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国俗语义”角度看“腾王阁三秋图”的情感内涵

2012-08-15 00:49颜碧伟
中学语文 2012年16期

颜碧伟

一切景语皆情语。王勃在《腾王阁序》中给我们描绘了一幅“腾王阁三秋图”,作者描绘此“图”想抒发怎样的情感呢?也许是受了后文“兴尽悲来”的影响,大多读者将此“图”简单地误读为“乐景”,以为此图传达的是作者的“喜悦”之情。笔者根据王德春教授有关“国俗语义学”的知识,对其中关键词内涵进行探究后发现,那是把它简单化了,有贴标签的嫌疑。

我们知道,词语有比较实在的概念意义,这是一般字典词典上都有的。但是,许多词语还蕴涵着基于概念意义的民族文化意义。因为语言和文化有着密切的联系,文化制约并影响着语言,在不同的文化里,相同的词语往往有不同的文化含义。这就是王德春教授所提出的“国俗语义”。比如我们熟悉的“杨柳岸,晓风残月”的“柳”,在汉语里由于“柳”和“留”谐音,所以,我们的民族文化赋予它比植物学要丰富得多的内涵,常以“柳”暗喻“离别”和“惜别怀远”等。因此,通过探究关键词的文化含义,即国俗语义,可以帮助我们深入理解作者蕴含在作品中的深层意蕴。

下面,笔者试从关键词的“国俗语义”入手,对“滕王阁三秋图”的情感内涵作一管窥。

(一)

先看总写三秋九月之景的第一句:“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它所写的核心内容有两项,一为水,一为山。

王勃眼前的水是“潦水尽而寒潭清”。意象“潭”或“寒潭”在古诗文中比较常见。谢灵运有“凄凄阳卉腓,皎皎寒潭洁”(《九日从宋公戏马台集送孔令诗》)。虞骞有“泠泠玉潭水,映见娥眉月”(《视月》)和“澄潭写度鸟,空岭应鸣猿”(《寻沈剡夕至嵊亭》)。“皎皎寒潭”“泠泠玉潭”“澄潭”都让人觉得非常凄冷。何逊更有“寒潭见底清,风色极天净。寸阴坐销铄,千里长辽迥”(《暮秋答朱记室诗》)这样的诗句。王勃的“寒潭清”这三个字很可能即由此化出。赵昌平解释何逊这四句诗时说:“潭水凝寒,清到了彻底,长天无云,似为秋风清扫,一片明净。在这萧索的秋气中,诗人枯坐潭边,送走了一寸寸光阴,而他的思神却随秋气秋声飞到了千里之外故友的身边。”显然,“寒潭”是个凄冷的意象,诗人往往用它来衬托离愁别绪。

王勃眼前的山是“烟光凝而暮山紫”。“暮山”即“日暮之山”。蔡文姬有“日暮风悲兮边声四起,不知愁心兮说向谁是”(《胡笳十八拍》)。李陵有“游子暮思归”《赠苏武诗》。阮籍有“日暮思亲友”(《咏怀》)。王粲有“日暮愁我心”(《七哀诗》)。江孝嗣有“薄暮苦羁愁”(《北戍琅邪城》)……唐诗中也有我们非常熟悉的“日暮客愁心”(孟浩然《移宿建德江》)和“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崔颢《黄鹤楼》)等含“日暮”意象的名句。显然,“日暮”是一个能引发游子思归怀人并使他们愁肠百结的特殊时候。

那么“暮山”呢?“暮”和“山”合二为一作为一个意象,在王勃之前几乎没有,也许这是王勃的首创。

文化具有延续性。我们既可以考证王勃之前 “日暮”的文化意蕴得知王勃此文“暮”的内涵,也可以探究王勃之后文人对“暮山”的使用情况,从而得知“暮山”在王勃笔下的情感意蕴。

刘长卿有 “暮山江上卷帘愁”(《汉阳献李相公》)。魏璀有“柱间寒水碧,曲里暮山青”(《湘灵鼓瑟》)。灵一有“月影沉秋水,风声落暮山”(《酬陈明府舟中见赠》)。李嘉佑有“雨过暮山碧,猿吟秋日曛”(《入睦州分水路忆刘长卿》)。许浑有“诗人愁立暮山碧,贾客怨离秋草青”(《题义女亭》)。裴说有“泣罢重回首,暮山钟半闻”(《哭处默上有人》)。伍乔有“别后相思时一望,暮山空碧水空流”(《寄落星史虚白处士》)等等。“暮山”常与“猿吟”“秋水”“寒水”等凄冷的意象连用,表达悲情愁绪,与王勃此文“暮山”与“寒潭”对用一脉相承,它们几乎都是“悲愁”的代名词。

“寒潭清”,“暮山紫”,总写三秋九月之景的第一句,整体色调偏冷,为全景奠定的整体基调凄凉而悲情。

(二)

总写三秋胜景之后,一句“俨骖騑于上路,访风景于崇阿;临帝子之长洲,得仙人之旧馆”,过渡到正笔描绘“腾王阁之秋景”。

先仰视,但见“层台耸翠,上出重霄;飞阁翔丹”,并想象登阁下视的效果“下临无地”。

作者极力突出“台”和“阁”的高峻。

为什么要突出“台”“阁”的高峻呢?因为“高台多悲风”(曹植《杂诗其一》),“高台不可望,望远使人愁”(沈约《临高台》)……陈子昂歌曰:“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杜甫高唱:“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都是“登台”“登高”这一特定情境触动了诗人那颗敏感的心,从而触发了人生的孤独、失意和悲戚。可见,“台”、“阁”等都是我们古代文人雅士登高赋诗抒发情感的重要场所。而王勃此处的“层台”与“飞阁”,则是作者后文产生“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之悲叹的重要铺垫。因此,“层台”和“飞阁”最终离不开一个“悲”字。

仰视之后,作者将视线移向远处的“鹤汀凫渚”和“桂殿兰宫”。

先看“鹤汀凫渚”。

为什么非要叫“鹤汀凫渚”而不叫“鹅汀雁渚”或别的什么呢?这还得追溯“鹤”和“凫”在传统文化里的丰富内涵。

鹤,高雅俊秀的形态和飘逸灵性的神态,人们赋予它非常深厚的文化内涵。在民间,鹤是吉祥幸福、健康长寿和爱情忠贞的象征;在宫廷,鹤是祥瑞之象,是有气节的忠臣的象征;在道教界,鹤是仙人的坐骑,也是仙人的化身;而在文人雅士心中,鹤更是“贤人君子、隐逸之士”的代名词。苏轼在《放鹤亭记》中说:“《易》曰:‘鸣鹤在阴,其子和之。’《诗》曰:‘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盖其为物,清远闲放,超然于尘埃之外,故《易》、《诗》人以比贤人君子、隐德之士。”说的就是鹤之所以成为“贤人君子、隐逸之士”的文化根源。

凫,俗称野鸭,在我们传统文化中,也是隐逸者的象征。

早在王勃之前,曾有多位诗人歌咏过“凫”。其中梁简文帝萧纲甚至有两首“咏凫”诗——《咏寒凫》“回水浮轻浪,沙场弄羽衣。眇眇随山没,离离傍海飞”和《咏单凫诗》“衔苔入浅水,刷羽向沙洲。孤飞本欲去,得影更淹留”。简文帝笔下的凫,既孤单寂寥又悠闲惬意。

王勃也曾写过一篇《江曲孤凫赋》。他是这样刻画“凫”的:“顺归潮而出没,迹已存于江汉,心非系于城阙。吮红藻,翻碧莲,刷雾露,栖云烟。迫之则隐,驯之则前,去就无失,浮沉自然。尔乃忘机绝虑,怀声弄影,乘骇浪而神惊,漾澄澜而趣静……知动息而多方,屡沿洄而自省。故其独泛单宿,全真远致,反复幽溪,淹留胜地……”在王勃笔下,“凫”简直就是一位信奉顺应自然、随遇而安、虚静无为等老庄思想过着独来独往、悠闲自得的闲适生活的隐逸者。

从“鹤”与“凫”的文化内涵看,是否意味着作者对隐逸生活有了一丝向往?这一点似乎可以从作者当时坎坷的遭遇推测得到,也可以从后文“舍簪笏于百龄,奉晨昏于万里”“他日趋庭,叨陪鲤对”得到印证。

再看“桂殿兰宫”。

这里“桂殿兰宫”可能就是当年帝子腾王曾居住的宫殿。作者在“殿”和“宫”前用了两个修饰词“桂”和“兰”。“桂”指桂树,“兰”指兰木,“桂殿兰宫”即用桂树兰木构筑的宫殿。“桂树”“兰木”都是芬芳美好且名贵的木材。早在屈原的《楚辞》中就有用它们形容美好事物或华美建筑的传统。如《楚辞·湘君》有“沛我乘兮桂舟……桂櫂兮兰枻”,称“舟”为“桂舟“,称“櫂”为“桂櫂”,称“枻”为“兰枻”。再如《楚辞·湘夫人》中又有“桂栋兮兰橑”。讲的是湘君想通过自己的实际行动盖一栋漂亮的房子迎接心中的女神湘夫人,以此寄托他对湘夫人的思念、爱慕和期待之情。这漂亮的房子,“用桂树做栋梁,用兰木做椽子”……

可见“桂殿兰宫”是华丽而美好的建筑,是王公贵族佳人才子的住所,是显赫身份和高贵地位的象征。王勃虽为才子,但此时的身份却是死罪刚刚遇赦的犯人!王粲 《登楼赋》曰:“虽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我们有理由相信,“桂殿兰宫”越是华美富丽,他的心境可能越糟。因此,桂殿兰宫,看似富丽堂皇,是乐景,但其情实哀。有关这一点,后文俯视所见“闾阎扑地”和“舸舰迷津”等繁华富庶之景同样也是如此效果,不再多述。

(三)

现在看千古名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先看 “落霞、孤鹜”。

“落霞”,色彩绚烂美丽,但难免即将消失。在作者之前,意象“落霞”已经有人使用,如晋沈君攸《羽觞飞上苑》有“鱼文熠爚含余日,鹤盖低昂照落霞”句。比作者稍迟的杨炯《送丰城王少府》有“愁结乱如麻,长天照落霞”,用“长天照落霞”衬托“愁”。再迟些的戴叔伦《寄刘禹锡》有“五年不见西山色,怅望浮云隐落霞”,“浮云隐落霞”是“怅望”。李咸用《江行》有“高岫留斜照,归鸿背落霞”,“落霞”与“归鸿”“高岫”“斜照”等凄冷的意象组成意象群等等。总之,这些诗句中的意象“落霞”及其意象伴无一例外都是表示凄冷或悲情的。

鹜,与凫同为一物,即野鸭。凫作为意象在作者之前已经很多,鹜作为意象,在作者之前似乎非常少。不过宋词中比比皆是,而且常与“落霞”连用,似乎均受王勃此文的影响。如石孝友《鹧鸪天》:“落霞孤鹜齐飞处,南浦西山相对愁。”吕胜己 《满江红》:“芳草连云迷远树,断霞散绮飞孤鹜。感骚人、赋客向来词,愁如束。”葛长庚《贺新郎》:“有孤鹜、落霞知得。一鹤横空云漠漠,见梅梢、万粒真珠滴。”辛弃疾《沁园春》:“秋水长天孤鹜飞……吊古愁浓,怀人日暮。”……举不胜举,几乎可以说:凡有“孤鹜”处,即有悲愁情!

这些意象,若与作者的身世联系,则清晰地看到作者内心的凄凉孤独与无助。这从后文“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时运不齐,命途多舛”等的感叹可以得到印证,此只不过是作者这种心境含蓄的外露而已。

再看“秋水、长天”。

“秋水”这个意象照应前文的寒潭,如前文所述,它给人的感受同样也是凄寒而悲情的。

先说“秋”。“秋者,天之别调”,最容易让人产生萧索、寥落、凄清之意,在历代的诗文中,“秋怨、秋愁、秋思”时有出现。“秋”,具有“悲凉”的文化内涵。欧阳修《秋声赋》曰:“夫秋,刑官也,于时为阴;又兵象也,于行为金……其在乐也,商声主西方之音,夷则为七月之律。商,伤也,物既老而悲伤;夷,戮也,物过盛而当杀。”即扼要地道出了“秋”之“悲”的文化根源。

再说“水”。道家学派的创始人老子认为,水是大道运行的标志:“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老子《道德经·第八章》)最高境界的善行就像水的品性一样,泽被万物而不争名利,有功于万物而又甘心屈尊于万物之下,这样的品格才最接近“道”。显然,水因“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而被视为“道”的象征。

因此,“秋水”不仅充满寒意,而且还是一个蕴含道家文化内涵的意象,《庄子》即有《秋水》篇。

“秋水”与“长天”组合,水天一色,旷远浩渺。有道是:“心悦则觉物美,心悲则感事哀。”面对浩渺无穷的宇宙,前有陈子昂“独怆然而涕下”的慨叹,后有苏东坡“哀吾身之须臾”的悲叹。王勃能例外吗?后文曰:“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实是必然。

所以,落霞孤鹜、秋水长天,貌似美景,但注定是悲情的意象;它们所构成的秋景,虽然旷远,但难免苍凉。

(四)

最后说说“渔舟”和“雁阵”。

“渔舟唱晚”,即以“渔舟”代指“渔翁”或“渔父”,在修辞上是借代。

渔父,是隐逸文学中一个常见的艺术形象。大家最熟悉的“渔父”形象,可能是唐代柳宗元的《江雪》和张志和的《渔歌子》,其形象给人的感受是“高远、冲淡、从容自适、悠然脱俗”。这是一个被幻化了、被美化了的形象,是一个精神的贵族,是一个典型的隐士。其实,在中国文学中,把渔父作为隐士的化身由来已久。最早可追溯到战国的庄子和屈原。他们的作品中都有《渔父》篇。庄子笔下的渔父形象,满脑子的明哲保身和 “顺之则成”的虚静、无为的道家思想。屈原《楚辞》中的渔父也是一位信奉审时度势、遵循时命、顺应自然等老庄哲学的隐者。总之,庄屈的渔父形象都被赋予了超脱旷达、恬淡自适的文化内涵,渔父被定格为隐逸的象征,它们开启了古代诗歌史上绵延不绝的“渔父”意象。

由于文人笔下的渔父们过着这种远离尘世纷争、忘却机心营营的纯朴和舒心惬意的生活,所以渔父成为历代失意文人士大夫的追求偶像,各朝各代不断有文人雅士歌咏之、向往之,甚至一国之君也羡慕渔父的生活。你看“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无言一咏春,一壶酒,一竿身,世上如依有几人。”“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偻一轻钓,花满楼,酒满瓶,万顷波中得自由”(李煜《渔父词》)。好一个“一壶酒,一竿身……万顷波中得自由”!

渔父,实在是隐逸和智慧的代言人。

王勃乃“一介书生”,且为“他乡之客”,“无路请缨”“有怀投笔”,更致命的还是“死罪遇赦之人”。听到“渔舟唱晚”,有什么感想呢?难道不会羡慕渔父吗?难道真的如后文所说“遥襟俯畅,逸兴遄飞”吗?我想,那只是“却道天凉好个秋”——遮人耳目罢了。

再看“雁”或“雁阵”。

“雁”是候鸟,每年秋季有南迁的习性,据说一般南迁到衡阳就不再南迁了。它们成群南迁的过程,会发出一些凄惨的鸣叫声,所以雁特别容易引起漂泊在外的游子思乡怀亲之情和羁旅伤感。如宋玉《九辩》有“雁雍雍而南游兮,鵾鸡啁晰非悲鸣”。班彪《北征赋》有“雁邕邕以群翔兮,鹍鸡鸣以哜哜。游子悲其故乡,心怆恨以伤怀”。曹丕有《燕歌行》“群燕辞归雁南翔,念君客游思断肠”。阮籍《咏怀诗》有“鸣雁飞南征,鶗鴂发哀音。素质游商声,凄怆伤我心”等等。或借雁抒思乡怀亲之情,或托雁写羁旅伤感之愁,含蓄而又婉转。

王勃笔下的“雁阵”,被寒气所惊吓,发出鸣叫声。面对此景,作者很容易触景生情:自己与无奈南飞的孤雁多么相似?何况雁到“衡阳“也就不用再南飞了,可是作者却还要继续南行。想到此,作者还会有喜悦之情吗?宋人石孝友的《满江红》这样写道:“雁阵惊寒,故唤起、离愁万斛……归来引,相思曲。尘满把,泪盈掬。对长天远水,落霞孤鹜。立尽西风无好意,遥山也学双眉蹙。恨草根、不逐鬓根摧,秋更绿。”是否可以看作是对王勃此情的准确解读?

综上所述,作者着力描绘的“滕王阁三秋图”,一方面描绘得很辽阔——山原旷其盈视,川泽纡其骇瞩,秋水共长天一色;很富庶——闾阎扑地,舸舰迷津。但这一切都是他们的,我只是一介书生他乡过客,什么都没有,徒有羡美情。另一方面,以我观物,物皆着我之色——色调偏冷,过于凄寒——反映到作者的心境上,怎一个“乐”字了得?若非要概括的话,是否可以说:面对眼前的良辰美景赏心乐事,表面上似乎暂时忘记了“时运不齐,命途多舛”,但内心深处或者说潜意识里一刻也没有真正忘却自己作为失落之人的不幸。一言以蔽之:似喜实悲,似乐实哀。——这才是“腾王阁三秋图”真正的情感内涵。

①吴小如:《汉魏六朝诗鉴赏词典》,上海辞书出版社,1992年版。

②夏建钦:《十三经今译今注》,岳麓书社,1994年版。

③洪兴祖:《楚辞补》,中华书局,1983年版。

④陈伯海:《唐诗汇评》,浙江教育出版社,1995年版。

⑤萧统:《昭明文选》,吉林文史出版社,2007年版。

⑥王德春:《多角度研究语言》,清华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

⑦http://www.chinapoesy.com

⑧http://gushi.qinqishuhua.org/h/43014.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