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乡土作家沈从文创作思想的形成

2012-08-15 00:45
长春教育学院学报 2012年8期
关键词:湘西沈从文人性

冯 涛

论乡土作家沈从文创作思想的形成

冯 涛

沈从文是中国乡土文学作家的重要代表,探究其文学创作理念的形成无疑具有重要的意义。从作家的民族、籍贯入手,考察沈从文青年时期的军旅生涯和从事文学创作后的城市生活经历有助于揭示沈从文创作思想形成的轨迹。

乡土文学;沈从文;创作思想;形成

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乡土文学占据着重要的位置,其中乡土作家沈从文的创作思想更是独树一帜。迥异于主流创作,苗族血统的沈从文作品中流露出强烈的悲悯情怀,青少年时期的军旅生涯为他日后的创作提供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创作源泉,而城市生活的经历也促使他形成了鲜明的文化反思立场。

一、苗族血统的沈从文具有独特的人文气质

沈从文1902年出生于湖南凤凰县,苗族人。沈从文的血液里其实流淌着多个民族的血液,他的祖母刘氏是苗族,其母黄素是土家族,祖父沈宏富则是汉族。他的家乡美丽的凤凰县,是一个苗族、土家族、汉族聚居的地方,有着奇异的少数民族风情和瑰丽的自然风景。沈从文从出生一直到十五岁参军都是在这里度过的,即使是他后来五年的军旅生涯也是辗转于湘西沅水流域,与这片土地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沈从文有着强烈的悲悯情怀,这与湘西少数民族发展的曲折历程有着直接的联系。历史上的苗族一直遭受统治者的打压,不被主流文化所认同,作为异己被排除在外。湘西的少数民族被迫由平原迁徙到自然环境恶略的山区,但是土苗族人性情刚烈,不懂屈服,于是这种征服与反征服、同化与反同化的抗争由古代一直延续到近现代,延绵不绝。民族的仇恨与屈辱深深地烙在湘西人民的内心深处,造就了湘西人敏感、忧郁的个性及对外来事物的排斥。

沈从文的悲悯情怀在文学创作中表现为,作者擅于运用抒情化的叙事手法,使得笔下的湘西世界充溢着浓郁的牧歌气息。《边城》中对于翠翠懵懂的爱情意识的叙述,作者是通过对翠翠梦境的抒情化的描写来实现的。“……梦中灵魂为一种美妙歌声浮起来了,仿佛轻轻的各处飘着,上了白塔,下了菜园,到了船上,又复飞窜过对山悬崖半腰—去作什么呢?摘虎耳草!白日里拉船时,她仰头望着崖上那些肥大虎耳草已极熟悉。崖壁三五丈高,平时攀折不到手,这时节却可以选顶大的叶子作伞”[1]。人性上至纯至美的翠翠,在现实的生活中却成为了一个失意者,各种不凑巧造就了翠翠刚刚萌芽的爱情以悲剧收场,留给读者无尽的遗憾与惆怅。

沈从文对于统治者采取的民族歧视政策持批判态度,对于湘西人民遭受的非人待遇是深恶痛绝的。沈从文在《辛亥革命的一课》中写到:“我那时已经可以自由出门,一有机会就常常到城头上去看对河杀头。每当人已杀过赶不及看那一砍时,便与其他小孩比赛眼力,一二三四屈指计数那一片死尸的数目。或常又跟随了犯人,到天王庙看他们掷筊。看那些乡下人,如何闭了眼睛把手中一副竹筊用力抛去,有些人到已应当开释时还不敢睁开眼睛。又看那些虽应死去还想念到家中小孩与小牛猪羊的,那份颓丧那份对神埋怨的神情,真使我永远忘不了”[2]。

二、青少年时期的军旅生涯是作者创作的源泉所在

沈从文先生15岁时离开了家乡凤凰县,开始了长达五年的军旅生涯。在这段时间里他的足迹遍布了湘西的山山水水,过早直面了人生残酷的一面。在跟随当地的土著部队“清乡剿匪”过程中,沈从文惊讶的发现,军队的职能本应是保一方平安,但湘西地区军队的存在却成了当地人民的灾难。频繁的杀戮,一切冲着利益而去,人的命运竟然可以如此的儿戏,人的生命价值竟然可以如此的低贱。沈从文在《清乡所见》一文中记叙到:“第一次杀了将近三十人,第二次又杀了五个。从此一来便成天捉人,把人从各处捉来,认罪时便写上甘结,承认缴纳清乡子弹若干排或某种大枪一支,再行取保释放。无力缴纳捐款,或仇家乡绅方面业已花了钱运动必须杀头的,就随随便便列上一款罪案,一到相当时日,牵出市外砍掉”[3]。军队生活的血腥和暴力冲击着沈从文涉世之初稚嫩的心灵,同时军旅生活也为他打开了一扇求知的大门。辗转于湘西沅水流域山山水水的沈从文,蒙受着自然无声的教化,“对于一切自然景物,到我单独默会它们本身的存在和宇宙微妙关系时,也无一不感到生命的庄严。……一种由生物的美与爱有所启示,在沉静中生长的宗教情绪,无可归纳,我因之一部分生命,竟完全消失在对一切自然的皈依中”。[4]对于自然界的痴迷也造就了沈从文对于事物深刻的洞察力。徜徉于湘西山水的沈从文得以深入了解湘西的民俗文化,对湘西民众的心理特征也有了深入的掌握,这也成为他日后从事文学创作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创作资源。在长篇小说《长河》中,沈从文对于湘西民间的节日习俗如数家珍,叙述的颇为细致:“正月里出行,必翻阅通书,选个良辰吉日。惊蛰节,必从俗做荞粑吃。寒食清明必上坟,煮腊肉社饭到野外去聚餐。端午必包裹粽子,门户上悬一束蒲艾,于五月五日午时造五毒八宝膏药,配六一散、痧药,预备大六月天送人。全家喝过雄黄酒后,便换好了新衣服,上吕家坪去看赛船,为村中那条船呐喊助威。六月尝新,必吃鲤鱼、茄子和田地里新得包谷新米。收获期必为长年帮工酿一大缸江米酒,好在工作之余,淘凉水解渴。七月中元节,作佛事有盂兰盆会,必为亡人祖宗远亲近戚焚烧纸钱,女孩儿家为此事将有好一阵忙,大家兴致很好的封包,用锡箔折金银锞子,俟黄昏时方抬到河岸边去焚化。且作荷花灯放到河中漂去,照亡魂往升西天。八月敬月亮,必派人到镇上去买月饼,办节货,一家人团聚赏月。九月重阳登高,必用紫芽姜焖鸭子野餐,秋高气爽,又是一番风味。冬天冬蛰,在门限边用石灰撒成弓形,射杀百虫。腊八日煮腊八粥,做腊八豆……”。[5]

军旅生涯的沈从文无疑是幸运的,入伍一年后在部队担任上士司书,负责文案,遇到博学的文秘书,引领他开始了最初文化的启蒙。而在“湘西王”陈渠珍身边担任书记的时期,沈从文广泛涉猎了民族传统文化,在报馆做校对期间又通过阅读《新潮》、《改造》等新刊物接触了新思想,极大激发了他对于新生活、新文化的向往。这也促成了沈从文日后赴京求学,由“乡下人”向“城市人”转变。

三、城市生活经历促使沈从文形成了鲜明的文化反思立场

1922年沈从文离开部队,毅然赴京求学。北京求学的过程异常艰辛,仅受过小学教育的沈从文无法跨入北京大学的门槛,生活上又异常的困顿,举步维艰。勤奋好学的沈从文一边在北京大学旁听,一边自学写作,同时通过打工来维持生计。1924年沈从文的努力终于开始得到回报,他的作品陆续发表在《晨报》、《语丝》、《京报副刊》等重要的文化阵地上,沈从文开始逐渐地融入到京派文化圈之中。1928年沈从文从北京迁居上海,与丁玲、胡也频创办《红黑》杂志,此时的沈从文已是小有名气的青年作家了。这也意味着沈从文完成了由“乡下人”向“城市人”的转型,此后的岁月里沈从文回到湘西故乡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是沈从文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湘西,湘西才是他灵魂真正的栖息地。

在城市生活的沈从文,始终无法融入到城市文明之中,他以“乡下人”自居,始终保持着自己思想的独立性。他冷眼旁观都市生活的形形色色、千奇百怪,发现都市人人性的异化和生命活力的萎缩。都市文明是禁锢生命健康发展的根源,失去人性光芒的都市人已沦落为金钱的奴隶。当灵魂无法找到依托的沈从文将目光投向故乡湘西时,他惊喜的发现:湘西世界里有着一种别样的人生形式,“一种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湘西民众身上体现出的人性的美好是医治都市人性沦落的良药,湘西人民生命的活力是唤起民族改变萎靡不振的现状,实现民族崛起的途径。

在城市与乡村的两相对比中,沈从文树立了自己的创作立场,即对于湘西人性的赞美和对于都市文明的批判。沈从文在《习作选集代序》中谈到:“我只想造希腊小庙,……这神庙供奉的是‘人性’。……我要表现的本是一种‘人生的形式’,一种‘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6]。在沈从文先生的代表作品《边城》中,湘西世界的和谐宛如世外桃源,人与自然融为一体,每个人物身上都散发着人性的光芒,每个人都充满着向上的活力,甚至于人的命运也由上天来安排。古道热肠的摆渡老人将渡人作为自己的天职,不求回报;地方上颇有威望的船总顺顺富而不骄,平易待人,为人慷慨、正直,两个儿子天保、傩送也是淳朴、忠厚,为人们所喜爱;作为自然之子的翠翠,既美丽、精灵,又善良、淳朴,像一只充满了活力的小麋鹿。边城“茶峒”的人事顺着自然之理演化,一切遵循天地的安排,人与物皆安分守己。

与乡村相比较,城市文明造成了人性的异化和生命力的丧失。沈从文在《八骏图》中描述的八个教授,实质是中国现代知识分子的代表,在他们身上集中体现了中国现代知识分子的畸形心理和病态人格。教授甲房中桌上摆放全家福的照片,枕边却放着一部《凝雨集》,一部《五百家香艳诗》,蚊帐里挂着一副半裸体的美女画,窗台上搁着保肾的药瓶;教授乙缺乏家庭责任感,追求过一种无羁无绊的生活;道德教授丙以老人自居,声称自己与恋爱无关,却对着墙壁上的希腊爱神照片看了又看,仿佛想从雕像的凹下处寻觅什么;教授丁爱一个人却怯于表达,他的“爱情保鲜说”其实是自卑心理的体现。

沈从文的作品中存在“城市”与“乡村”两个空间,两个空间的对比、参照,映射出沈从文对于人性的关注,对于都市人性异化的痛心,寄希望于用原始人性的美与力,来激发民族焕发向上的动力,为本民族未来的发展寻求出路。

[1]沈从文.边城.沈从文全集(8)[M].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02:122.

[2]沈从文.辛亥革命的一课.沈从文全集[M]第13卷.太原:北岳文艺社,2002:271.

[3]沈从文.清乡所见.沈从文全集[M]第13卷.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02:303.

[4]沈从文.水云.沈从文全集[M].第12卷.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02:120.

[5]沈从文.长河.沈从文全集[M].第10卷.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02:44-45.

[6]沈从文.习作选集代序.沈从文全集[M].第9卷.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02:2.

[7]钱理群等.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修订本[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

[8]夏志清.中国现代小说史[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5.

I207

A

1671-6531(2012)08-0012-02

责任编辑:郭一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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