育权[N].汕头日报,2004-08-29.

[4]汕头教育志[M].汕头:汕头教育志编审委员会,1988.

A Study of Modern Girls’Schools of the Christian Church in Shantou:In Reference to Shude Girls’School

DU Shi-min

(Shantou University,Shantou,Guangdong 515063)

By adopting an oral approach and examining the development and evolution of Shantou Shude Girls’ School,the present paper analyzes the characteristics of modern girls’schools of the Christian church in Shantou and discusses the different responses to the nationalistic ideas and their historical significance on the part of the students of modern girls’schools of the Christian church in the politically marginalized Shantou in terms of the non-Christian movement and the retrival of education right in the 1920s.

modern times;Shantou;Christianity;girls’ schools of the church

B97,K103

A

1001-4225(2012)05-0023-07

2012-03-05

杜式敏(1974-),女,广东汕头人,文学硕士,汕头大学长江新闻与传播学院讲师。

(责任编辑:佟群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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