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霞
(宜宾学院 外国语学院,四川 宜宾 644000)
□文学作品研究
理欲和谐
——从莎士比亚的一首长诗说起
唐霞
(宜宾学院 外国语学院,四川 宜宾 644000)
文艺复兴前期推崇以人欲反抗中世纪的禁欲。由于人们过度沉溺于原始欲望,文艺复兴后期不得不呼唤理性的制约来达到理欲和谐。莎士比亚在其处女作 《维纳斯与阿都尼》中虽然用大量篇幅描述了爱神维纳斯对少年阿都尼的爱欲,但该诗极端的悲剧结尾使维纳斯认识到纵欲是毁灭性的,只有理欲臻至和谐方有永恒之爱。该诗是莎翁年轻时解决理欲矛盾的一次尝试,为其日后戏剧创作中运用理欲和谐思想打下了基础。
维纳斯;欲望;和谐;悲剧
理性和欲望之间的关系是人类社会生活永恒的主题。古希腊罗马的许多哲学家们都强调通过道德上的理性来节制欲望,过一种清醒克制的生活。此后中世纪和文艺复兴时期历经禁欲和享乐主义,前者片面地抑制欲望而后者颂扬人性本能的欲望。在西方,人被称为 “小宇宙”,这个 “小宇宙”与神统治的宇宙是对应的。理性对于人的重要性就如同上帝对于整个世界的统治。 “人体各器官以及灵魂的一切力量都由理性统治着。”[1]因此,人类心灵、头脑和身体的和谐关系只在理性状态下才能存在。
中世纪的宗教禁欲受到后世批判和摈弃,但是,作为一种有效的协调理欲关系的方法,它仍被证明是有效的。“……虽然文艺复兴比中世纪时间长,但是前者而非后者属于宗教时代,所以文艺复兴时期从整体上看反宗教成分较少……人文主义者的思想模式是人文主义——宗教的,而非科学的。”[2]文艺复兴以来,人文主义就形成了反对一切权威,提倡智慧和批判的传统,这不仅强调了人的本能和自由意志,也呼吁人文学科的完善,体现了文艺复兴后期理性与欲望的和谐。自然作为神的创造物是和谐有序的,人类世界也该建立一个合理的秩序。文艺复兴时期的人文主义与旧世界的观点并没有直接抵触。 “人文主义与自然科学并不拒绝宗教,却肯定人和自然的领域可以通过不直接源于宗教的方法进行有效的研究。”[3]正如托勒密的宇宙理论。甚至在文艺复兴时期,许多人也同样相信上帝、自然与人类组成了伟大的不可分割的存在之链。因此,三者间需要有和谐的关系,不然就会一片混乱。
早期的人文主义者对欲望的合理性是肯定的。爱情是但丁、彼特拉克和薄伽丘作品所体现的共同主题,它朝着世俗化、人性化的方向发展。而薄伽丘爱的哲学更为大胆和世俗。通过对性爱的肯定,薄伽丘在他的杰作 《十日谈》(1353年) 中描绘了具体的爱,展现了人性和幸福之间的关系。这是“一部一百个精心构思的故事和民间传说集……时而悲惨,时而淫秽或滑稽。”[4]
文艺复兴后期 (16世纪后期—17世纪早期),欧洲人文主义者遇到一个本质的问题——如何平衡欲望与理性。因为在一个广泛的范围和程度上,个性的自由和解放带来了放纵和享乐主义,传统道德原则和文化价值受到世俗欲望的冲击。从16到17世纪,欧洲人怀着强烈的好奇心和野心,强占了世界上大面积的土地,这极大地刺激了他们的占有欲。人文主义战胜了传统基督教文化,但是当古老的信仰被打破,新的信仰却面临着软弱无力的道德。在这种形势下,后期的诸多人文主义者更加冷静和清醒了,不再一味盲目地信奉前期人文主义者的准则。他们更新了对基督教文化的认识,从中找到了治愈现实社会弊病的方法。后期人文主义者承认人的欲望是人自身的产物,但忽视欲望的合理性是不恰当的。他们相信欲望也包含了恶的特性,所以这种由欲望引起的恶必须受到限制和否定。这样,人类可以在满足自己欲望的同时遏制其引起的恶,所以欲望与理性二者能达到平衡,而这也是后期人文主义作家如莎士比亚强调的。16世纪中叶, 荷兰哲学家伊拉斯谟的基督教人文主义在伊丽莎白一世统治期间十分流行,莎士比亚的基督教哲学很可能沿用了他的一些观点。
英国作家莎士比亚所处的文艺复兴时期正是人文主义蓬勃发展的时代,其作品也渗透着人文主义的关怀。他在处女作 《维纳斯与阿都尼》一诗中用大量笔墨描绘了爱神对少年阿都尼的爱欲,因此该诗也被称为艳情叙事诗。但在爱神疯狂求爱的同时阿都尼却始终冷静地拒绝,如此理欲矛盾的关系可以追溯到酒神巴克斯与太阳神阿波罗,前者是肉体的沉醉,展示出对世俗生活及肉欲的放纵和肯定,后者强调对内心世界与宇宙本质苦行僧式的追求。在母系社会,压抑的女性群体对男性社会的财产和秩序发起反抗,主张肉欲的生活和肉体的存在,正如爱神对阿都尼疯狂的爱欲。因此,在父系社会,合理的社会秩序和规则代表了在现有文明占主导地位下的对男性集团的维护。直到莎士比亚生活的时代,沉溺于肉欲生活和肉体存在的危害才逐渐被揭露出来。由于阿都尼代表了父系社会,他被毋庸置疑地赋予理性和智慧的特点。
莎翁在 《维纳斯与阿都尼》中尝试用一种激烈的方式解决理欲矛盾,让代表 “所有理智,所有真理”的阿都尼被野猪杀害,爱神在巨大的悲痛中最终获得了成熟,理欲臻于和谐。她的成熟过程充满了惨痛的教训,中世纪,神学要求人信仰上帝,拥护上帝,压抑人性,人成了神的奴隶。直到文艺复兴时期,人的尊严和价值才又得以实现。人文主义的核心是以人为本,重视人性和人权,将人类从神的奴役中解放出来,确保人能主宰他们自己的生活。莎翁的人文主义哲学首先是对人的赞美和崇敬。但他并不是盲目的乐观主义。他认为从上帝的束缚中解脱出来以后,无限的自由、对欲望的肆意追求使人脱离了意志的束缚。适度的欲望,追求进步和发展的强大动力都是理性的,不可或缺。但同时欲望就如汹涌的河水,失去理智的爱神欲望不断膨胀,她的行为和动物无异。莎翁通过两个相反的角色表现了对性爱的观点,这也反映了基督教和古希腊罗马文化传统的对立:基督教理性与纵欲的对抗。希腊文化对个性的呼吁肯定了世俗价值和个人生活,强调了人的自然天性和欲望,也使人们过度沉溺于原始欲望。而阿都尼是理性的化身,上帝创造了人,希望人能充分利用所有的天赋、能力和理性。
爱神 “开始是多情又滑稽,但她知道阿都尼要去打猎时就变得严肃起来。从这一刻起,她一直企图满足的感官欲望因为 ‘对阿都尼更无私的关怀’得到了正名”[5]。 《维纳斯与阿都尼》的艳情描写通过对肉体放纵的、幽默的讽刺引发了争议。这首诗不能看作一些批评人士所说的 “肉体的解放”,因为爱神的形象,由喜转悲的情形,劝服阿都尼接受爱的习俗,描绘爱神性格特征的不恰当的比喻都有传统的重要性,
爱神在寻找阿都尼时似乎更像是一个悲惨的受害者而非侵略者。在阿都尼狩猎时,她的大胆追求暗含着两种激情:希望与绝望。这首诗真正的启示是: “维纳斯而非阿都尼获得了成熟和自我认识,不是通过年轻的爱的祝福,而是通过捕猎中致命的情欲。”[6]诗中叙事语调的变化从怪诞的喜剧到痛苦,这与爱神自身的转化是平行的:从无知到有知,从经验缺乏到经验丰富。这无疑是一个长期学习艰苦教训的过程:过多的欲望只会令她与她的所爱遭受灾难。爱神的成熟在从她的花言巧语向有神力的语言转化的过程中得到了显现。现在,她的语言有能力去改变人类的爱的进程,将阿都尼流出来的血变成一朵没药花,“一棵鲜红雪白相间的花一下涌起。”
莎士比亚虽然遵循了神话的结构,但他用200多行诗描述爱神对阿都尼之死的抱怨,显示出他对人文主义和爱神的成熟的反思和理解。几乎所有伊丽莎白时期的英国人都认为诗歌须实现双重目的:不仅令人愉快而且需要道德的教诲。莎翁借诗歌后半部分悲痛欲绝的女神对爱深刻的反思和理解实现了这样双重的目的。
最终爱神知道不仅是野猪,更准确地说,是她似野猪一般的淫欲和追求导致了阿都尼的死亡。阿都尼死后,爱神被赋予了道德感和更高的价值。她在崇高道德上的进步却带着讽刺意味:出于痛苦的爱情经历以及阿都尼的启蒙和引导,尤其是阿都尼迅速的死亡加速了她的领悟。正如彼特拉克的爱人将诗歌作为补偿,那么 “爱神得到一朵 ‘鲜红雪白相间的花’作为死去的阿都尼的补偿。通过审美能力与彼特拉克式的哀痛,现在对爱神先前荒唐的爱欲给予一定的尊严”[7],爱神将在帕福斯隐居以救赎她犯下的罪。但她也可以从阿都尼变作的红白相间的花那里得到恩惠,从这一点来看,莎士比亚暗示了爱和宽恕能消除人间的邪恶,提高人类的道德,在诗中上帝、自然和人类之间又恢复了和谐理性的关系。
作为一个伟大的人文主义者,莎士比亚坚信他早期创作阶段中的人文主义,高度赞美爱情、友谊和人的力量,在他后来歌颂真善美的十四行诗中表现得尤为明显。文艺复兴前期,随着人性的全面解放,人性恶的方面逐渐显露,比如导致毁灭的对性欲的放纵或对其它事物的欲望。在 《维纳斯与阿都尼》一诗中,代表 “所有理智,所有真理”的阿都尼死去了,爱神在极度悲痛后终于达到了成熟,回到帕福斯隐居,莎翁以一种极端的方式使理欲达到了和谐。在他后来的戏剧中选择复仇和斗争作为惩罚放纵的方法,但结果总是将善与恶一同毁灭了。经历一段长时期的质疑后,这位成熟的剧作家最终在他后来的戏剧中选择通过爱和宽恕将人类从邪恶中救赎出来,用一种更为温和仁慈的方式使理欲达到和谐。
[1]St.Thomas Aquinas.OntheGovernanceof Rulers[A]. Baumer,Franklin Le Van,ed.MainCurrentsof WesternThought[M].New Haven:Yale University Press,1978.75.
[2]Baumer Franklin Le Van,ed.MainCurrentsof WesternThought[M].New Haven:Yale University Press,1978.104.
[3]Enoch Stumpf,SocratestoSartre:AHistoryof Philosophy[M].5th ed.New York:McGraw-H ill,Inc,1993.205.
[4]R ichter David H.,ed.TheCriticalTradition:Classic TextsandContemporaryTheory[M].Boston:Bedford Books,1998.122.
[5]Lake James H.“Shakespeare’s Venus:An Experiment in Tragedy.”SQ,25(1974),Walker,Lewis,ed.ShakespeareandtheClassicalTradition:An AnnotatedBibliography1961-1 991[M].New York and London:Routledge,2002.351-5.
[6]Berry Edward,ShakespeareandtheHunt[M].New Yor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1.57.
[7]Lynn Enterline,“Psychoanalytic Criticisms.”Wells, Stanleyamp;Orlin,Cowen Lena,ed.Shakespeare:An OxfordGuide[M].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3.470.
I106.2
A
1674-3 652(2012)03-0 074-0 3
2012-02-01
宜宾学院青年基金项目(2010Q17)。
唐 霞,女,四川内江人,主要从事英美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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