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艳华
生态女性主义批评视角下的《海隅逐客》
毛艳华
小说《海隅逐客》主要讲述了欧洲白人的东方冒险故事。大海是白人贸易的重要通道,马来人是他们榨取财富的主要对象,而女性则是男性压迫的他者形象。借助生态女性主义文学批评理论分析小说中人类与自然、男性与女性之间的二元对立关系,可以揭示父权制度对女性与自然的压迫以及二者对父权制度的坚决反抗。
生态女性主义;父权制;二元对立
《海隅逐客》是英国作家约瑟夫·康拉德(Joseph Conrad)的第二部小说,主要讲述了白人威廉斯的故事。来自葡萄牙的威廉斯从打杂的船上逃出来,遇到英国的林格船长,他的聪明伶俐得到林格的赞赏,被介绍给自己的一位朋友胡迪。威廉斯得到胡迪的重用,并娶了他的混血女儿。但是,威廉斯滥用职权,挪用公款,被胡迪赶出公司,在潦倒中被林格找到,并被带到桑巴镇奥迈耶管理的林格公司。后来,威廉斯无意中邂逅了爱伊莎,在她的怂恿下背叛了林格,带领奥迈耶的贸易对手阿都拉偷渡暗道,发动政变,打倒和林格关系密切的土著酋长。林格把他臭骂一顿,却没有处置他。而威廉斯很快厌倦了丛林生活,渴望能够东山再起,后来他的原配妻子找上门,爱恨交加的爱伊莎开枪打死了威廉斯。
故事中林格是成功的商人,历经百战,精于航海,被尊称为“海大王”;奥迈耶是林格的亲信兼女婿,掌管桑巴镇上的所有贸易事务,而威廉斯得到林格的赏识,在胡迪公司也曾做得风声水起。看似这些白人男性都实现了自身的价值,然而成功使他们自我膨胀,蔑视女性,破坏自然,压迫第三世界的人民,最终得到了应有的惩罚:林格无声无息地消失,奥迈耶依仗林格发财的美梦破灭,在满腹怨言中了却此生,而威廉斯由于无法认清自身梦想的虚伪而丧生于自己心爱人的枪下。作者康拉德对白人男性结局的安排表现出他对西方文明的谴责和对父权制度的抨击,表达了他对自然的关注和对女性的关爱。作品中所传递出的生态关怀和女性尊重与20世纪生态女性主义批评理论的相关主张不谋而合。
生态女性主义观认为,西方文化中在贬低自然和贬低女性之间存在着某种历史性的、象征性的和政治的关系。[1]这种关系就是父权制世界观。它具有三个重要特征:二元思维方式,价值等级观念和统治的逻辑。这种世界观在《海隅逐客》中体现在女性就像远离欧洲文明的东方世界一样被以男性为代表的人类所排斥和压迫,女性和自然处于以父权制度为核心的主流社会的对立面。本文围绕主人公威廉斯的经历展开文本解读,通过分析威廉斯与自然和女性之间的压迫、亲近与排斥的关系转变来论证只有消除人类与自然、男性与女性的二元对立关系才能达到人类内心的和谐与世界的稳定。
《海隅逐客》中有一段关于大海的意味深长的描写:“昔日的大海,所有的仆从都是忠心耿耿的奴隶。昔日的大海,像一个美艳而无所不为的女人:微笑时风姿嫣然,怒时难以抗拒,喜怒无常,而令人动心……接着法国人的头脑就令埃及人的肌肉动员起来,造出了一条阴沉乏味却有利可图的沟渠。此后,由无数蒸汽轮喷出的烟幕就覆盖了波涛汹涌的上帝之境。工程师的手,撕下了这蛇蝎美人的面罩……昔日的大海是美艳绝伦的女主人,脸色深沉,眼神残酷,然而有所应承。如今的大海是遭人糟蹋的贱役,凶残的螺旋桨搅起翻腾发泡的海浪,使大海满脸皱纹,面目全非。海上浩荡无垠,摄人心魄的魅力已遭剥夺,大海的美,大海的神秘与大海的希望,都已经破坏无遗了。”[2]大海如同女性,曾经受人尊重、敬畏,但随着科技的发展,人们利用工具破坏了她的神秘,降低了她的地位。人们经历了敬海、惧海、爱海到害海的极端过程,同样,男性对女性的态度也从尊敬到贬低,女性与自然一样逐步沦为父权文化的压迫对象,身处二元对立关系中的他者地位。
生态女性主义认为对女性的压迫与自然的压迫有着天然的联系。女性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生儿育女,并把食物转化成乳汁哺养他们,大地循环往复生产丰硕物产,并提供一个复杂的容纳生命的生物圈,自然与女性这种明显的联系使她们在特定文化背景下,遭遇相同的命运。远古时代,神性力量强大,自然与女性深受社会尊重,但随着科技的发展,女性与自然的神圣感逐步消失,崇高的社会地位也被父权制度所颠覆,自然沦为人类理智可操控的对象,失去了主动性,而女性也因自然地位的贬低丧失了重要的社会地位,成为男性统治的对象。科技发展到维多利亚时期,已完全把自然尤其是欧洲国家的殖民地自然演变为男性人类侵略和征服的对象。
在来到桑巴镇之前,威廉斯是一位得意扬扬的成功人士,他的成功源于他非凡的经历:到印尼龙目岛贩马,暗中买卖鸦片,非法私运火药以及军火走私。威廉斯是欧洲白人的杰出代表,为了发展经济,不惜利用大海到各个殖民地开拓业务,完成诸多不平等的交易,严重危害了第三世界国家人民的利益,而且对自己的成功沾沾自喜:“聪明人、强者是百无禁忌的,一有顾忌就会失去权力。”[3]威廉斯活在自己成功的喜悦中,心甘情愿照顾妻子一家人的生活,因为在他看来,一个人能成为人家的主宰,而且天天让人提醒这一点,确实是件美事。威廉斯视自己为主宰,觉得每个人都该对他感恩戴德,尤其是他的妻子乔安娜,能嫁给白人对她来说是巨大的恩惠,她必须服从不能反抗。她每每都带着惊惶的眼神听他的高谈阔论。“他瘫在长椅上,一面喝酒一面说话时,她就会远远地站在桌子另一端,双手搁在桌子上,受惊的眼睛望着他的嘴唇,一声也不响,连气也不透,直至他轻慢地把她打发走,叫一句‘睡觉去吧!蠢货!’,她便会长长吸口气,拖曳着脚步走出房间,如释重负;她不抱怨,也不反抗。”[4]父权文化赋予男性极大的权威,建构了男性与女性之间的对立关系和女性明显的他者地位。
威廉斯深受西方父权文化的影响,义无反顾地剥削第三世界,发展西方经济,并处处辖制女性,占据家庭的重要地位。但他自以为是、滥用职权而丢掉工作,一度从天堂跌进地狱,陷入孤独、郁郁不得志的艰难境地,这时他才意识到丛林自然以及自然女性爱伊莎带给他的宁静与安慰。
《海隅逐客》中的爱伊莎是自然之子,是神秘丛林的精灵。虽然父亲双目失明,一心想着报仇,但生活在自然之中能让她暂时忘却仇恨,享受宁静和安逸。初遇威廉斯之时,爱伊莎清新自然,与自然融为一体,“她站在那儿,头部掩映在颈际阔大优美的树叶的阴影里,淡绿色的兰花细长的穗茎在叶丛里垂下来,跟她脸庞的黑发缠夹在一起,宛如那些植物都争说她是属于它们的。”[5]
威廉斯被她的清新美丽而折服,在自然与女性的怀抱中为自己疗伤,“在自然的氛围中,威廉斯深感慰藉,逐渐对过去浑然忘怀,对未来漠不关心了。”自然如同温柔的母亲呵护着遭遇挫折的孩子,帮助威廉斯忘记烦恼,而爱伊莎对男性的抚慰更能够证明女性强大的自然力量,“他静静地躺着,倾听她的心房;她的生命依偎着他的面颊在跳动,使他清楚感受到她是属于他的,使他信念更坚定,认为自己拥有这个人,也像对未来渺茫的幸福有了保障。现在再没有悔恨、怀疑与踌躇。”[6]
西方父权制的性别观念把主动性、创造性与男人相联系,与女人相分离,为此生态女性主义认为需要转变性别意识,建立一种无性别偏见的行为规则—女性原则。女性原则的恢复不但解放妇女与自然界,也解救男性,因为男性在父权制统治中牺牲了自己的本性,对男性而言,女性原则的重新恢复就是引导他们的行为和能动性定向于创建和增强生命,而非削弱和威胁生命。所以女性原则的恢复具有包容性,解放被压迫者,也要拯救压迫者。消除二元对立,抛弃统治逻辑,重新树立自然与女性的正面形象,尊崇亲近自然和女性是帮助男性摆脱争名夺利的痴梦,寻求内心安宁的最佳良药。《海隅逐客》中大自然与女性蕴涵的催人自新的力量调和了威廉斯内心一度失和的生命节奏,使他迷茫沉沦的灵魂重获新生和喜悦。
威廉斯爱上爱伊莎,在爱情的驱使下背叛自己的族人,带领阿拉伯人打击白人奥迈耶,直接破坏林格在此的商业利益。在爱伊莎看来,威廉斯是位与众不同的白人,他似乎看透了白人的虚伪,愿意抛开物质的诱惑,从而和马来人生活在一起,享受自然的宁静。然而,威廉斯从骨子里不能忘却昔日的成功,事实上,他只想占有爱伊莎,并非愿意和马来人为伍,“我可以把她据为己有,跟她自己人离得远远的。”[7]而且,和土著人生活在一起让他无法忍受,认为一切都是爱伊莎对他的诱惑所致,对她由爱转恨,“他是因为一个白人对血缘不同,种族不同的人如潮水般涌现的恨、憎厌与轻蔑而冲昏了头脑。”[8]威廉斯无法摆脱种族歧视的魔咒,认为白人屈尊和土著人生活在一起是件无比羞辱的事,是这些该死的土著人羁绊了他重返白人世界的脚步。威廉斯内心刚刚消除的二元对立观点再次点燃,开始排斥自然和女性,而这必然会引起二者的坚决反抗。
对于威廉斯固执地想要离开,爱伊莎“感到痛心疾首……她的眼睛紧紧地、一动也不动地盯着这个人。他不去想她的爱抚,不在她的拥抱中忘掉全世界,竟然还在想他的同胞,想着那些掠夺世界各地,主宰五湖四海,不知仁慈真理为何物,除了强权外一无所知的人!”[9]爱伊莎本想用自然的力量感化威廉斯,帮助他从发财的迷梦中苏醒过来。觉察感化无望之后,伤心欲绝的爱伊莎想到了报复,曾计划利用威廉斯杀死林格。当林格来和威廉斯算账的时候,爱伊莎又凭着自己的毅力和林格角斗,阻止林格带走威廉斯。面对强大的林格,爱伊莎毫不畏惧,“站着望住他,眼中闪着不顾一切的神色,透露出她已下定决心,非达到目的不可,甚至不惜一死”。[10]和林格作战,爱伊莎处于劣势,她向自然求救:“她向上望着铅灰、浮黑毫无指望的天空,望着哀伤不宁,炽热明亮的穹苍。穹苍曾经目睹她的爱情如何开始、听见过他的哀求,她的答复,看见过他的欲望,她的恐惧,然后是她的喜悦,她的委身……”[11]大自然明白爱伊莎的心思,当听到威廉斯辱骂爱伊莎时,发出了报复的怒吼,“远处的漆黑一片给电光一闪撕裂为二,炫目森冷的闪光照亮了阴沉的大地,遥遥传来雷声,像是令人不可置信的巨声,在发出低沉的恐吓。”[12]最终,自然与女性联手击败了这位父权制的代表。
康拉德是位道德使命感极强的作家,对帝国主义的大胆批判受到了读者的高度肯定。《海隅逐客》中作者对自然与女性之间的隐喻关系的处理和二者相似地位的描写显示出他对西方父权制度的强烈反对。父权制导致人类与自然、男性与女性的二元对立,赋予男性人类压迫控制女性自然的权利,带给自然与女性灾难和无助。小说中威廉斯是西方父权文化的典型代表,他对自然和女性根深蒂固的压迫和控制欲表明女性与自然摆脱父权制度的艰辛,同时也暗示如果无法摆脱这种统治逻辑,人类将无法实现内心的安宁和整个生态圈的稳定。
[1]查伦·斯普瑞特耐克.生态女性主义建设的重大贡献[J].国外社会科学,1997,(6):62-65.
[2][3][4][5][6][7][8][9][10][11][12]约瑟夫·康拉德.海隅逐客[M].金圣华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0,10:5,7,58,57,112,118,71, 123,117,187-88,212-13.
责任编辑:郭一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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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1-6531(2012)08-0010-02
毛艳华/浙江万里学院讲师(浙江宁波315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