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智彦
(湖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湖南 长沙 410012)
奥斯卡·王尔德的墓碑上刻有“才子和戏剧家”几个字,虽然他的主要创作成就是在戏剧上,但他在世界童话史上的地位也同样夺目耀眼。他一生只创作了《快乐王子及其他》(出版于1888年)和《石榴之屋》(出版于1889年)两部童话集,前者包括《快乐王子》《夜莺和玫瑰》《自私的巨人》《忠实的朋友》《了不起的火箭》5篇童话,后者收入《少年国王》《西班牙公主的生日》《打鱼人和他的灵魂》《星孩》4篇童话,两部集子加起来也才9篇童话,但正是这9篇童话,奠定了他童话大家的地位。王尔德童话给人的感觉与安徒生童话截然不同,他的童话常被认为是“非儿童的文学”、“给成年人看的童话”。
王尔德本人身体力行地实践其生活艺术化的理想,不断追求着美。王尔德在都柏林三圣大学读书期间,以着装奇特而闻名,丝绸大翻领衬衣的天鹅绒外套,齐膝的黑长丝袜装束是他的标志性服装。他在衣扣里常常插着向日葵或者百合花,独自一人徘徊在校园里,对别人的指指点点毫不在意。甚至因“有伤风化”的罪名入狱,他也不曾改变对美狂热追求的初衷。
身为英国唯美主义的代表,他的唯美主义艺术观也贯穿在他的创作之中。王尔德在《英国的文艺复兴》《谎言的衰朽》《作为艺术家的批评家》《〈道林·格雷的画像〉自序》《社会主义下人的灵魂》一系列文章中表述自己的艺术观点。总的来说,他的艺术观可以归纳为以下三点:一是艺术应该游离人生。王尔德对英国社会的市侩和虚伪道德深恶痛绝,他在一定程度上相信艺术可以挽救堕落的社会,并向社会提供可以效仿的楷模。二是艺术本身就是目的。王尔德坚信艺术的独立生命和价值,反对艺术的功利性,主张艺术不受道德约束,艺术家是绝对自由的。他醉心于艺术形式美的追求,断言只有风格才能使艺术不朽。三是艺术先于生活。他认为是生活模仿再现艺术,而不是艺术模仿生活,他反对现实主义和自然主义严肃模仿生活的创作观。
王尔德在他的童话中用丰富的想象力塑造出美的形象,用高超的艺术技巧和诗意的语言营造出美的意境,给读者以美的奇妙体验。美的人物形象如少年国王、快乐王子、星孩等。如《渔夫和他的灵魂中》对小美人鱼头发的描写:“她的头发像是湿漉漉的金羊毛,而每一根头发都如同放在玻璃杯中的细金线。”金羊毛、细金线都是珍贵而稀有的东西,这些词汇已包含抽象的美感,本身就足以让读者浮想联翩。作家用这些稀有的物品来比喻小美人鱼的头发,可以说是把小美人鱼的美貌刻画完美到无可挑剔,不止渔夫惊叹于她的美,甘愿成为她爱情的俘虏,连读者也受到了美的震撼。
王尔德童话故事中的主人公几乎都是美的象征、美的载体,他们从外形到心灵都是美的。而王尔德更为注重心灵美的揭示,即所谓的精神美。如《快乐王子》中牺牲自己、帮助穷人的快乐王子,《夜莺与玫瑰》中为换取象征爱情的红玫瑰付出生命的夜莺……,他们无一不有着美好的心灵。除了美的人物形象之外,王尔德还热衷于对神秘异国事物的描绘,《少年国王》里少年国王的三个梦境、《渔夫和他的灵魂》中渔夫灵魂的三次旅行见闻……奇异的事物数不胜数。王尔德认为,西方文化已病入膏肓,只有借用非西方的外来文化作为古希腊等经典文化的补充,才能得以拯救。他作品中描述的异国事物因本身的遥远﹑特殊,在给西方的阅读者带来新鲜和刺激的审美感受的同时,也为读者留下了神秘和广阔的遐想空间,
王尔德在对属于故事细节的事物描绘上,则更是精雕细琢,给读者以奇妙的美感。如《夜莺与玫瑰》中玫瑰绽放的过程:“起初,花儿是乳白色的,就像是悬在河上的雾霾,白得就如同早上的足履,白得就像黎明的翅膀……最后这朵非凡的玫瑰变成了深红色,就像东方天际的红霞。花瓣的外环是深红色的,花心更红得好似一块红宝石。”就故事情节而言,用夜莺的鲜血和歌声浇灌玫瑰,就已具有神秘的美感,而在形容玫瑰花瓣颜色细微变化时,王尔德用河上的雾霾、早上的足履、黎明的翅膀、东方天际的红霞等连续的比喻对颜色进行渲染,将原本因夜莺的死亡而笼罩着灰暗阴影的玫瑰花的开放叙述得色彩纷呈、生气灵动,充满凄美的诗意,达到一种“词语在歌唱的,以散文取得韵文的抒情效果”。
克利安斯·布鲁克斯认为,反讽是“语境对于一个陈述语的明显的歪曲”。语境能使一句话的含义颠倒,这就是反讽。反讽最显著的特征即言非所指,也就是一个陈述的实际内涵与它表面意义相互矛盾。在王尔德的童话中,娴熟的语言反讽比比皆是。如《忠实的朋友》中河鼠的议论:“当今那些故事高手们都是从结尾讲起,然后到开头,最后才讲到中间。这是新方法。这些话是我那天从一位评论家那儿听来的,当时他正在同一位年轻人在池塘边散步。对这个问题,他做了好一番高谈阔论,我相信他是正确的,因他戴着一副蓝色的眼镜,头也全秃了,而且只要年轻人一开口说话,他就总回答说,‘呸!’。”作者虽然是借田鼠的口来谈对批评家的看法,但反讽之情显而易见,批评家装模做样,故作高深的样子令人发笑。《神奇的火箭》中,罗马烛光弹对敏感的人的定义,机智诙谐,引人发笑,揭露深刻,一针见血。《忠实的朋友》中,大修美妙的关于友谊的长篇大论无异是作者对虚伪行径的有力讽刺。
《夜莺与玫瑰》中夜莺为了学生的爱情而牺牲自己,它那朵用生命鲜血浇灌而成的玫瑰却被学生扔掷到水沟里。在外国文学作品中,夜莺象征着爱情。夜莺死亡、玫瑰被弃,可以说是忠贞不渝的恋人的学生放弃了对爱情的追求,而身为异类的夜莺相信人间存在爱情,并为之无私地奉献自己的生命。现实中的爱情不时被外表﹑钱权所伤,真爱几乎已经不存在于人类的世界。这其实就是作者对当时英国社会物质主义和庸俗主义的一种有力讽刺。《非凡的烟花》中,志在飞得比星月还高的烟花因哭湿了而被扔弃在臭水沟中,最终热烈地绽放却无人注意,悄然湮灭。作者虽然没用任何贬损的词语,但烟花所梦想创造的无与伦比的辉煌与悲凉的现实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反讽。反讽的背后,深蕴作者对时事沉痛的感伤。
王尔德童话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读者现实的存在,使我们从美丽的梦幻中遽然清醒,看到华丽幕布后的冰冷现实。王尔德生活的时代,英国正处于资本主义上升而鼎盛的阶段,然而物质财富带来的却是金钱统治和金钱崇拜以及日益尖锐的各种矛盾。而且维多利亚统治下的社会一片黑暗,那是个顽固﹑充满偏见且极为注重礼教的时期。受波德莱尔和唯美主义思潮影响的王尔德自然对这种物质文明深恶痛绝,深感整个社会人情的缺失。执起手中的笔,王尔德尖刻地嘲讽这个冷酷无情的世界,可是锋利的笔触首先刺到的不是冰冷的现实,而是比常人更能深刻地体会这一切的作者。因为清醒,所以痛苦,在这冷峻的文字背后,我们分明看到一个有着至纯至真的心灵和一腔热情的王尔德。
王尔德认为,一种美好的形式的特点就是人们可以赋予它想要的任何东西,可以看到他愿意看到的任何东西,王尔德艺术创作实践也证明如此。虽然写作的是童话,但作者并不刻意适应儿童的欣赏能力,而是在童话的框架中融入自己对生活的独特见解。唯美的童话意境、深刻的反讽,是王尔德赋予他的童话的与众不同的元素,也正是基于此,他的童话才丝毫不逊色于安徒生童话或格林童话。每位读者都能在其中看到他愿意看到的任何东西,这就是王尔德童话具有持久魅力所在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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