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慧婷(西南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重庆400715)
黛玉形象“三美”*
郑慧婷
(西南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重庆400715)
一直以来林黛玉形象是学术界颇有争议的问题,林黛玉是整部《红楼梦》的核心,她的“三美”留给后人最深刻的思考,了解《红楼梦》理应从黛玉开始。
林黛玉;三美;本真;天道合一
林黛玉,这个曹雪芹笔下塑造的轴心人物,金陵十二钗之首,貌美如花,聪慧无比,琴棋诗画样样俱佳,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古往今来引得无数学者评点,那么从总体形象来看,黛玉有哪些突出的特征呢?
《红楼梦》中曹雪芹借宝玉的眼曾这样描写黛玉:“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这一段描写将黛玉迷离、梦幻、柔弱的美甚至是病态,动静交融地向我们展示出来。过去,大家一直都认为,林黛玉和薛宝钗的美是不分上下的,甚至认为史湘云比黛玉更美。周汝昌曾提出了“褒湘贬黛”的观点,他说,宝玉对湘云是相知相厚,真情深情,宝玉对黛玉与其说是爱,还不如说是怜惜,黛玉太不光风霁月,太不阔大宽宏了,我对她不仅仅是不喜欢,有时还发生反感。在《红楼梦》的几位才女中,周汝昌最喜欢的是史湘云。显然,先生的看法有些主观化了。
那么美是什么?美是没有定论的。美作为一种客观存在,自然会带上主观印记,它会随着民族、阶级、历史、空间、接受主体等不同而发生变化。黛玉的美正是一种感官的不确定,是从一个侧面行笔,营造了无限的审美艺术空间。曹雪芹笔下的黛玉在父母眼中从小就是“聪明清秀”;在贾雨村的眼中更是特别,他说,“度其母必不凡,方得其女”;在王熙凤眼里,“天下真有这样标志人物,我今才算见了……”;在宝玉眼中,“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从不同视角中侧面的描写,既全面,又丰富地将人物形象的复杂性和多面性塑造起来,经过读者的二度创造,给予美一个所谓的含蓄的定论。所以,无限制的美的空间,才是大美。
具体讲,黛玉,作为《红楼梦》中的一个女性形象,虚笔下的美究竟有哪些呢?首先,是语言无法表征的神韵之美。《红楼梦》中第五回写到:“鲜艳妩媚,有似宝钗;其袅娜风流,则又如黛玉”,对黛玉的描写是“袅娜风流”,“袅娜”出自李白《侍从宜春苑奉诏赋歌》中的“池南柳色半青青,萦烟袅娜拂绮城”,本意是树叶柔长摇曳的样子,用在这里形容女子体态轻盈柔美。“风流”是指风度,气质,指黛玉有脱俗的神韵,这种自然的、脱俗的体态,与那些浮华比起来更具有深层次的美。在《红楼梦》第二十五回中,当薛蟠见到黛玉,只一眼就“酥倒”、“完败”,薛蟠这个名字是有寓意的,薛蟠字文龙,合起来就是蟠龙,蟠龙是我国民间传说中蛰伏在地而未升天之龙,龙的形状作盘曲环绕,它的意思是人中之龙,人中之龙尚且“酥倒”,可见黛玉之美“封神若仙子”,这就回应了黛玉的前生——“绛珠仙子”。其次,黛玉与众不同的是她的病态。在贾雨村的眼里她“怯懦多病”;在宝玉眼中,她“病如西子胜三分”;在众人眼里,她又“身体面庞虽怯弱不胜,却有一段自然风流态度”。曹雪芹为什么要将这个仙女似的人物塑造成一个“病态美人”呢?我认为,这样描写既真实又个性,太完美的事物不是真正的完美,给人虚假的空洞的美感,黛玉美的风流同时又有瑕疵,给人真实而完整的形象。中国四大美女之一西施也是一个病美人,宝玉就由“东施效颦”这个成语给黛玉起一外号叫“颦儿”,可以算作用典。黛玉为什么会病呢?病其实是一个象征,病是心有所待,是为人的非本真存在而病,病是一种文化,病是一种哲学,挥之不去。这又让我想到了断臂维纳斯,作为一种审美观照,病态或者残缺都是高级形态的异化的美,包含着复杂历史内涵。
贾宝玉眼中的黛玉是“心较比干多一窍”,这源自于商纣王的典故,相传比干是商纣王的叔父,他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也就是天生有七个洞的珍奇心脏,纣王欲剖比干心脏,写出了黛玉的冰雪聪明,也暗示了她命运多舛。
黛玉的聪明才智表现在她的伶牙俐齿,喜欢插科打诨。在《红楼梦》第二十八回,写宝玉让黛玉挑拿他的礼物,黛玉说:“我没这么大福禁受,比不得宝姑娘,什么金什么玉的,我们不过是草木之人!”宝钗丢下串子正要走,见黛玉蹬着门槛子,嘴里咬着手帕笑,宝钗道:“你又禁不得风儿吹,怎么又站在那风口里?”黛玉笑道:“何曾不是在屋里的。只因听见天上一声叫唤,出来瞧了瞧,原来是个呆雁。”黛玉道:“我才出来,他就忒儿一声飞了。”说着还将手帕向宝玉脸上甩来。宝钗这样评价黛玉:“这颦丫头的一张嘴,叫人恨不是,喜又不是。”
黛玉的聪明才智还表现在她诗思敏捷上。黛玉有不少杰出的诗作,比如说《葬花吟》、《桃花行》、《咏菊》、《问菊》、《菊梦》、《五美吟》等,被誉为“四君子”之一的“菊”向来是“花中君子”,“花中隐士”,《咏菊》中写到:“无赖诗魔昏晓侵,绕篱欹石自沉音。毫端蕴秀临霜写,口齿噙香对月吟。满纸自怜题素怨,片言谁解诉秋心?一从陶令平章后,千古高风说到今”,在诗中,“菊”代表了诗魔,而菊、秋心、陶渊明、高风等它们是融为一体的,象征了高洁、清秀和神韵,从另一个侧面来讲,陶渊明就是“高风”,黛玉也和诗融为一体,黛玉就是陶渊明的化身。
黛玉不仅容貌美,才情美,她形象所涵盖的内蕴也美,所谓内外统一,寓意深广。黛玉的内蕴美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是她的报恩的形象内蕴。黛玉的前世本来就是“绛珠仙草”,得到神瑛侍者日夜灌溉,受天地精华,复得雨露滋养,修成女体,所以她要用一世的眼泪去报答神瑛侍者的灌溉之恩。其中隐含着黛玉对“天地”的报恩,在作品中的表现就是黛玉性格上的“崇真”和“归真”。从深层次讲,黛玉的报恩也隐喻着我们“知恩图报”的民族传统,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应当是一种平衡、是一种互补。最终又回归到了传统的“中和”理念。
其次,是情愁或者乡愁的形象内蕴。往往一提黛玉,大家都会联想到她的愁绪。一方面,黛玉的号是潇湘妃子,她所住的也是潇湘馆,馆内有千竿竹,而潇妃就是因为舜投江而死,和黛玉重叠,也是为了情愁。另一方面,黛玉的情愁带有“乡愁”的性质,因为她是“以情为本”、“以情为依托的”,这个“根本”可以理解为家,但又不是我们通常所说的故乡。“乡愁”是西方现代母题之一,可见,黛玉形象的内蕴已带上了某些现代的烙印,成为中国现代性转型的铺垫。并且,黛玉的个体生命意识是觉醒的,是强烈的。
再次,是真的化身。作品中,常常体现的是黛玉的任性,爱哭,不懂得圆滑世故等等,其实是她本真的表现。在《红楼梦》第三十四回,写宝玉挨打后,宝钗为他上药的过程,宝钗刚说半句话又忙着掩住,而黛玉“两个眼睛肿的桃儿一般,满面泪光”,黛玉作为一个贵族小姐,这么公开坦然暴露自己的恋情是违背礼教的,但是她不管不顾,本真地表现出来,大有“魏晋风流”之旷达和真率。在她的《咏菊》中,菊花就是“诗魔”,陶渊明又是“平章”菊花的千古高手,而这一切被黛玉发现,可见,菊花、诗、陶渊明、黛玉是融为一体的,他们都是本真、求真和归真的象征。这些与海德格尔存在主义哲学,恢复真实的人性是相呼应的。
最后,是天道合一的形象内蕴。《红楼梦》中,宝玉是“衔玉而诞”,黛玉是受“甘露滋养”,所以这辈子是来还眼泪的。宝黛可以视之为一山一水。《庄子·天地》里有一个玄珠神话,“黄帝游乎赤水之北,登乎昆仑之丘而南望,还归,遗其玄珠。使知索之而不得,使离朱索之而不得,使吃诟索之而不得也。乃使象罔,象罔得之”,“象罔”就是道,就是无、虚无的意思,“天地”表明了一个赤水在南,昆仑在北的空间结构。而玄珠正遗失在其间,玄珠就是整个天地的象征。《红楼梦》正是用典于庄子的《天地》篇,“石头”相对应的是“昆仑山”,“水”相对应的是“赤水”,因为都叫“赤”,所以叫“赤瑕宫”、“绛珠草”。“绛珠草”的珠正是“玄珠”,而黛玉的“黛”是青黑色,“玉”就是“珠”,所以黛玉就是玄珠,就是道的化身。因为有这种“基因”关系,所以宝玉最终要“还山”,黛玉最终要“入水”,这种人道合一的中国传统无疑是《红楼梦》的最高境界,是后来者无法超越的。作品中还体现了一种“女性崇拜”,曹雪芹有意识地让黛玉带有“妃”的符号,如“湘妃”,还有湘妃馆原名叫“有凤来仪”,暗示黛玉就是“凤”,在中国古代神话中能称得上凤的帝妃就是女娲,黛玉的身份和女娲是重合的,那么黛玉就是大地之母,就是老子所讲的“天道自然”,最本真的归一。由此可见,黛玉最深层次的内涵就是“天地之道”,这与中国传统文化是相吻合的。黛玉就是整部《红楼梦》的诗眼。
总之,要想了解《红楼梦》的真谛,就要回归到黛玉这个本真的、天道合一的化身,她的“美”应当被关照和诠释。
[1]傅杰.王国维论学集[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8.
[2]周汝昌.红楼梦与中华文化[M].北京:中华书局,2009.
[3]一粟.红楼梦资料汇编[M].北京:中华书局,1964.
I207.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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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6-5342(2012)07-0036-02
2012-04-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