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张爱玲、苏青作品中女性形象的异同

2012-08-15 00:42
文教资料 2012年14期
关键词:苏青张爱玲意识

许 茗

(盐城机电高等职业技术学校 信息工程系,江苏 盐城 224005)

张爱玲与苏青都是成名于20世纪40年代上海沦陷区的女作家,不论在当时还是在今天都常被人相提并论。张爱玲在《我看苏青》一文中说:“低估了苏青的文章价值,就是低估了现代文化水准。”[1]而苏青说:“我读张爱玲的作品,觉得自有一种魅力,非急功地吞读下去不可。读下去像听凄幽的音乐,即使是片段也会感动起来。它的鲜明色彩有如一幅图画,对于颜色的渲染,就连最好的图画也赶不上,也许人间本无颜色,而张女士真可以说是一个仙才了,我最佩服她,绝不是瞎捧。”[2]两个女作家在互读完对方作品后产生了心灵的交接。时代的相同使她们产生了共鸣,但出生背景与个性的差异又使她们各具特色。尤其是在女性形象塑造方面呈现出极大的同与异。

一、相同点

(一)世俗安稳

20世纪40年代上海沦陷,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时代,很多知识分子一时找不到人生的理想支点,他们无法选择乱世,所以不得不重新进行身份定位。很多知识分子选择遁入市民行列,把目光投向现实人生,重视日常、安稳、可靠的东西。张爱玲说:“我是个自食其力的小市民。”苏青更率真地说:“近年来,我是常常为着生活而写作的。”[3]吃饭,生存已成为当时文人无法回避的问题。而此时的职业女性尽管受到新思想的启迪,但乱世的动荡,生存的哲学使她们无法摆脱世俗安稳的诱惑,生存才是大道理。

当时残酷的政治环境,使苏青对待写作抱有的宗旨是谨慎的:“我没有高喊什么打到帝国主义,那是我怕进宪兵队受刑,而且即使是无甚危险,我向来也不大高兴喊口号的。”谨慎的态度加上生活经验的空乏,使她选材受到局限:“我的文章材料仅限于学校方面,偶尔涉及职业圈子,也不外乎报馆杂志社,电影戏剧类的。……”她的作品中的女性是世俗化,而追求世俗的安稳便成了这帮女性的特点。《结婚十年》中的苏怀青,如果没有丈夫的一记耳光绝不会离家出走。婚姻是她的保护伞,她是愿意有所依附的。《续结婚十年》中离婚的苏怀青依然没有想过依靠自己站起来,她只是被逼得走上职业道路。“假如女人在职业经济上与男人平等了,我恐怕她们将失去了被屈抑的快乐,这是有失阴阳之道的……我有这样的感觉,倘若同男人一块出去,费用叫我出,我就觉得很骄傲,可是同时也稍微有些悲哀,因为已经失去被保护的权利了”。当时整个社会女人依然依靠男人而生存,她们挣不脱依赖男人的俗套。“饮食男,女之大欲存焉”。《歧路佳人》中的符小眉是接受新思想熏陶的现代女性,丈夫不务正业,游手好闲,不负责任,勾搭其他女人,使她不能忍耐,而且尤为重要的是夫家家道衰落,使她这种世俗的安稳无法维持下去,她选择了离婚。离婚后,她苦苦追求的仍是男人的保护,爱情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生存,安稳地生存,而这种生存的保障是男人,是婚姻。她们跳不出世俗安稳的追求。

张爱玲《倾城之恋》中的白流苏何尝不是如此:“看她的《倾城之恋》写得那么的轰轰烈烈,可两个主人公,虽然玩尽心机,他们所追求者,不过是在一起过个十年八年,做一对平凡的夫妻,他们只是追求安稳与和谐。”[4]白流苏不是为了爱情而结婚,而是为了实际利益而结合。她认为范柳原可以给他物质上的保障,至少生存不是问题。她对婚姻的态度是世俗化的,是以物质作为基础的,反映了当时社会动荡给女性带来的影响。张爱玲作品中的其他女性虽然都个性鲜明,但仍具有追求世俗安稳的特点。她们有的通过男人获得金钱,如《连环套》中的霓喜;有的通过男人获得幸福,如《留情》中的敦凤……她们摆脱不了物质的追求。“活着,爱才有所附的”,很无奈,但很实际。新思想对她们的启迪比不上生存哲学来得切实,物质都不能保障,何谈精神?所以女性追求世俗安稳是一种时代的趋势。张爱玲作品中的女性大都取材于她生活的大家族中——封建家庭专制家庭中女性,因此追求世俗的安稳就更不难理解了。

(二)封建遗存

上海的沦陷使得各种思潮涌入,女性意识开始觉醒,但毕竟处于初期阶段,人们的意识不可能在猛然间摆脱千年的束缚。张苏虽然都接受新式教育,有一定的觉醒意识,但仍摆脱不了封建思想的影响。

苏青虽出生在新式的家庭,但她的成长历程却是按封建历程走来的。她举办的婚礼是旧时的,婚姻也是旧式的,她过的是少奶奶生活,如果不是丈夫的一记耳光,她也不可能离婚。罗新何说苏青“一方面表现女性的自觉意识,一方面却又流露出对传统的眷顾”。[5]《结婚十年》中的苏怀青,离婚并不是意味着婚姻没有爱情,而是丈夫的不负责任。大家庭毁掉之后,丈夫无力承担起家庭的责任,没有经济来源的怀青只能选择工作,选择离婚。她还是把婚姻作为生活的保障的。《续结婚十年》中她依然在苦苦寻觅婚姻,虽有觉醒意识,但仍跳不出封建的枷锁。《歧途佳人》中的符小眉虽然从小表现很自立、自强,可丈夫不务正业,时常用“空中楼阁”来欺骗她,面对这种不负责任、没有信用的男人,她无法忍耐,所以离婚。离婚后的符小眉屡屡想重新获得婚姻的安定与保护,找的出路仍是封建女性所走的路:结婚,靠男人养活。苏青作品中的女性,虽然都有觉醒意识,但最后走的都是封建老路。她们无法摆脱封建意识的束缚,摆脱不了悲剧的命运。

张爱玲作品中的女性大都取材封建遗老家庭。她小时候因为母亲出国,跟父亲生活,父亲喜欢读古书,是个彻底的封建遗少。受父亲影响,张学会了不少中国古典的诗词歌赋,尤爱《红楼梦》,可以说封建思想在她身上留下的印记非常浓厚。《金锁记》中的七巧是个彻彻底底的旧式女子,为了金钱嫁给了一个骨痨病人,埋葬青春,压抑情欲,拿在手里才是实际的。《留情》中的敦凤,嫁给一个老头子,是为了生存得更好些。《沉香屑·第一炉香》中的梁太太,独排众议,甚至和家庭绝交,嫁了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子,专门等着对方死……这些女性都是封建思想的殉道者。甚至《倾城之恋》中的白流苏,她有觉醒意识,知道机会靠自己争取,她用青春生命作赌注,努力争取自己的幸福。但她争取的依然是婚姻,两人费尽心机只为在一起生活个十年八年。她依然依赖男人,并没有走上自立自强的道路。她和范柳原在一起是为了获得实际的物质利益,而不是真正的爱情。

苏张作品中女性的封建遗存是无法摆脱的,当时社会并不开放,女子实在没有别的路可走,自立自强根本行不通。女子可选的职业很少:文员、家庭教师……这些微薄的工资无法养活自己。《多少恨》中有一段描写家茵找工作的情景:“写了好多信去应征也不见得有希望。”“找个事情真的很难。”由此可见女性生存的艰难。当新式道路走不通时,她们就会选择封建这个保护伞,虽然精神上会受折磨,但至少生存不成问题。物质和精神,多半人会选择物质。职业女性,养活自己都困难,自立自强只能是空话;做少奶奶虽很辛苦,但至少可以存活。这就不难解释为什么张苏作品中的女性带有封建遗存了——生存是大道理。

(三)觉醒意识

早在“五四”时期,就出现了一批女性作家,如冰心——爱的哲学,庐隐——爱情苦闷,丁玲——女性主义,她们作品中的女性形象已涉及女性意识,但只是起到启蒙的作用,并没有明显的女性意识。直到张苏的创作,女性意识才真正觉醒。张苏的女性意识觉醒,一方面和接受过西方的新式教育有关,另一方面是和上海沦陷区这个大背景有关。上海的沦陷促使西方的各种思潮涌入,而且上海的沦陷使女性背负的压力加重,女性开始反抗,试图挣脱千年的束缚,妇女解放、男女平等成了热点话题。张苏作为职业女性,天资聪颖,观察敏锐,因而对这个问题认识更为清晰。

苏青作品中的女性意识主要表现在对待男女平等这个问题上。“严格地说来,我国根本没有所谓的女子教育;学校里的一切设施都是为男生而设的,不是为女子而设的……男生能够受他们所需的教育,女子能够受她们所需的教育,这才叫平等呢。”[5]苏青认为一样并不等同平等,满足同样需求才是平等。《歧路佳人》中的符小眉,从小聪颖,身边的人都说她是男孩多好。她也很上进,但是嫁了一个不争气的丈夫,从此便开始了悲剧的命运。虽然后来离了婚,但仍找不到出路。在当时的社会,女性是没有出路的。通过这个女性悲剧,苏反映了一种社会现象:“社会对待离婚男女是不平等的:对男人也不予重视,管他丧妻也好,离婚也好,一经续娶便没事了;对女人则是万般责难,往往弄得她求死不甘,求生不能。”[7]离婚后的符小眉想嫁人找不到合适的人,找工作又没有很多适合女性的工作,想奋力反抗这个社会然而得到的是重伤。这个社会是按男子所需构建的,男女平等并不是同样的物质平分两半,而是满足同样的需求。短篇小说《蛾》中的明珠,为了欲望,反抗封建道德,虚伪礼教,追求现代女性的情欲解放,结果却导致被家庭、社会双重排斥的悲剧命运。苏青通过众多女性命运的悲剧,如苏怀青、符小眉、明珠等,说明“男女平等更加具体表现在女性争取在婚姻生活中的自主与独立,这种平等必须由注重同一的平等转向差异的平等”。[8]

“张爱玲无意女性主义的术语表达,却能驾轻就熟地洞悉女人的天性,试图探索女性角色本质”,[9]通过女性命运悲剧揭露传统父权社会对于女性的压抑真相,从而传达出女性觉醒的意识。《倾城之恋》中的白流苏是生活在黯淡无关的封建专制家庭中的一位埋藏年轻与青春的年轻寡妇。她的哥哥在挥霍完她的财产后,便对她进行精神上的折磨,她在家中没有任何地位,没有人帮助她,这时她明白幸福要靠自己争取。当机会来临时她毫不犹豫地抓住,甚至不惜用生命、青春去赌。她改变传统女性的处世方式,已经觉醒,靠自己争取幸福。《半生缘》中的顾曼桢,通过自己正当的努力去养活一大家人,她依靠的是自己的力量。对姐姐的生活方式她虽然不满意,但予以理解。曼璐走的是传统老路,而她却走上了自主与独立的道路。《多少恨》中的家茵也是如此。张作品中的女性尽管都是悲剧人物,但已有明显的觉醒意识。张无意于女性主义,却用女性悲剧来阐述女性觉醒意识。

二、不同点

(一)女性异化

“世界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张苏二人塑造的大量女性形象,尽管有众多的共同点,但各具特色。作为职业女作家,她们对女性心里有着敏锐的观察力、领悟力,但不同的出生背景、成长环境、生活经历使她们对女性心理的描写各具特色。苏多描写日常生活中女性,通过这些平凡普通的生活场景透露出女性悲剧;而张则多剖析女性心灵扭曲的一面,揭露出生活对女性的压迫。

苏生活在一个开通且受西洋文明熏陶的家庭,母亲读过书,父亲在国外留学。父亲生意失败后,家庭经济陷入困顿。父母离婚,但失去父亲的苏青依然是快乐的。“在初中时候,我们一群女子都正在生气勃勃地努力与生活的斗争及理想的追求”,后来她奉父母之命结婚,做了少奶奶。尽管生活出现过困顿,但苏青一路走来较为顺利,婚后甚得公婆喜欢,生活费由大家庭出。对比张,苏是幸福的,因而她的作品中的女性都是温和地反抗,心理是正常的。《结婚十年》中的苏怀青,《歧路佳人》中的符小眉都是按照当时封建家庭模式生活的,虽是悲剧,但很平常,心理正常,没有因压迫而畸形。

张生活的经历则坎坷不断,自小母亲出国,和父亲生活在一起,失去母亲的张在童年时代是不快乐的、困窘的,她给老师的印象有点懒。每天穿着继母的旧衣裳上学,在贵族化的女校读书真的很难堪。这些事张直到老年都没忘。中学毕业后,张打算出国念大学,却与继母发生纠纷,被父亲幽禁在家里,差点死掉。封建专制家庭造就了她的孤僻,同时这样的家庭也为她提供了丰富的写作素材。《金锁记》中的七巧就是根据生活中的原型写的,七巧扭曲变态的心理来自封建专制的压迫,“因变态而发疯,她的疯狂导致了别人的死亡或别人的幸福被毁灭”。[10]《心经》中的许小寒恋上自己的父亲,即弗洛伊德中的恋父情结。……这些女性心理变态得令人心惊,张正是通过她们揭露封建的压迫,她们是封建大家庭所衍生的摧残物。

(二)塑造模式

不同的作家创作风格是不同的,但同一作家在创造作品时总会形成自己特有的思维模式。张苏作品中的主人公以女性为主,对女性的塑造两人各不相同,但又有自己独特的模式。

苏青对女性的塑造采用的是“歧路佳人”模式,小说的女主人公由于各种原因而误入歧途,造成各种各样的悲剧。《结婚十年》中的苏怀青,是一个接受西方先进教育的知识女性,年轻漂亮,却因一场错误的封建婚姻误入人生歧途。《歧途佳人》中的符小眉从小聪颖,在任何方面均不输于男孩子。虽读书刻苦,但因家庭贫寒不得不辍学,为了继续读书嫁给了纨绔子弟,步入歧途,从此开始了一生的悲剧。丈夫不负责任、不务正业、寻花问柳,她无法容忍,不得不选择离婚。但离婚后她仍然没有出路,仍得不到解脱。《蛾》中的明珠为了爱情,为了欲望,如同飞蛾扑火般毁灭自己。她比苏怀青、符小眉更惨,连起码的婚姻都没有,没有孩子,没有爱人,得到的是家庭和社会双重排斥的命运……苏青的这种人物塑造模式,一方面和当时的政治环境有关。20世纪40年代上海沦陷,处于异族文化统治下的上海文坛,很少有反抗文学,苏青更是一个无意于政治的人,因而她不可能写出激情澎湃、顽强反抗的作品。压抑的政治环境,使得她的题材选择范围很狭小,而且她的文学创作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生存,所以不得不考虑销路问题。另一方面和她的个人经历有关。她作品中的主人公或多或少都有她的影子,她选择的女性都是接受先进思想的知识分子,都是身陷红尘,为了生存、为了爱情、为了家庭拼命奔波的都市女性。因为有自己的经历做基础,写起来比较得心应手。她站在女性的立场,表达出了女性的悲剧。

张爱玲对女性的描写也并不是把笔墨放在鼓吹妇女解放、宣扬女权主义上,而是通过对一些处于弱势群体的女性心理进行细致的刻画,通过她们艰辛的生存状态,控诉社会的不公。她的女性塑造主要采取以下三种模式:(1)丧失母性的母亲形象。《金锁记》中的曹七巧,是一个彻底失去母性的人。她破坏儿女的婚姻,毁灭他们的幸福。当然张爱玲并不是揭露她的无情残酷,而是对她的变态的本性进行探究。曹七巧本身是麻油店老板的女儿,有许多人追求,但她哥哥为了金钱把她嫁给了一个患有骨痨的人,为了得到财产,她用青春和生命做赌注,长时间情欲的压抑,导致了她的心理变态。她把钱看得很重,这是她付出巨大代价换来的。因财产而泯灭了自己的情欲,反过来她要牺牲儿女的幸福作为补偿。这让读者对待曹七巧的态度由愤恨转为同情,她母性丧失是由社会导致的,鞭挞了不合理的社会。(2)为了更好地生存出卖肉体的女性。《倾城之恋》中的白流苏并不是为了爱情而结婚,只是为了从对方获得实际利益;《连环套》中的霓喜不停地找男人只是为了生存;《半生缘》中的曼璐靠出卖肉体养活家人。她们都是为了生存而出卖肉体。一方面说明当时社会女性没有出路,她们没有依靠自己能力生存下去的空间。另一方面揭露了女性身上固有的依赖性,千年来的“女主内,男主外”的思想束缚着她们,她们认为依靠男人才是正道。(3)寻求自我意识的新女性。这种女性的塑造可以说是一种创新,此时的女性觉醒意识表现得很明显。《多少恨》中的家茵,《半生缘》中的曼桢,她们已跳出依靠男人生存的老路,她们有自己的职业,依靠自己生存。家茵在面临物质与精神的选择时,毅然选择了精神。她们有自己作为女性的尊严,开始自信、自尊、自立、自强,尽管最终都是悲剧,但毕竟迈出了勇敢的一步。当然张爱玲对女性这三种模式的塑造也摆脱不了当时大政治环境的影响。

(三)角色定位

作家和作品的关系是复杂的,作品的创作会受作家多方面影响,作家的出生经历、兴趣爱好、阅读书籍都会影响一部作品的风格。有的作品是作家根据亲身经历写成的,如曹雪芹的《红楼梦》;有的作品是作家模仿喜欢的文人的风格写成的。对于作品中作家的角色定位,不同作家处理方式是不同的。苏作品中的女性大多是根据自己亲身经历写成的,而张则带有一定的距离,站在一定的高度俯瞰众生。

苏青写作大多取材于自身生活,具有很强的纪实性。《结婚十年》和《续结婚十年》曾被苏青自己称为“自传体小说”。《结婚十年》中的苏怀青就是根据自己亲身经历写成的。《结婚十年》从新旧合璧的婚礼开始,苏怀青嫁给了徐崇贤,婚后怀孕辍学在家安心做少奶奶,丈夫继续读书。丈夫毕业后,在上海组建小家庭,矛盾开始出现。大家庭毁灭之后,丈夫无力承担养家的责任,生活放荡,不求上进,经济困顿,女主人公开始投稿,走职业化道路,先是偷偷投稿,之后便从事写作……这些都是根据作者经历写成的,现实中苏青嫁给了和徐崇贤一样的纨绔子弟李钦后,本想做个贤妻良母,却遭丈夫遗弃。李没能力养家,为了在上海生存下去,苏青只能创作。“在三十年冬,夫妻不幸反目,连最基本的生活费都拿不到,那时候大的孩子是7岁,小的尚在襁褓中,一家五口连娘姨在内都要我养,要在社会上找一个立锥之地,真是不容易啊。”[11]这是苏青对现实生活的真实描述,在《结婚十年》中有详尽的描述。《结婚十年》叙述的是作者的亲身经历,苏怀青是苏青的影子。《歧途佳人》中的符小眉又何尝不是作者亲身经历呢?符小眉因误入婚姻这条路,便开始了悲惨的人生。离婚后,符小眉求职百般艰难,也是苏青自己所经历的。现实生活中的苏青和符小眉一样,在父亲死后,家道中落,为了经济支持嫁给了家境殷实的李钦后。苏青经历了生活贫乏,所以“我的文章材料取材仅限与家庭方面的了”。她大多取材于自己的亲身经历,作品中的女性都是她的影子。对待作品中的人物和作者关系问题,苏青创作具有个性化特点,作品中的女性体现的是作者的意识。苏的散文《做媳妇的经验之道》、《如何生活下去》等也多是根据自己的经验而写,以自己的意识指导着女主人公的命运,她们的心理也是作者的心理,她完全是在书写自己。因而,苏青作品中的女性都是以作者自身作为原型的。

张爱玲作品中很难找到作者的影子,作者仿佛躲在一个地方任由事件的发展,她只是起到记录的作用,作品中女性的命运和她无关,《倾城之恋》中的白流苏,《沉香屑·第一炉香》中的薇龙,《金锁记》中的曹七巧……作者和她们都是保持一定的距离。甚至《心经》中的许小寒,她和作者一样都有恋父情结,作者对她的处理也是具有一定距离的。评论家谭正璧在比较张爱玲和苏青时说:“张爱玲在技巧方面总是下着极深的功夫,而苏青却单凭着天生的聪明来突出她别的女性不敢吐露的惊人豪语,对于技巧似乎从来不去十分注意……”张爱玲在技巧的处理中疏远了作者的距离,女主人公性格各异,而且都是按照自己的性格发展着,最后给人一种惊人的震撼力。苏作品中的女主人公的性格是一样的,看不出什么特色。而张不同,白流苏为了争取幸福不惜代价的精神,七巧因压抑而变态的性格,家茵的自立自强等都给读者留下深刻的印象。通过这些却看不到作者的影子,作者仿佛只是叙述者。苏作品中,符小眉、苏怀青、明珠都遭遇类似的不幸,遇人不淑,求职失败,而这些都是根据作者自己的经历编写的。所以,对待作品中女主人公的处理,苏青是书写自己,而张是保持距离。

三、结语

张苏作品中的女性形象反映出了“革命之后三十年来,中国社会固有的宗法和旧礼教势力对于女性的压抑,非但没有消除,反而变本加厉。资本主义在外国是封建势力的仇敌,然而到了我们中国,却化敌为友,互相狼狈,造成多重的压力,依旧盘踞在各个黑暗的角落里。然而,人总是有着‘人性’的生物,当那些被压抑者一朝觉醒而倾向于自由的要求的时候,她们不但会发出反抗的呼声,甚至于也会见之于行动”。[12]张爱玲和苏青用手中的笔描绘出了这些女性被压抑的命运,无论是苏怀青、符小眉还是家茵、葛微龙,她们都摆脱不了被压抑的命运。初时,她们想做一个新时代的女性,但是后来发现新时代女性太累:“我所看见的写字间里的女性,她们脸色都是沉郁的,目光呆滞的,即使装扮很整齐,很漂亮,也不过如月份牌的上美女般悬着不动点缀点缀而已。”[13]女性在当时不健全的社会根本无法获得生存。新女性道路走不通,可她们也已经回不去了。“经济困难了,思想解放了,谁还能把她们关在家里”。[14]40年代,女性是困惑的,张苏写出了他们的困惑与纠结。

同时,她们写作的不同也说明当时女性解放意识的不同。面对这种压迫、困惑与迷茫,每个人的都有不同的理解,都在寻求出路。于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张家平认为,同是通过“女性悲剧”来阐发女性意识,同是“哀其不幸”,张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苏是“哀其不幸,悲其无奈”。“张爱玲是看到金钱对灵魂的腐蚀作用”,苏则认为是“两性关系的不平等关系造成的”。[15]苏更强调一种平等的观念,而这种平等不是相同。满足各自所需才是平等。她根据当时社会的现实提出自己的观点。“社会,教育,职业甚至舆论都是为男子所设的”,[16]“男女的平等”是一句大而空的口号。张则更多地从女性角度出发,冷静地把女性悲惨的命运展示在广大读者面前,从而诱发读者思考女性解放问题。张的作品重在揭示问题,苏青则“希望在作品中为女性寻求一种出路”。[17]

当然,无论苏张是同还是异,她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目的:关注女性命运,倡导女性解放。她们的作品突破了“五四”时期所宣扬的女性解放,更多地体现一种浓厚的女权意识,使得女性解放由“五四”时“女儿世界”进入纯粹的“女人世界”。男尊女卑思想在长达数千年的中国社会里一直处于根深蒂固的地位,她们正是通过手中的笔描绘出一幅幅悲女图,从而引发读者的思考,使女性解放取得实质性的进步。

[1][12]张爱玲.我看苏青.经济日报出版社,2002:126,41.

[2]陈子善.张爱玲的风气:1949年前的张爱玲评说.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4:157.

[3][6][7][8][9][11][13][14]苏青.豆酥糖.内蒙古人民出版社,2004:426,127,331,136,159,198,289,342.

[4]刘绍铭,梁秉钧,许子东.再读张爱玲.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4:426.

[5]朱丽丽.“女”与“人”的对立——苏青创作简论.新东方,1996,(3):145.

[10]刘锋杰.想象张爱玲:关于张爱玲的阅读研究.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4:445.

[15]水晶.替张爱玲补妆.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4.

[16]王德威.落地的麦子不死:张爱玲与“张派”传人.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4.

[17]吕志,李萍萍.冲出云围的月亮——苏青、张爱玲比较论.保定师范专科学校学报,200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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