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汉卿戏剧概观——元杂剧剧作赏析之一

于学剑

关汉卿戏剧概观
——元杂剧剧作赏析之一

于学剑

编者按:中国古典戏剧是中华民族灿烂文化中的组成部分,它严明的是非评判、善恶审视,为民族精神和伦理道德砌下坚实的基石。作品其传奇性的故事,醇厚的韵味,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至今为人们所喜爱。在社会主义文化大繁荣的今天,对中国古典戏剧的学习、赏析,将有益于继承优秀传统文化、推动当代文化建设。为此,编者开设“古典戏曲作品赏析”栏目,以期与读者共同交流,共同提高文化鉴赏素养。

关汉卿是元代社会精神领域中的勇敢的斗士,他以戏剧作战斗武器,抨击社会,鞭挞丑恶,歌颂美好。关汉卿杂剧以现实主义的写实性,运用戏曲假定性,塑造了一批妇女形象,丑恶形象,英雄形象,反映阶级压迫和社会黑暗,揭露了元代社会的丑恶腐败;用深切的情,为社会底层的人们、不幸的人们,向社会倾诉、呐喊。

关汉卿杂剧;现实主义;戏曲假定性

关汉卿,我国文学史上杰出的现实主义剧作家,元杂剧的梨园领袖。其生卒时间,众说纷纭,约生于金末,卒于元成宗大德年间(1297年以后)。籍贯有大都、山西解州(解县)、河北祁州(安国县)伍仁村,三说。有人综合为:“关汉卿,祁州伍仁村人,祖籍解州,重要活动在大都,最后回到伍仁村故里,便终于此”(常林炎:《关汉卿故里考察记》)。元·钟嗣成《录鬼簿》载关汉卿:“太医院尹,号已斋叟”。汉卿,是其字,其名阙,“尹,正也”,即太医院正职(另有记载为:“太医院户”)。“已斋”(又作“一斋”)是其晚年号。

元·熊梦祥《析津志·名宦》(析津即今北京)载:关汉卿“生而倜傥,博学能文,滑稽多智,蕴藉风流,为一时之冠。是时文翰晦盲,不能独振,淹于辞章者久矣。”明·贾仲明吊关汉卿〔凌波仙〕:“珠玑玉唾自然流,金玉词源即便有,玲珑肺腑天生就。风月情,忒惯熟。姓名香,四大神州。驱梨园领袖,总编修师首,捻杂剧班头。”明·臧晋叔《元曲选》序中说:关汉卿“至躬践排场,面敷粉墨,以为我家生活。”

关汉卿,才华横溢,却不能显赫于当时的正统文化,只好于勾栏瓦舍中,进行着仕者达官不屑一顾的市俗戏剧的创作。历史的不幸,造就了他“杂剧班头”的一代文化巨人的形象。

现存全本杂剧18种、残剧3种①。

关汉卿创作丰赡,一生写了67种杂剧(含异议作品)和78篇散曲。关汉卿生长在民族压迫深重的时代,仕途无望,长期与社会底层的人群为伍。他一身的才华和被压抑的激愤,凝聚为愤世、讽世的社会激情,汹涌澎湃地倾泄在他的笔下。他的“不伏老”〔尾〕一曲,以放荡不羁的情志表达了他卓异孤傲的精神品格:

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响一粒铜豌豆。恁子弟每谁教你钻入他锄不断、斫不下、解不开、顿不脱、慢腾腾千层锦套头。我玩的是梁园月,饮的是东京酒,赏的是洛阳花,攀的是章台柳。我也会围棋、会蹴、会打围、会插科、会歌舞、会吹弹、会咽作、会吟诗、会双陆。你便是落了我的牙,歪了我的嘴,瘸了我的腿,折了我的手,天赐与我这几般儿歹症候,尚兀自不肯休。则除是阎王亲自唤,神鬼自来勾,三魂归地府,七魄丧冥幽,天哪,那其间才不向烟花路儿上走。

这是关汉卿以豪辣、顽硬、乖张之语写就的一篇生逢背运而不屈,独立浊世而不移的人生宣言。

关汉卿更将他凝聚着一腔恨与爱的人生激情,倾注于杂剧。

他是元代社会精神领域中的勇敢的斗士,他以戏剧作战斗武器,抨击社会,鞭挞丑恶,歌颂美好。他用犀利的笔,揭露了元代社会的丑恶腐败;用深切的情,为社会底层的人们、不幸的人们,向社会倾诉、呐喊。

一

关汉卿杂剧塑造了众多的生动形象。主要有三类:妇女形象,丑恶形象,英雄形象。其中女性形象尤为光彩照人。

女性人物是关汉卿杂剧的主体形象。他18个留存的杂剧,有12个是旦本,另外3个:《玉镜台》《裴度还带》《智斩鲁斋郎》也反映了妇女的遭遇。关汉卿剧中妇女人物身份不一,性格各异,形象多彩,组成了一个色彩斑斓的方阵,令人瞩目地挺进在中国古典戏剧的人物队伍中——《感天动地窦娥冤》窦娥,贫民寡妇。她用青春美丽的生命保护了婆婆,而屈死于刑场。其至仁至爱,感天动地。那六月雪,是历史为她洒下的永不飘落的祭钱。

关汉卿剧中妇女形象特点:

11大多数是被压迫阶级的贫苦妇女。

21无论是妓女、贫妇还是有些地位、财富的妇女,她们多是命运不幸,遭受酷吏、恶霸、泼皮、主子或父母等邪恶势力、封建势力的迫害与压抑。

31她们不甘于受压迫,受欺凌,她们有着争取人身独立、婚姻独立的强烈愿望和反抗精神,如窦娥、燕燕。即使有的表现比较软弱,也充满了善良,有的一时糊涂也有可爱处。而像赵盼儿、谭记儿,则体现出掌握主动权,进行灵活周旋的斗争智慧与勇气。

41有的剧则重点表现妇女的贤良正直的美德。

总之,同情她们,肯定她们,歌颂她们,以心心相连、气息相通的情感态度,站在受压迫受侮辱的妇女的一边,替她们倾诉,呐喊,是关汉卿塑造妇女形象的主调。元代社会,妇女处于最低层,最受压迫和歧视,关汉卿作为一个沦落的文人能以深切的情感为她们喊出心中的不平,并从她们身上挖掘出闪光的美质,体现出关汉卿对妇女命运,对人的命运,高度关怀的人道主义精神。

关汉卿在塑造了一系列美好善良的妇女形象的同时,也塑造了元代社会中那些代表邪恶势力的人物形象。如权豪势宦桃杌,这个昏官胡乱断案,屈死窦娥。再如杨衙内、周舍、小千户、鲁斋郎这帮恶少、流氓、花花太岁,都是色狼。霸占玩弄女性,霸道、无耻、狡诈。杨衙内为霸占谭记儿,借皇权杀人;周舍诱骗宋引章,垂涎赵盼儿;小千户为新欢即弃燕燕;鲁斋郎两次强占人妻。此外剧中还写了随意杀人的强盗裴炎;只为一撞而将人打死的葛彪;光天化日之下勒逼人命的赛卢医;敲诈于牢中的狱卒;陷害忠良的小人;还有只为钱钞冷酷无情的鸨母,以及嫌贫爱富的爹娘等等。赃官、恶霸、地痞、盗贼、狱卒、鸨母等织成巨大的黑网,布满了社会的角角落落。大大小小的黑蜘蛛,都在伺机捕食。种种丑恶毕现于关汉卿之笔下。

作者批判了形形色色的恶徒。同时也把批判锋芒指向其社会制度。官匪作恶,依靠的就是黑暗的社会制度。桃杌草菅人命反能升官;杨衙内占人妻反能请得圣命;鲁斋郎被包拯处死,而要变其姓名;葛彪依仗皇亲打死人不偿命,只当房上揭片瓦,这都反映了黑暗势力与皇权的勾通。皇权,社会制度,是恶人行恶的社会根源。作者还借剧中人物或明或暗地道出其社会制度的黑暗:“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这里斥责的天地,折射了封建社会制度与皇权天下。“这的是衙门从古向南开,就中无个不冤哉”(《窦娥冤》)!“空立着判黎庶受官厅,理军情元帅府”(《智斩鲁斋郎》)。则直接批判了社会政权机构。

关汉卿杂剧除妇女形象,恶丑形象之外,还塑造了关羽、刘备、张飞、尉迟恭、李存孝等英雄形象。其中关羽形象最为成功。

二

关汉卿的创作方法是现实主义的,他“从纷乱的生活事件、人们的相互关系和性格中,攫取那些最具有一般意义,最常复演的东西,组织那些在事件和性格中最常遇到的特点和事实,并且以之创造成生活图景和人物典型”(高尔基语)。妇女被凌辱,恶徒横行社会,人民的冤枉无门可诉,这就是元代社会最常复演的事实。反映阶级压迫,反映社会黑暗,把人物放在社会矛盾、阶级对立的典型环境、典型冲突中去刻画,使人物冲突带着强烈的社会性与现实性,这是构成关汉卿杂剧现实主义最主要的内容。妇女的反抗,人民的反抗,是阶级压迫社会黑暗的必然结果。窦娥、谭记儿、赵盼儿、燕燕等她们的反抗代表了元代社会被压迫者的意志愿望,同时寄托了作者的社会理想:铲平邪恶势力,还妇女以平等做人,不受压迫,生活安定,婚姻自主的权利。

关汉卿创作的现实主义,还表现在他塑造的人物总是带着时代的特点和每个人独有身世的特点,给人强烈的真实感。窦娥善良,有惊人的毅力和反抗性,但同时她又有着浓厚的封建贞节思想。后者却不影响她的美好形象。赵盼儿与谭记儿同是借色徒贪色,斗敌制胜,但两者又有区别,赵盼儿使用的风月味更浓。谭记儿则显殷勤,饮酒和诗,作主要表现。明合渔婆身份,暗切闺秀之风。燕燕反抗得那么激烈,但终是接受了第二夫人,体现了一个女婢的无可奈何的选择。同是贪色的流氓,鲁斋郎,霸气熏天,带着皇亲气势;周舍,狠毒狡黠,有富商气味;小千户,阴坏冷酷,是小白脸心里毒的小主人形象;杨衙内自负智昏,是圣命给他充了气;张驴,一条滚刀筋,顽硬狠毒。每个人物都有自己的特点,都是生活中人物的艺术典型化。这些人物甚至几百年后的今天,其遗传基因还存活在他们的子孙身上。

关汉卿杂剧以现实主义做基石,同时在具体情节或细节上又运用了奇特的幻想、象征等带着浪漫主义色彩的意境,以丰富情节,强化情感,表现题旨。《窦娥冤》鲜血溅练,6月飞雪,3年大旱,化鬼魂雪冤仇,即是浪漫主义的成功表现。以至几百年来“六月雪”已成为“冤枉”的代名词。另,《蝴蝶梦》包拯做的蝴蝶梦,《绯衣梦》钱大尹笔管爆破,都带着浪漫色彩,起了添其情趣的作用。关汉卿还善于在剧中营造情景交融的画面:《金线池》杜蕊娘对金线池,分破为二的悲伤,见鸳鸯交颈和鸣的心疼;《拜月亭》王瑞兰拜月乞圆,见圆荷伤怀;《调风月》燕燕对飞蛾投烛,自怜伤感;《金线池》杜蕊娘对笼中鹦鹉的自比;《绯衣梦》李庆安见苍蝇落网怜悯等都是富有意境的画面,借景抒情,情景交融。

关汉卿对杂剧形式表现出能动的把握,既遵旦本、末本之大格,又灵活对待。这在《单刀会》《绯衣梦》《望江亭》等剧中有明显表现。

三

关汉卿对戏曲假定性的运用非常出色。《哭存孝》一角色向观众介绍另一角色;《蝴蝶梦》是旦本。第三折,丑,王三于结尾处唱起来,张千(云):“你怎么唱起来?”王三(云):“是曲尾”。以演员之词带到剧中(表现了王三的不满)。《陈母教子》考举人,瞬间即毕。关汉卿谙熟戏曲,把戏曲的假定性用到好处。

关汉卿“躬践排场,面敷粉墨”,熟知舞台,熟悉观众,其杂剧的结构曲词,本色当行。多以人物不幸命运的跌宕做构思重心,情节变化精密,直扣观者心弦。元·杨维桢《周月湖今乐府序》评其剧为“奇巧”,明·刘楫《词林摘艳序》赞其剧为“擅场者”,道出其剧切合舞台的结构特点。关剧的语言,质朴、入情、透彻。多取俗语口语为词,紧切人物性格、心理、口吻,是本色风格。明·凌蒙初《西厢记凡例》:“至汉卿诸本,则老笔纷披,时见本色”。明·孟称舜《古今名剧合选》:“俗语韵语,彻头彻尾,说得快性尽情,此汉卿不可及处”。关剧曲词的本色王国维《宋元戏曲考》评:“关汉卿一空倚傍,自铸伟词,而其言曲尽人情,字字本色,故当为元人第一。”

关汉卿杂剧,以风格论之——社会悲剧:《窦娥冤》《鲁斋郎》;爱情悲剧:《拜月亭》《调风月》;悲剧味的正剧:《蝴蝶梦》;苦味的正剧:《裴度还带》;正剧:《陈母教子》;苦涩的情节剧:《绯衣梦》《五侯宴》;内悲外喜剧:《金线池》《谢天香》《玉镜台》《救风尘》;喜剧:《望江亭》;英雄悲剧:《哭存孝》《西蜀梦》;英雄颂剧:《单刀会》《单鞭夺槊》。

关汉卿以现实主义反映社会,人民的悲剧性必然成为他杂剧的主调。以悲剧人生为核心,兼用多种风格表现方式,这是关汉卿杂剧基本特色。

注释:

①残剧三种:《唐明皇启瘗哭香囊》存五曲。写唐明皇哭杨贵妃事。《孟良盗骨》仅两句。写孟良去幽州昊天塔盗回杨七郎、杨令公骨殖事。《风流孔目春衫记》仅一曲。故事不明。

(责任编辑 丛文娟)

于学剑,山东省艺术研究所研究员(邮政编码 250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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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2-6359(2012)02-0063-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