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州师范学院 管理系,福建 漳州 363000)
畲族是一个古老的民族.它的先民比汉族更早居住在闽南地区。据汉文史书记载,至迟在公元7世纪初。畲族就已经居住在今闽粤、赣三省交界地区,唐代畲族被称为“蛮僚”,之后才出现“畲民”名称。
唐总章二年(669年),高宗派陈政“靖边方”,带领大批唐军 “前往七闽百粤交界的绥安县,”“出镇绥安”,绥安即早期漳浦的名称。唐军进入时,遭到当地少数民族的反抗。“泉潮间蛮僚啸乱”,后来唐王朝增派五十八姓来援,并用陈政母亲魏氏“领其众入闽,兵屯梁山之云霄镇”。[1]
唐王朝是采用军事镇压的手段取得对闽南地区的统治。仪凤二年(677年)陈政死。子陈元光“袭父职,代领其众”。镇压了苗自成、雷万兴为首的畲民起义;垂拱二年 (686年)陈元光上疏朝廷在闽增建一州于“泉潮间,以控岭南”,设置漳州郡目的就是要统治这地区的少数民族,郡治最早设在漳浦。景龙二年(708年)又爆发雷万兴、苗自成的儿子和蓝奉高为首的畲族起事,陈元光被蓝奉高刃伤而卒,蓝奉高后来又被陈元光的儿子陈珦所杀。开元廿一年(734年)唐王朝又从各地迁入汉人在汀州设郡。
《临江汇考》亦载:“唐时初置汀州,徙内地居民之,而本土之苗乃杂处其间,今汀人呼曰畲客”。到了宋代,刘克庄《后村先生大全集·漳州谕畲》一文云,在南蛮之中有许多民族,其中“在漳曰畲”。在漳州地区还包括了 “西畲隶龙溪,犹是龙溪人也。南畲隶漳浦——西通潮、梅,北通汀赣”。唐代的“蛮僚”即宋代的畲民,它分布在今龙溪,龙岩地区和粤东、赣南等地。陈元光在《请建州县表》提到,“况兹镇地极七闽,境连百粤,左衽居椎髻之半可耕乃火田之余”。他们的服饰与闽的汉人不同,生产技术落后,取名“畲民”,即由于当时畲民使用刀耕火种,是以这一民族经济生活的特点而被命名的。
由此可见,闽西、南和粤东,历史上是畲族聚居区,闽南的大量汉人是从唐初迁入的,由于汉人的迁入逐渐产生了同化,这是个历史过程。畲族主要姓氏见于史书有盘、蓝、雷、钟四个姓,保存在畲族族谱及祖图歌谣中也相同。
据蓝氏族谱及历史资料,其族源有帝嚳高辛之后的说法,即有关神犬盘瓠的传说。据《蓝氏宗谱·蓝氏源流序》记载:“帝嚳高辛既位之年元年甲辰四十有一载五月初五日,高辛正宫皇后刘君秀夜梦,有娄宿降凡“除妖,娘娘惊醒,忽然耳痛。当令大诏召医调治,耳中取出一物,其形如蚕,美秀非常,金盘貯之,养之数日,变为龙形,毫光显电,金鳞珠点,遍身锦绣。时即能言。献上高辛,帝见之大喜,取名龙期,号为盘瓠”。[2]
之后西番吴将军来侵,高辛征战不克,遂募天下能者,许以重赏,将三公主配为妻。神犬盘瓠揭榜破敌,被颂封为“忠勇王”,妻以三公主。“生长子,请帝赐姓,帝曰以盘为姓,名自能,次子以蓝盛之,至金殿请帝赐姓,帝曰以蓝为姓。名光辉,三子抱至金銮殿上请帝赐姓,帝曰将启齿如惊雷鸣,即赐以雷为姓,名巨祐。”
此说神话色彩较浓,但《后汉书·南蛮传》、晋干宝的《搜神记》也有类似的记载,可见还有一定影响,此表明畲族为高辛帝支系。
相传帝喾生于穷桑(西海之滨),他的元妃姜原生了弃(即后稷)。弃是周的始祖。以此认为,帝嚳出自西部;秦也为西方的戎狄。当然,炎帝为东夷族,但漳浦畲族蓝氏自认“蓝田”(陕西有蓝田),是否也为西方部落。学术界有关畲族为武陵蛮之后,河南夷的一支:越、蛮、闽族之后裔等的争论。由于还没形成确切的共识,只能期待研究的深入,以期所突破。
由于畲族奉行同姓不婚的习俗,长期与周边汉族通婚,汉化程度较深。但是,闽南畲族还是保留了许多独特的习俗,他们自己称为“山客”、“山哈”,保持蓝、雷、钟的称呼,在漫长的的年代里,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文化和心理状态。
作为少数民族,闽南畲族民间信仰的主体带有原始宗教性质,比如,以“神犬盘瓠”为中心的祖宗崇拜,以师公做法为主的巫术活动,以亡魂厉鬼为主的鬼魂崇拜。由于受汉族的影响,一些佛道神明在闽南畲族中也很有影响。
所有的宗教信仰都是从原始宗教发展过来的,多少带有原始宗教的印迹,而闽南畲族在这方面有更多的遗留。前面已提及,畲族以类似图腾崇拜的“神犬盘瓠”为祖宗,其信仰的主体带有原始宗教倾向。
闽南畲族也崇拜一些历史上的传说人物,比如惠安钟厝,敬奉社公“钟景祺”,为传说中的状元。八仙的钟离权也是闽南畲族敬奉的先贤,这多少有些牵强,可能同为钟姓,作为一种信仰寄托。
闽南畲族的祖宗崇拜大致有以下做法:
1.祭祖时要挂祖图,即神犬祖宗图;要进行拜祖图等仪式。图中的盘瓠犬首人身在轿子上。又有蓝、雷,盘三姓的人像,最下面为盘氏,摇着小船外出。据漳浦顶坛村蓝万成说:“过去新城的祖宗坐像,右手持‘龙头杖’今畲族称为‘祖杖’。”
祖图是反映各族祖先的画卷。畲族是崇拜犬图腾的,从上述反映内容与其他地方畲族图腾类似。
2.暮春不作清明而是做三月三。在三月三和九月重阳祭祖宗做白粿,要用手指在粿上压一印以示“犬脚迹”。
3.祭祖时不烧纸钱。据说是怕烧掉祖宗身上的毛。所以周边汉人说,蓝氏“你公作忌没点火”,明显区别于汉族祭祖的烧纸船。
4.结婚时除了和汉族一样拜天地,还要到祠堂拜祖宗,才算完成结婚仪式,拜祖宗后就要请客。如果没有拜祖就不算成人(还是小孩),年纪再大也不能为子女完婚和主持父母的葬仪。过去有人因经济困难,没拜祖宗、请客,到年老了还要补拜,称为做“老新娘”。
5.漳浦赤岭蓝氏还有更特别的习俗,结婚时新郎、新娘要穿贴身白衣裤。传说是陈元光当年杀了很多畲族部下,还把畲族妇女讨为妻子,约定同意他们内穿孝衣“带孝成亲”,以纪念死去的父兄,这套白衣裤要留到死时穿上埋葬。结婚时祭祖,新郎、新娘贴身穿白衣服等等。
笔者曾到华安新圩官畲村调查,该村民皆为畲族。他们认为,畲族是做阳间的事,而汉人喜欢做阴间的事,即“山哈做生,福老(闽南汉族人)做死”。比如,闽南汉族送葬时喜欢请和尚,是做阴间的事,而畲族更多的是请法师(师公)做去邪,为阳间做事。
由于闽南畲族多住在山区偏僻处,林木茂盛,认为所在地多煞气,认为有“天煞”、“地煞”、“年煞”、“月煞”、“日煞”、“阳煞”、“阴煞”等等凶神恶煞,这说明了闽南畲族认为煞气无所不在。
官畲村的师公说,人出门犯了煞气,浑身很多地方都不对劲。因此,闽南畲族认真地对付煞气和邪气。
首先,在节日或神明庆典时,游神作醮镇符,保佑一年平安。
在重大节日时进行游神活动,通常师公要在前面引路,在村落的一些重要所在,或者认为容易出事的地方,如弯道、渡口等地,用竹签插符,以蛇鞭、盐米驱邪、去秽物。这过程称“镇符”,畲族觉得可以起到保一方平安的作用。
闽南畲族认为,每隔五年,或在寅卯、戍亥年头较容易遇灾祸。通常选日做醮,祈请众神佛下降,师公要到各角落,村子的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念经,保佑年初平安顺利,年底好收成。
另外,更多是平时的“去煞”。
平时被煞气、邪气“问”(被煞气冲到)了,用摔盐米或用扫帚家里四处扫干净;或送葬时,身上带芙蓉、麻草,或身上带盐米,或桃枝、茅草的花蕾,回来抛到水里去。认为这样可免事,可免被“问”。
出门犯了煞气,因而中邪,小孩受惊等,就要请师公收煞收惊。过程大致是:先给相关人换下衣服,用温水弹溅、或符水扑面,然后再击掌、念咒,施敕命符,以促回魂。
畲族传说有五通鬼、天吊鬼、伤亡鬼等,相传五通鬼原是天上神仙,为五个兄弟。后来因犯了天条,下凡人们为鬼。畲族人认为,五通鬼最凶,因此许多畲村都有五通庙。据嘉庆《云肖厅志》(民国版)记载.相传该地有个最古的庙——五通庙和古塔“西林塔都是在未开郡之先,蛮人所建”。五通庙“石柱携有盘、蓝、雷氏字样,盘、蓝、雷氏系陈玉钤(陈元光)所征蛮僚”。
闽南畲族的汉化程度较深,所拜的都是各地都崇拜的全国性的佛教和道教的神明。然而,在很长的时期中,闽南畲族并没有建成佛教和道教的寺庙,所供奉的神明没有雕像,仅以神明的名字的字条作为标识。另外,他们对影响范围较小的区域神明较为排斥。如漳浦县赤岭畲族乡山坪村雨霁脚自然村后小丘上,有一处独特的祭神坛,所祭之神称三官大帝,俗称三界公,这个祭坛就称为雨霁顶三界公坛。三界公坛的特点是没有庙,没有神像,仅在露天筑一座祭坛,定时拜祭。这是一种原始朴素的祭祀类型,如我国远古在野地里郊祭的模式。雨霁顶三界公坛约建于清代中期(或说建于明代)。改革开放后有了一定改变,建了些庙宇,但多数没有雕像。
宗教以及宗教问题尽管复杂,但成熟的宗教通常有宗教意识、宗教组织、宗教礼仪、和宗教器物四个构成要素。民间信仰不像宗教信仰有明确的传人、严格的教义、严密的组织等,也不像正规宗教更多地强调自我修行。但是,民间信仰还是表现了一定的宗教意识、组织、礼仪和器物等构成要素,所以学者们一般以“普化宗教”(diffused religion)[3]或者“准宗教”等说法界定民间信仰。[4]这些定义实际上都说明了相当部分学者都将民间信仰纳入广义宗教的范围。
我们拟从宗教意识、宗教组织、宗教礼仪和宗教器物四个构成要素,分析闽南畲族的民间信仰发展阶段。[5]
宗教意识、观念形态有感性和理性两个层面。一般说来,发展程度较高的宗教,其理性因素便较高;发展程度较低的宗教,其感性因素较多,理性因素较低。宗教信仰的轨迹,一般都从泛灵、多神,向以某一中心神明的信仰体系发展。如基督教的耶稣、佛教的释迦牟尼。闽南畲族民间信仰的思想基础主要是万物有灵论,故信奉的对象较为庞杂,比如一些谷神、谷仙;还有自然界的“异象”,也作为神明供奉,如树神、石头神等。从这方面可以知道,闽南畲族信仰的发展阶段相对较低,其以盘瓠为中心的信仰体系,虽然带有图腾崇拜的遗留,但表现为高于原始宗教的泛灵倾向。
在原始宗教阶段,人们还不具有高度的抽象思维能力,所以宗教礼仪完全依靠直观感受来确定。这就使得原始宗教的礼仪常常带有不文明的野蛮的人祭和血祭。
闽南畲族的民间信仰往往是以实物祭拜,其形式高于原始宗教野蛮的人祭和血祭,但又带有血祭的痕迹,如杀鸡宰鸭烹羊等,或供米糕、米粿、菜丸、红粿。
宗教感情在宗教意识形态中具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其对于维护宗教信仰的凝聚力具有不可缺少的引力作用。民间信仰的感情,总是与特有的民族文化、民族习俗、民族生活、民族感情结合在一起,产生了具有极大的稳定性。闽南畲族的盘瓠崇拜,与其居住环境和特定群体感染力的推动下,产生一种特有而稳定的民族与宗教感情。因此,闽南畲族尽管汉化程度较高,由于这种感情的存在,维系与巩固了其民族向心力。
宗教组织是构成宗教的基本要素,对宗教组织的界定要区别于其它社会组织。它是一种与统一的宗教信仰目标与行为体系相联系的、共同遵照一定的制度规范的宗教信奉者所结成的社会群体。
闽南畲族的民间信仰管理,通常本族一些德高望重的老人、或一些见过世面的中年人组成,容易被认为宗教性不足。但是,宗教群体都具有宗教性与社会性这两重性。任何宗教都有某种组织形式,只有通过宗教组织才能形成一个宗教的社会实体,宗教组织作为一种客观存在的社会实体又是社会组织系统中的一个支系统。宗教信徒不是游离于社会实际生活之外抽象的人,也不可能不食人间烟火,而是活动于社会之中。这点上,民间信仰多数以村落和社区组成的管理机构是可以理解的。
闽南畲族的民间信仰,显示了特定的区域性,带有浓厚的宗族色彩。一般说来,宗教的组织结构与机制,往往与社会的组织、或者说宗族的职能交叉,甚至重合,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宗教同宗族社会组织融为一体,或全部或部分重合的情况也是常见的。基督教与伊斯兰教的区域性也很强。从明清开始,中国的伊斯兰教就与中国封建制度相结合,建立了教区等级森严的宗法管理制,这形式一直到解放以后才产生改变。所以,区域性与宗族性并不影响民间信仰组织因宗教因素而建立起来的特点。
畲族民间信仰的组织与信众,由于其有某些共同的信仰和期望、感情、行为规范,有着同样信仰生活与满足崇拜心理的需要,形成信仰群体,并为了崇拜共同的对象,有利于开展相关的活动,他们利用原有的宗族组织,因此民俗与区域性更深厚些。但是,不影响该组织有围绕崇拜某个神灵而开展活动,具有民间信仰组织的特点。
宗教器物是宗教实体的物化标记,是基本的宗教要素之一。宗教器物广义上包括宗教场所 (庙宇、寺院)在内,狭义上仅指神像、圣物、法器等宗教特有的器物。
宗教团体需要有一个举行宗教活动的空间场所。庙宇、圣地这些宗教器物的最大特点就是为宗教团体提供一个宗教活动的空间.在一个特定的充满宗教气氛的空间中举行各种礼仪活动。这个空间首先是一个具有艺术性的宗教建筑。宗教建筑的宏伟和精巧.为信徒提供了一个参与宗教礼仪的空间.引发宗教意识.使人有一种置身于神圣殿堂的内心感受。
在这方面,闽南畲族的民间信仰活动空间较为欠缺,除了宗族的祠堂外,只有供奉少数神明的庙宇,譬如三官大帝。据有关资料,漳浦有19个乡镇,约拥有640座民间信仰庙宇,每个乡镇平均有30多座庙宇。而赤岭畲族乡只有两座庙宇,都是改革开放以后建成的,说明赤岭本来是没有庙宇的。湖西畲族乡虽有较多座,但有些是汉族人建的,畲族几乎只有三官大帝庙,且没有神像,这种情况同样可见于其他畲族地区。
闽南畲族不但庙宇少,而且自己创造的神明也不多。除了盘瓠以外,畲族的神明几乎都是从汉族神明“借用”过来的。闽南畲族信奉的都是信众较多的神明,比如,观音释迦牟尼、三官大帝、玄天上帝、保生大帝等神明。然而,他们除了节庆时祭祀外,并没有另外建宫庙,这是闽南畲族民间信仰的重要特点,也是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值得深入研究。
根据以上资料,笔者认为,闽南畲族虽然汉化程度较深,但是,其民间信仰以盘瓠为中心的祖宗崇拜,他们信仰汉族神明,然而并不喜欢塑雕像供奉;闽南畲族重视巫术“做生”,这些都是闽南畲族形成独特的民族文化,表现为稳定和普遍的信俗和心理,值得学界进一步探讨的问题。
[1] 李亦园.文化的图像(下卷)[M].台北:台北允晨文化实业股份有限公司,1992:180.
[2] 林国平.关于中国民间信仰几个问题的思考[J].民俗研究,2007(1).
[3]王晓朝,李磊.宗教学导论[M].北京:首都经济贸易大学出版社,2006:1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