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永琴,郭永玲
众所周知,地理学的发展经历了由知识性描述到解释性描述,再到解释各种地理现象的内在机制并预测其未来发展三个阶段。从远古到近代以前,地理学长期处于知识性描述的阶段,故而被称为描述地理学阶段。这一阶段的人们对于地理的认识还局限于对可观测到的区域进行描述,对于地理现象的解释较少。法显所处的魏晋时期即属于描述地理学时期。这一时期由于国家局势动荡和佛教发展的需要,出现了僧人西行求法的高潮,涌现出了大量的西行游记,《法显传》便是其中的代表。该书虽然属于游记的性质,但是在书中却进行了大量的地理描述,为魏晋时期描述地理学重要著作之一。该书从地理区域划分、里程计算、地名保存三个方面为中国古代描述地理学做出了杰出的贡献,而且对南北朝,乃至后世的地理学发展都产生了积极的影响。
法显履艰涉险十三年,西行求法,目的地便是天竺。因此,法显在描述所著《法显传》中对所经的天竺地区的地理描述是非常丰富的。他把所经的天竺地区划分为北天竺、中天竺(即中国)和南天竺三个区域。《法显传》记载“从是(按摩头罗)以南,名为中国,中国寒暑调和,无霜雪。”北天竺位于葱岭以南,处于高山地区,气候相对比较寒冷干旱,那竭国“土俗亢旱时,国人相率出衣,礼拜供养,天即大雨。”此外,在地形上法显明显地意识到新头河以东的毗荼地区已经比较平坦,说明此前的北天竺其他地区地势比较高,应该相当于现在的喜马拉雅山苔原地区的边缘。法显对于北天竺和中天竺两大地区的描写是有局限的,如他描述居民、居住地和风俗习惯时,还只是按国家进行描写,没有进行深入的总结和归纳。而且这些描写比较分散,看不出天竺各个国家之间在佛教之外的相互联系.也无法窥得一个地区诸如生产、开发、组合和生活方式等各种功能是如何发挥作用的。这不得不说是一种遗憾。在《法显传》中缺乏对南天竺的描述,这是因为拘睒弥国南部二百由延的地方有一个叫达嚫的国家,这个国家已经属于南部印度,但是,由于进入该国需要缴纳一定的费用,而法显是游方僧人,囊中羞涩,未能成行,只记载了别人对该国的传闻。可见,法显没有提及南天竺的自然情况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正因为法显没有亲自到南天竺,所以他对南天竺地理的一些推测也是有误的。如《法显传》记载:“自度新头河至南天竺,迄于南海四五万里,海平坦无大山川。”其实印度中南部属于徳干高原,而非平原地区,他所见到的只是印度中北部的印度斯坦大平原而已。中国古代对于印度的记载很早,《史记·大宛列传》中记载“从东南身毒国,可数千里,得蜀贾人市”。到东汉时期,随着两国交流的扩大,《后汉书·西域传》已经简单记载了印度的地理气候、风俗物产、政治大事以及佛教情况。但是,对于印度的自然区的划分并不明确,更没有进一步比较详细的描述。因此,法显的描述是中国人第一次对古天竺进行分区描述。法显在斯里兰卡活动的范围比较广,加之斯里兰卡国土较小,发现对其自然区的描述就比较周详。在气候方面,“其国和适,无冬夏之异,草木常茂,田种随人,无有时节”。显示出该国典型的热带气候。物产方面:“多出珍宝珠玑,有出摩尼珠地,方可十里。”该国因宝珠交易,“遂成大国”。可见斯里兰卡最大的盈利行业就是采珠业,国王对这一行业严格控制,“使人守护,”“若有采者十分取三”。虽然只收取采获宝珠的3/10,但是深海采珠危险性很大,因此附加值也大,出售时的利润也很高,故而即使收取1/3也是很可观的。
法显在旅行中非常注意各地区之间的距离,同时还注意辨别方向,确定高低。法显于西行过程中严格守戒,即使在旅途,也实行安居,所以他行程的年月,都明确可考。为计算一地到另一地的行程提供了数据。其记述各地里程,在到在毗荼以前,都以所经日数计算,其后根据当地习惯改用由延计算,提供了各地间距离远近以及与行旅险易情况等有关的资料。值得注意的是,虽然进入中天竺之后法显一般都采用当地的计算距离的单位由延,但是他还曾使用过中国的里程单位“里”和“步”。 关于“里”,《法显传》记载:“出旧城北东下三里,有调达石窟”。又如“城(伽耶城)内亦荒芜,复南行二十里到菩萨本苦行六年处,……又北行二里得弥家女奉佛乳糜处。从此北行二里……”。除此之外,《法显传》中还有多处都采用了里作为计量单位,此外就是“步”。《法显传》:“搏南山西行三百步有一石室名宾波罗窟。”“西北三十步复有一石窟”等。说明法显在进入中天竺后是将由延和里、步三种计量单位杂用的。之所以如此,可能是因为,由延属于中天竺的里程单位,法显对于比较长的距离只能根据当地的测量数据,用它计算里程可能更加精确。而法显对比较短的路程可以精确测量,所以用里和步作为里程单位加以记录,这样可以使人们更加清楚各个地方之间的距离。可惜的是由延这一计量单位由于历史的变迁,现在已经无法得知其具体的量度。出外旅行辨别方向是非常重要的。法显西行时,一行五人,但是在行进过程中也出现过分开行动和中途罹难的情况。而法显对旅途中的前进方向记录明确,其中不乏当地人的指点,但是不可否认,法显本人应该具有一定的辨别方位的能力。《法显传》中准确记载了目的地相对出发地的方位。即使在容易迷路的大山之中,法显经过的每一处地方的方位也有记录。虽然早在战国时期,中国的劳动人民就在实践过程中发明了指南针,但是法显在旅途中很可能并没有携带诸如指南针一类的辨别方位的仪器。因为法显一行人一路向西在经历白龙堆沙漠的时候,“上无飞鸟,下无走兽,遍望极目,欲求度处,则莫知所拟,唯以死人枯骨为标识。”如果携带指示仪器就不会采用这种危险的方法,法显等人能走出沙漠,可谓是死里逃生。进入葱岭地区后,出现路线选择问题,他们应该向当地人咨询后,才选择丝绸之路南道进入北天竺。
他对于南亚次大陆地区的地名的保存做出了重大贡献。法显不仅记录了西域地区的国名,到天竺和斯里兰卡后,更是遍访佛迹,观瞻与佛教有关的物事。所以在旅行的过程中记录了大量印度和斯里兰卡的国名、地名。其中记录国名24个,北天竺9个,中天竺12个,南印度1个,还有斯里兰卡。由于法显到达天竺不易,所到之处颇多,所以还记录了很多地名,其中除了城邑以外,还有许多破败的城市,甚至村落。当时比较兴盛的城邑有那竭国醯罗城、那竭国城、毗荼、罽饶夷城、拘莎罗国舍卫城、都维、那毗伽邑、拘夷那竭城、毗舍离城、摩竭提国国都巴连弗邑、王舍新城、迦耶城、迦尸国波罗城以及斯里兰卡都城等。其中,摩竭提国国都巴连弗邑曾是阿育王的治所,“城中王宫殿皆使鬼神作,累石墙阙,雕文刻镂非世所造,今故现在。”“凡诸中国,唯此国城邑为大。”在这些城市之外还有已经变的比较荒芜的城市,如蓱莎王旧城、迦维罗卫城等。甚至他还提到了阿育王时期建造的泥梨城,可惜他没有将看到的石柱铭记记录下来。这些城市都曾有过辉煌的过去,但是如果没有法显的记录,恐怕后人都无法知道它们曾经存在过。此外,他还记录了一些村庄、聚落的名字。如呵梨村、那罗聚落。其中那罗聚落也叫舍利佛本生村。这些很基层的地名皆因为有佛迹而在《法显传》中保存下来,非常宝贵,为研究古天竺的基层组织提供了证据。还有一些地名比较复杂,如耆闍崛山,因为阿难在一石窟中坐禅,而“天魔波旬化作雕鹫住窟前恐阿难,佛以神足力隔石舒手摩阿难肩,怖即得止。鸟迹手孔今悉在,故曰雕鹫窟山。”耆闍崛山就是灵鹫山,法显亲自到了此地,而且留宿一宿,对当地情况多有了解,才使后人知道,这里又名雕鹫窟山以及此名的来历。
法显采用了地理描述学的方法记载西域及南亚次大陆和斯里兰卡地区的地理情况,对一位西行求法的僧人来说是难能可贵的。同时西晋统一全国不久,即发生八王之乱,此后建立的东晋王朝属于偏安政权。东西交流由于战乱所使,大为减少。《法显传》的出现,不仅补充了南北诸史的缺漏,还大大开阔了人们的视野,为隋唐以后僧人西行求法开辟了新的路线。
《法显传》对南北朝时期的地理学产生了重要影响。北魏郦道元撰写的《水经注》是魏晋南北朝时期集大成的一部地理学著作。其中涉及域外的地区包括今印度、中南半岛和朝鲜半岛等。该书引用文献达480种,其《河水注》中关于印度地理大部分引自释氏《西域记》和《法显传》。其中引用《法显传》的记载有12处之多,[1]多与印度、西域地理有关,而且几乎是完整地引用了法显在印度中北部地区的记录。如《水经注·河水注》:“屈从其东南流,入渤海。”下就引用《法显传》9处,描述了古代印度东南部的恒河、印度河和孟加拉湾沿岸的水文地理、风土民情、佛教神话传说、城市情况等。“又南入葱岭山,又从葱岭出而东北流。”引《法显传》两处,介绍竺刹尸罗国并述及月氏国对弗楼沙的战事。可以说关于当时人尤其是地理学家对印度的了解大多是从《法显传》得来的。“其一源出于阗国南山,北流与葱岭所出河合,又东注蒲昌海。”下引《法显传》仅1处。此时,河水向东流进入塔里木盆地,可以征引的资料很多,所以对《法显传》只引用了1处。而此处恰恰是法显经过塔克拉玛干沙漠的经历,说明《法显传》对塔克拉玛干沙漠的地理描述当时还没有人可以超越。可以说,没有《法显传》的详细记录,就没有《水经注》中关于南亚次大陆的完善记载。
此外,和法显同时或稍后的西行僧人也有大量行记,可惜均已散佚,独本书得以保存流传,后来去印度求法之人,多从此书得益。如唐代玄奘编译的《大唐西域记》、义净所撰的《南海寄归内法传》和《大唐西域求法高僧传》等,都曾以此书做过参考。
清代纪昀等人编纂《四库全书》,收入释家著作很少,其史部地理类中仅收录《法显传》与玄奘的《大唐西域记》。清代著名地理学家丁谦很看重此书的价值,他用揆地望、度情形、审方向、察远近、核时日、考道途、辨同异、阙疑似等方法将《佛国记》一书中的地理状况一一加以考证,著成《佛国记地理考证》一书[2]。足见,《法显传》在中国古代地理学中的地位。
[1]郦道元.水经注[M].陈桥驿,校证.北京:中华书局,2007.
[2]丁谦.佛国记地理考证[M].杭州:浙江图书馆蓬莱阁丛书:第2集,19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