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锋
(淄博师范高等学校 社会科学研究中心,山东 淄博 255130)
浅谈中国古代文人的“官”情结
李锋
(淄博师范高等学校 社会科学研究中心,山东 淄博 255130)
中国古代强调“官本位”,文人做官成了他们实现理想的手段和改变自己命运的最佳方式,他们或科举,或荐举,或隐居,各自通过不同的办法来实现自己的“官梦”。
古代文人;做官;科举;隐居;情结
“官”对于中国人来说是再熟悉不过的一个名词。因为中国古代历来强调“官本位”,特别讲究人的“等级”。元代的郑思肖写了一本著作叫《心史》,其中把人分为十等,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医,六工,七猎,八民,九儒,十丐。其中“官”被无可争议地排到了首位,而“儒”则被置于第九。于是,那些等级低、地位微的人拼上身家性命也要往官道上挤,以此来改变自己的命运。这其中自命清高、激扬文字属于知识阶层的读书人表露的尤为强烈。
中国的第一个文人做了官,他就是郁郁寡欢很不得志最后奋身一跃投入汨罗江的大诗人屈原。而战国时代,那个叫苏秦的读书人曾以“头悬梁”、“锥刺股”而闻名于世,他曾说过这样一段意味深长的话:“夫士业已屈首受书,而不能以取尊荣,虽多亦奚以为!”(《史记·苏秦列传》)从这段话中我们可以看出,苏秦把自己读书以图升高官、发大财的目的毫无遮拦道了出来,可谓说到了点子上。
中国自西汉董仲舒提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儒家思想一直成为国家的指导思想。儒家的创始人孔夫子在 《论语》中通过弟子子夏之口曾表露出这样的心志:“学而优则仕”(《论语·子张》),学好了,就应该去做官,这样才算实现了人生的价值。并且还说:“耕也,馁在其中矣;学也,禄在其中矣”(《论语·卫灵公》),以此怂恿全天下的读书人通过发奋读书,从而改变自己的命运。为此,这位影响中国知识分子至深至巨的人物的一生,除掉晚年聚徒讲学的短暂时光外,几乎就是马不停蹄“求仕”的一生。正如他自己所说:“沽之哉!沽之哉!吾待价而贾者也”(《论语·子罕》),那种把自己当作物件、商品急于售出而后快的心情是何等的迫切!到了宋朝的真宗皇帝,在其《劝学诗》中说得更为赤裸裸:“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安房不用架高梁,书中自有黄金屋。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有女颜如玉。出门莫恨无随人,书中车马多如簇。男儿欲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于是,做官成了读书的文人们梦寐以求的人生追求,也成了文人借以改变自己命运的唯一途径,文以官显。古代几乎大多的文人都有做官的经历,说自己不想做官那全是假话。
文人们首先由于他们是文人,他们是读过书的人,他们是有学问的人,他们是有自我意识与主见的人,这样的人,心性很高,喜欢忧国忧民,喜欢为国家做点大事。于是想尽一切办法达到自己的目的。靠什么呢?做官。那一般读书人如何有官可做?
一是通过科举,古代的官员大多通过科举而来。赵嘏有诗云:“文皇有道选才能,布衣仗笔觅封侯”(《唐摭言》)就是指此。记得古代有一首流传很广的诗这样写道:“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神童诗》);更有俗语如此说:“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高明《琵琶记》)。文人们通过寒窗十载,一旦“金榜题名”,那官自然会来,这可是“平民”进入仕途的惟一出路,也是梦寐以求的理想,诚如应举23年,写了14首科举诗的唐代的黄滔在《放榜日》诗中所云:“吾唐取士最堪夸,仙榜标名出曙霞。白马嘶风三十辔,朱门秉烛一千家。郄诜联臂升天路,宣圣飞章奏日华。岁岁人人来不得,曲江烟水杏园花。”唐代诗人曹松,以“一将功成万骨枯”(《己亥诗二首》其一)而知名,为了做官也奋斗了好些年,直到七十多岁才进士及第,当时他很是激动,颤颤巍巍地特意写了一首诗来感谢主考官杜德祥:“得召丘墙泪却频,若无公道也无因。门前送敕朱衣吏,席上衔杯碧落人。半夜笙歌教泥月,平明桃杏放烧春。南山虽有归溪路,争那酬恩未杀身。”(《及第敕下,宴中献座主杜侍郎》)
二是借助自己的文名,或自荐、或通过别人的荐举而达到为官的目标。如李白,就是借助好友道士吴筠以及朝中大官贺知章的举荐方才到了京城长安做上了供奉翰林①;再如诗人韩翃,唐德宗时,韩翃失意于家。但有一天夜里,他的一个韦姓朋友急匆匆地敲开他家的门,祝贺他说:“你被任命为驾部郎中,并为皇帝起草诏书。”韩翃不相信有这等好事,忙说:“没这事,一定弄错了。”韦姓朋友赶紧解释说:“最近皇帝缺秘书,宰相们推荐了两个人,但皇帝都不同意,只好请皇帝自己来挑,皇帝批示要韩翃。宰相们一查,有两个同名的韩翃,一个正担任江淮刺史,一个便是你。没办法,宰相们只好将两人同时呈报给皇帝,皇帝看了,在批文上大笔一挥写道:‘春城何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说是要写这首诗的韩翃,这不正是你的《寒食》诗吗?”就这样,失意多年的诗人韩翃就是因为一首诗得到当时皇帝的赏识,从而由皇帝亲自点名而当上了起草圣旨的亲信官员。((唐)孟棨《本事诗》)这类文人中像李白、韩翃这般幸运的却不是很多,他们往往表现得特清高,好似不屑于俗世的“官场”,但实际上心底里还是嘀咕着何时有官可做,诚如杜牧《怀紫阁山》诗云:“尽道青山归去好,青山曾有几人归。”也如唐代另一诗人梁锽在劝友人所说:“莫向嵩山去,神仙多误人。不如朝魏阙,天子重贤臣。”(《赠李中华》)在唐代,诗人孟浩然就是其中的典型。对于孟浩然,李白曾写诗赞他:“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醉月频中圣,迷花不事君。高山安可抑,徒此揖清芬”(赠孟浩然),认为他淡泊功名,在山水酒月中快活风流,实际上这是李白的一种错觉,孟浩然做梦都想做官②,但命运偏偏不济,先是科举不中,后又通过王维去走唐玄宗的后门,想通过“诗才”走进梦寐以求的仕途,可惜在玄宗面试他时,写了首倒大霉的诗《岁暮归南山》,其中的“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大大得罪了玄宗皇帝,于是终老布衣。(据《唐才子传》卷二“孟浩然条”)在以后的岁月里孟浩然虽然也写过像《临洞庭赠张丞相》这样的“好”诗,其中的“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楼”大气磅礴、境界开阔,而“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就有些赤裸裸、可怜兮兮的“要”官做了,可惜早已无济于事了。到了宋代,柳永虽然自称“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鹤冲天·黄金榜上》),可还是想做官,只可惜他在青楼楚馆中的名声太大,于是人们说他“薄于操行”③,也就是个人品行很不好。虽说有好几次考中,就因为他是柳三变、柳七,而被除名。于是他只好走当时的执政大臣晏殊的后门,晏殊问他:“贤俊作曲子么?”柳永却说了一句不该说的话:“只如相公亦作曲子。”当时作曲子被看作不是什么太光彩的事情,晏殊不高兴了,愤愤的说:“殊虽作曲子,不曾道‘彩线慵拈伴伊坐’。”柳永无言以对,说到了他的痛处,只好灰溜溜走了。(据张舜民《画墁录》卷一)最后在将近五十岁的时候,把他那特惹眼的名字改为柳永方才侥幸考中,做了屯田员外郎之类的小官,终于满足了自己期待已久的虚荣心。
三是假借隐居而博得“清高”“淡薄”与“无意功名”的声名,以此而引起朝廷、官府的关注,通过“征召”“征辟”等途径从而实现自己做官的“终南捷径”。唐玄宗时期的卢藏用就是这方面的“代表”。《新唐书·卢藏用》载:“(卢藏用)始隐山中时,有意当时,人目为‘随驾隐士’。晚乃询权利,务为骄纵,素节尽矣。司马承祯尝召至阙下,将还山,藏用指终南曰:‘此中大有嘉处。’承祯徐曰;‘以仆视之,仕宦之捷径耳。’藏用惭。”正如宋代文坛盟主欧阳修所概括的那样:
唐兴,贤人在位众多,其遁戢不出者,才班班可述,然皆下概者也。虽然,各保其素,非托默于语,足崖壑而志城阙也。然放利之徒,假隐自名,以诡(骗取)禄仕,肩相摩于道,至号终南、嵩少为仕途捷径,高尚之节丧焉。(《新唐书·隐逸传序》)
于是还出现了去长安与洛阳拼命“跑官”的现象:“此地无驻马,夜中犹走轮。所以路旁草,少于衣上尘。”[1]“喧喧洛阳路,奔走争先步。唯恐著鞭迟,谁能更回顾。覆车虽在前,润屋何曾惧。”[2]
而到了清朝的农村文人蒲松龄可就惨多了,自从十九岁得中秀才后,一直是只开花不结果,考了将近一生,十多次,但老天还是没有开眼,最后老死乡里。而同时代的王渔洋却因为为官,堂堂正正地走进了《清史稿》[3],而写就杰作《聊斋志异》,被后人誉为短篇小说之王的蒲松龄却只有在《淄川县志》等地方小志中露露脸。
那么,文人为什么这般迷恋于做官?说到底就是为了“拥有”权利。而“权利”则是权衡某种精神与物质需要满足程度的标准。在古代,权利就意味着官位,意味着一切物质的愿望如金钱、美女等。所以,历代的人们都有追求“权利”的欲望。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作为一个人,要“出息”,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做官。做了官,不仅自己可以青云平步,甚至上上下下几代人都跟着沾光,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林语堂在《中国人》一书中非常形象地描绘了一个读书人中了状元后游街时的威仪:
你看他骑着高头大马,由皇帝亲自装饰,作为全国第一也是最聪明的学者在街上走过,真正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迷人王子。作为头名状元,他应该是很漂亮的。这就是作为一名卓越的学者所得到的荣耀,一个中国的官员所得到的荣耀。他每次外出,将过路人逐向两边,像垃圾堆一样。这些衙役们也总是分享着王子的权利与荣耀,他们就是偶或打伤甚至杀死一两个人又有何妨!
文人一旦做官,从而使自己命运的改变在 《儒林外史》中“范进中举”就是一个很典型的例子:中举以前,穷极潦倒,到处遭人白眼;而一旦中举,情形立刻大变,吃的,穿的,用的,住的,自有人送上门来。而宋代文人周辉在《清波杂记》中那个故事则写得更为露骨:说福建有一个韩南老的人,70岁以前一直穷困潦倒,直到73岁才考中得了一小官,结果马上便有人为其提亲,这让韩老先生颇多感慨,于是写了一首自嘲诗:“读尽诗文一百担,老来方得一青衫。媒人却问余年龄,四十年前三十三。”本来应该做爷爷的年龄,却还是有人来提亲,前提只有一个,那便是韩老先生做了官。可见,做官真好!
文人做官不一定能做好,关于这一点我在一篇文章中曾做过阐述:“因为做官与作诗不同,做官有做官的规矩与手段,做官需要智慧,做官是门学问,要遵循当时的为官之道,要约束自己的言行,可以说做官是不自由的。……为官者,要面对复杂的社会,要有心计与城府,要有技巧才行,不是光凭热情;而诗人者,却要求心灵的绝对自由,任意驰骋,方能写出锦绣之诗篇。”[4]所以,有些文人特别是性情的文人还是不做官为好,但话又说回来,文人做官总能提高自己的知名度;同时文人总会有这样那样的想法,有“天生我才必有用”的豪气,以及“欲平治天下,舍我其谁”的悲气,所以要找到实现其理想的载体,做官是再好不过了。
综观中国的历史可以说是一部“官”史,而有些文人因为没做官,或者官不显,而留下的资料很少,成为我们研究古代文人经历与心历的深深的遗憾。
①据《新唐书·文苑下·李白》卷二百,列传一百四十,《唐才子传》卷二“李白条”。
②我们从孟浩然诗中那些“魏阙心恒在,金门诏不忘”(《自浔阳泛舟经明海》)“冲天羡鸿鹄”“望断金马门”“谁能为扬雄,一荐甘泉赋”(《田园作》)的表白与呼喊,就足见其对功名事业的热望到了何种程度!
③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卷二引《艺苑雌黄》语。
[1]参见清《全唐诗》第18卷第69首聂夷中《长安道》
[2]参见清《全唐诗》第701卷第13首王贞白《洛阳道》
[3]参见《清史稿》第266卷王渔洋的部分
[4]李锋.假如李白做上地方官[N].吉林大学报,2004-05-17.
I209
A
1671-2862(2012)02-0049-02
2012-02-24
李锋,男,山东淄博人,淄博师范高等专科学校社会科学研究中心教授,鲁中地域文化研究所所长,研究方向:聊斋文化、唐宋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