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丽
(通化师范学院外语系,吉林通化134002)
《国王的人马》的后现代叙事策略
史丽
(通化师范学院外语系,吉林通化134002)
《国王的人马》突破传统的线性叙事模式,采用网状叙事结构、破碎的时空设置以及蒙太奇的手法,呈现出明显的后现代叙事倾向。释读《国王的人马》的后现代叙事策略,不仅能彰显其后现代叙事倾向的文学价值,更有助于理解小说家沃伦对于人类和历史的“蛛网理论”观。
《国王的人马》;后现代叙事策略;非线性;非连续性
1947年普利策小说奖得主《国王的人马》(All the King’s Men)已被纳入美国文学经典之列。埃德温·哈里森·卡迪在《平日之光:美国小说中的现实主义》中称《国王的人马》为“第一个后现代小说”。[1]207这为该小说的阐释开启了一个新的视角——研究和阐释其后现代叙事策略。杰姆逊认为后现代主义主要体现为:“深度模式削平导向的平面感、历史意识消失产生的断裂感、主体性的消失意味着的‘零散化’和‘复制’肇生的距离感消失。”[2]376-378作为美国文学向后现代思维模式转向时期的先行者,小说《国王的人马》以其全新的叙事结构和叙事方式实现了由线性到非线性的后现代叙事转型,并由此为美国文学的发展开创了后现代主义征象的先河。
沃伦在《国王的人马》中采用了网状的叙事结构,用四个层层嵌入的故事形成了嵌套式叙事,将杰克·伯登的故事、威利·斯塔克的故事、欧文法官的故事以及凯斯·马斯敦的故事这四个各自相对完整的部分交织起来,共同构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国王的人马》的表层叙事只为小说提供了一个框架结构,而其主要意图却被掩盖于几个错落交织的叙事结构之中。表层叙事是杰克·伯登从叙事者的角度讲述自己从一个逃避主义者成长为一个勇于面对社会现实的人的过程。虽然小说是围绕杰克·伯登展开,但他却并未像传统小说中的主人公那样占据绝对的核心位置,而是时而作为叙述者,时而作为故事中的人物交错地出现。小说共十章,其中第三、七、八、十章是在大篇幅地讲述杰克·伯登自己的故事,而其他章节中的杰克·伯登大都成了为情节展开而设置的“故事的鉴证者和叙述者”。但也恰恰是这种旁观者的角色使得他在复杂的现实生活中得以快速地成长,并最终形成了对社会和人生完整的理解和感悟。
第二层叙事是杰克·伯登作为鉴证者所看到的威利·斯塔克的政坛浮沉经历。在小说的第一、二、六、九章,杰克·伯登回忆了威利·斯塔克从一个土生土长的乡下人经过坚持不懈的努力而成为州长但又被迫陨落政坛的过程。杰克·伯登目睹威利·斯塔克从发迹到被枪杀致死是其成长的三个重要因素之一。另外两个因素也都是在威利·斯塔克的直接或间接作用下生成的,即第三层叙事和第四层叙事。
第三层叙事是欧文法官贪污受贿多年之后,因被翻查而愧疚自杀的故事。杰克·伯登虽和欧文法官有着深厚的感情,可是身为州长秘书又不得不听从州长威利·斯塔克的安排和命令,去调查州长对手麦克·墨菲的幕后支持者欧文法官。第五章一整章都是叙述者杰克·伯登在回忆“对正直法官的调查案”的大获全胜过程,正是这次翻查欧文法官的历史使得杰克又忆起了多年前的“第一次探索往昔美景的旅程”,由此引发了小说中的第四层叙事。
第四层叙事是杰克·伯登对自己的历史学博士论文的回忆,即关于美国内战时期的凯斯·马斯敦和吉尔伯特·马斯敦两兄弟的故事。作家沃伦用了整个第四章来讲述马斯敦两兄弟的原委,也正是这个与主题看似无直接关联的故事道出了网状叙事结构的内涵和意义,“倒不是因为第一次探索和威利·斯塔克的故事有什么直接的关系,而是因为它和杰克·伯登的故事有极大的关系,而威利·斯塔克的故事和杰克·伯登的故事,在某种意义上是同一个故事”。[3]160-161这不仅使得杰克·伯登和威利·斯塔克的故事产生了关联,也把欧文法官的故事和马斯敦兄弟的故事一同拉进织好的第二层叙事和第一层叙事的框架,使得各层叙事之间相互关联又层层相叠。
嵌套式的叙事结构形成了一个蛛网的结构,实现了用小说的外在结构形象化地构建出其内在的抽象理论。四个层层嵌入的故事把三代美国人经历的一百多年的美国历史织成了一个蛛网,彰显出沃伦在小说文本中就已道出的“蛛网理论”——“世界就像一个巨大的蜘蛛网,不管你碰到哪里,不管你如何小心翼翼地轻轻地碰一下,蜘蛛网的震动都会传播到最遥远的边沿,而昏昏欲睡的蜘蛛不再打瞌睡了,它会马上跳下来,抛出游丝缠绕碰过蜘蛛网的你,然后把黑色的令人麻木的毒素注入你的皮下。无论你是否有意碰蜘蛛网,结果总是一样”。[3]191小说正是利用四个各自成体而又彼此相连的故事形成了蛛网般的叙事结构,用小说的外在结构体现着沃伦的蛛网哲学观,既消解了传统文学中的线性叙事模式,又用新时代中的小人物杰克·伯登的现实生活感悟对已落入历史的宏大叙事进行了新历史的阐释。
小说的时空安排也是展现小说情节描绘意义和认识意义的重要部分,正如巴赫金在《小说的时间形式与时空体形式》中所言:“在文学中的艺术时空体里,空间和时间标志融合在一个被认识了的具体的整体中。时间在这里浓缩、凝聚,变成艺术上可见的东西;空间则趋向紧张,被卷入时间、情节、历史的运动之中。时间的标志展现在空间里,而空间则要通过时间来理解和衡量。”[4]275在后现代叙事策略中,时间更是变成了空间化了的时间,空间也成了时间化了的空间,而且二者不是单一的、线性的排列,而是破碎地交错、融合在一起,以呈现现实生活的破碎感和真实感及处于其中的人们的内心的虚无感。
《国王的人马》完美地诠释了这一理论。小说以追忆的方式开始,叙述者杰克·伯登所立足的叙述时间是1939年,小说开篇却描述了1936年州长威利·斯塔克回乡探亲的情景。接下来的两章回忆他如何从1922年开始发迹进而登上政坛,直到1934年经弹劾之险得以连任的经过。第五章又回到1936年,作为威利·斯塔克的下属的杰克·伯登为其调查政坛对手的幕后支持者欧文法官,为此,叙述者杰克·伯登又在第四章回忆了多年前亲身经历的第一次调查经历。杰克·伯登对欧文法官的调查历经七个月,小说的第六章却在叙写这七个月中所发生的和此次调查完全不相干的事情。其中影响杰克·伯登最大,也最令他无法面对的是他的初恋安妮·斯坦顿变成了州长威利·斯塔克的情妇。杰克的思绪由此开始再次转向。于是在第七章中,杰克·伯登开始回忆从1918年与安妮的恋爱到分手直至与前妻洛伊斯第一次婚姻的失败。安妮的存在象征着杰克·伯登美好的过去,而安妮的离去和堕落则使得杰克·伯登得以从过去中挣脱,而获得了思想上的成长,由此能够勇敢地面对复杂的现实世界。接下来的两章结束了杰克·伯登对爱情的追忆,回到了他所准备面对的现实世界。可复杂的现实生活也开始了对杰克·伯登的考验:先是亲历了自己间接地害生父欧文法官自杀,然后是老板威利·斯塔克和挚友亚当·斯坦顿的被枪杀。他开始明白,“他称之为思想家的亚当·斯坦顿和他称之为讲究实际的威利·斯塔克都是注定要毁灭的,而他们还注定要互相利用对方”。[3]444最后的一章又回到小说开始时的1939年,此时的杰克·伯登尽管不能全面地感知完全的世界和自我,却已经成了一个非中心化了的主体,他已开始准备走入历史的洪流,承担起现实世界的重任。频繁的时间变换使得小说跨越了百余年的美国历史,碎片化、零散化的时间安排把物理时间概念中的过去、现在、未来混合地交织在一起。
时间的不断切换使得场景也随之变化,呈现出多变、不定的特点。因为杰克·伯登是在为威利·斯塔克效劳、调查欧文法官、翻查马斯敦兄弟的历史中而获得的成长,因此其成长过程所必要的调查、翻阅资料使得故事不断的在孟菲斯的贫民区、美国的西部、医院的手术室、图书馆的阅览室、精神病院等不同的空间中穿梭。除此,威利·斯塔克的汽车凯迪拉克在小说频繁的空间切换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它带着威利·斯塔克、杰克·伯登等小说中的众多人物穿越了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梅逊市中平民区的斯塔克农场、斯雷德赌场和贵族区的伯登埠头到州长府邸乃至美国国会大厦。
另外,叙述者杰克·伯登是个善于想象的新闻记者,但凡能触动他想象神经的时刻都会令其展开丰富的想象,因此小说中的心理时空意识更是超越了物理时空的意义。强烈的历史感和政治感使得小说实现了从1829年的佐治亚州北的乡村小木屋到美国内战前后的密西西比河畔,乃至到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州长选举现场的大跨度的物理意义上的时空穿越。而小说作为叙述者杰克·伯登立足于1939年的某一点上对过往的回忆性质更使得时空的频繁切换成为可能。因而,小说中的杰克·伯登具有双重角色:年轻时代的他是小说情节中的人物,而成长了的他又成了小说的叙述者,这又加重了故事时空和叙述时空又一层的渗透重叠,增强了小说中时空错置的艺术效果。
一百多年间的美国历史被纳入到这部不足38万字的小说,叙述的时间在现实与虚幻、梦境与回忆等错位中自由地交织,传统小说的时空顺序和因果顺序被打破,不同时间和空间背景跳跃性地穿插。历史感和整体感在碎片化的时空设置中丧失,多重叙事在共时的空间环境中展开,使本已蛛网般结构的小说更加零散化、发散化,呈现出非线性的后现代叙事倾向,增强了在断裂的历史中的非连续性的时空哲学观,使得读者更能深刻地体会出处在后现代转向时期的人们对碎片化的现实生活所产生的无奈感和迷茫感。
源于电影创作的蒙太奇手法,被广泛应用于碎片化叙事倾向的后现代文学中,以增强作品再现碎片化现实的真实感和削平深度的平面化效果。蒙太奇手法将“在内容和形式上并无联系、处于不同时空层次的画面和场景衔接起来,或将不同文体、不同风格特征的语句和内容重新排列组织,采取预述、追述、插入、叠化、特写、静景与动景对比等手段,来增强对读者感官的刺激,取得强烈的艺术效果。”[5]30也正如匈牙利电影理论家贝拉·巴拉兹所言,“上下镜头一经连接,原来潜藏在各个镜头里异常丰富的含义便像火花似地发射出来”[6]103。所以,后现代小说中常现的蒙太奇手法,并不是无意识的拼凑累加,而是对小说情节的有意识地分切与重组,目的是表现后现代社会中的一种非连续性的时空观。
从更宽泛的角度来讲,《国王的人马》中的碎片化的时空设置即是叙事蒙太奇手法中的一种。它围绕人物的意识所跨越物理时空的界限,把不同地域发生的数条情节线索交替地剪接在一起。《国王的人马》完全从叙事者杰克·伯登的视角出发,以杰克所观所感为主要线索,同时兼顾多条线索的分头叙述,展现人们的意识和行为变化及其之间的关系,但是人物复杂的心理画面和纷繁的社会现实又被全然地统一在杰克·伯登的故事结构之中而最终汇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蒙太奇手法除了叙事功能外,还有表意的作用。表意蒙太奇把同一时间内不同事件或不同空间的相同场面进行剪辑和组合,多视角地表现在同一时刻的各种空间形象和生活场面中。在小说中,杰克·伯登为调查欧文法官而求助于博学的律师未果,离开时他也感觉自己开始离开了过去的世界,回到现实生活中。此时采用三组“现实生活是——……”[3]206-207的情景实现了三种截然不相关的情景形成画面的对列、相连,然而正如爱森斯坦所言,“两个蒙太奇镜头的对列,不是二数之和,而是二数之积”。[7]265这组蒙太奇手法的应用在形式和内容上形成了强烈对照以冲击读者的思考,产生了单个情景本身所不具有的丰富涵义,同时又真实地书写了杰克·伯登所处的碎片化的现实世界。
另外两组“现实是:……”[3]216也是如此形式的表现蒙太奇的情景段落,用以呈现本身就零散化的真实生活,因为现实的生活就在于它是共时发生的、多样的,而非历时的、整体的。特别是在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的美国,人类生活被无数的“碎片”所充塞,时代失去了秩序和理性,毫无逻辑性和必然性可言,所以这种非线性叙事最能反映当时的生活和现实的本质。蒙太奇手法的参入重现了人们碎片化的生活现象,也给读者的内心造就了一种空白,使其不得不加入自我想象来进行填补和扩充,以赋予碎片化的、不完整的小说中的生活现象以完整的生活的本质和意义。
小说家沃伦运用网状的叙事结构形象化地展现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美国现实生活的碎片化倾向和人们对其产生的无奈感和迷茫感,借助破碎的时空设置使蛛网般结构的叙事更加零散化、非线性,此外,电影创作中的蒙太奇手法更使得小说凸显出非连续性的后现代叙事倾向。《国王的人马》之所以摘取1947年的普利策小说奖桂冠,正是在于小说家沃伦对于时代思想的预见性。美国普利策小说奖多是颁发给对于“美国社会的新现象和新问题具有敏锐洞察力”的作品。沃伦正是敏锐地洞悉到了当时美国文学后现代思潮的到来,将思想融入文学,用小说的方式呈现出后现代主义萌芽时期美国社会思维模式的碎片化和非线性转向。
[1]Edwin Harrison Cady.The Light of Common Day:Realism in American Fiction[M].Bloomington:Indiana University Press,1971.
[2]朱立元.当代西方文艺理论[M].增补版.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
[3]罗伯特·潘·沃伦.国王的人马[M].陶洁,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
[4]巴赫金.巴赫金全集[M].1-6卷.白春仁,等,译.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5]陈世丹.论后现代小说之存在[J].外国文学,2005(4).
[6](匈)贝拉·巴拉兹.电影美学[M].何力,译.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1982.
[7](俄)爱森斯坦.蒙太奇论[M].富澜,等,译.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1999.
Postmodern Narrative Strategies of All the King’s Men
SHI Li
(Department of Foreign Languages,Tonghua Normal University,Tonghua,Jilin 134002,China)
All the King’s Men,the winner of the Pulitzer Prize for Fiction in 1947,deconstructs the traditional linear narrative mode and reveals postmodern narrative tendency evidently with the employment of the narrative structure like spider web,the broken time and the fragmented space,and montage technique.To study the postmodern narrative strategies of All the King’s Men is to show the literary significance of its postmodern narrative tendency on the one hand,and is helpful to understand Warren’s“theory of spider web”to human being and history on the other.
All the King’s Men;Postmodern narrative strategy;nonlinear;discontinuous
I712.16
A
1008—7974(2012)05—0029—04
2011—07—13
史丽(1982-),女,辽宁彰武人,通化师范学院外语系教师,硕士。
林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