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跃进运动发起与形成过程中的社会心理简析

2012-08-15 00:49
关键词:人民公社大跃进群体

赵 文

大跃进运动是建国初期党内“左倾”冒进思想的产物,也是党对中国特色现代化建设道路的一次悲剧性探索,给后世留下了许多深刻的经验教训。对于其成因,史学界已从不同角度进行了有益的探讨。现就大跃进运动发起与形成过程中的社会心理做简要剖析,希望对今天的现代化建设有所助益。

一、从赶超到急于求成

新中国成立以后,面临的建设任务非常艰巨。当时的中国一穷二白,整个国家的生产力水平仍处于农业文明阶段,现代化建设方面几乎是空白。社会经济落后的严酷现实,百年来落后挨打的民族屈辱,以及当时西方资本主义阵营野蛮的经济封锁,使得中国共产党人和广大人民群众迫切希望以较快的速度来发展经济,尽快改变中国贫穷落后的面貌,赶上以至超过经济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因此,毛泽东说:“这是一种责任。你有那么多人,你有那么一大块地方,资源那么丰富,又听说搞了社会主义,据说有优越性,结果你搞了五六十年还不能超过美国,你像个什么样子呢?那就要开除你的球籍!所以,超过美国,不仅可能,而且完全有必要。 ”[1]《人民日报》的社评也指出:“我国的经济文化还很落后,但是正因为这样,我国人民对于加速进行社会主义建设的积极性特别巨大。”[2]从最高领袖到普通群众,这种赶超的意志和决心,建设的热情和积极性是可以理解的,也是十分宝贵的,它们是进行社会主义建设重要的心理资源和精神动力。然而,把理想变为现实,使强大的精神资源转化为巨大的物质力量,完成赶超战略,实现强国之梦,却不能只靠强烈的愿望、高昂的热情,它需要领导者清醒的头脑、理智的思考和实事求是的科学态度,它需要全体社会成员在尊重、遵循客观经济规律的前提下,去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和创造力。但恰恰在这点上,从最高决策层到整个社会都陷入了急于求成的社会心理误区。

随着国民经济的迅速恢复,“三大改造”的顺利完成,毛泽东等党的主要领导人因为受到这一系列成就和胜利的鼓舞,逐渐滋长了骄傲自满的心理情绪,在经济建设问题上开始不按客观经济规律办事,产生了狂热冒进的思想心理。毛泽东自负地说:“搞工业、农业,比打仗还厉害些,我就不相信。”[3]“本来的安排是用十八年时间基本完成所有制方面的社会主义改造,一促进就很快。”[4]从50年代中期起,急于求成、夸大主观能动作用等不良心理从党的最高决策层逐步蔓延开来。1957年“反右”运动爆发,在“反右”扩大化中,毛泽东连批“反冒进”,使党内外反对急躁冒进的正确主张遭到批判、压制,急于求成的心理情绪进一步发展,并逐渐在中央领导层占了上风。1957年11月,在莫斯科各国共产党和工人党代表会议上,毛泽东受赫鲁晓夫“苏联15年内赶超美国”的影响,提出中国15年左右在钢铁等主要工业产品方面要赶上和超过英国。1957年12月12日,这一目标由刘少奇代表中央在全国工会八大致词中正式公布,成了全党的行动纲领。

由于建国初期存在着高度集权的一元化决策机制、政治体制和高度整合、组织严密的一体化社会结构,加上乌托邦目标的诱导,对领袖的盲目崇拜与顺从,以及社会舆论工具的大肆渲染、鼓噪,急于求成的心理和急躁冒进的情绪自上而下迅速地扩散,并急剧地膨胀成为全国性的社会心理思潮。首先,地方各级党政中普遍出现了急于求成的心理。如1958年8月29日中央通过 《关于在农村建立人民公社问题的决议》,河南省已率先在全国实现人民公社化,“全省建立大型的综合性人民公社1355个,平均每社7578户,参加公社的农户占总农户的 99.996%”[5]。1958年11月,山东省范县提出1960年过渡到共产主义,要把“全县九百九十三个自然村在三年内合并为二十五个合乎共产主义的新乐园”[6]。其次,急于求成心理在普通群众中也广泛存在。一方面,人民群众渴望尽快过上好日子,希望国家尽快富强;另一方面,受到领导层冒进求成心理感染和错误导向,特别是决策者精心勾画的乌托邦蓝图,对于占人口绝大多数的小农生产者来说具有极大的诱惑力,于是更加助长了急于求成心理在社会基层的蔓延。如:河北省徐水县农民提出“山药计划产量从每亩二十万斤直到一百万斤”,“小麦要亩产十二万斤”[7];山东寿张县许多公社提出“一亩地要产一百万斤玉米”[8]。诸如此类的空想狂想,反映出急于求成心理在基层的恶性膨胀已达到相当严重的程度。

全国范围的急于求成、急躁冒进心理,对大跃进运动的发起与形成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为了尽快实现赶英超美,最高决策层把赶超的时间一再提前。本来计划15年赶超美国,后来改为7年,再到后来甚至提出只需2至3年[9]。一些具体的经济指标也是一再更改,越定越高。1958年5月党的八大二次会议确定1958年钢产量为710万吨,而8月份的北戴河会议则改为1070万吨,要比1957年翻一番。为了完成这些不切实际的高指标,领导者只有发动大跃进运动了。而大跃进运动一经发动,在社会急于求成心理的推动下,很快就发展演化成为一场轰轰烈烈的波及全国城乡的群众性经济运动,最终给国家、人民造成了严重的损失。

二、盲目从众与恶性竞争

从社会心理学的角度看,大跃进运动虽然是一种特殊的群体行为,但也必然受到社会群体心理活动规律的制约,具有社会群体心理活动的一些共同特征,其中最为显著的是盲目从众、恶性竞争等。1958年大跃进运动发动后,全国6亿多人民群众,无论男女,不分老幼,皆如痴如狂,带着近乎圣洁的真诚,在伟大领袖“赶英超美”指示的感召下,一齐全身心地投入这场波澜壮阔的乌托邦实践。这是典型的从众现象。为何会出现这种盲目从众的狂热心理?社会心理学的研究表明,在一个内部高度一致、有着极强内聚力的群体中,当群体向着某个共同目标努力时,群体内的个体会受到群体行为的感染和压力,自觉或不自觉地采取与群体一致的行动。唯有这样,个体才能适应其赖以生存的社会,才会在心理和情感上获得一种群体认同感和安全感;否则,对群体行为的违背,将会使其产生一种偏离的恐惧,甚至受到“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威胁[10]。大跃进运动时,党通过控制严密的一体化社会结构,借助于各种行政手段和舆论工具,使整个民族被高效有力地组织起来,形成了一个巨型的群体集团。这个群体集团具有极强的内聚力,高度的一致性,置身其中的个体必然会在心理上出现从众,在行为上产生趋同。浮夸风、共产风等正是在盲目从众心理的驱使下刮起来的。

除了群体行为的感染和压力,盲目从众心理的形成还与生产力落后,社会大众的文化素质低下等密切相关。社会心理学的研究证实,原始部落社会和农业社会中人们的从众性较高[11]。建国初期,我国仍是一个比较落后闭塞的农业社会,农民占人口的绝大多数,人民群众的知识文化水平普遍较低,他们的理性思维差,明辨是非的能力弱,容易受社会潮流的裹挟,形成盲目从众的心理和行为。大跃进中人民公社化运动的兴起即是如此。1958年8月初,毛泽东视察河南省新乡县七里营人民公社,赞扬人民公社好。同年8月,河北省徐水县的人民公社搞了个共产主义的“十五包”,即包吃饭、穿衣、住房、鞋、袜、毛巾、肥皂、灯油、火柴、烤火费、洗澡、理发、看电影、医疗、丧葬,毛泽东视察后表示赞许[12]。随后,中央《关于在农村建立人民公社问题的决议》宣称:“共产主义在我国的实现,已经不是什么遥远将来的事情了,我们应该积极地运用人民公社的形式,摸索出一条过渡到共产主义的具体途径”[13]。毛泽东的讲话和中央决议公布后,大办人民公社的运动一哄而起。“不少地方的农民群众写了大批的大字报、申请书和决心书,要求建立人民公社”。从1958年夏季到10月底的短短数月间,全国74万多个农业生产合作社改组合并成了2.6万多个人民公社,参加公社的农户1.2亿多,占全国总农户的99%以上,基本上实现了人民公社化[14]。

盲目从众之外,大跃进运动中另外一种典型的不良群体心理是恶性竞争、盲目攀比。大跃进运动采取的是中央和地方并举,工业与农业并举,大型企业与中小企业并举,依靠群众运动实现经济跃进的战略。由于这种战略具有地方化、分散化的特点,所以非常容易造成群体(省、市、县、乡、社、单位等)之间的相互竞争。通常情况下,人们会因社会竞争而激活自身的成就动机、荣誉心理,进而提高工作效率。正像马克思所分析的,“在大多数生产劳动中,单是社会接触,就能引起竞争心和特有的精神振奋,从而提高每个人的个人工作效率”[15]。但在大跃进运动违背科学决策、违背经济规律、左倾冒进的特定历史条件下,这种竞争心和特有的精神振奋所起到的却是负面作用,它们在大跃进运动中演变成恶性竞争和盲目攀比,成了浮夸风、共产风、高指标、瞎指挥的直接心理动因,不仅未能提高工作效率,相反却造成了极大的损失和浪费。大跃进运动发动以后,全国各地恶性竞争、浮夸攀比成风,各行各业大放“卫星”。如农业领域,放出了亩产小麦7320斤,亩产早稻82525斤的特大号卫星[14];工业方面,“除了9个万吨省之外,还有十几个省和自治区,他们的生铁生产也在急起直追”[16]。所有这些都把大跃进的空想狂热推向了极端。

值得一提的是,大跃进运动是一种有组织的群众运动。一般而言,组织机制对运动中的自发性群体心理和行为具有相当的干预和调节作用,在某种程度上可以防止和控制运动向非理性方向的发展。但在大跃进运动发起和形成的过程中,组织机制所起的作用更多的却是火上浇油的反向强化作用。在左倾冒进错误思想指导与作用下,组织的奖惩,舆论的煽情、暗示与威逼,都大大助长了急于求成、盲目从众、恶性竞争等不良群体心理的发展。特别是高度集权的干部管理制度,使干部的任免提拔直接由上级领导决定,在上面的“一吹二压三许愿”下,许多中下层干部或者为了趋吉避凶,或者为了步步高升,纷纷紧跟领导表忠心,以极端左倾冒进的言行,以比对手更加激进狂热的表现来突出自己。结果使浮夸风、共产风等愈刮愈烈,进一步加速了大跃进运动向纵深发展,使之如危崖转石,无可挽回。

三、总结和思考

综上所述,作为一场规模空前的群众性政治经济运动,大跃进运动的发起与形成是主客观多种因素综合作用下的结果,而急于求成、盲目从众、恶性竞争等不良社会心理对大跃进运动的发起与发展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上述不良社会心理的根源,首先在于高度集权的一体化社会政治体制及其运行机制。在此体制机制下,最高领导层左倾错误所导致的急于求成、急躁冒进以及高指标、高速度的要求,对下层产生了强烈的示范效应,造成了巨大的政治压力,致使上行下效、人云亦云、浮夸攀比、恶性竞争等不良社会心理迅速滋长并急剧膨胀。其次,长期封建专制统治与自给自足小农经济传统的影响,使社会大众形成了顺从无为、盲目从众、个人崇拜等等消极保守的群体心理,这些心理在大跃进这一特殊时期得以充分显示。再次,是由于广大群众文化素质较低,缺乏明察是非的能力,受乌托邦目标的诱惑,盲目狂热地投身大跃进运动,随波逐流于运动的各种社会心理潮流而不能自拔。最后,是社会群体心理规律自身作用的结果。一场政治运动发动起来后,往往是群情高涨,互相感染,推波助澜,气氛日浓。最终在“循环反应”的社会助长机制作用下,运动中的从众、攀比、竞争等群体心理达到狂热,推动着运动走向高潮[17]。大跃进运动中各种不良社会心理的形成、发展同样遵循、受制于上述心理规律。

任何一种社会心理对社会发展都有重要的影响与作用。良好健康的社会心理对社会的发展起着积极的推动、促进作用,消极不良的社会心理则会阻碍甚至破坏社会的发展。历史事实表明,大跃进运动中一些不良社会心理对我国的社会发展造成了巨大危害,其中的经验教训值得我们深刻记取。为了避免历史悲剧的重演,在当前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的伟大历史进程中,我们一定要通过大力加强社会主义民主政治建设和法制建设,确保党政重大决策的科学化、民主化;通过深化干部制度改革,建立科学公正的干部考核制度,从根本上改变干部考核中“官出数字”、“数字出官”等过度量化的不良倾向;通过不断提高人民群众的科学文化水平和民主法治意识,培育其主体精神和独立人格,增强他们的公民素养和参政议政能力,从而能力清除产生左倾冒进错误思想和各种不良社会心理的因素,并在此基础上积极营造、努力形成健康向上的群体心理环境和社会心态,为推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的顺利发展创造良好的社会心理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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