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博
(辽宁对外经贸学院,辽宁大连,116052)
语用学是语言学的一个新领域。语用学所研究的正是特定情景中的特定话语,特别是研究在不同的语言交际环境下如何理解和运用语言。作为西方近年来极具影响力的认知语用学理论,关联理论的影响力已经远远超出了语用学领域本身,甚至蔓延到了翻译领域。翻译是一种跨文化的交际方式,关联理论这一指导交际的认知理论对翻译极富有解释力。关联理论认为,要正确理解自然语言,就要在接受自然语言信息的过程中通过语境来寻找信息的关联(也就是做出语境假设)。关联理论的翻译观对翻译问题的解释是动态的,辩证的,它能以关联性抓住翻译问题的本质特征,对指导翻译实践有着积极的意义。语码转换过程中,关联性起着关键作用,决定着译文信息和形式等相关因素的取舍,并提出翻译行为和翻译解读分别是译者在原语中和译语读者在译语中寻找关联的过程;在关联理论的框架下,翻译原则不是绝对的和单一的,而是相对的和多重的,翻译策略的选择主要取决于原语作者和译者的交际意图。
格特的关联翻译理论模式是建立在关联理论(Relevance Theory)基础之上的,其概念术语的使用大多与关联理论有关,因此,我们就关联理论先做一了解。
关联理论是一个关于语言交际的理论,它关注的核心问题是交际和认知,其作用是对人类认知和交际规律做出合理的解释。根据该理论,交际涉及说话人与听话人对信息的处理,说话人即通过明示交际行为,让听话人获得某种信息。因此,语言交际过程是一个明示—推理的过程(ostensive-inferential process),明示和推理是交际行为的两个方面。从说话人的角度而言,交际是说话人用明白无误的话语,表达自己的意图;而从听话人的角度看,交际是一种推理过程,即根据话语信息和语境从说话人明示的信息中,推断出说话人的交际意图。“话语的理解起始于确定字面意义的信息解码过程,但接下来确定指称、消除歧义、识别用意、补全话语等都必须依赖语用推理和说话人意图的推断”。[1]人们讲话时,一般试图传递某种信息,而听话人根据所掌握的语言特点,从语义表征中推断出说话人的意图。推断依赖的是听话人的认知和语境。例如:
A:Do you like macaroni?
B:I’m an Italian.
B明示的话语没有直接回答A的提问,但为A提供了推理的认知和语境。A从自己的认知和语境中,确认意大利人喜爱吃通心粉这一语境预设,于是分析出B的暗含前提为:
Italian like macaroni.
He is an Italian.
最终获得B喜爱吃通心粉这个语境效果。这说明交际不仅涉及编码、转换和解码过程,更关键的是推理过程。话语的语义内容是静态的,而解释、推理的语境是动态的。
关联理论认为,人的认知以最大关联(maximal relevant)为准则,而语言交际则以最佳关联(optimal relevant)为取向。任何一个交际行为试图传递最佳关联性的预设和期待。正如布莱克摩尔所说的那样:“易言之,每一个显性交际行为的关联预设有两个方面的内容:一方面,它创造了一个适宜的预设效果,另一方面,它也创造了一个最小努力的预设。两种预设一同创造了最佳关联——通过最小的努力,话语的设置产生适当的语境效果。斯博伯和威尔逊把这种最佳关联的预设称为关联原则。”[2]
语句达到最佳关联的时候,它能使听众不费力地发现交际人意欲传递的意义,并且所传递的意义值得受众付出努力,即取得适当的效果。在任何情况下,听话人都会根据语境假设去处理新的信息,以寻找话语的关联和效果。效果在本质上属于心理的,如果能影响某人的知识构成,则可称为“积极语境效果”。
听话人考虑的是,能够解释说话人意图的语句。交际者明示行为的真正目的在于,引发听话人或读者对信息意图背后交际意图的思考,而不是意义的获得,以达到最佳的认知关联性。成功的交际取决于使用者理解发话人意图的语境,而错误地使用语境信息,必然会导致交际失败。
A.Do you want to go to a trip with us to Florida this spring?It will cost about three hundred dollars a person.
B.Three hundred dollars!Do you think I just inherited a fortune?
译文:
A.今春你想不想同我们一道去佛罗里达州去旅游?每个人只需花费300美元。
B.300美元!你以为我继承了一笔遗产了么?
B谈论的不仅是遗产的继承问题,而是去佛罗里达州春游的费用问题,对于B来说这
是一大笔钱。如果A没有听出画外音,交际就失败了。因此,理解B的情形需要一定推理;拥有300美元像继承了丰富的遗产一样,是一大笔钱。
如果推理是交际关联的第一特点,那么,语境则是关联的第二特点。需要注意的是,关联理论所说的“语境”包括听话人所见、所闻、所感、所忆。关联语境指的是推理的认知语境,涉及交际的心理层面。在关联理论中,语句的语境概念是“心理构建”(psychological construct),“是听话人解释有关世界的一组预设”。[3]在语言交际中,对话语的理解起作用的就是,构成听话人认知语境的一系列假设,它不是听话人预先确定的,而是依赖直觉,在话语理解过程中不断选择的结果。语言交际过程是一种任职语境的参与过程,认知语境是一个变量,而关联性是常量。
在关联理论提出五年以后(1991),格特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充分发掘关联理论对翻译的解释力。格特认为,虽然关联理论不是翻译理论,但它完全可以用来解释已有的各种翻译理论以及各种看似矛盾的翻译现象。首先,翻译活动从本质上是译者言语交际活动,也遵循一般的交际规则;其次,翻译过程是一个译者对原语进行阐释的明示-推理的动态过程。作为交际活动的翻译,需要将静态的语码模式与动态的关联模式结合起来,以获得语句的全部意义;再次,关联理论把交际看作是一种能力,而不是行为,它试图解释的是心理的信息处理方式,因此,译者的心智,而不是文本或文本生产成为关注的焦点。关联翻译理论的目的在于,以人的认知交际能力为中心解释翻译现象。因此,关联翻译理论不是一种描绘型的翻译方法,而是理解和解释在翻译交际活动中发生的因果关系和推理关系。
从关联翻译理论出发,格特认为,翻译的定义是:“翻译是一种语际的、文本加语境干预,与原语作者意图和接受语读者意图建立的关系。”[4]根据关联理论,翻译是译出原语作者的意图,意图包含隐含的(implicit)和明说的(explicit)。在交际中,大量的信息属于隐含信息,那么,哪些信息可以或者可能被明说,关联理论可以提供答案。首先,最重要的原则是相关性。如果译者提供的明说的信息是读者(听话人)不需要的,反而使之花费更多的“处理努力”(processing effort),那么读者寻求的是更大的解释性的补偿。例如,王维的《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A stranger in the strange land I’m a guest,
My yearning doubles on this festival for my dearest.
As brothers up the mountain pick the dogwood,
I wish I be with the gala crowd would.
英译中最后一句的情态动词“would”按照正常语序应该排在“I wish I would be...”,但是为了和上一行押韵,译者将它移位,读者需要“处理努力”才能读懂。插“茱萸”(picking dogwood)这个文化含义,也需要英美读者来分享中国人的认知环境。如果读者(听话者)不能理解交际者试图传递的这个语境预设,就可能造成误解。为了翻译信息成功传递,译者首先应该意识到文化背景和认知差异,其次是采取必要的补偿手段。此外,文学作品翻译时所有的隐含意义,也无需像开清单一样一一列出,留下言外之意给读者以想象的空间。
语境不完全是说话人通过语句事先预设的,而是听话人的一个重新建构过程。语境的预设和建构需要逻辑信息、百科信息和词语信息。译者和读者是在长期的学习过程中积累这三种信息的。由于积累的信息不通,解释者的解释差异也就存在。
根据原文的意图或讲话者的意图,格特把翻译分成首级交际情形和次级交际情形。首级交际情形指的是,说话人期待的语境预设可以从语句中推理出来,交际的条件满足。但是,由于不同的原因,在解释文本时,读者不能充分使用说话人想表达的语境预设,而使用不相干的预设,从而导致误解。在次级交际情形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误解(misinterpretation)?格特认为:“误解起源于对认知语境的依赖:(1)语境可以消除决定语言歧义表达,但错误的语境预设可能导致错误的语义表征。(2)语境通常需要用来决定语句的陈述形式,语境的误配可能会再次导致错误的陈述形式的衍生。”
因此,“语境可以决定陈述形式是否为明说(explicature),还是作为隐含意义(implicature)来传递”。[5]对隐含意义的理解是否正确,因此也取决于认知语境。次级交际中的问题是,在翻译中,只要有翻译的文本,就有隐含意义。隐含意义也是翻译中需要传递的意义,但是由于有些隐含意义文本本身没有直说,有些隐含意义潜藏于原文文本中,有些隐含意义根据交际的情形被交际的双方共享,如何使原文的隐含意义外显,关键在于译者。这是由于读者(听话人)一般不能直接参与与原文作者交流、理解其意图,那么,理解作者意图的任务就由译者负责。
为了解决传递什么内容和怎样传递的问题,格特提出了“直接翻译”和“间接翻译”的方法。格特是在斯博伯和威尔逊的关联框架内给直接翻译下定义的,将其看作是广义交际的一个例子。格特的直接翻译的定义是,译者试图在最大限度上,忠实于原文内容和形式的翻译方法。译文应该按照原文读者所获得的明示和隐含的信息,而预设出原文语境。既然翻译是一种语境、刺激与解释间的相互作用,新的读者有责任去补偿现有信息中的变化。这样一来,直接翻译关注的是翻译原语的线索。就像直接引语一样,直接翻译不会在译文中添加解释性的词句,而是依赖诸如序言、注释或词汇等手段,来提供译者认为有助于理解原文语境的重要信息。
值得注意的是,格特所说的直接翻译并不等于直译,语境线索必须以原文交际的语境相关联方面予以解释。也就是说,翻译的辅助性手段提供的是了解语境,而不是解释文本的意义。读起来可读性强,但不是直译,原文的隐含意义通过前言、注释等辅助手段予以解释。
所谓间接翻译指的是,译者不需要翻译原文的语境线索,或者触及原文语境,而是把注意力放在取得与原文相同的解释性的相似(interpretative resemblance)。它如同间接引语,所传递的是所包含的意义,并不是原话。译者可以替换一些语境线索,添加或省略与目的与读者无关的一些内容,以引导读者,但译本是忠实的,因为它与原文在某些方面相似。间接翻译推定读者可以理解与语境相关的内容,而无需原语文本传递的语境知识,它抹去了原语与目的语交际事件的界限,使之变得模糊,使读者无从知道原文作者写的是什么,以及译者增删了什么内容。与其说是翻译,不如说它是对原文的一种发挥和概括总结。现代许多《圣经》译本都是间接翻译,特别是当目的语所根植的文化和世界观与原语或译者预设的文化和世界观存在巨大差异时,译者往往采用间接翻译策略。
面对真实描述和需要推理的努力,关联理论提出了“描述性使用”和“解释性使用”两个概念。格特把直接翻译和间接翻译看成是跨语际的解释性使用。“解释性使用与描述性使用相对,它在交际中传递的是某人的思想而不是形式。一个语句的描述性使用,是它被看成现实世界的真实状况;一个语句的解释性使用,是它被看成代表某人所说或所想”。[6]
格特借鉴了上述两个概念,并用之描述两种翻译情况。如果译文被认为与原文有关联,那么就是解释性的相似。相反,如果译文读者不知道原文的存在,译文依靠本身而存在,那就是描述性使用:即委托人或者译者为了达到某种最大效果或关联,无视原文的存在,为新的目的语受众做出意义改变。
解释性相似(interpretative resemblance)就是解释性使用的具体应用,即原文语句和译文之间存在的一种关系。“相似”程度有高有低,如果按照一个等级次序来排列的话,直接翻译的解释性相似最高,与原文关联性最强,那么,间接翻译在梯级的另一端,是一种松散的翻译,几乎接近改译(adaptation),是原文文本的阐释和扩展,这是解释性使用的特殊情况。间接翻译取决于认知效果的相似性,而直接翻译取决于语言特点的相似性。直接翻译中目的语读者应该自己去熟悉原文文本预见的语境。无论受众的背景多么不相同,原文的意义都可以传递给他们。
关联原则的解释性使用,是一种最佳相似性的推定,解释者所传递的内容与原文越相似,译文与原文就越相关。而且这种相似性无需读者的“处理努力”,既产生适当的语境效果,又传递了意图。这就是传统翻译理论追求的忠实目标:译文与目的语读者要相关,译文应该清晰、流畅,读起来毫不费力。
格特原本打算在关联理论基础之上,去创立一种全新的翻译理论,但他发现,关联翻译理论对各种交际活动包括翻译,具有极强的解释力,它可以用于解释人们遭遇到的各种复杂的翻译现象,既无需依赖描述性类型理论,也无需依赖其他的翻译原则和规则。因此,格特认为,关联理论模式可以直接应用于翻译研究。
格特将其所有类型的翻译问题简约为关于交际的核心问题,这种交际是建立在以译者和读者(说话任何听话人)的能力基础之上,这种能力是一种认知心理能力,交际的因果效果都可以用这种能力来解释。译者充分考虑到目的语受众的语境背景。交际的功败垂成是一种经验性预测,当然也取决于一些有效翻译原则的运用。
通过关联理论,格特解释了交际各方作者、译者和读者的心理认知语境。关联理论的翻译观,一方面强调了译者认知能力的重要性,另一方面,又极其重视译文与目的语受众的期待匹配,即在解释翻译意义时,译文和读者必须认同所解释的语境,否则,就达不到最佳关联和翻译的最佳效果。
在关联理论视野内,翻译是一个涉及大脑机制的对原语(语内或语际)进行阐释的明示-推理过程。格特的关联翻译理论揭示了翻译的这一交际本质,强调通过明示-推理模式获得原文文本的交际意图,再向译文读者准确地传递原文作者的交际意图。在关联理论关照下,原作的意图和译文读者的认知能力,都成为其关注的焦点,它为翻译理论研究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
但是,也有人对格特的关联翻译理论提出批评,认为明示、推理、预设等都是一种主观倾向。因此,翻译决策并不是建立在确定的受众对象之上,而是建立在译者个人的偏好之上。此外,“关联理论的最小/最大/最佳方法,可能不符合人类行为模式,它并不是一个心理语言学概念,而只是一个理论建构(theoretical construct)。因此,关联翻译理论是一种从总的理论原则中推演出来的理论,而不是采用经验数据的归纳法”。[7]此外,翻译过程中所推演的逻辑看起来合情合理,但是,实际情况与译者的预想存在差异。认知语境把能力(competence)作为一种天生的技巧,从而忽略了翻译技能的训练和作用。最后,涉及译者的认知语境,人们仍然对心灵的黑匣子(black box)有待进一步的认识和了解。因此,格特的翻译理论所涉及的译者的认知问题以及具体翻译认知步骤的研究,还有待于进一步深入探讨。
[1] 黄忠廉.变译理论[M].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2002:101.
[2] 格特.翻译与关联:认知与语境[M].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2:33.
[3] 林克难.关联翻译理论简介[J].中国翻译,1994(4):7.
[4] 董广才.翻译——语际间的推理阐释行为[J].大连民族学院学报,2005(7):6.
[5] 孙晓凌.利用关联理论实现语用翻译重的语境分析[J].河海大学学报,2004(3):17.
[6] 廖七一.当代西方翻译理论探索[M].南京:译林出版社,2001:83.
[7] 赵彦春.关联理论对翻译的解释力[J].现代外语,1999(3):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