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妮晓宇
(暨南大学 新闻与传播学院,广东 广州 510632)
潘梓年(1893—1972),又名宰木、定思、弱水、任庵等,中国民主革命时期的著名报刊活动家。在1938年至1947年即抗日战争时期和解放战争初期,他一直担任中共在国民党统治区公开出版的第一张全国性大型日报《新华日报》的社长,为发展中共的新闻事业、扩大统一战线、争取抗战胜利和推动大后方的民主运动,立下了不朽的功勋。
但是,由于潘梓年在国共合作抗日之前以及中国解放后主要从事的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后世更多地将其视为哲学家,而对于他作为一名报刊活动家及政论家体现出的杰出才能有所忽略。实际上,他在担任《新华日报》社长的九年时间,以《群众》周刊和《新华日报》为阵地,同凶残的日寇和虚伪的国民党反动派展开了一场又一场有声有色、有理有节的公开斗争。据统计,在这段时期内他总共为《群众》写稿57篇[1],充分利用这一舆论阵地为抗战救国摇旗呐喊;而《新华日报》刊载出他的署名文章也有80多篇[2],其中大多是与时事相扣的评论和教育、哲学方面的专论,那些经过他起草或编辑的社论、通讯、短评更是无法计算。足可见,潘梓年的新闻作品是其一生中不可或缺且极其重要的一部分,这对于体现他的思想、文风,了解中共抗战历史是不可多得的第一手资料。
本文以潘梓年发表在《群众》、《新华日报》上的署名文章为研究对象,分析这位在民主革命时期主持党报时间最长、社会交往影响最广的报刊活动家的文章特点及写作风格,从而进一步探究其新闻思想的内涵。
潘梓年出生于书香门第之家,五岁起就在父亲任教的私塾里读“四书五经”。后来受辛亥革命和“五四”运动影响,产生了追求新知识新文化的强烈愿望,于1920年毅然离职去北京大学哲学系当了旁听生,主要学习哲学、逻辑学和新文学。1926年,北新书局根据潘梓年在保定育德中学的讲演记录出版了我国新文学最早的一部《文学概论》。然而他的新思想却不容于当局,在形势的召唤下,他毅然加入中国共产党投身革命。
南京国民政府成立后,国民党反动派为实现“一党专制”进行了多次反革命军事围剿和文化围剿。为严格控制社会舆论,力求全国思想意识的统一,南京国民政府出版了一系列的有关新闻出版的法律法规,事无巨细地钳制着新闻出版的各个方面。潘梓年广泛接触并团结左翼文化界人士,同国民党展开了针锋相对的斗争,1933年他不幸被叛徒出卖,被捕入狱。
1937年“卢沟桥事变”后日军开始全面侵华,全国出现了团结抗日的强烈呼声,在中国共产党的努力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终于形成,潘梓年也由此得以出狱。随后,他在上海见到了周恩来,接受了中共新的任命——和章汉夫一起去南京筹办《新华日报》,并出任该报社长。
此时虽说是国共合作时期,国民党政府口头上保证言论出版自由,同意共产党在国统区办报,但它仍以“战时全国舆论务必一致”为借口,百般阻挠报社的正常工作。不久,日军逼近南京,国民党政府西迁武汉和重庆,《新华日报》也随之转移阵地,然而在从武汉撤离重庆途中游轮遭日军轰炸,潘梓年刚从国外归来的四弟潘美年不幸罹难。国难家仇,强烈激发了这位知识分子的赤子之心,从学者改行主办报纸的潘梓年,“以坚贞不拔的革命操守,严谨谦和的学者态度,奋斗不懈的苦干精神”[3],自1938至1947年在《群众》及《新华日报》上发表了数百篇社论、代论、专论和其它署名文章,“宣传我党的抗日救国主张,揭露国民党妥协投降、制造分裂、反对共产党和镇压民主运动的各种阴谋,把长枪、戟戈和匕首一起投向国民党的反动政治宣传。”[4]
潘梓年虽然身兼要职,但始终勤勤恳恳,致力于写作。在繁忙的公务中,他挤出时间来为《新华日报》和《群众》写社论、专论及杂文,以哲学家特有的睿智和辩证精神,留下了许多发人深省、意味深长的文章。
潘梓年撰写的新闻评论主要包括政论和时评两个部分,关注重点为中国及国际的政治形势、抗日解放以及文化学术问题。他通过揭露国民党妥协投降、制造分裂、反共反人民、镇压民主运动的种种阴谋,热烈地宣扬了马列主义及共产党的路线、方针和政策。
在分析国内外重大事宜时,潘梓年经常使用哲学的辩证思维来审视问题,寄希望在人们心中树立一种自由、民主的观念,从而真正地团结起来一致抗敌。如1941年11月2日发表在《新华日报》的政论文《能团结就能胜利》中,他先是以苏联的胜利经验以及中央红军的抗战历史,从正面宣传团结的重要性,给予民众胜利的信心;然后又提到法兰西虽然军备力量毫不逊色,但是由于不够团结,在二战中很快就被敌军打垮。文章从正反两个角度展开了论证,以事实为论据,使读者能够充分信服作者的观点。正是因为他的评论说理深透,论证有力,很受读者欢迎,潘梓年在当时的报界同业中,还赢得了“政论家”的称号。[5]
皖南事变以后,国民党发动了第二次反共高潮,反对派御用理论家陶百川出版了一本《三民主义与共产主义》的反动小册子,叫嚣“三民主义革命成功了,马列主义只有失败到底”。潘梓年针锋相对,在《新华日报》上发表了《共产主义与马列主义》一文,痛斥陶百川的荒谬言论,大力宣传共产主义在中国必胜的真理。诸如此类同国民党反动派论战、同反动理论家论战、同反动文痞论战的文章还有发表在《群众》上的《抗战的现阶段》、《投降主义及其各样表现》、《光明的前途》、《自力更生与争取外援》等等。潘梓年用手中的笔杆,对“一个政府、一个主义、一个领袖”的专制意识,进行了淋漓尽致的批驳,“为争取更多的民主、新闻、出版、言论自由,有如黄钟大吕,振聋发聩”。[6]
《新华日报》十分注重通过舆论加强对国统区爱国人士尤其是青年、妇女的宣传教育工作,潘梓年也曾为《青年生活》、《妇女之路》这两个专栏写过不少稿件,他希望读者们摆脱国民党欺骗宣传的愚弄,认清事物本来面目,为人民解放这个伟大事业而努力奋斗。
在教育青年这个问题上,他认为大部分青年都很好学,也要求进步,但是由于学习方法不正确,或者受到反动思想的不良影响,最终学到的知识并不能很好地指导其生活和工作。所以,他热情地答复青年读者的来信,像一个知心的朋友帮助他们解决精神上的苦闷;他热心地辅导青年读者学习哲学和其他理论知识,指导他们科学地拟定自学计划,掌握认识世界的思想武器。如在《学习要有计划》一文中他指出,要通过“学做人学做事”和“做什么学什么”来确定自己的学习方针;学习范围一定要多方面,“既要有所专精,还要多学普通常识”;在善用时间这一点上要“学会分清主次和先后”,而且,职业青年还应比在学青年更懂得制定学习计划的重要性。这些教导读上去亲切而中肯,也体现出了战争时期的文化工作者积极抗战、诲人不倦的乐观精神。
“男女平等”的观念在辛亥革命、新文化运动之后在中国大地上得到广泛传播。潘梓年对这一问题的根本看法是:“在整个国家还未能真正解放之前,妇女是不可能单独得到解放的。”也就是说,中国的女性要获得真正的平等,必须先实现民族独立和人民民主,以此鼓励更多进步女性参加革命。他还以“白种人和黑种人不一样”,“残疾男人和其他的男人存在差别”来反驳“因为在生理上存在差异,所以男女不应平等”的观点,由此得出“我们应当从社会科学来讨论男女的社会地位是否应当平等,切莫再从自然科学来分析男女之间有什么不平均”[7]的正确结论,其论辩之精彩、思维之严密令人赞不绝口。
为了集中精力办好报纸,潘梓年少有时间研究哲学,但是并没有因此停止哲学思考。他根据以往的知识积淀,写了不少哲学专论,虽然为数不多,但质量均是上乘。而且这些文章不只围绕枯燥的哲学命题进行论证,还往往注重联系现实情况,帮助读者认清实际问题。
如1941年4月11日载于《新华日报》第二版的《关于认识论与辩证法的同一问题》一文中,他明确提出了“认识论、逻辑、辩证法三者在本质上是一致、统一的”的观点,批判了以“冬青先生”为首的反动派企图歪曲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行为。他还发表了《关于“由量变到质变”的辩证律》、《物质与精神的关系》等哲学专论,具体阐明辩证法的本质与规律,为马克思主义哲学在中国的普及和发展做出了应有的贡献。
苏联《真理报》曾称赞道:自从《新华日报》出版的第一天起,它便揭起了中国独立与自由的民族解放战争的光荣旗帜,进步的分子和一切爱国志士都敬重它,并很注意倾听它的呼声。连资产阶级的新闻媒介——路透社也承认:现在中国最遥远的地方,也可以看到这张报纸,它被大家互相传观,或者集体阅读着,其读者远在五万以上。[8]
可以说,新华日报获得的肯定与社长潘梓年的辛勤工作是分不开的,他作为一名意志坚定的共产主义战士,为宣传马克思主义、抗日救国主张而奔走呼号。他所提出的坚持党的领导和群众路线等观点,在我国新闻理论发展史上的意义不可忽视,也成为了《新华日报》办报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2]
“从1938年1月11日报纸第一天出版起到1947年2月28日最后停刊的九年多一点时间当中,反动统治没有一天不在想方设法把这个报纸扼死。”[9]国民党的新闻检查所,从未停止过对《新华日报》的刁难。潘梓年十分明白《新华日报》面临的险恶环境,但他并没有就此向反动派低头,相反,他以舆论为武器,同敌人展开了顽强、灵活的斗争。
潘梓年曾经写道:“报纸的主要内容是新闻,但报人的报道却不一定能够真实。”所以,读者要“用自己的眼光去看事实本身的历程和方向,去细心观察而不为新闻记者的笔锋所转移,依靠事实来判断而不去人云亦云。”这不仅初步体现出他的新闻真实观,更巧妙地戳穿了反动报刊企图歪曲事实、掩蔽真相的卑劣行为。他还在《学术思想的自由问题》中高喊,“某一种思想的合不合逻辑,是不是道德,是否危害到国家民族的利益,学术思想自有它自己的规律,应让学术思想自己来解决,不应由外力来干涉。”直至今日,他的这些观点仍值得人们深思。
潘梓年是一位报人,也是一位哲人,早在1937年他就已经出版了我国比较完整地介绍马克思主义哲学基本原理的名著——《逻辑与逻辑学》,毛泽东在看过此书后曾写信给他,表扬他在哲学领域做出的贡献并勉励他继续研究下去。虽然革命斗争使得潘梓年不可能把全部精力用于深入的哲学理论研究,但他专业的哲学素养造就了他理论联系实际、实事求是的可贵文风。
在延安整风运动时期,潘梓年在《新华日报》上撰文数篇,对党内民主、党性锻炼的重要性进行了详细论述。在《王实味所给我们的教训》中,除了同大多数文章一样严厉地批判托洛茨基分子,他还看到了问题的根源是“党的忠厚使得警惕性模糊,党员自身党性不够坚强”,充分体现“内因是决定事物发展的根本原因”这一哲学观点,也得到了广大读者的认同。
另外,潘梓年很注重论证说理的严密性,希望把每一个问题讲透彻、说明白,所以他的署名文章篇幅都比较长,有的甚至超过了版面的三分之一。
潘梓年从小接受的是“三纲五常”式的传统教育,主事《新华日报》时已年近半百,但因为早年在北大经历过新文化、新思想的洗礼,他的文章读起来少有晦涩古板之感,也因此受到读者的热烈欢迎。
“势利和尚冷落了板桥居士,还说内心对他非常敬爱;上海流氓敲了你一大竹杠,还说为的是要大帮你忙——这种混帐你从何处去算清?”潘梓年在《关于动机与立场》这篇文章中,用两个简单的例子说明动机是藏在人心里的东西,我们无法究诘,但立场却是可以通过一个人的言行表达出来的。他还用老太婆看见孙儿害病,连忙去为他烧香念佛,而不去请教医师的例子说明,如果做的方法不对,动机尽管好,也是于事无补。
这些直白易懂的例子都是读者容易观察和感受到的事情,相比于冰冷的说教更容易打动人心。潘梓年十分懂得从读者的喜好考虑问题,在进行说理或论证时经常采用以小见大的方式,并坚持用他深入浅出的文字和观点去影响、激励读者。
[1]潘梓年文集编辑组.潘梓年文集[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85.363~373.
[2]马艺.简述潘梓年对新华日报的历史贡献[J].新闻大学,2000,(3).
[3]纪念潘梓年同志50寿辰文章[N].新华日报,1942-01-18(4).
[4]周云之.潘梓年传略[J].晋阳学刊,1983,(1).
[5]田伯萍,林曦,王匡时.新闻战线的忠诚战士潘梓年[N].重庆日报,1982-04-17.
[6]谭元亨.潘氏三兄弟[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98.299.
[7]潘梓年.妇女解放的意识问题[N].新华日报,1944-01-02.
[8]谭元亨.潘氏三兄弟[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98.322.
[9]潘梓年,吴克坚,熊瑾玎等.新华日报的回忆[M].重庆:重庆人民出版社,195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