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达开的图川计划研究

2012-08-15 00:49潘义刚
关键词:洪秀全大渡河太平天国

潘义刚

一、石达开出走天京的原因

1857年5月底,鉴于杨秀清的前车之鉴,石达开逃出天京,率所部数万人马,在苏皖交界处的铜井镇渡过长江,中途经过无为州,于6月中旬抵达安庆。当时太平天国中不少有识之士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同时也对洪秀全任人唯亲、逼走石达开的举动深感愤恨。洪秀全迫于各方面的压力,削去两个兄弟的王号,并刻了“义王”金牌一道,派人火速追赶挽留,但石达开始终不为所动,誓不回朝。

1857年6月9日,石达开率领军队到达安微无为州。清方福济、郑士魁等深感兹体重大,遂奏于朝廷:“兹据无为州在籍教谕征焕等禀称:五月十八日(1857年6月9日)石逆由金陵带其党羽数千,道经该州前往上游,到处张贴伪示,传谕各贼。察其词意,因洪逆疑忌过甚,惧害脱逃。”(注:此奏折原件现存于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真实性毋庸置疑,也从另一个侧面证实了洪秀全对石达开的猜忌确有其事。)1857年6月,石达开公开布告:“重重生疑忌,一笔难尽陈”,表明他有苦难言的郁郁心境。“用是自奋励,出师再表真”[1],既表明了石达开打算远征,也表明其对太平天国的忠诚并未动摇,之所以离开天京,乃是时运不济。

那么,既然石达开对太平天国依旧留存着忠诚和信心,为什么会对洪秀全抛出的冰释前嫌的橄榄枝置若罔闻呢?其原因无非两点:其一,石达开不相信洪秀全的所谓“诚意”。虽然洪秀全暂时罢黜了两个哥哥,但这并不是洪、石二人矛盾的核心所在,其核心矛盾正是前文中所提到的洪秀全对石达开取而代之的猜忌之心。石达开清楚,猜忌之心不去,任凭洪秀全给出什么优厚的条件,都无法改变二人之间的关系。其二,石达开一向对洪秀全进入天京后不思进取、贪图安逸、东南半壁图存的做法甚不赞成。从石达开的公告中不难看出,他此次率军离开天京大本营的目的,既不是搞什么兵变,更不是拥兵自重和天王分庭抗礼,而是要为日趋衰微的天国重整旗鼓,因此他才决定“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行便宜之权,按照他自己的战略思想去开疆拓土。

二、石达开“图川计划”的制定

正是因为石达开出走的最终目的是为了天国大业,远离天京的他还是提出了一个缓解当时危机局势的方案。在德兴阿给清帝奏章中提到了该方案:“令贼党李寿(秀)成会合张洛行领数十万贼分扰下游,又调贼党陈玉成,洪仁常,洪春元,韦志俊,杨来清等各率数万及五六千不等概回金陵,并欲赴援江西,窜扰浙江。”[2]据德兴阿奏报说,奏章上面还有洪秀全的批复。这充分反映了石达开在被迫离开天京后不仅想有一番作为,建功立业,成万世不拔之功,同时心系天国安危,时刻不忘自己是太平天国的一份子。但离开天京的石达开,首先要有一块坚固的根据地,以解决粮草军需供应,农民起义流寇作战的危机,石达开心中是非常清楚的。石达开本人早在1853年初就曾提出过“先行入川,再图四扰”的主张[3],说明石达开在当时或更早的时候就有了在四川建立农民政权的想法。石达开在被捕后的供辞也有“久想占据四川省”[4],这是石达开谋蜀思想的一个确切的表白。

(一)攻取四川的可行性

四川地方的政局混乱,起义不断。我们从钱实甫先生所编的《清季重要职官年表》中可以得到这样一些信息:从咸丰元年到咸丰十一年,四川光总督就换了十一任,任期短的还不满半年。如此频繁的高层官员更迭,政局焉有不混乱之理。同时,官员频繁更替,更折射出四川当地官员统治方面的无力。不仅如此,四川当时的官员体系也混乱异常,只有两任是朝廷明令兼署外,有五次是任命新督后,因未到任,旨意上由成都将军兼署。这种情况的出现,造成了在短短的十年时间四川没有最高军政长官的混乱局面。而在人治的封建社会,官员对局势的把握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所以造成了不能准确地处理好突发事件的问题。更甚者,这些人在军务上昏庸,政治上无能,战争复杂条件下愈发明显。难怪当时就有些地方督抚大员要说些讥讽的话:“四川新督外强中干,色厉内住,于军务尤不相宜。 ”[5]就连咸丰皇帝也骂他们“本不得力”[6],“未谙军旅”[6],把大好局面搞得乌烟瘴气。骂归骂,局势却毫未有所改观。军政头目的无能再加上军事力量的虚弱,使四川成为了当时统治的一个薄弱点。同时,由于政治的黑暗,四川也成了当时清政府的一大火药桶,人民起义不断。在嘉庆年间,有白莲教起义,同时,在太平天国起义的影响下,还爆发了李永和、兰朝鼎的农民起义,义军曾离成都仅七十余里[7]。这些起义,沉重地打击了清朝的地方军事势力,使原本处于衰落的四川地主势力处于风雨飘摇的状态。

(二)攻取四川的重要性

四川自古以来就是天府之国,是中国最稳定的粮食产地之一。当时,南有太平军,北有捻军,边防海防战事不断。四川在此时的战略意义尤为凸显。在当时这种“西北故寒膺,东南兵兴,蜀尤完富”[8]的政治局势下,四川一旦丢失,全国的富庶之区就尽入起义军之手,必定造成清王朝的灭顶之灾。“四川不支,则楚与秦均不安矣”[5],“滇黔粤西无可盼之晌,荆湖无可抽之厘,陕豫且有防不胜防之虑。”[9]由此不难看出,当时的四川已经是关系清政府安危存亡的重中之重。经济上的富庶,使四川成为清政府防御的重中之重。四川在经济上、军事上的绝对重要性,但是清政府在四川省的统治却薄弱,不堪一击,这样就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矛盾,这也给石达开“图川”带来了机遇。攻取四川一旦成功,就可以彻底动摇清政府的统治根基,同时也给自己找来一块稳定的安身立命之所。

三、石达开第一次图川

1859年春,石达开率领20万大军,自南京出发,辗转南方数省后,从湖南郴州、衡阳等地进入宝庆,旨在攻取宝庆,借以由湘入川。不料,一路披靡的石达开在宝庆遭到了清军的顽强抵抗,对持三个月,竟然寸步不能前行。

太平军若越过宝庆,就可长驱直下川蜀,因此,宝庆一地的得失竟成了牵动全局的关键性因素。太平军攻打宝庆城的同时,清军也采取了一系列防御与反攻措施:乡兵、团练坚守城池,严阵以待,绿营军队更是枕戈待旦。同时还大规模地招募乡勇,急待援军。鉴于四川的重要性,清廷不敢怠慢,急命布政使刘长佑、湖北巡抚胡林翼驰援。然而,此刻急于求成的石达开,面对湘军的重兵驰援,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不仅未能组织有效的打击,也没有调动其他各部配合作战,仅仅一味地选择孤军作战,非但未能攻克宝庆,反倒造成了重大损失,不得不全军退入广西休整。

宝庆之战虽然失败,但却在一定程度上挽救了天国,在石达开挥师入湘,发动“宝庆会战”时,湘军正计划分兵三路进攻安庆,进而攻占金陵。听说石达开长驱直入深入湖南腹地,顿时军心动摇,全力回援湖南,打乱了湘军围困天京的步骤,在客观上促进了太平天国政权的稳定,拖延了湘军进攻天京的时间。宝庆之战之所以失利,笔者认为主要有以下两点原因:其一,战略思想不对。当时四川兵力空虚,应以攻宝庆为虚,趁湘军主力未达之际,转而北上,略城堡,舍要塞,入湖北,转而挥师入川,师行间道,开辟新的战场。而此时,四川兵力空虚,转战四川境内再攻占四川城池,进而吞并全川,而不是在一个无关痛痒的宝庆和湘军拼耗。连曾国藩都幸灾乐祸:“(石达开)既钝于浙,钝于闽,入湘后又钝于永祁,钝于宝庆,裹胁之人愿从者渐少,且无老巢以为粮占,粮米须掳,子药须搬,行且自瘦于山谷之间。”[10]换个角度来思考,如果石达开能够迅速入川,并且在全国的大粮仓站稳脚跟,对清政府的威胁无疑是巨大的,湘军就必须要在进攻四川和进取天京之间做出取舍。而四川却可以和天京互为犄角,相互呼应,既解了天京的燃眉之急,又为太平天国后续的发展奠定基础,同时又进一步打击清政府的地方势力,放着此等一石三鸟的战术不去运用,却在宝庆和清军消耗,不得不说是一大败笔。其二,石达开攻取宝庆军事部署不对。由于石达开孤军深入湖南之地,外无援兵,粮草供应不济,没有组织打援的部队,造成湘军相继回援,同时留守湘军是本土作战,占据人和,再加上石达开之军,大都为新兵,不经战事,军事力量与敌相比,弱于敌军。鉴于此状况,就更应该避开敌军主力,或者佯攻宝庆,围点打援,取得胜利后立刻向四川转进,携胜利的雷霆之势进入一团乌烟瘴气的四川,既能得到大量当地苦难百姓的支持,也能令敌人闻风丧胆,减少不必要的损失。

四、石达开第二次图川

1861年9月,石达开自桂南北上,于1862年初经湖北入川,石达开转战川黔滇三省。1863年4月渡过金沙江,突破了清军的长江防线,同年5月到达大渡河。当时,太平军尚有军队4万余人,而大渡河对岸却并无清军防御,石达开下令准备木筏打算于次日渡河,但当晚骤雨倾盆,大渡河河水暴涨,致使全军不得渡。加上清军陆续赶到大渡河沿岸布防,太平军打算兵不血刃渡河的计划为泡影,石达开只好下令多次强渡,均以清军防守严密而以失败告终,粮草消耗殆尽,外援断绝,陷入绝境。四川总督骆秉章求建“生擒石达开”的不世奇功,遣使劝降石达开。石达开一方面决心舍命以全三军将士,同时打算诈降,以求长久之计。石达开本人在被押往成都后,清军背信弃义,杀降。石达开全军覆没。1863年6月27日,石达开在成都受审,他慷慨陈词,令主审官崇实尴尬至极,而后从容就义,神色怡然,“坚强之气,溢于颜面,而词气不亢不卑,不作摇尾乞怜之语。”[11]身受凌迟这残忍酷刑,至死未大叫疼痛。观者无不为之动容,叹为“奇男子”,此乃真豪杰也。

石达开第二次图川的失败,是多种原因的综合体。一方面是由于石达开部在广西长时间停滞不前,广西地力贫瘠,士兵温饱长时间得不到解决。加上一些战役的失败,使他们对革命前途产生了悲观情绪。在吉庆元,朱衣点率领下属纷纷离石达开而去。大量的久战之士离去,使石达开部队的战斗力严重下降。虽然在进川途中队伍补充了大量新兵,但由于扩军和行军处于时间上的平行状态,根本来不及训练新军,战斗力大不如前。石达开在大渡河的失败,不是由于清军布防甚力,而是败在了大渡河连日大雨,根本无法渡河,错失了甩开敌人、兵不血刃渡河的宝贵时间。虽说是天不佑英雄,但战争就是战争,战机稍纵即逝。如果不是石达开在广西的裹足不前,何来的大渡河水枯泽困。主观上,石达开也犯下了许多错误。首先,他没有根据当时的实际情况调整部署。既然安顺场不能过大渡河,他就应该及时做出调整,以一部在安顺场附近佯动,迷惑清军,同时主力迅速向泸定桥一带运动,从该处过大渡河应该是当时石达开的不二之选,可惜他只是在大渡河边望河兴叹,坐失良机。二来,他本人没有掌握大渡河附近地区复杂多变的气候、水流等重要的气象因素,更错在面临突发情况之后犹疑不决,不能毅然率众脱离险地。最终弹尽粮绝,走向失败。他本人也未能处理好与少数民族的关系,得不到少数民族的支持。在强渡不成的情况下,残忍地下令斩杀为大军带路的二百多彝族摆渡人,然后想伺机杀出。在突围途中,由于当地彝民恨石达开屠杀部族之人,拼死抵挡在诸要隘路口,使石达开最终无法摆脱困境。同时,石达开不仅没有同当时四川的各路义军形成配合,更是没有执行他当初拟定的图川计划。既然要攻取四川,就没必要在其他地方患得患失,踟蹰不前,而是应该“不恋战”、“不攻坚”,以雷霆万钧之势直捣黄龙。然而,石达开进入湖南之后,先后贪攻永州、宝庆之地,一而再、再而三地贻误了入川的最佳时间。

石与太平天国天京政权决裂,失去了天京这个巩固的根据地,又始终未能建立起其他的革命根据地,重蹈历史流动作战覆辙,终至败亡。由于流寇式作战,军事上处处被动,其战斗力也大不如前期锋锐,曾国藩言:“气散而不整,回不似石逆往年情形。”[12]

五、图川的失败对天国大业的影响

石达开率领部下辗转南方各省,对南方地区的清朝统治势力造成了沉重的打击,对长江中下游的军事战斗也起了一定的支持作用。关于他的贡献,就连平定太平天国的敌军战将也不得不承认,“金陵老巢之得负隅,全恃石逆之善布远势,牵制官军。自石逆服诛,金恃失一重大外援,官军乃得一意围攻金陵,江南军务遂以肃清。”[13]但是,军事上的成败是由政治领导的正确与否来最后决定的,军事的成功,只是在一定的政治前提下才有可能[14]。石达开未能把握好图川的时间,在湖南战场与敌拼消耗,未及时与李、兰起义军配合,共同打击清军。在入川途中未能处理好与当地少数民族的关系,造成了民族矛盾,这些政治因素导致了英雄最终折戟沉沙。

[1]太平天国历史博物馆.太平天国文书汇编:石达开布告[2].北京:中华书局,1979:694.

[2]故宫博物院明清档案部.明清档案之革命运动类:第109卷第2号.德兴阿奏咸丰七年九月二十二日.

[3]北京太平天国历史研究会.太平天国资料汇编:第4册[M].北京:中华书局:1980:458.

[4]简又文.太平天国全史:中册.简氏猛进书屋[M].北京:大中国印刷厂,1962:1546.

[5]胡文忠公遗集(卷64,已未五月初六日).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

[6]广西壮族自治区通志馆.清实录卷321[M].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1988:24.

[7]李有明.李永和,兰朝鼎农民起义史事//郭毅生.太平天国历史与地理[M].北京:中国地图出版社,1989:276.

[8]王闿运.湘军志:川陕篇第十三[M].中华野史,135.

[9]骆秉章奏稿:卷 1[M].台北:文海出版社,1967:27.

[10]罗尔纲.太平天国史事考[M].北京:三联书店出版社,1979:289.

[11]刘蓉.养晦堂文集(卷六)[M].1877.

[12]陈明石逆情形片//曾文正公全集:奏稿卷十[M].上海:东方书局,民国民间版,265.

[13]唐鸿学.四川总督赵尔丰奏折//庸友耕年谱 (附录)[Z].成都:唐鸿学自印《唐公年1908年谱》.

[14]恩格斯军事论文集:第六分册.普法战争[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3:54-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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