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启蒙教材改编的成功尝试
——李维臣 《千家姓》序

2012-08-15 00:52赵逵夫
当代教育与文化 2012年5期
关键词:百家姓用字姓氏

赵逵夫

(西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甘肃 兰州 730070)

传统启蒙教材改编的成功尝试
——李维臣 《千家姓》序

赵逵夫

(西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甘肃 兰州 730070)

《百家姓》为北宋初年钱塘一位老儒生所编,因其适应了在教育不普及情况下一些人希望认得姓名以满足最简单文字交往的需要,近一千年中成了启蒙教育中流传最广的教材之一。它只是用来认字,而没有传播文化与进行思想品德教育的功能,故记诵它毫无意义。明代初年重编的 《皇明千家姓》和清代康熙年间所编 《御制百家姓》探索用姓氏字联字成句表现一定的意思,但因旧本 《百家姓》流传太广,终未能取代前者。今在旧的启蒙教材退出全国教育阵地大半个世纪之后重编 《百家姓》,用常见姓氏字表现新的思想,传播文化知识,必能起到推陈出新、发挥传统启蒙教材积极因素的作用。

启蒙教材;《百家姓》;《皇明千家姓》;《御制百家姓》;《千家姓》

关于姓氏的通俗读物最早应数西汉元帝 (前48——前33)时史游所著 《急就篇》中之一部分。《急就篇》从 “宋延年,郑子方,卫益寿,史步昌”起,至 “竺谏朝,续增纪,遗失余,姓名讫”共130句,以历史、传说中人之姓名作三言韵语,每句第一个字为姓氏,第二三字为名字或职务,个别第二、第三字同时也是姓名用字,如 “方”、“房”、“常”、 “王”、 “张”、 “文”、 “章”、 “牛”、 “羊”、“汤”、 “梁”、 “藏”、 “胡”、 “余”、 “徐”、 “苏”、“扈”等。另外,也有个别复姓如 “公孙”、 “淳于”、“令狐”,前两个字为姓,第三字为名。《急就篇》是最早的字书,其中关于姓名的一段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 “百家姓三字经”。其中虽然也列名,以姓名反映当时的常用汉字,故其附带意义姓比具体人名或代指一些特定人物的官职名更重要,其中共收汉代通用姓氏300多个。

到了北宋初年,有人用姓氏字编了一本 《百家姓》,一直流传至今。据南宋初年学者王明清在《玉照新志》中所说,《百家姓》是北宋初年浙江钱塘 (今杭州市)一位老儒生所编。因为钱塘当时属吴越国,而北宋初年吴越国是五代十国中被宋王朝最后灭掉的两个国家之一。在宋朝建国之后,它称臣于宋,为宋王朝的附属国。因吴越国君主姓钱,故 《百家姓》以赵为首,次为钱。“孙”为吴越王钱弘俶 (948—978年在位)正妃之姓,“李”为当时江南大姓。其他列在前面的也都是当时的权臣显宦、贵族之家的姓氏。由此可知,《百家姓》之成书应在宋王朝立国 (960年)至吴越国灭亡 (978年)这十多年间,大体在970年前后。 《百家姓》只是把当时所知姓氏用字连缀起来,四字一句,双句为韵,以便于记忆,并未将这些字连成话语,表示什么意思,仅在形式上看起来似韵语而已。古代文化不普及,有不少学生上几年私塾就停了,一般认为只要认得名字就成了,其实就是达到最简单的文字运用目的就成。所以,一千来年中 《百家姓》同 《三字经》成了最基本的启蒙教材,即使农民之家,只要有一个人读过几天书,就会有 《百家姓》、《三字经》之类。

由于 《百家姓》流传太广,所以后代曾有人试探对其进行改编,书虽编成了,但却都流传不开。因为民国以前私塾读书,能找上旧书就不会花钱再买。先是明代初年由翰林院编修吴沈主持编了一部《皇明千家姓》,以 “朱”字开头,第一句为 “朱奉天运”,共收入1968个姓氏,洪武十四年 (1381)曾进呈明太祖朱元璋。可惜重编的这本 《百家姓》在体例上毫无创新,只是根据新王朝天子、功臣的情形调整了次序,又增加了姓字的数量,所以只是热闹了一阵便销声匿迹了,到现在连文本也没有存下来,只在 《明文海》中存有吴沈的一篇 《进千家姓表》,才使我们知道曾有过这么一件事。

清朝康熙年间,康熙皇帝以大清天子的名义牵头,由一些文人学士重编了一部 《百家姓》。因清朝皇族是满族,姓 “爱新觉罗”,其他满人姓氏也音节多、字多,与汉族姓难以混编,另外康熙皇帝的目的在于借此以体现他尊儒和加强教化的思想,所以也只在原来 《百家姓》的基础上重新调整了次序,一是以至圣先师孔子的姓 “孔”为首,二是将有些字的意思连起,三是在姓字之后注出郡望。仍为四言的形式。比如开头为:

孔 (鲁国)师 (太原)阙 (下邳)党 (冯诩),孟 (平陆)席 (安定)齐 (汝南)梁 (安定),高(渤海)山 (河南)詹 (河南)仰 (汝南),邹 (范阳)鲁 (扶风)荣 (上谷)昌 (汝南),冉 (武陵)季 (渤海)宗政 (鼓城),游 (广平)夏 (会稽)文 (雁门)章 (河间)。

这意思也大体明白:“孔师”指至圣先师孔子,“阙党”指孔门众弟子。《论语·公冶长》:“子在陈曰:‘归与!归与!吾党之小子狂简,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其 “吾党之小子”即指他的学生们。 “阙”即阙里,孔子故里。第二句 “孟席齐梁”,言孟子曾至齐国、魏国。古人席地而坐,故“席”字之义略同于 “居”,指暂住。《孟子·梁惠王》即说到孟轲在梁事。魏建都大梁,故称 “梁”。“高山詹仰”,即 《史记·孔子世家》论赞中所说“高山仰止”之意,“詹”在这里借作 “瞻”。“邹鲁荣昌”意思好懂,鲁为孔子之家乡,邹为孟子之家乡。此句言孔、孟二姓后代荣耀昌盛。“冉”指冉有,“季”指季路,即子路,二人皆孔子弟子,曾以政事为指归;“游”即子游,“夏”即子夏,皆以学术与文章著称。《论语·先进》:“政事:冉有,季路。文学:子游,子夏。”由这一段即可见编者很费了一些神。这部 《百家姓》因为是皇帝牵头编成,名 《御制百家姓》,来头很大。可惜的是,因为宋代编成的 《百家姓》流传太广,而且开头一些段落连一些不识字的人也能背出几句来,所以这本《御制百家姓》同样未能取代旧本 《百家姓》。但无论怎样,这本 《御制百家姓》将姓氏之字连为句子,表现一定思想,是一种创造。追溯起来,它可能是受了 《皇明千家姓》开头 “朱奉天运”一句的启发 (也可能 《皇明千家姓》联字为句之例不止于此),但今所知以姓氏字连而为句最早推此书。

近些年因为国家经济实力增强,学术界呼喊“加强国学研究”,一般人也都呼吁 “重视传统文化”,所以不少人也把过去一些启蒙读物拿出来,让现在的少年儿童背诵。2010年中央台春节联欢晚会上竟有一个七岁儿童背诵 《百家姓》的表演,由此可见重视旧的启蒙读物风气之盛。

我认为这是一种盲目的崇拜旧式教育,并将中国传统启蒙教育中的某些长处只看作是教材的问题,而且也并不分析从知识增长和文化素质的培养方面传统启蒙教育中究竟哪些是比较好的教材,哪些在今天是没有多大意义的教材。如果不算 《论语》、《孟子》、《大学》、《中庸》这从宋代以来被合称为 《四书》的一套教材 (因为它主要是儒家经典),作为诗选本的 《千家诗》也不算,《三字经》(南宋学者王应麟所编)、《千字文》(南朝梁周兴嗣所撰)、《弟子规》(清代儒生贾存仁据清代 “国学”生员李毓秀 《训蒙言文》修订而成,李毓秀又是据宋代朱熹 《童蒙须知》改编而成)、 《增广贤文》(约于清代中期在 《昔时贤文》基础上增广而成,清未周希陶又重订之)、《幼学琼林》(嘉庆时邹圣脉增补清程允升撰 《幼学须知》而成)这六种专门用于启蒙教育的书来说,《百家姓》是最差的一种,它同旧式教育 “死记硬背”缺点也联系最密切:只是认字,缺乏增加知识、完善人格、启发思维这些在初级教育中很重要的方面。

但是,习惯势力的影响是无法消除的,毕竟《百家姓》在旧的启蒙教材中知名度很高,很多的人对这本启蒙教材念念不忘。

李维臣同志根据目前 《百家姓》在启蒙教育中仍然有一定影响这一社会现实,立志重编一本类似《百家姓》的书,保留其限于姓氏字的范围这一基本特征,而用这些字组成句子,表现一定的思想内容。李维臣同志经过一年多的思考、试验,查找有关工具书收集现代常见和较常见姓氏用字,逐步扩大用字范围,几经修改,终于编成,取名 《千家姓》。这本书取名上同于明朝皇帝审定过的 《皇明千家姓》,而从编纂方式上说同于康熙年编 《御制百家姓》。但这本书又与前二书有很大的不同:

第一,全书用字限于现代较常见姓氏字,尤其是较常用姓氏字。李维臣同志不是根据古代相传某一本 《百家姓》用字,而是从另外的渠道重新收集。开始他是从 《现代汉语词典》第四版收集到姓氏900多个,后又据该书第5版,收集到1920个。这些姓氏在 《现代汉语词典》中标出,说明是现代常见姓和较常见姓,已经不用了的姓和罕见姓不在其中。因为根据几次全国人口统计,全国用汉族姓氏约4100多个。至于古代不同时期出现后来不用的姓氏更多,全国古今各民族所用汉字记录姓近20000个。今存元代泰定乙丑年 (1325) 《事林广记》覆刻本所收 《百家姓》收姓氏427个,其中单姓412个,复姓15个。这是今存最早的 《百家姓》传本。还有一本署 “至元庚辰”刊 《事林广记》(该刊本多录元代中叶事,《纪年类》截止 “天历、至顺”,则应为元顺帝时至元即后至元。后至元庚辰为1340年),所收 《百家姓》收姓氏应是432个,其中单姓412个,复姓20个。①两个刊本所收单姓完全相同 (只一处8个字的位置不一致,其中一处应是因漏刻而补刻于后),而所收复姓差异较大。但总的说来,其中很有些今天极少用到的姓氏字。维臣同志这本书收1920个姓,数量似与明初所编 《皇明千家姓》相近,但明代那一本上很多是罕用姓和当时已不用的姓字。李维臣新编 《千家姓》的好处是:所收为专家们在全国人口普查及有关文献检索基础上所确定的常见姓与较常见姓,因之与现实生活、与阅读等关系更大。

第二,全书以韵文的形式,联缀成句子,表示一种新的思想观念,具有思想教育的作用。康熙年所编那本 《御制百家姓》也是组字成句的,但它主要表现的是统治阶级的思想观念。当然,无论怎样,康熙时新编的 《御制百家姓》总是考虑到所用姓氏字的字义,联字成句,便于记忆的,也包含有一定的文化知识、人伦礼仪、传统观念等教育内容,要比宋初所编 《百家姓》好得多。只是因为当时宋初所编 《百家姓》在社会上普遍流行,只从教师教的方面说,也容易一些,所以这部新编的很难推行开。现在,经过上世纪初开始的新文化运动对旧的教育、旧的教材的批判,《百家姓》已慢慢退出了初级教育的教材,退出了人们的记忆,经过从20世纪50年代初尤其是 “文革”十年的 “破四旧”等运动,旧的 《百家姓》印本在民间也已扫荡殆尽,所以新编的 《千家姓》可以说是应运而生:既保留了原来 《百家姓》的基本特征,又表现了新的内容,包含了各方面知识,除识字的功能之外,也含有思想教育,知识传播的作用,会受到人们的欢迎的。比如下面几句:

三位伟人重,备尝辛苦甘,东方声力吼,孙氏号中山。齐颂毛主席,伸直脊梁站。诗书臻妙苑,奇斐彩辞编。文武均通湛,盛名广宇传。邓小平理论,国强民富源。

其中这些字,在 《现代汉语词典》 (第5版)中除一般词义之外,同时也是标为 “姓”的。比如“毛主席”三字,“毛”、“席”不用说,“主”也是姓名用字,汉武帝之时有大臣名主父偃,“主”为姓,“父”同后代之 “甫”或 “子”,男子之称,名“偃”。有的人以为姓 “主父”则误。其他也都是姓氏字,不一一解说。再如下面几句:

造纸蔡伦术,针兮终向南。印字速灵变,军威火药联。

歌颂了中国古代的四大发明,可以增加儿童的历史知识。

根据以上这两点,我认为这本书是完全可以替代旧本 《百家姓》的。如果说到当中还有什么妨碍的话,可能在下面两点:一是名曰 “千家姓”,同人们记忆中的 《百家姓》不合。现在一些人又热衷于 《百家姓》,并不是它用于启蒙教育有多好,而是忘不了 “百家姓”这三个字同传统教育的关系。因为 《百家姓》的 “百”同 《千家诗》的 “千”一样,名称一变,有的人觉得是另一书。二是,旧本《百家姓》是四言,《千家姓》改为五言,与人们的习惯不合,显得替代性差些。但这是一个矛盾,用字既有限制,如再用四言,一些意思便难以表现。宋初编 《百家姓》者未联词成句,而只求合韵能串起,可能也有这个原因。所以今日改写用四言、用五言各有利弊,李维臣同志选用了五言的形式,我以为更具时代感,这个选择是正确的。“因革”关系是历来作家、学者所讨论的问题。无论是文学作品还是什么,有革而无因则难于被人们所接受,但没有创造,陈陈相因,也肯定是没有价值的。维臣同志的这本 《千家姓》既继承了旧本 《百家姓》的基本特征,又有很大改进,使其包含有旧本所没有的新的特质与因素,是一次很有意义的工作。

我大学毕业后到甘肃武都一中工作,当时正值文革时期,开始给高中六八届和初中六六届当过一段班主任,曾领着高六八届学生到城北孟家山去作宣传。1969年复课后,给高中六九届上 “革命文艺”这门课,并语文、美术、音乐在一起,内容主要是毛主席著作, “两报一刊”社论和鲁迅著作。李维臣同志便在这个班。当时班上有三个姓李的同学语文基础相当好,字也写得好,这便是李维臣、李全福、李肇全。李全福与李维臣都是农村同学,很朴实;李肇全同学家在城里,但爸爸是小当权派受到批判,也算是倒运的,所以在班上并不是很活跃,但都常问一些有一定知识水平的问题,所以我们关系处得较好,我也时时想到他们。四十多年未能交谈过,只是知道他们的情况。去年维臣同志来家,言已退休,现随孩子在兰州,并出示他所编《千家姓》初稿征询于我,请我看看。我看后谈了些意见,主要是认为应避免同音假借的办法,以避免词义混淆。后来他竟完全推倒重来,并大大增加了用字范围,改四言句为五言句,语句更为明白顺畅。以后他又为此书修改之事来过几次,使我深感他在这上面下的工夫之大。前些时他送来最后完稿,请我作序,因而写出以上一些看法,并向广大读者、向推广传统启蒙教育教材的同志推荐这本书,使它在启蒙教育中,在填补普及教育的空缺中能发挥大的作用。

[注释]

① 今存后至元庚辰本 《百家姓》上收姓氏411个,其中单姓391个,复姓20个。然而在 “强”字之下、“贾”字之上缺 “和、穆、萧、尹、姚、邵、湛、汪、祁、毛、禹、狄、来贝、明、臧”16姓, “蔚”字之下缺“越”一姓,“公”字之下缺 “勿、商、归、迟”4姓。于 “蔚”字之下缺 “越”字,则不成四字句,显然为漏刻。则其他二处,也应属漏刻。补齐此21单姓字则应为432姓。此应为所据原本之收姓数。

A Successful Attempt to Adapt Traditional Enlightenment Textbooks——A preface to A Thousand Family Names,by LI Weichen

ZHAO Kui-fu
(School of Chinese,Northwest Normal University,lanzhou,Gansu,730070,PRC)

TheBookofFamilyNameswas compiled by an elder Confucian scholar in Qiantang in the early North Song Dynasty.It has been one of the most popular enlightenment textbooks for nearly one thousand years,for it met the demand of some people who hoped to recognize the names so that they could communicate in the simplest words because at that time education was not popularized.So,apart from improving literacy,it had no function of education and culture popularization,thus there was no need to memorize it.The newly compiledTheRoyalVersionofAThousandFamilyNamesin the early Ming Dynasty andEmperorAuthorizedAThousandFamilyNamesduring the reign of Emperor Kangxi of the Qing Dynasty both attempted to express certain meanings by connecting the words,but both failed to replacetheBookofFamilyNamesbecause of its wide popularity.After more than half a century when the old enlightenment textbooks disappeared from the system of the whole national education,it will function well to discover something new in this ancient work and take advantage of the traditional enlightenment textbooks by re-compilingtheBookofFamilyNames,showing the latest thought,popularizing the cultural knowledge with the commonly seen family names.

enlightenment textbooks;theBookofFamilyNames;AThousandFamilyNames;The RoyalVersionofAThousandFamilyNames;EmperorAuthorizedAThousandFamilyNames

G 122;G 613

A

1674-5779(2012)05-0111-04

2012-08-07

赵逵夫 (1942—),男,甘肃西和人,西北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文化、古典文献学、甘肃地方文学与文化的教学与研究

(责任编辑张永祥/校对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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