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公视角：湖北恩施土家族丧葬习俗调查

胡美术

（广西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广西 南宁 530004）

□武陵论坛

道公视角：湖北恩施土家族丧葬习俗调查

胡美术

（广西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广西 南宁 530004）

在传统的习俗中，丧葬是土家人人生四件大事之一。 “祭”与 “生”同位，这里的祭主要是指丧葬。百事孝为先，隆重的丧葬仪式是晚辈尽孝的集中体现，也是他人祭奠亡者和安慰生者的最好方式。在整个丧葬的仪式中，道公是为亡人引路、进食、下葬等仪式的主要负责人，一切事务听从道公安排。从道公视角来探讨土家人丧葬习俗与功能，可以更深入地理解土家族的信仰文化及内涵。

丧葬习俗；土家族；善终；文化内涵；功能

丧葬文化是土家族传统习俗文化中的一部分。学术界对土家族丧葬文化的研究多集中于仪式、音乐和舞蹈的视角进行研究。本文拟从道公①道公：即阴阳先生。的视角，探讨土家族传统丧葬习俗所体现的深层次信仰世界，以求教于方家。

一 田野点概况

官店镇位于湖北省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建始县东南部，西接恩施市，南连鹤峰县，东与巴东县接壤，北与建始县景阳镇相依，据县政府所在地约120公里。这里是典型的高山气候，平均海拔在1000米以上，春夏秋冬四季分明。雄凤山位于官店镇政府的东部，居民54户，人口227人，全部为土家族。主要粮食作物有玉米、土豆、红薯、黄豆等，经济作物有白肋烟、魔芋、黄连等。海拔1200米左右，山腰有干溪沟小溪注入清江支流尤家河。

在这个深受汉文化影响的土家人聚居区，土家族先民利用他们的聪明才智，将现代文化与传统文化有机融合，创造了具有立体时空感和悠远历史感特点，同时拥有强大生命力和地方特色的民族丧葬文化。

二 道公与土家族丧葬习俗

从人断气到丧葬结束，土家族丧葬习俗经历送终、报丧、入棺 （入殓）、祭奠、送葬、下葬等程序。按照对仪式分类的要求，在整个丧葬过程中，主要有入棺、祭奠、送葬和下葬等四个主要环节。

1.主要仪式。在丧葬中，道公主要参与祭奠、送丧和下葬三个环节。借助放大镜的功能，我们将这三个环节放大，明路、开咽喉、打响建、起丧、打井、画卦、告契等是亡人家属要求道公渡亡人必做的法事。当然，如果亡人皈依的山头没有他人“住”过，道公需要开山祭山后才能打井。在官店土家族聚居区，一般的人家都会请道公做完以上的环节，经济特别差的家庭也可以只请先生办完画卦和告契，这样的省略在当地是能够被接受的。

2.道公的社会地位。在调查点，道公被尊为先生，一般省去前面的 “阴阳”二字。道公是当地的文化人，与教书育人的教师享有同等的地位。在祭奠亡人，做法事的当晚，主人要请当地的文化人和有身份的人陪席②陪席：即陪道公吃饭。，以示对先生的尊重。葬礼上的对联由先生执笔，丧葬的整个安排除了要尊重主人的意见外，更多的要依照先生的安排。先生也不推卸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在他们看来，自己与周围的普通人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们所作的只是在为自己积德，也是一种祭奠亡人和安慰生者的方式，在整个丧葬的过程中，他们认真负责，一丝不苟。在调研时，恰遇一位姓谭的男性老人去世，道公胡广胜先生为其做法事，仅做 “明路、开咽喉、打响建”三个程序就用了近一个小时，念诵经文近万字有余。一位84岁的老人为做整个法事站了近1个小时，不仅履行了自己的职责，同时也赢得了更多的敬重，是一种身份和地位的强化与认同。

3.丧葬仪式中道公出场的时间安排。一个完整的丧葬仪式是烦琐而冗长的，在当地的土家人丧葬活动中，明路、开咽喉、打响建是放在一起做的，一般安排在祭奠的当晚10点以后。这样的安排，主要是考虑到在此之前一些亲人朋友未完成祭拜；再者，当晚的宴席在此之前可基本结束，大家有时间前来观看。打井一般选在凌晨4点到5点之间。如果所葬亡人的山头以前没有葬过其他人，先生还要举行开山祭山的仪式，仪式一般安排在打井之前举行。画卦和告契是在送葬队伍到达事先打好的井后开始的。画卦和告契是亡人在入土为安前举行的最后的告别仪式。

三 土家族丧葬习俗的主要仪式

土家族的丧葬习俗具有明显的地方性特征，其中，办喜丧事就是土家族区别于很多其他民族丧葬习俗的重要标志之一。与全国很多少数民族相比较，土家族认为，年龄大的老人去世，是顺头路，是喜事，也就不用为之悲伤。所以，亡者晚辈们就必须将亡者的葬礼按照喜事来办，越隆重要好，来送葬的人越多越热闹。特别是要将那些年龄较大而又得以善终的老人死后，都要大张旗鼓的将白事喜葬，这就是所谓的 “白喜事”。而与此相反，如年轻人死亡，一般来讲，土家族都认为不是走顺头路，是短命，这是不吉利的。因此，丧葬仪式也相对简单，不能大张旗鼓地办丧事，送葬的人也是越少越好。并且亡者下葬时间也一般选择在下午，而不是在早晨。

在整个过程中，道公是主持整个丧葬仪式的领导者，并负责做好明路、开咽喉、打响建、开山打井、起丧、画卦、告契掩棺七个基本丧事仪程，送亡人上山安葬。

1.明路。明路，也叫开路。亡人在阳世一生习惯了阳世的生活，迷恋世间的美好，不舍离去为防止亡人魂流人间，无法转世投胎，这就需要道公集其魂魄，为其带路，走过奈何桥，视为明路也叫开路。

在开路时，道公需要请各位佛陀、菩萨及师傅来协助自己做法事，所颂主要经文如下：

八难观音出海波，七珍沏就普陀罗，六住衣挂祥云绕，五音圆润献茶了，四大步骤谈指导，三千界内去降魔，二花罗列成双就，一念寻深救苦多。奈何千尺浪，苦海万重波，若面轮回苦，大众念弥陀，阿弥陀佛。广法无边逝，观见众生，苦海上飘离，奈何浪里。造下船一只，搬运亡人，来赴莲池会。莲池海会佛菩萨，阿弥陀佛极乐仙，四十八愿放豪光。尚将玉手捶东土，接引亡人往西方。普陀山上是观音，垂住璎珞响叮铃，谁人知道神仙过，观音菩萨渡亡魂。地藏菩萨妙难量，十八地狱放豪光，手持九环金锡杖，震开地狱上天堂。引魂菩萨貌堂堂，三途路上走忙忙，手持花幡前引路，接引亡人到家乡。

宝幡招到，此境之内，天煞神君、地煞神君、年煞神君、月煞神君、日煞神君、时煞神君、梁上雌雄神君、梁下白虎神君、歌鼓二郎，鸳鸯猛斗、凶神恶煞、来赴灵堂之前，随吾神幡之下，都见光明。

宝幡招到，招到监王使者、五道将军，阴井主者、追魂等神、冥阳二路、合属攸司、十类孤魂，亡人生死土地，墓龙神君，来赴灵堂之前，随吾神幡之下，都见光明。

宝幡招到，招到本属城隍、忠正大王、但凡土地、里城都管、春秋二八、社会尊神、社公社母、社子社孙、管界土地，辖迩龙神，来赴灵堂之前，随吾神幡，都见光明。

宝幡招到，招到孝居香火、司土六神、门中公祖、老幼亡人、九天司命、灶王府君、值日将军，来赴灵堂之前，随吾神幡之下，都见光明。

花幡迎，花幡请，花幡初升挕招请。恭闻：人生在世苦奔波，好比南山草一窝；草死还怕霜来打，人死还怕病来磨。恭闻：人生在世太匆匆，正好享福命又终；琴正响时弦又断，月到明时被云蒙。人生在世逞英雄，人死犹如一梦中；人到百岁终有难，人争唅气 （跟人斗气，较劲）一场空。恭闻：佛是西天大圣人，圣人托梦到朝廷；朝廷敕封唐三藏，三藏西天去取经；取经方知多辛苦，辛苦才得见世尊；世尊说法临东土，东土演教渡亡人。天留日月佛鎏金，人留儿孙草留根，天留日月轮流转，佛留真经渡亡人。人留儿孙还百岁，草留枯根又转青；草生草死根还在，人死一去不回来。可知你也命归阴，一旦无常佳作仁，八九子孙双流泪，尔小孙孙痛伤心，七十四贤该得渡，化三千来尽超生，昨日东风孔乙己，不见堂上上大人。

以此向来，今晨奉佛，主明设龛焚香，送终明路，指示亡人，往生天界，希恩饯程，主祭笑纳。即日哀干，寿终恩深，显考或显妣①显考：男性；显妣：女性。××正魂老大人一位之灵。右及孝眷人等家下，仅焚初柱生天香，虔诚皈命礼寝，初伸上啟，南无，东方十戒，阿所真佛，为愿挕招，东方青灵童子，手持青色花幡，来赴灵堂，延持幡招请。花幡初声招请，招到××正魂老大人一位之灵。来赴灵筵，受经招请，为愿承杖，佛宝力杖。秘密加敕，此夜今时，来临法会。另用赤色花幡，招请南方十戒，宝生真佛，南方赤衣童子；用白色花幡，招请西方十戒，弥陀真佛，西方白衣童子。

三沐三熏三招请，正魂正魄到来临，两手拨开生死路，翻身跳出鬼门关，一柱真香通天去，五方童子引魂来。届闻天也空，地也空，来来往往有何公；田也空，土也空，不知换了多少主人翁；金也空，银也空，死后何存在手中；夫也空，妻也空，黄泉路上不相逢。大藏经中空是色，般若经中色是空；人生恰似采花蜂，朝归南来暮归东；采的百花酿成蜜，到老终须一场空，叹完不尽，今古昭然。今有护身通关，对灵呈白，王在阴中，默然请听。宣通关文牒，宣完后将其烧掉，同时念到，生生世世，竭竭长存，随节轮转，与天齐庭，亡人受渡，五苦八难，渡平西极，逍遥上青。引文焚化，烽火驿传。

2.开咽喉。一般来说，亡人咽气之时起，便不能进食。因此，为使亡人享用祭品，道公便以一专门法事来打通亡人咽喉，以使其吃到送葬者和后辈们进奉的各种供品和美食。故而，道公会颂经文三声招请，亡人来临。诚恐亡人久逝阴府，乍离阴间，咽喉未有开通，饮食难进，有开咽喉灵章，谨当持诵。伏以慈悲清凉水，慈悲清凉甘露水，茫茫酆都中，重重井冈山，佛光无亮光，洞照演此方七魄与三魂，身随祥云安。悲乎长夜苦，热脑三途中，猛火如咽喉，长生即可饮，一洒甘露味，入耳得清凉；二洒甘露浆，惠指生佛像；三撒真甘露罪垢两相忙；再将法食撒亡人，耳目咽喉尽开通阴间饮食得尝过，得以逍遥快乐天，大慈悲，开通法食打慈尊。伏以咽喉开通，饮食得进，有便食灵章，谨当持诵。一边念，一边画字号。

3.打响建。响建分为灵前响建和辞灵响建。灵前响建是在开咽喉后就做的仪式，而辞灵响建是第二天早上出灵②出灵：即出殡。前举行的辞灵仪式。

灵前响建经文如下：想来咽喉已经开通，饮食得进，我佛教中，有便食灵章，谨当持诵。运心平等，法力无边，恭对亡灵前，宣扬我佛圣号。南无多宝胜佛，广目胜 （道公渡职后的法名，广目胜即胡广胜的法名），妙色相，力布威，大圣我佛甘露王如来。甘露王如来，功能大，能予亡人名下洒三灾，亡人永离三途苦。仙童接引上金街，大圣我佛甘露王如来。稽首皈依地藏王，誓愿难量，弥陀佛。璎珞照定，三灾八难，寻声救苦，扭解枷锁化作清风。散珍宝、普济贫穷，观音杨柳净水，时常撒些甘露，润在亡人喉中。稽首皈依佛，不坠地狱。稽首皈依法，不坠河沙。稽首皈依僧，不坠旁身。若人皈依佛法僧三宝，永不坠三途。若皈依是皈依，皈依我佛大觉尊，早入龙华三会。巍巍功德主，旦旦法中王，冥冥大道师，列列黄金像盖世功德。虔备甘露法事，公宜寿终亡人×××一位之灵。

辞灵响建经文如下：一位魂下，三魂渺渺，七魄悠悠，看灵童子，守柩郎君。盖世功德，虔备甘露法事，公宜××门中，三代宗祖，老少亡人，内亲外戚，一脉英灵。盖世功德，以叙周陇，切以亡魂之魂，生生见佛，世世闻经①公宜××门中的××为孝子的姓。。地藏已提携，上有三十三重天宫，宫宫自在；下有一十八层地狱，狱狱逍遥。超生天堂之境，急出地狱之门，亡人一去一来，无挂无碍。且见瓶中有酒，炉内有香，劳动孝眷，开壶着献②与此同时将酒杯的酒倒到地下或者从壶里给酒杯里加酒。。是日，孝眷家下务表殷勤，初献就问，仅当场宣扬。初献喜春来，桃李花开；一枝鲜花等春来，赞叹亡人人易老，生死难猜。二奠酒花中沉醉东风，亡人别世一家风，孝子灵前着美酒，思念英容。三奠好美酒，乐意忘忧，神仙坐在洛阳楼，果是三杯好美酒，醉解千愁。贞洁情雪梅，掉孝不回；苦守丧儿夺金盔，侍奉丧家父与母，戒女贞闺。英台女钗裙，曾把誓明；瓜子土中埋，长出秧来；青枝绿叶任徘徊，瓜儿受尽千般苦，甜从苦来。

奠上亡人三杯酒，捧演金诰火化钱；金童引入逍遥境，玉女迎归白玉台。西方弥陀佛、南海观世音、幽冥地藏王，渡亡上天堂。风和雨，雨和风，催人老，送人终，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亡人天堂上快乐，神游仙界称逍遥；不闻地狱苦魂升，生生世世轻发挥，花开妙法。亡人往西天，升了天又升天，当来果转灭盘冤；灭了罪又灭罪，当来果转龙华会。龙华三会缘相逢，大慈悲，西方接引一陀佛。

4.开山打井。一般来说，开山就是在将亡者送去安葬前的一个特殊的祭山仪式。但是，并不是所有的亡者安葬都需要开山仪式，只有当亡人安葬和皈依的墓地所在的山头以前没有安葬过其他的亡者，也就是没有其他亡人 “住”过，这样的情况就必须举行专门的开山祭山仪式。

开山前，必须要备好公鸡、白酒、香、草纸和蜡烛等物品。一般来说，香只能是1或3或5或7或9根，即香的根数必须是奇数。在确定好墓穴地位置后，道公就会在墓穴向桩后面点好香、蜡，焚上纸钱，倒上白酒后说：五方五地五龙君，土皇大地降来临，自从今日开山后，保佑孝家永安宁。注册中宫土府，九垒高皇大帝，后土坤德紫英夫人，东方青帝灵威仰神，南方赤帝赤熛怒神，西方白帝白招炬神，北方黑帝叶光纪神，中央皇帝寒枢纽神，五方五帝禁忌龙神，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天干神君；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十二地支神君；建除满平、定执破危、成收开闭、月建神君。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四维上下，八卦大神、孝居香火、司土六神、门中宗祖、老幼亡人、九天司命、灶王府君、门神户御值日将军，是日有请，千真万圣，万圣千真，悉仗真香，普同供养。

然后，道公将鸡提在手中说：附此鸡者，心通天地，夜晓阴阳，子时啼叫于天门，午时啼叫于万户。良利吉时仰差发现，此鸡不是非凡鸡，王母娘娘抱小鸡，别人拿起无用处，弟子拿来治煞气。左有青龙煞、右有白虎煞、前有朱雀煞、后有玄武煞，天煞地煞年煞月煞日煞时煞，一切不祥凶神恶煞。今有雄鸡，一命抵煞。掐鸡冠，将血点在三杯酒里，还有五方即前后左右中。

最后，倒上酒祭山时，道公就说：伏以巍巍乎酒斟初献，荡荡乎酒斟二献，洋洋乎酒斟三献，三献已毕，礼不再还。

开山仪式完毕后，就是打井仪式。打井，就是挖墓穴。打井前，道公用八卦盘，结合当年的向水及亡人的八字确定墓穴的方向，打上向桩。按照土家人的习俗，除了方向要和当年的向水相宜外，墓穴的方向不能朝向白岩，不要有突兀的山、悬崖和湍急的河流对着墓门。打井时，道公边挖边说：一开东方甲乙木，东方神鬼来降福；二开南方丙丁火，一次金花开两朵；三开西方庚辛金，子子孙孙伴朝廷；四开北方壬癸水，子孙早赘皇王女；五开中央戊己土，亡人落地在今朝。天无忌、地无忌开山破土大吉大利。

道公说完，其他人就可以动土打井了。

5.起丧。又叫出殡或者出丧。道公用三个纸筒插在蔑签上，沾上菜油，呈三叉状拿在手上，点燃后说：伏以脚踏三步岗，祖师差我来起丧，已差八十金刚将，八方八大金刚将，八大金刚拍左右，轻轻抬到九牛山。啟请临时兵将，速去修理山岗。大路修开三丈，小路修开八尺，兵要顺走，马要顺行。伏为墓中亡人××，生从大门进，死从大门出，天煞地煞年煞月煞出，日煞时煞出，重三重复出，若还不出，天车绞出，若还不起，天车绞起棺木化作草一根，乌鸦含在半天云。

说毕，道公一蹬脚，抬棺八人①抬棺八人寓意八仙；堂屋即正厅。就迅速将棺木从堂屋神龛下移至房子外面。同时，另有一人就将房屋堂屋大门关上，并迅速将堂屋打扫干净，将这些遗留下的杂物等烧掉或者扔掉。

6.画卦。画卦就是土家人希望道公通过法事和法术给亡者以好的归宿，落入福地，同时也带给子孙亲人以福气的一个祈福仪式。这不仅是孝子们对亡者的一种追思和关怀，而且也是道公向孝男孝女讨要红包的机会。一般认为，谁给的红包多，谁的福分就大，谁所得到亡者的庇佑就越多。

在道公看来，天地有阴阳，卦亦分男女。男卦为河图，女卦为洛书。画卦前要扫炕，扫除打好的井上的煞气。当亡人入殓的棺木抬到事先打好的井边后，道公就开始扫炕。

扫炕时，道公说：伏以手执所伏，冥阳三声，扫除邪精鬼怪，亡人此地留名。一开东方甲乙木，东方神鬼来降福；二开南方丙丁火，一次金花开两朵；三开西方庚辛金，子子孙孙伴朝廷；四开北方壬癸水，子孙早赘皇王女；五开中央戊己交，亡人落地在今朝。天无忌、地无忌，扫炕过后大吉大利。伏以安葬亡人正当时，孝男孝女莫轻移，地脉龙神都来见，荣华富贵与天齐。引魂童子地中宣，招请亡人到墓前，亡魂休要家中走，随吾花幡到墓前。天圆地方，六律九章，孝子施舍金银，吾师跳在井中央。吾师到此说原因，地脉龙神侧耳听。自古福人葬福地，龙穴一点值千金。左有青龙来进宝，右有白虎旺人丁，前有朱雀多吉庆，后有玄武出高官。四兽捧向八卦前，白鹤先生到墓前，白鹤来画卦，孝男孝女齐跪下。白鹤撒金沙，男女个个发。一用来山富贵，二用坐穴分明，三用茔前水秀，四用水口包围。左山左水左边朝，世代为官挂紫袍；右山右水右盘旋，子子孙孙科半千；左右神奇，动用玄机，吾师不说，地脉龙神不知。招到八卦到此，安定五方界址，乾坤乾宫落，巽卦巽中安，坤卦坤方下，坎卦在北方，离卦南方现，兑卦兑中藏，震卦男先发，艮卦女先兴，我打乾坎艮巽过，男女双方都说：破。房房发富，户户发兴，山朝地脉应，先发那边人？外答：男女一起发。借用两边君子言，即是男女一起发，多多赏赐宝和珍，孝子赐金钗，金钗接在手，男女代代有，男家做高官，女家做知府。穴画东，荣华富贵尽皆通；穴化南，荣华富贵寿延长；穴画西，荣华富贵着紫衣；穴画北，荣华富贵从此得；穴画天，天降宏福；穴画地，地涌金莲；穴画亡人，亡人安葬；穴画孝门，个个长命富贵。吾今点穴已周圆，地脉龙神听我言，呼得龙来龙回故，呼得虎来虎盘旋。吾今此事交于你，阴阳口说不为凭。吾师来画卦，先从主卦下。男子河图按 “天一生水，天六成之；地二生火，天七成之；天三生木，地八成之；地四生金天九成之；天五生土，地十成之。”女子洛书按“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六八为足”的标准画卦。画卦可用米画、用杯画或用手画都行切忌画错。在画到 “中宫”时说，伏为墓中亡人××一位之灵，自从安葬以后起土成坟，落葬遗骸，快引精魂。众位亲戚六眷，取个什么吉利？外答：百子千孙。百子千孙，万代富贵，长发其祥金玉满堂。众位口才君子，且将福事誓言几句。可说富贵等言。

道公接着说：伏以阴阳肇起，五行分裂于人间，太极出世，八卦安定于乾坤，欲求世代之发迹，必赖山川之美秀。祝尔富，富如石崇；祝尔贵，贵似杜君；祝尔福，福如沧海；祝尔寿，寿如彭祖八百春。许你们大房出阁老，许二房出宰相三四五房多富贵，六七八九状元郎。孝男孝女多富贵，侄男侄女发非凡。道公往孝男孝女身上撒米同时说：此米撒一身，代代旺人丁；此米撒二身随颗即丰登；此米撒三身，三元及第在朝门；此米撒四身，四海远传名；此米撒五身，五谷足丰登此米撒六身，六畜遍山林。此米撒一撒，代代儿孙发，此米抛一抛，世代为官挂紫袍。斗大的黄金银，留予孝眷收。

这样，画卦仪式就基本完成。

7.告契掩棺。也叫宣契书，就是道公将用印版印好的契书填好亡人的出生地及生辰八字等后在井内念后焚烧，以为亡人与阳世真正脱离，转世投胎。这也意味着此地为亡人所买之意。

道公说到：宣读地契文，孝子舍金银，男女齐跪下，读与亡人听。告契后，拿烧纸点燃契文，道公接着又说：一把灯光手中焚，轻轻点起胜分明借用祖师三味火，契书化到金井中。钱财付山家契书付亡人。

契书烧完后，道公先喷两口酒，然后起身说白鹤仙、白鹤仙，白鹤画卦飞上天，有人再寻白鹤仙，除非东海问神仙。孝子伸手拉一把，后代儿孙永远发。

话毕，抬棺材的人则迅速将灵柩落炕。

掩棺是道公在处理好所有的事情之后，让亲戚朋友最后见一眼亡人，盖上棺盖的仪式。掩棺前，道公念到：伏以日月轮流西湖东，命来暗去古今通，福言说尽才算尽，说到人空果是空。睡时耳闻三更鼓，翻身不觉五更中；仔细思想人间路，恰似南柯一梦中。亡人一去莫向东，东有大海老龙宫，亡人一去路不通，随吾花幡入棺中；亡人一去莫向南，南有朱雀火焰山，亡人一去路不通，随吾花幡入棺中；亡人一去莫向西，西有金刚大戈壁，亡人一去路不通，随吾花幡入棺中；亡人一去莫向北，北有寒冰地狱国，亡人一去路不通，随吾花幡入棺中；亡人一去莫向上，上有青天高万丈，亡人一去路不通，随吾花幡入棺中；亡人一去莫向下，下有九宫并八卦，亡人一去路不通，随吾花幡入棺中。孝男孝女生魂出，侄男侄女生魂出，诸亲百客生魂出，亡人死魂入，生魂渺渺在人间，死魂悠悠入棺中。一二三四五，金木水火土，掩棺闭殓，大吉大利。

这样，其他人就可以开始给棺材上培土，掩埋亡者了。

四 土家族丧葬习俗的文化功能

早在20世纪20年代，英国著名人类学家马林诺夫斯基和拉德克利夫·布朗就从功能角度来研究人类的信仰世界。马林诺夫斯基认为，文化最基本的功能是满足人类的需要，文化是一种物体、态度和活动的体系；它是一个整体，其中的各个组成部分都是相互依存的；文化在满足人类需要的过程中创造了新的需要，新的需要又促使新的文化手段出现，是人类进步的关键[1]。布朗则以 “社会功能”的概念将宗教的功能放在更大的空间讨论。他认为应该从社会的角度考察、解释、探讨宗教的意义和功能。初民社会的每一种风俗和信仰都在社会生活中扮演某些决定性作用，它的社会功能是维系传统社会赖以生存的情感意向。没有仪式，那些情感就不会存在，没有这种情感，社会组织也就荡然无存。这样，宗教的功能不但包含了对个体的功能，而且还上升为维护集体利益的需要。可见，宗教是一个维持社会秩序的机制，它的存在与巩固社会规范、维持社会制度是联系在一起的[2]。为此，土家族丧葬仪式与土家族社会结构与传统文化是密切相关且相辅相成的，有着特殊的社会文化功能。

1.教育功能。在土家族看来，死生是人生大事，但亦常事。是故，走顺头路的老人不必为其悲伤，办喜丧就是土家人以平常心来对待死亡一事的明显体现。首先，在亡者的整个丧葬仪式中为亡人明路， “为防亡人魂留人间，无法转世投胎，需要道公集其魂魄，为其带路”，其一是要告诫亡人勿留念人间， “集齐魂魄” “走过奈何桥”，不要给阳世的亲人朋友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和心理负担其二则是要告诫生者，做好自己的本分，管好自己的事情，不要做对别人不利的事情，做人要心好要善。这是为人的基本原则。

其次，常怀敬人之心是生者要做到的做人态度。在丧葬仪式中的从始至终，道公在法事过程中对佛祖到家师、从内亲到外戚、从龙神到灶王等都要一一招请，以示尊敬。在恩施土家族地区，当地人往往尊亡人为大，即是作为长辈也不应该对其有不敬之意。特别是在丧葬、婚俗、诞生等重大的活动中，更加忌讳对健在及已故长辈的不敬。故而，日常生活中土家族对长辈不敬或者对亡人不敬的言语或者行为，都是不能被接受的。

从整个民族来说，土家族历来就重视教育，要求小孩从小就要宽厚待人，与人为善。 “人生在世逞英雄，人死犹如一梦中；人到百岁终有难，人争唅气一场空。” “死生平常亦无常，人到百岁中有难”，没有必要跟他人斗气、斗法，人与人之间要和睦相处，可以说，仁者爱人的观念在当地土家人的心中根深蒂固。

最后，孝是土家族丧葬仪式功能的核心体现一方面，隆重的丧葬仪式本来就是亡人的晚辈体现孝心的最好和最集中的表现形式。通过这种仪式使得土家族孝义思想不断传递和继承。另一方面土家人则用这种集体进孝道的方式将孝的真谛传递出来，并接力给晚辈。亡人骤离阳世，无法进食孝男孝女怎忍心让亡人挨饿，开通咽喉，奉上美食美酒是最需要做的事情。在土家人心里，人是不能饿着离开阳世的，否则，亡人会因为不满而滞留阳间，给生者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实际上，生者在尽孝的同时，也是教育后代。

2.安慰生者。长者故去，无怪忧伤。从任何一个角度来说，与自己朝夕相处的亲人忽然离去，都是任何一个生者无法割舍的痛苦。但是，从心理上接受这个事实需要一个过程，如何尽快地从巨大的悲痛中振作起来，不同民族有不同的仪式和方法。对此，土家族人就用这种隆重的丧葬仪式来祭奠亡人，并借此以慰生者。

土家族安慰生者的方式有自我安慰和他人安慰两种。在土家族传统节日中，有 “过赶年”的习俗。根据土家人的民族传说，过赶年习俗来源于土家族先民战时需要。战争期间，土家族先民为了防止敌人在过年的时候偷袭，故提前过年，以做好打仗的准备。同时，也有学者认为，过赶年这天是土家人为了准备大战，同时也为祭祀在战争中已故的英灵，故而，就有了吃团圆饭时祭祖的习俗。这是自我安慰、激发新的动力的最好体现。

在亡者丧葬仪式中，亲戚朋友、后生晚辈前来奔丧，除了可以一起守灵、怀念亡者外，还可以增添热闹的气氛，并帮忙下葬亡人。同时，在道公主持下，还可以为生者和亡人见上最后一面，弥补生者孝道方面之不足。后生晚辈、孝男孝女等通过置办隆重的葬礼，不仅可以获得 “孝子”的社会名声和社会地位，以获得社会尊重，还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抚平失去亲人的伤痛，慰藉心灵。可见，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隆重的丧葬习俗和仪式，不仅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抚平孝男孝女、后生晚辈等生者的心理伤痛，起到安慰生者的效果，而且还可以使得孝男孝女、后生晚辈等生者通过葬礼获得社会支持与社会声望，以维持社会秩序。

3.促进交流。在土家族聚居地区，无论哪家有人逝去，不仅附近邻居、好友都会在第一时间赶去帮忙处理后事，而且亡者的生前亲人、好友、子侄等所有人不论路程远近，都会想尽办法赶回奔丧。这不仅是对亡者的尊敬，而且是土家族做人、为人之道的基本准则。故而，几乎任何一个葬礼都是一个规模非常大的集会。

同时，土家族最重人与人之间的友情，可谓重情重义。土家族地区有一句俗话叫 “打夜丧鼓送人情”，即无论家贫家富，在土家人的葬礼上，都要参加。并且，所有参加葬礼的土家族人不需要邀请，也不一定要送人情 （钱物），帮忙守灵就是最好的人情。在土家人看来，通宵守灵胜过赠送礼金，情义大过一切。因此，这样一个几乎所有人都要参加的不论家庭身份、社会地位和贫富差距的葬礼，也就成为了一个集会场所，起到了聚集人群、促进交流的作用。

此外，通过丧葬这样一个大规模的集会形式，不仅可以促进亡者与生者、晚辈与后辈以及孝男孝女之间感情的交流与沟通，而且还可以为所有参加葬礼者以心灵的洗礼，促进民族的内部团结，促使人与人之间和谐友善、和谐相处。

4.强调尊重知识。在土家族地区，道公有着相对较高的社会身份、声望和社会地位。在土家族人的心目中，道公是沟通亡者与生者、人与神之间的桥梁。因此，在亡者的葬礼上，道公的地位仅次于亡人，是亡人通往另一世界的引路人。

再者，由于种种原因，土家族地区地理环境恶劣，教育发展水平相对滞后，大多数土家人所受教育程度均较低，故而，在民族文化的传承过程中土家族人就不得不通过一系列传统家庭教育和社会教育来实现地方性知识与民族文化的更新与积累。而与此同时，大多数道公都或是接受了一定程度的正规教育，或是在师傅的口传心授下掌握了一定的知识，哪怕只是略通文脉，但是在土家族人的眼中他们就是 “文化人”，是文化知识的代表和象征。

因此，在土家人聚居区，道公是文化的象征拥有和教师同等的社会地位。在土家族的丧葬仪式上，主人往往都会邀请在当地有一定社会地位、身份的人来陪道公共进晚餐，以示对道公的尊重和地位的认可。可以说，不断地巩固和强调道公的身份和地位，在一定意义上来说，实质就是体现了土家族人对文化的尊重。

五小结

在恒常的文化变迁过程中，土家族的丧葬习俗不断地汲取外来文化的精华，在结合自己本民族文化元素的基础上，吸收了儒释道三教文化因子，在漫长历史发展中构筑了极富民族特色和地域色彩的土家丧葬文化。道公主持下的土家族丧葬仪式和习俗，在祭奠亡人的同时，集安慰生者、教育后人促进交流以及强调尊重知识等功能于一身，在一定程度上展示了土家族人的信仰世界 （在此，对胡广胜先生提供的相关资料致以深深的谢意）。

[1]林耀华.民族学通论[M].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1997.

[2]庄孔韶.人类学通论[M].西安：陕西教育出版社，2003

A TaoistSurvey on the FuneralCustom sof TujiaMinority in Enshi,HubeiProvince

HU Mei-shu
(School of Public Administration,Guangxi University,Nanning,Guangxi530004,China)

Traditionally,funeral is one of the four major events for Tujia minority in their life.One’s funeral is as important as the ceremony of his birth.A grand funeral ceremony can express the filial piety of his offspring.Meanwhile,it is a good way for those still alive to memorize the dead.A Taoist is responsible for the whole funeral ceremony such as leading the way for the dead,preparing the food,and hosting the burial ceremonies,etc.Thus discussing the funeral customs and function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Taoism can help people to understand the spiritual belief of Tujiaminority.

funeral customs;Tujiaminority;natural death;cultural connotation;function

K892.22

A

1674-3652（2012）01-0021-07

2011-11-10

胡美术，男，土家族，湖北恩施人，主要从事文化人类学、乡村人类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