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赵翼题像诗

陈清云

（上海师范大学 人文学院，上海200234）

一、赵翼的题像诗及其绘像写真理论

（一）什么是题像诗

题画诗是我国诗歌独具的一个重要类别。题人物画像是题画诗中的一类，但人物画像发展较晚，特别是为现实人物画像。因此，众多题画大师，譬如，杜甫、苏轼和黄庭坚等人重视的仅是对山水花鸟的刻画。即使是著名画家如郑板桥等人，由于自身喜好，题画诗也很少涉及品题人物画像。但乾隆嘉庆以后，题像诗在很多诗人笔下大量涌现，赵翼①赵翼（1927－1814），字云崧，一作耘崧，号瓯北，清代江苏常州府阳湖县人；“乾隆三大家”之一，清代著名的诗人、诗论家和史学家。乾隆二十六年（1761年）一甲第三名及第，授翰林院编修。历任广西镇安知府、广州知府、贵州分巡贵西兵备道。著述有《陔余丛考 》《廿二史札记》《瓯北集》《瓯北诗钞》《瓯北诗话》《皇朝武功纪盛》和《檐曝杂记》。的题画诗中就多为题像诗。

所谓题像诗，就是给以人物为中心的画题诗。该画，或仅为人物画像，或用景物衬托人物，或人景交融体现同一主题。简言之，题像诗就是根据画意，品题画中人物。

据笔者统计，赵翼《瓯北集》中共有135首题像诗，其中，以《题……小照（小像∕小影）》为题的有42首，以《题……遗照（遗像∕遗训）》为题的有9首，其余均为《题……图》，共有84首，如《题庄奕九壮游图》［1］。

可能有人会把《题……图》的诗误认为是题画诗，但卷44《题方慕云明府奉萱图》自注“写两像相对”［2］，《题姜冶夫岁寒知己图》亦自注云：“画中貂冠狐裘，故戏之。”《题族孙子克松荫散步图》曰：“君家住近白云溪，垂柳浓荫画阁西。想是画师身未到，只将松翠写幽栖。”表达了对画师仅以松翠衬托族孙子克的不满。“图”“照”两字还可互用，如赵翼“此图留作东山景，聊记潜居旧履綦”的诗题为《题江阴单宁斋明府小照》。袁枚的《蒋梅厂出示尊甫容斋先生携友申耜先天台采药图遗照为题一律》［3］1024、《香亭姬人吴香宜学诗于余今年仙去侄女敦姑偶写采灵芝图属余题诗开卷宛然吴也……》［3］968从题目即可知这两图是人物画像，袁枚为之作了题像诗。由此可见，《题……图》并非全是题画诗，我们需根据诗作细细品味其中的题像诗。

（二）赵翼所处时期的写照风尚与题照潮流

乾隆嘉庆年间，人们“手持画卷乞题诗”（赵翼《子才席上遇闲云女郎以小照乞题，醉后书三绝句》），爱好写真，喜欢请人品题。如袁枚《梅圃临石田画作自己小像索题》［3］1142、《蓝士贤刺史乞病归以画像四幅属题》［3］1109，均是出画像索题，反映了当时的风尚。赵翼就有自题画像5首，《自题小照》《旧簏中偶检得在京时所画鸥北耘崧小照，戏题卷后》《戏题魁星像》《稚存见题贱照有十万黄金之嘲，走笔戏答》和《画士顾生为我写照，即题帧末》。赵翼还专门为写照作了评论两首，《写真词》和《赠写照沈锦》。袁枚、黄景仁诗集中亦有许多题像诗。

另外，从时间上看，赵翼的题像诗大多写在旅寓京华与居家赋闲两个时期。这两个时段赵翼交际广泛，题照频繁，从一个侧面也说明了题像已成为文人、士大夫之间交游赠答活动过程中的一项不可或缺的内容。由此引发的审美风尚、审美情趣以及赵翼题像诗的独特个性很值得我们深思与探讨。

（三）赵翼形神兼备的写真理论

在这股写照风尚与题像潮流中，赵翼作为一个文人，还提出了形神兼备的写真理论。小照多与本人不符，赵翼对这种相貌失真的现象表达了不满，“写照如何貌失真，披图不道素像亲。幸君名姓韩康似，妇女都能识此人”（《题王又宁独立图》）。但妇孺皆知，中国绘画追求神似，苏轼的“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书鄢陵王主簿所画折枝》）［4］早已深入人心。袁枚在《戏题小像寄罗两峰》［5］诗中针对自己画像失真，用哲理的语言解释为家人眼中的他与画师眼中的他并非同一个人。与此不同，同样作为欣赏绘画艺术的文人，赵翼在《写真词》中表达了独到的见解，赵翼批评“写照全将面目移”，使画像真假难辨；“不参皮相参神相”，画像似是而非，失去了写真的本来意义。赵翼认为写真就应该形神兼备，只求神似并非佳作，《赠写照沈锦》集中体现了他的写真观。

赵翼在酬答画师沈锦的这首七古长篇中，巧妙结合议论与例证，令人信服地提出了形神兼备的写照观。该诗首先指出写照在世人眼中的地位：“世人论画重山水，花草翎毛仙佛鬼。画人亦只画古人，写照虽工固所鄙。”由于山水画源远流长，画师注重继承传统，绝少创新，人物画也仅是画古人，对工笔写真不屑一顾。并指出写照在绘画中应有的地位，“岂知绘事此最难”，因为“未可凭虚信手拟”。接着批评两幅写真名画，王维的《伏胜授经图》和米芾的《王子敬书练裙图》，“但取神采不取形”，造成人物神韵一扫而空，肯定与伏胜、王子敬本人风貌相差甚远。下面详细介绍了写真的绘画要点，讲求形似：“写照乃以人为的，毫厘差辄谬千里。”写照一定要以人为标的，不能凭空臆造。追求神似，“刻画模成印板中，玲珑影取帏灯里。秾纤相称配瘦肥，毛发欲动肖悲喜。”在酷肖的基础上，展现人物的风神。通过人物笑貌，达到神情毕现。写照作为工笔，追求的是细节的真实，若说“刻画模成”“秾纤相称”是形似，那么“玲珑影”“毛发欲动”就是神肖了。然后理论总结此种绘画技巧：“事兼束缚与驰骤，依样葫芦岂薄技。”肖形是基础，点睛是升华。赵翼还指出，带着镣铐跳舞的写真很像作八股文，古文家只有“一朝执笔就绳墨，覂驾跅弛不成理”才真正明白，同为拈题写作，在束缚中驰骋才情的高难度：“乃知传神阿堵中，惨淡匠心几生死。”最后以画师沈锦为母亲写照，“悬之粉壁群聚观，三尺小鬟亦曰似”，再次印证了自己的论点并作结。

二、赵翼题像诗内容

（一）自题画像

赵翼自题画像诗共5首，3首名为戏，可见赵翼为人的豁达大度。赵翼有两首《戏题魁星像》，其中一首的魁星实为赵翼本人，因这首诗自注云：“余薄有诗名，生事亦粗足人，遂以魁星目余，谓有笔能作诗，有锭可致富，一时竟传为口实，爰赋以解嘲。”而在《稚存见题贱照有十万黄金之嘲，走笔戏答》中，根据诗意，走笔戏答的内容实际为自题画像。由于以上两首诗都是辩论别人眼中的“我”并非真我，所以两首诗皆通过纵横开阖的议论表达了我眼中的“我”。这两首诗既是诙谐洒脱的自传又集中透露了赵翼以文章为事业的人生观和价值观。

若说以上两首自题画像诗是辩护我之为我，以下两首则是正面思考我之为我。《画士顾生为我写照，即题帧末》：“山泽之臞土木身，偶烦画史为传真。功名不上凌烟阁，尸祝宁期畏垒民。窗下犹勤三寸管，镜中暗换十年人。他年留作高曾矩，或有书香尚可循。”（其一）“漫传颊上有毫添，九朽功深一幅缣。翻怪画师图逼肖，尽将老丑惹人嫌。”（其二）其一简介自己的身份地位、功名成就，满意自己人生道路的选择；其二兴致盎然地交代了顾生为我写照之真，表明了“我”的乐观开朗性格。再看，“官至四品不为小，富过千金不为少，寿逾七秩不为夭。此亦书生之极，乃犹不免抚心自悼者，则以出无可记之绩，处无可传之稿，竟与屠沽辈流同，冉冉以终老”（《自题小像》）。这是赵翼对自己一生经历的客观总结与自励自责。并无一笔言及外貌，但诗人极力追求不朽、奋发有为的形象跃然纸上。

（二）题他画像

1．颂扬

“是谁月旦品风华”（《子才席上遇闲云女郎以小照乞题，醉后书三绝句》），以像乞题、索题和属题等行为本身就包含求人推举、颂扬的求名意味。由于风趣所向，谀像在所难免，赵翼亦不能免俗，但赵翼的通识达观使他在品评画像时更多体现出别具一格的见解。

赵翼《题洪稚存寒擎永慕图》与黄景仁《题洪稚存机声灯影图》［6］都是一曲母亲的颂歌，同样生动传神地刻画了洪亮吉母亲蒋氏的形象。不过，赵翼的这首题像诗紧紧抓住寒擎——这个蒋氏无言有声的日常用品，分别指出它对穷达不同人生阶段的洪亮吉的不同教育意义，展露了母亲身教的无穷力量。

《题庆雨林水石清娱小照》起首白描，画出人物：“有人倚坐露其顶，一水一石娱萧晨。”正在大家纷纷猜测这人定是一个“高人逸士”的时候，赵翼连用两个疑问句，对这个“翩翩贵公子”“水石清娱”的真实意图进行设问，又连用两个“君不见”，举例论证弃武从文的成功典范。最后，根据庆雨林的家世清望，又愿意“好趁青春多读书”，对其他年从文可以执掌骚坛，从武擁节建麾亦可吟咏风雅的文学前途给予了高度评价。从这幅普通的水石清娱小照中，作者引发出无限的联想，并通过例证，结合人像身份进行合理的推理，让人信服地感到一个贵公子在人生转型后的成功在即。

2．戏题

赵翼题像诗以戏题为名（含自注为戏）的共12首。

《戏题项用和小照》，赵翼针对项氏小照模仿《西游记》中众猕狲蟠桃献猴王的意境，用同样的游戏笔墨，把项用和比作众人献桃的美猴王。作者还不遗余力对图上的桃并非是西王母的蟠桃考据了一番，更为画面增色，让人忍俊不禁。

“千诗百赋擅文章，儒雅何曾惯急装。天与虬髯满颐颔，不须袴褶已浑羌。”（《戏题蒲快亭出塞图》）以戏笔抓住蒲快亭画像满脸络腮胡须的显著特征，照应出塞主题。

还有些题像诗，虽然名非为戏，但实为戏。

《题汤肖山道服小照》风趣指出汤肖山虽着道服，但不论是他“广颡丰颐”的外貌，还是他“醉泥玲珑曲未残”“餐云母媚云英”的生活都与学道成仙相去太远。其诗既贴合画像又接近学道的真相，让人在轻松幽默的笔调中，感受到汤氏的附庸风雅。

3．规箴

作为文学赵翼与史学赵翼的统一体，强烈的社会责任感使赵翼在题像诗这种本应浮夸的交际诗题中也不忘劝诫像中人。

《题李鹿耔听泉图》通过题为听泉，联想到杨万里诗中对涧水声响的嘲笑，批评一些隐士“在山做得许多声”，以隐求达的虚伪做作。

面对许松堂题亡姬小像，《为许松堂题亡姬小像》开门见山亮出观点，“欲以美人传，必甘少年死”。然后通过西施、徐娘、武则天的正反事例，令人信服地印证了上述精辟见解。最后，名为劝慰许君，实则归纳出女子命运的残酷现实：色衰爱弛。

《题杨豆村小照》题下自注：“君自谓梦钱文敏公告以魏野后身，因取生张八熟魏三故事，绘女郎于旁，故诗戏之。”该诗共有3首，其一言简意赅，语言通俗流畅地驳斥了轮回之说的无稽。赵翼从三个层次，层层递进批驳了杨豆村“梦钱文敏公告以魏野后身”的荒谬。先以“太平生齿繁，遇乱则渐稀。旧时化去者，又将于何依”这个显而易见的社会形象为例，说明轮回的无稽；再一针见血地指出“君不识前身，乃凭他人知”，真真荒谬可笑。更可笑的是，“他人识果否，又从梦传之”，他人还是从梦中传语，更加荒幻无稽。其二通过魏野“毋乃充隐徒，迹淡心则浓”，以隐求达的虚伪品性，告诫杨豆村，不要以魏野为则，“君其毋托此，取上仅得中”。其三，推开一步，假定杨豆村纵是魏野后身，魏野也无“绘女郎于旁”，美女捧砚的狂态。因此，老丑如杨豆村，又与听曲饮酒的酒徒有什么区别？整首诗名为戏实则通过3首五古，从三个不同角度，令人心悦诚服地规箴了杨氏的荒谬，见出了赵翼通达卓识的大家手笔。

三、赵翼题像诗的艺术特色

赵翼虽然提出了写照画像的形神兼备论，但题像诗却重遗貌取神，即不重白描，重在通过画面的瞬间信息，写出人物别具一格的神采。在具体写作中，赵翼题像诗的最大特点是重趣，即重视题像的兴趣盎然、灵动活泼。赵翼擅长在多姿多彩的对比中展现人物的风神，在精辟分析中彰显人物的性格特征，在诙谐幽默中为人物写神。题像诗实为结合画面，用诗的语言品评人物。作为历史学家及诗人的赵翼，无论是史评还是诗论，最主要的观点是“创新”，他的题像诗一以贯之地体现了此种学说。因难见巧，通过其题像诗不仅让我们充分见识赵翼的诗学修养，还能充分领略赵翼的独到见解。

（一）对比中凸显人物性格特色

赵翼善于在多样化的对比中展现画中人物的音容笑貌。

1．“我”与“人”的对比

《题宗室公思元主人风雨快游图》是一首读来令人击节叫好的题照快诗！赵翼根据图中景象，巧妙构思了思元主人一次夏日傍晚的风雨快游经历，我、童奴的言行作为反衬更增添了思元主人的豪迈气概。赵翼用天生健笔描绘的奇人奇景奇遇奇情，使读者身临其境，如闻其声，如见其人。

2．“人”与“人”的对比

赵翼在《题史右张小照》时，首先拈出另一个人们心目中的成功人士史右张的同乡沈佩兰与之作对比，然后驳斥俗见，认为入仕并非是最好的选择，史右张并非不如沈佩兰。史右张倾心生产，利用聪明才智发家致富，做到了“平原乞米书不作，骨力自挺百炼钢”，拥有了独立的人格，很值得赞扬。对工商业的肯定，表达了赵翼的远见卓识。题史右张小照却以同乡沈佩兰的人生经历开篇，赵翼的题像诗可谓无时不在创新。

赵翼依然采用了他惯用的对比写照法，使他的《题柳如是小像》在众多同题作中脱颖而出。首先与“白鬓乌肌肤”的大名士钱谦益相比，“肤雪鬓乌”柳如是女扮男装主动求嫁钱谦益，可见其胆识不让须眉；面对明朝覆灭，钱柳二人的不同作为更见出柳如是的奇伟之处，“妾劝郎死郎不应，妾为郎死可自凭”。钱谦益出仕清朝作了贰臣，柳如是在钱谦益死后，自缢身亡。作者尖锐指出：“何代青楼无伟人，可惜侬家货主恶。”在深刻对比中揭露了地位低贱的青楼女子与位高权重的达官贵人，人格的孰高孰低。赵翼意犹未尽，接着用同时齐名的青楼女子卞玉京、顾眉生对比“别有爱名心一片”的柳如是，卞玉京、顾眉生，一是贵人被弃，一和夫婿仓皇出逃从敌，再次反衬了同样生在乱世、身份低微的柳如是对名节的重视，通过前后两个层次、两类人的对比，更加彰显柳如是的高洁人格。

3．人物自身前后经历的对比

《题江阴单宁斋明府小照》其一写了十年前的单宁斋：“身未出山春意满，早储康济待敷宣。”年少风流，已为入仕做好了充分准备。其二写了“已有髭”，正做县令的现在的单宁斋，“早载满县花千树，但饮澄江水一卮”，政绩颇佳。在这首题像诗中，赵翼寥寥数语对单宁斋前后经历的描绘，让我们清晰见出科举时代一个普通士子的人生道路。

“少游莲幕里，晚憩柳阴边。辛谠危曾赴，朱家侠可传。已收豪士气，还结善人缘。晏坐临流处，襟期一洒然。”（《题蔡义士永清柳阴闲坐图》）通过少年与老年不同经历的鲜明对比，明白易晓地为豪侠蔡义士的一生作了传记。

4．人与景的类比

《题洪建侯梅花小照》，开篇旗帜鲜明地提出林逋配不上梅花：“梅花遇何郎，格韵正相肖。如何孤山翁，衰丑强索笑？”何郎当然指代洪建侯。接着，再次照应画面，既写花又写人：“花今独何幸，相赏得英妙。景庐玉雪人，清才擅年少。姿与花同洁，气与花并傲。”花遇到了真正的知己，这是何等幸事：“一笑问梅花，几生修得到！”整首诗巧妙地赞扬了洪氏“坐令花增荣”的异样神采。

环境塑造人物，环境烘托人物，写景即是写人。《题张敬业小照》首先远观张敬业的住所，一角小楼俯瞰一汪碧水，水旁有千行竹，水中有千柄荷。然后，视角慢慢移向楼台上的名帖对联，看到张氏别致的书法，不禁发出疑问：为什么不学习黄庭坚的瘦硬呢？最后，巡视张氏内园，看到绿荫中的竹梧亭馆，自然感慨身处世外桃源。整首诗看似无人，其实人物自在其中，这也就是赵翼“有我之境”的不写之写。

（二）议论中凸显人物性格特征

汪洋恣肆、随处生发的议论几乎是赵翼每首题像诗必不可少的艺术表现手法。《戏题姮娥奔月图》先把嫦娥想成嫁了“武大”的怨妇，奔月非关窃药事。能够箭射九日的后羿怎能容许嫦娥在月宫躲避，原来勇武的后羿是个多情种，愿意永留月宫藏娇。对人们熟知的嫦娥窃药奔月的故事，赵翼出人意表地进行了新解，两个神话人物幻化成了一对人间平凡的痴儿女。

《题方慕云明府奉萱图》亦是全用议论题像。披图见到画像，首先假定“君”是僧，但马上否定；假定“君”是道，也亦自我否定；然后恍然大悟：“曾经绾绶著抚循，是宜貌出宰官身。”这样相貌的人肯定是一位官员。运用陌生化效应，拉开审美距离议论画中人物的身份，引发读者的好奇。接着发现了这幅画像的更奇异之处——图上同一人两像相对，马上继续用议论推测，“我知其心别有在”，“归恋君恩出恋母，寸衷于此两踌躇”。这是当时每个士人必然面对的困境——忠孝难以两全，也是每个士人必然矛盾踌躇的难题，“得非君以出处介两歧，分作两人互商略？”但我独信君会“寸草报春晖”，因为如今的这幅两像相对的写照就说明“君”已做好归乡养亲的准备，“即今写照别翻新，犹似老莱狡狯作儿戏”。对这样一幅别致的画像，赵翼没用常见手法一味颂扬人物，而是在不断的自我辩论中，逐步接近方慕云的真实心态，对方氏的褒扬正在不言中。

（三）诙谐中呈现人物形象

在即画命题下，赵翼仍能用风趣幽默的笔调，交出多姿多彩的答卷。如，在“名号”上做文章，“手板抛来为老亲，慕云今作养云人”（《题方慕云小照》）。赵翼故意把方慕云的名“慕云”理解为仰慕青云直上，通过把“慕云”转换成“养云”，不动声色地表现了方慕云从入仕到致仕的重要人生转折。还有，《题石蕖塘明府小照》：“先生自暑蕖塘号，怜宦蓉湖起政声。”通过“蕖塘”与“蓉湖”的同义双关，巧妙赞扬了石明府的政绩。《题寒石和尚吾与庵图》巧妙借助独特的庵名“吾与庵”，像是寒石和尚自豪宣称寒山和尚赵宦光进行招隐来刻画寒石。

使人与画中物同名，更显睿智，“老干双撑耐凛冬，抚松人亦挺孤踪。双松便是三松画，一是人松两木松”（《题唐斯盛秀才双松小照》）。人与松并列为三松小照，达到人松共赞的目的。一经品题，以松为背景的普通小照，呈现隽永画意。

《题借庵诗僧小照》：“早修净业厌尘红，占得焦庐地几弓。怪底好诗清入骨，一生常住水云中。”诗清由于景清，清幽景色融入血肉，诗歌自然清寂恬淡。景清、人清，诗便清，看似游戏文字，实则是合乎哲理、诗理的深刻见解。

除了上述三个特点，赵翼题像诗的趣味，还体现在善于调配各体诗表现诗情画意。赵翼除了用惯用的五言七言古近体进行题照外，古体诗中还时有根据诗意穿插三言、八言和九言等的变格，而且一百三十多首题像诗中分别有三言、四言和六言诗各一首。这三首诗巧妙地把画意融入了古雅的形式和内容当中，这是赵翼诗歌善于创新的又一例证。

综上所述，赵翼通过135首题像诗充实了题画诗的内容和形式，丰富了我国古典诗歌的艺术门类。他既主张写照的形神兼备，又提倡题像诗的遗貌取神，这一文人对绘画艺术的独到见解，对我国绘画艺术与诗歌艺术都不无裨益。

［1］ 赵翼．瓯北集［M］．李学颖，曹光甫，校点．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469．

［2］ 赵翼．赵翼诗编年全集［M］．华夫，编年校注．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1996：147．

［3］ 袁枚．小仓山房诗集［M］／／小仓山房诗文集．周本淳，标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

［4］ 苏轼．苏轼诗集［M］．王文诰，辑注，孔凡礼，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82：1525．

［5］ 袁枚．小仓山房尺牍［M］／／王英志．袁枚全集．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3：104．

［6］ 黄景仁．两当轩集［M］．李国章，校点．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3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