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读你的人生朗读我的书——简析《朗读者》的创作技巧

2012-08-15 00:42陈娟
遵义师范学院学报 2012年1期
关键词:朗读者汉娜

陈娟

(河南城建学院,河南平顶山467036)

《朗读者》由德国作家贝哈尔特·施林克于1995年发表。该作品被译为包括中文在内的近三十种文字,吸引了全球不同肤色、不同历史文化背景、不同年龄及不同教育层次的无数读者。它不仅作为第一部德国小说登上了美国《纽约时报》畅销书排行榜榜首,风靡整个西方国家,而且其在东方的影响也很巨大,2000年该作品荣登日本畅销书榜第二位,同期中译本的出现也立即引发文学界的热评。大部分评论聚焦于作品中女主人公汉娜这一形象上,探讨作品引发的道德思考、人性思考及对纳粹历史的反思,揭示汉娜这一形象的反思意义。也有些评论关注男女主人公的心理成长历程,揭示作品的历史寓意。还有的以文化视角为切入点,通过分析作品中对这段不伦之恋的描述,阐释作品本身的“文学性”。以上各家之言似乎都将《朗读者》推向了“精英文学”之路,关注作品纯文学的特性,而忽视了普通读者对该作品的强烈反应。笔者认为,《朗读者》最大的成功恰恰在于它满足了不同层次读者的文学需求和精神需求。作品内容本身可深可浅、可简可难,弹性尺度很大。这一特点必然与作者对语言的把握和运用密不可分。本文通过细读文本,分析作者在创作过程中的写作特点及创作手段,揭示该作品如何在全球读者中引发共鸣。

《朗读者》是一部以第一人称叙述的回忆式小说,结构十分简单,共分三个部分,按时间顺序展开。故事情节也不复杂,作者几乎是平铺直叙地将整个故事呈现在读者的面前。第一部分是故事的开端,介绍人物、时间及事件,讲述“我”与汉娜的相识、相知,最后以汉娜的不辞而别结束,留给读者一个遐想的空间。第二部分是故事的高潮,以“我”与汉娜在法庭上的意外重逢开篇,详细叙述了汉娜受审过程中,作为“旁观者”的“我”看着坐在审判席上的汉娜,内心的复杂变化。“我”既不敢也不愿意主动接近汉娜,又放不下心里对她的牵挂。作者通过描述“我”的内心斗争,探讨了一系列引人深思的人性善恶问题和道德问题。作品最后一部分是故事的尾声,讲述了庭审结束后一段时间里“我”空洞无趣的生活及汉娜充实的狱中生活。积极面对生活的汉娜最后选择了死亡,在出狱的前一天自杀。这样的结局对读者而言无疑是一个巨大的震撼,也造就了读者“欲罢不能”的内心冲动。整部作品以“朗读”开篇,最后终于“朗读”,前后呼应。

如此缜密的结构应该得益于作者的职业。作为一名法学家兼法官,施林克发表过很多法学方面的论文,缜密似乎已经成为了他本人的思维模式及写作风格。即使是进行文学创作,他也将这种缜密的思维自然而然地融入其中。除了前后呼应的结构,其故事情节也是环环相扣,引人入胜。施林克似乎很善于在他的作品中制造谜团,引导读者发现线索、展开推理并获得最终答案。然而,不论是谜团还是线索,都被作者巧妙地安插在故事情节中,浑然天成,丝毫没有做作的痕迹。在小说第一部分,作者描述米夏与汉娜交往过程中就多次暗示汉娜并不识字。这些暗示被自然地安插到故事发展过程中,读者根本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当汉娜问及米夏的名字时,作者是这样写的:“我转念一想,她应该知道的。那会儿,刚好时兴把学校用品夹在胳膊底下,而不再放进书包里。我把那些东西全放在她的厨房桌子上,上边都写着我的名字:在本子上,在我学习过的书本中,还有牛皮纸包得好好的,封面上贴着书名和所有者名字的标签。可惜,她一概视而不见。”[1]P31这是米夏回忆起这段往事的时候,自己的内心独白。作者以此为掩盖,将汉娜不认识字的事实藏在其中。还有当米夏和汉娜发生争吵时,为了避免争吵升级,米夏回忆说“有过那么一两次,我给她写了很长的信。她对此却毫无反应。”[1]P45看似是米夏无奈的感叹和抱怨,其中却也隐藏着汉娜不识字的事实。作者最高超的隐藏是描述复活节后米夏与汉娜出游时发生争执的场景。从一开始,作者就做了铺垫,说汉娜将出游的计划全权交给米夏安排,当米夏指着地图给她看出游路线时,她也是闭目塞听。这样的细节可能会误导读者,让读者随意想象汉娜为什么对出游是这样的态度。而接下来汉娜无视米夏留在桌子上的字条,与买早点回来的米夏大吵这一细节更是能够激发读者无边的想象力,猜测汉娜爆发的原因。真实的原因只有一个,被作者小心翼翼地掩藏起来,等待合适的时机出现。所以在作品的第二部分,庭审进行到最后,当面对检察官提议请笔迹专家检验报告上的笔迹与汉娜的笔迹时,汉娜却不顾之前对自己的申辩,一口承担下所有的罪名。此时被隐藏已久的真相终于浮出水面。至此,读者顿悟,原来汉娜是不识字的。围绕在汉娜周围的迷雾也就此散开。作品中类似的谜团和暗示很多。读施林克的作品就像是侦探破案一样,要拿上放大镜仔细搜索证据,用自己的判断力进行推理。作者谨慎地将所有证据以最不起眼的方式呈现在读者眼前,一旦时机成熟,就如绚丽的焰火般同时闪耀,给读者一个措手不及的惊喜。《朗读者》之所以能够吸引读者“一口气读完”,推理性的情节自然是功不可没。推理性情节的设置增加了作品的张力,营造出一种紧张感,使任何读这部作品的读者都有迫不及待要破解悬念的冲动。

《朗读者》是一部纯粹的德国小说,不仅仅体现在人物及故事背景等德国因素上,作品中浓重的思辩色彩也是德国特色的重要体现。然而它又是一部不同寻常的德国小说,因为它探讨的是一个德国人很敏感的话题:战后的一代应该如何面对屠犹的可怕事实。在对施林克的专访中,他本人也提到,“《朗读者》的主题确实是我一直关注和思考的,它就是我这代人的主题。在故事中除了放进所见、所闻和所幻想的东西,还有我某些个人的经历也融在了里面。”[2]作品中的汉娜是一个有象征意义的符号。毫无疑问,她代表的是参与二战并为纳粹服务过的上一代人。她背负了罪行,希望能够得到受害者的原谅及年轻一代的理解。不幸的是,米夏一直在逃避。他爱汉娜,却不愿向任何人谈起他与汉娜的欢乐时光,所以他总是有“背叛”汉娜的感觉;看到汉娜被审讯,米夏便不由自主地关注起整个审判的过程,然而在最关键时刻他却没能说出汉娜不识字的事实,替汉娜洗刷罪名,所以他内心对汉娜有“负罪感”;他坚持朗读并把录音寄给狱中的汉娜,却没有给她写过一封信。汉娜在出狱前一天选择了自杀,不仅仅是对自己所犯罪行的忏悔,更是对米夏的解放。因为她很清楚米夏对她既爱又怕的感情。她的离去彻底带走了米夏的心理负担,留给米夏的只有“愧疚”。米夏为自己的软弱而感到愧疚。逃避是战后一代普遍的心态。他们跟米夏一样,在复杂的情感中奋力挣扎。有同样经历的施林克借汉娜这个率真、善良,因加入纳粹为其服务而犯下滔天罪行的人物形象,为战后一代提出了一个新的看待纳粹历史的视角,即用宽容的心态去接纳已经发生的事实。历史终归是历史。在任何历史时期,当个人加入集体之后,个人行为往往代表的是集体的利益,而非个人意愿。作为集体成员的个人在加入集体时,大部分情况下“不是出于信念,而是被天性中的自我动机引导,而罪恶的政权对之加以利用,以达到自己的目的。”[2]宽容地接纳比逃避甚至拒绝更能让人释怀。“背叛”、“负罪感”及“愧疚”不应该成为战后一代的心理阴影。施林克凭借《朗读者》为他这一代人提供了释放自己的平台,故而该作品能够在德国大受欢迎。

可是,这部颇具德国风格的小说最初获得读者的认可并非在德国,而是在有着文化大熔炉之称的美国。抽去主题中的德国因素,我们不难发现,《朗读者》中除了对二战问题的反思,还流露出施林克本人对人性善恶的思考和对法理的思辩。通过米夏与汉娜纠缠不清的关系,施林克在向我们讲述一个关于人性善恶的故事。他本人在对他的专访中提到过“人并不因为曾做了罪恶的事儿完全是一个魔鬼,或被贬为魔鬼;因为爱上有罪之人而卷入所爱之人的罪恶中去,并将由此陷入理解和谴责的矛盾中”。好人与坏人的区别绝不是非黑即白的,善与恶也不是简单对立的,更不是评价一个人的第一且惟一的标准。汉娜虽然犯了罪,但她仍然善良、率真,能够博得周围人的好感。米夏是一名有前途的法学工作者,没有任何不良的记录,但他内心却很懦弱,不敢承担责任。作为正义化身的法官及陪审团,在对案件的审理过程中,却表现得“麻木不仁”,草草了事。施林克笔触冷静地将人性中的善与恶错综复杂地呈现在读者面前,引发读者的思考,反思自己的善与恶。作品的主题至此也悄然地从德国走向世界,触及全球读者内心的道德标准。

不仅如此,施林克更进一步深化他的主题,将读者的注意力转移到对法理的思辩上来。作为一名严谨的法学家及经验丰富的法官,施林克在《朗读者》中通过细致地描述对汉娜的庭审过程,提出了他对法律的质疑。很明显,汉娜的审判结果对汉娜个人而言是不公平的。“公平”是施林克提出质疑的出发点。什么是公平?怎样做才能公平?如前文所言,在集体中,个人的行为仅代表集体的利益。那么,个人行为带来严重后果的时候,个人该承担怎样的法律责任呢?如果所有的责任都要由个人来负责,那么谁对个人负责呢?汉娜因为没有打开教堂的门而导致许多人丧生。当时汉娜的身份是看守,她的职责就是看管“犯人”,不让她们逃脱。不开门的行为恰恰证明她认真完成了自己的职责。至于她的行为所带来的严重后果,汉娜应该承担相应的行政责任,而给她下达命令的人则要承担相应的政治责任。在此案中,正确地划分行政责任与政治责任在法律的意义上能够给汉娜一个相对的公平。但是对于受害者及其家属,甚至是广大的群众,划分责任似乎是不公平的。整个庭审的过程中,法官和陪审团的目的就是要找出一个能够承担后果的个人。所以,汉娜一人担下所有的罪责可谓是众望所归,是大众的公平。汉娜在法庭上的反问“要是您的话,您会怎么做呢?”更是将这个问题复杂化。哑口无言的不仅仅是法官,任何遇到这个问题的人都会无言以对。这不是扰乱法庭秩序的一问,也非挑战法律权威的一问。这一问是法与情的碰撞。毕竟法官在对汉娜做出最后审判的时候,也加入了个人感情的因素;汉娜在法庭上据理力争的时候,讲的也是情理而非法理。法庭经验丰富的施林克在此故意制造混乱,时而引导读者站在法官的角度看待问题,时而又引导读者从被告的角度反思。两种不同的视角代表两种不同的立场,施林克显然是更倾向于被告的。面对无情的法律,施林克能够从被告的立场出发,给被告以人性化的关注,大概也是他在从事多年的法律工作之后对法律新的诠释。

最后,施林克的语言风格与《朗读者》的成功也是密不可分的。虽然他的文学作品不多,在《朗读者》问世之前发表过三部侦探小说,但他的作品影响力却很广。从评论家、教授,到理发师、售货员,各个阶层各个行业的人都在读他的作品,并乐在其中。究其原因,是他的文字平实易懂,毫不晦涩。可以说,施林克的作品是真正的大众化的文学作品。他所期待的是自己的作品为广大读者津津乐道,而非登入经典文学的目录。虽然目标不在于创作经典文学,施林克的平白叙述也没有让其作品流于通俗。相反,却成为一个方便的载体,将他本人的哲学思辩清晰地呈现在读者面前。故而不同层次的读者在阅读其作品的过程中能享受到不同的阅读乐趣。

《朗读者》通篇对话不多,基本上是“我”的回忆,中间穿插了作者的提问。“问”是这部作品最显著的特色。问题在作品中随处可见,然而通篇却很少有问句。作者的提问并非是由问号带出的,而是在平白又庄重的叙述中自然而然营造出来的。简单的提问多来自于故事的情节。施林克喜欢在作品中制造悬念,每个悬念其实都是一个问题,有待于读者在阅读的过程中自己发现线索、寻找答案。深层次的提问则是由该作品多重的创作主题折射出来的如怎样看待二战历史、关于人性善恶的思考、法理的思辩等。这些问题虽然深奥却又直指人心,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不禁要扪心自问,审视自己。不论是简单的问题还是深奥的哲学思辩,所有这些提问最终吸引了全球的读者,既满足了热衷于故事情节的读者需求,也满足了喜欢哲思的读者需求,促成该作品在全球的畅销。

《朗读者》虽然算不上是一部纯文学的作品,但其在世界范围为大众所接受的广度和力度并不逊色于任何经典文学作品。其成功当然不是偶然的。平实的语言使作品通俗易懂,融入其中的哲学思辩让作品耐人寻味。施林克的作品是大众化的作品,同时也是精英文学作品。多重的主题从不同的角度吸引了全球读者的兴趣,且主题都直指人心,读者在阅读其作品的同时也完成了对自己内心的洗礼。从某种意义上说,《朗读者》就是凿破我们心中冰封海洋的一把斧头。

[1] 本哈德·施林克.朗读者[M].钱定平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7.

[2] 印芝虹.“跨越”的思维与艺术——《生死朗读》的跨文化效应评析[J].南京社会科学,20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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