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素英
试论司马光对欧阳修诗学观的继承和发展
乔素英
司马光是北宋著名的政治家、史学家和思想家,在中国政治史、学术史和思想史三个领域都占有很重要的地位,而作为“博学无所不通”的他在文学上的成就和地位一直以来都被人们所忽视。从司马光所写的《温公续诗话》中分析了司马光的诗学观,并探讨了其诗学观对欧阳修诗学观的继承和发展。
司马光;《温公续诗话》;欧阳修;《六一诗话》;诗学观
“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年之演变,造极于赵宋之世。”[1]245宋代是一个文化比较繁荣的时代,所以往往被后人称为“文化盛世”。在这样一个文化繁盛的时代,一大批全才涌现出来。许多宋代的士大夫都是兼官位、文人和学者为一身,我们大家都熟悉的例如欧阳修、苏轼、王安石、黄庭坚等都是这样的全才,他们大都擅长诗词赋等,而且在政治上和思想上都取得了一定的成就,所以他们在中国文学史上都占有很重要的地位。但是,和他们生活在同时代的,兼政治家、史学家和思想家于一身的司马光却往往被忽略,甚至都不被提及。正如明人马峦在《司马温公年谱》中说:“温公之文不在六大家之下,而不与并称者,德业掩之耳。”[2]司马光把毕生的精力主要用在从政和修史上,并且官当得很好,也写出了我国第一部纪传体通史《资治通鉴》,故而使得他的政治声望和史学成就掩盖了其文学才能。
司马光写下的诗歌不仅数量多,达1 200多首,而且众体兼备很能体现宋诗的特点。这些都是备受后来人所看重的。所以,司马光的文学成就值得研究,他的诗学思想更值得探求。
司马光(1019-1086),字君实,陕州夏县(属山西)人。家居涑水乡,人称涑水先生,晚年自号迂叟。卒谥文正,追封温国公。神宗时,王安石执政推行新法,司马光因为与他的主张相对立,见与之争执不过,不久便退居洛阳15年,专心修撰《资治通鉴》。元祐元年九月,毙于官。在诗学上的主要贡献之一就是写下了《温公续书话》。
司马光诗学观集中体现在他的《温公续诗话》中,而这部诗话是为欧阳修的《六一诗话》所作的续,其书前自题曰:“诗话,尚有遗者。欧阳公文章名声虽不可及,然记事一也,故敢续书之。”[3]欧阳修的《六一诗话》开创了我国古代诗话体制,诗话研究大家郭绍虞先生说:“诗话之称当始于行欧阳修,诗话之体,也创自欧阳修。”[4]3在《清诗话·前言》中,郭绍虞先生又云:“溯其源流所自,可以远推钟嵘的《诗品》,甚至推到《诗三百》或孔、孟论诗片语只言,但严格地讲,又只以欧阳修《六一诗话》为最早的著作。 ”[5]1可见,欧阳修《六一诗话》乃开中国诗话之源头,其影响和研究的意义还是挺大的。《六一诗话》的产生并非出于“偶出绪余撰诗话”[6]1,而是欧阳修晚年精心写成的著作,多为零星的闲谈,没有集中系统的阐发,但综合起来可以说是他一生诗学观点的总结。
司马光的《温公续诗话》是对《六一诗话》的一种补充,在《四库全书总目·诗文评》中评价此书:“光德行功业冠绝一代。非斤斤于词章之末者,而品第诸诗乃极精密。”[7]透过本书,我们可以很明确《温公续诗话》在众多诗论和诗话中的价值和地位。欧阳修和司马光所写诗话都有着很重要的地位和意义,那么我们只有深入到他们的诗话之中,才能够找到他们诗学思想的精华部分,从而追溯两人诗学观的联系,探究司马光对欧阳修诗学观是怎样的一种继承和发展。司马光对欧阳修诗学思想的继承和发展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六一诗话》中有这样一段话,圣俞尝语余曰:“诗家虽率意,而造语亦难。若意新语工,得人所未道者,斯为善也。必能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然后为至矣。贾岛云‘竹笼拾山果,瓦瓶担石泉’,姚合云‘马随山鹿放,鸡逐野禽栖’,等是山邑荒僻,官况萧条,不如‘县古槐根出,官清马骨高’为工也。”余曰:“语之工者固如是。状难写之景,含不尽之意,何诗为然?”圣俞曰:“作者得于心,览者会以意,殆难指陈以言也。虽然亦可略道其仿佛,若严维‘柳塘春水漫,花坞夕阳迟’,则天容时态,融和骀荡,岂不如在目前乎?又若温庭筠‘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贾岛‘怪禽啼旷野,落日恐行人’,则道路辛苦,羁愁旅思,岂不见于言外乎?”[8]1037
欧阳修虽然只是借梅尧臣之口提到做诗应该“意新语工”,但这是欧阳修的主要诗学观点之一,也是他对诗歌艺术表现所提出的要求。“意新语工”简言之,就要要求创作诗歌不仅是内容上还是语言上都要讲究创新,在诗人丰富的思想情感的基础上,还可以间接地通过艺术形象的暗示、隐喻、象征法,加上含蓄的表现手法和联想和想象的艺术手法,创造出一种超越于现实生活中这一单一的形象的含义,即那个“言外之意”。总之,欧阳修在重视诗的“意新语工”之时,更注重语言的锤炼、工巧和文本的“言外之意”。
《温公续诗话》说:“古人为诗,贵于意在言外,使人思而得之,故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也。近世诗人,为杜子美最得诗人之体,如‘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山河在’,明无余物矣;‘草木深’,明无人矣;花鸟,平时可娱之物,见之而泣,闻之而悲,则时可知矣。他皆类此,不可遍举。”[3]
由此可见,司马光强调的做诗“贵于意在言外”与欧阳修的“意新语工”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这也正是司马光在对欧阳修诗学观点继承的基础上提出来的。而且,司马光还重视赋予诗歌一定的现实意义,采用含蓄委婉的诗歌语言,只有这样才更容易引发读者的想象和思索,才能真正体会到诗歌真正的“言外之意”,而不只是简单看重诗歌的“意新”和“语工”。如所举的杜甫的四句诗可知,这些语言都在写自然景物,但是透过这些感伤的景物诗人,借助含蓄的语言所传达给我们的正是一种伤国之意,一种意在言外,言尽而意无穷的意境。所以说,司马光这种诗学观点无一不是对欧阳修所重视的“意新语工”和“意在言外”观点的进一步发展。
自然、平淡、清新是欧阳修所提倡的诗歌创作风格。在宋代初期,西昆诗风盛行,但是它存在的流弊就是太过雕琢堆砌、华丽空洞,可这种诗风偏偏影响了众多诗人的诗歌创作。因此,宋初的梅尧巨和苏子美就开始力求矫正和摆脱“西昆诗风”的影响,从而追求诗歌创作的自然、平淡、清新的风格。欧阳修极力推崇和赞赏这两位诗人,并深受他们影响,所以欧阳修在诗歌创作风格上趋于自然平淡。但是,欧阳修在《六一诗话》中对“西昆体”和“白乐天体”都有所保留,在有些方面还持一定的肯定态度。如《六一诗话》中写道:“杨大年与钱刘数公唱和,自《西昆集》出,时人争效之。诗体一变。而先生老辈患其多用故事,至于语僻难晓。殊不知自是学者之弊。如子仪《新蝉》虽云:‘风来玉宇鸟先转,露下金茎鹤未知。’虽用故事何害为佳句也?又如‘峭帆横渡官桥柳,叠鼓惊飞海岸鸥’其不用故事,又岂不佳乎?盖其胸文博采,笔力有余,故无施而不可。”[8]1037他不仅对西昆体的成就给予了肯定,而且还能够吸取所长,注意对语言的把握,在追求自然平淡风格的同时,又能够避免使诗歌语言走向过于平淡,趋于乏味,所以写出的诗歌反而胜过梅尧臣。钱钟书先生在《宋诗选注》中也评价道:“与梅尧臣相比,欧阳修的诗,不论是对语言的把握还是对字句和音节的感性上,都要高出许多。 ”[9]27
司马光不仅继承了欧阳修的这种对诗歌自然、平淡风格的追求,而且通过自己的诗歌创作实践发展了这种诗风。司马光认为:“性质之美,得于自然,而发挥于文,追逐于学。”[10]170这种平淡自然的诗风在他的1 200多首诗歌中就不难发现。如他在居洛时期写下的《闲居》:“故人通贵绝相過,门外真堪置雀罗。我已幽慵僮更懶,雨来春草一番多。”[11]6107如果单纯从诗歌语言技巧和诗歌所展示给我们的画面来看,你会发现该诗语言平淡、自然,所要表达的意思也很简单。但是,如果我们能够结合当时的时代背景去读这首诗,就会发现里面所隐含的深沉感情。司马光当时被闲置在洛阳,无心料理家务,看到连家中的僮仆工作都不上心,可知他当时的心情之矛盾。所以说,从整体来看,这首诗无心平淡的语言中却隐含着沉郁的感情,浅显的语意中却隐含着丰富的内容。
唐代古文运动时期,“以文为诗”的诗学观很是盛行,当时诗歌最能体现该特点的就是韩愈,而欧阳修诗学韩愈,在这方面很受影响,并且在诗学上提过类似的观点。如惠洪的《天厨禁脔》上载有欧阳修论古诗的一段话:欧阳文忠公曰:“予尝与圣俞论此,以谓譬如善驭良马者,通衢广陌,纵横驰逐,惟意所之,至于水曲蚁封,疾徐中节,而不蹉跌,乃天下之至工也。”如果认真研读,不难发现,其中的“惟意所之”不就是类似我们所说的“以文为诗”吗?欧阳修擅长写散文,而且写得很好,所以在他写诗歌的时候无意间就会把散文的特点带到诗歌上来。
相比欧阳修的“以文为诗”,司马光也有类似的观点,也可以说是一种发展的观点,那便是他认为“诗为文之精”。司马光在为冯亚的诗集作序中说道:“文章之精者,尽在诗,观其为文,徒观其诗,斯知其才之远近矣。 ”[10]170“在心为志,发口为言,言之美者为文,文之美者为诗。”(《赵朝议文稿集序》)周裕锴先生根据上面的文章,还判定“北宋政治家、史学家司马光或许是最早最完整地提出‘诗为文之精’这一定义的人。”可见,“诗为文之精”可以说是司马光的一个很重要的诗学观点。在他看来,真正的诗歌凝聚着诗人丰富的情感,乃是散文的精华,它既是抒情的,也可以“言志”,为经世所用。这一观点很明确地点名了诗的本质,既然“文以明道”,那么,作为“文之精”的“诗”更应该能够为表达一定的政治目所服务。所以,作为北宋史学家的司马光,他不但要求为文要“适于用”,而且强调诗歌也要“致用”。从他的诗学观看来,只是有华丽的词藻,而不能讲明道义、于世无用的话,这样的诗歌不足以称为真正的诗歌。如他在《传家集》中写道:“光素无文于诗尤拙,不足以揄扬盛美,取信于人,况近世之诗大抵华而不实,虽壮丽如曹刘鲍谢亦无益于用,光添与足下以经术相知,诚不敢此为献,所科献者,在于相与讲明道义而已。……何为诗哉,何为诗哉。”[10]569即便能写出壮丽诗篇的曹刘鲍谢,如果没有用处的话,司马光也是不承认他们写的是真正的诗歌。由此可见,对于诗歌“贵于有用而不贵于无用”的要求是那样的严格。
综上所述,司马光的诗学观在有些方面和欧阳修的诗学观点是一致的,并且有的也是在继承欧阳修诗学思想的基础上有所发展。当然这种继承和发展也许不只是表现在“意新语工”、诗风自然平淡、“以文为诗”这些方面,但是这些方面却是他们诗学观相通之处的主要表现。
[1]陈寅恪.邓广铭《宋史职官志考证》序[M]//金明馆丛稿.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2]余飞.试论司马光的诗学思想[J].语文学刊,2009(3).
[3]何文焕.历代诗话[M].北京:中华书局,1994.
[4]郭绍虞.清诗话续编·前言(上)[M].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
[5]郭绍虞.宋诗话辑佚[M].北京:中华书局,1980.
[6]郭绍虞.宋诗话考[M].北京:中华书局,1979.
[7]永瑢.四库全书总目[M].北京:中华书局,1996.
[8]欧阳修.诗话[M]//欧阳修全集:下册[M].北京:中国书店,1986.
[9]钱钟书.宋诗选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
[10]司马光.传家集[M].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2008.
[11]傅璇琮,等.全宋诗:第9册[M].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
I207.22
A
1673-1999(2012)09-0106-02
乔素英(1987-),女,河南黄县人,西南大学(重庆400715)文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古代文学诗词学。
2012-02-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