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实践看自然与历史——以《德意志意识形态》为例

2012-08-15 00:47
中共四川省委党校学报 2012年3期
关键词:德意志意识形态费尔巴哈自然界

张 丽

(中国人民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872)

唯物史观的建立将唯心主义从最后的避难所中驱逐出去,完成了哲学史上的一大变革。马克思主义之所以能够完成这一历史性任务,主要原因就在于马克思找到了正确认识自然与历史关系的钥匙——实践。通过这把“钥匙”,马克思正确认识到了自然与历史在实践基础上的统一,从而打开了真理之门,建立了完整的唯物主义哲学体系。作为唯物史观形成的重要标志,《德意志意识形态》集中体现了马克思主义通过实践认识自然与历史关系的思想。

一、自然的实践性

自人类产生以来,自然就成为人们思考的对象和范畴,成为整个哲学界探讨的重要论域。哲学家们对自然的认识,经历了从费尔巴哈以前的包括黑格尔在内的哲学家把自然界当做精神的产物,到费尔巴哈把自然界看做先于人类历史而存在的天然自然,再到马克思主义所认为的自然是以实践为纽带的天然自然与人化自然动态统一的双重内涵的认识。

(一)《德意志意识形态》以前的非实践性的自然观

费尔巴哈以前,包括黑格尔在内的哲学家都把自然看做精神的产物。如,在黑格尔看来,自然是绝对精神的外化,人与自然的统一只有在绝对精神中才能实现,即人与自然都是有限的,而绝对理念是无限的,有限的人与自然在无限的绝对理念中达到统一。马克思深刻的指出黑格尔的做法只是使“现实的人和现实的自然界不过是成为这个隐蔽的非现实的人和这个非现实的自然界的谓语、象征”,[1]只是达到了人与自然在抽象概念中的统一,而没有找到现实的人与现实的自然统一的基础。

费尔巴哈在批判黑格尔唯心主义自然观的基础上,恢复了唯物主义的宝座。他正确认识到了自然不是被创造的,人作为自然界的产物是自然界的一部分,人与自然统一的基础就是自然界本身。但是,费尔巴哈的一个致命的局限在于他缺乏对实践的认识,(虽然他说过“理论不能解决的那些疑问,实践会给你解决”,但是费尔巴哈所理解的实践并不是一种感性活动,而只是日常生活中的经商谋利、吃喝玩乐等“卑污的犹太人的表现形式”以及理论上的认识活动)。因此,费尔巴哈对自然的理解仍然缺乏实践性,他只是把自然理解为先于人类存在的自在自然,只是从客体的角度而非主体的角度去理解。费尔巴哈的结论仅仅是人应当单方面的完全顺从自然界,人对自然的任何的改变都会造成人与自然的矛盾,他没能认识到人与自然在实践基础上的统一。

(二)唯物主义自然观的实践性

马克思恩格斯在批判以上唯心主义自然观的基础上,提出人与自然的现实关系是由实践引起的,人与自然在实践基础上实现统一。“一当人开始生产自己的生活资料的时候,这一步是由他们的肉体组织所决定的,人本身就开始把自己和动物区别开来。”[2]也就是说,人为了满足自身生存所进行的生活资料的生产实践活动使人与动物区别开来的同时,也使人与自然界发生现实的关系,并且也是在这种实践中才能实现人与自然的统一,而绝不是像费尔巴哈所认为的人作为自然界的一部分和产物只能单方面的服从自然。马克思恩格斯的这一观点在后来的《资本论》劳动实践的定义中得到进一步证实。《资本论》中将劳动实践定义为:“劳动首先是人和自然之间的过程,是人以自身的活动来中介、调整和控制人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的过程。”[3]具体来说,唯物主义的自然观所认识的自然包括两方面的内涵,一方面是未进入人的实践领域的天然自在的自然;另一方面是进入人的实践领域,被人所利用改造过的包括人类社会、人类生存环境中对人的生存构成制约的自然物质条件,也就是人化自然,是与人密切相关的自然。人类的实践活动是沟通这两种自然的桥梁。

1.自然的客观先在性

《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对唯物史观的论述中充分认识到了自然的客观先在性。

人类历史“第一个需要确认的事实就是这些个人的肉体组织以及由此产生的个人对其他自然的关系”,[2]“一当人开始生产自己的生活资料的时候,这一步是由他们的肉体组织所决定的,人本身就开始把自己和动物区别开来”。[2]可见,人是自然界长期发展的产物。马克思恩格斯表示在人的产生和发展过程中,自然界的客观先在性一直存在,并制约着人的生存和发展。

他们提出“任何历史记载都应当从这些自然基础以及它们在历史进程中由于人们的活动而发生的变更出发。”[2],这里的“自然基础”指的是人们所处的各种自然条件——地质条件、山岳水文地理条件、气候条件以及其他条件。这些条件不仅决定着人们最初的、自然形成的肉体组织,而且直到如今还决定着肉体组织的整个进一步发展或不发展。即便是承认人的感性实践活动是整个感性世界的基础,外部自然界的优先地位仍然会保持着。

2.进入人的实践领域的人化自然

认识到自然的客观先在性是唯物主义自然观的一个基本前提,但是却不是马克思的唯物史观与旧唯物主义的区别,二者的区别在于有没有认识到自然也有一部分是“人化自然”。

“人化自然”这一概念首先是由黑格尔在唯心主义哲学基础上提出的,他提出:人把他的环境人化了。与黑格尔的唯心主义基础不同,马克思的人化自然是建立在实践的基础上的。这里的“人化自然”是指人类按照自己的需要通过实践使自然界发生变化的结果,是打上人的印记的自然,是人与自然发生现实的关系的结果。

人本身是自然界的一部分,由于其肉体组织的需要,人类为了不致死亡就必须与自然界进行持续不断的物质交换过程。这种物质交换过程首先表现在生活资料的生产。而当人开始生产自己的生活资料的时候,人就产生了,人类历史也就开端了。伴随着人类一同产生的还有经过人类改造过的自然,即人化自然。通过实践这个中介,自然(这里指人化自然)成为人的无机的身体。“在实践上,人的普遍性正表现为这样的普遍性,它把整个自然界——首先作为人的直接的生活资料,其次作为人的生命活动的对象(材料)和工具——变成人的无机的身体。自然界,就它自身不是人的身体而言,是人的无机的身体。”[2]当然,将自然作为人的生命活动的材料、对象和工具是在工业发展到一定阶段后体现的更为明显,并且随着工业的进步,自在自然的范围逐渐缩小了,自然越来越渗入人的因素成为人化自然。

二、历史的实践性

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恩格斯首先批判了青年黑格尔派的哲学家们将宗教作为阻碍人类历史发展的决定性力量,进而主张通过批判宗教、改变思想认识来实现人的解放、促进人的发展的错误历史观念。马克思恩格斯指出“青年黑格尔派玄想家们尽管满口讲的都是所谓‘震撼世界的’词句,却是最大的保守派”,[2]并一针见血的指出“这些哲学家没有一个想到要提出关于德国哲学和德国现实之间的联系问题。”[2]

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针对青年黑格尔派的唯心史观的错误认识,马克思恩格斯详细阐明了人类历史的实践性。

(一)人类历史要素的实践性

一切历史的第一个前提是“人们为了能够‘创造历史’,必须能够生活。但是为了生活,首先就需要吃喝住穿以及其他一些东西。因此第一个历史活动就是生产满足这些需要的资料,即生产物质生活本身”[2]而已经得到满足的第一个需要本身、满足需要的活动和已经获得的为满足需要而用的工具又引起新的需要,这是人类历史的第二个要素,也就是物质生活资料的再生产。以上两个因素与第三个因素——人口的再生产——伴随人类历史发展过程始终。要实现物质生活的再生产和人口的再生产,人们就必然发生两种关系:自然关系和社会关系。其中,自然关系表现为生产力,突出表现为人类利用工业生产满足其生存需要的物质基础的能力。社会关系是包括生产关系并在生产关系基础上形成的,归根结底是由生产力决定的。由于“一定的生产方式或一定的工业阶段始终是与一定的共同活动方式或一定的社会阶段联系着,而这种共同活动方式本身就是‘生产力’”。[2]因此,生产力的总和决定着社会状况,要始终把人类历史同工业和交换历史联系起来。这一结论有力地说明人类历史是与人们物质生产实践活动分不开的,尤其是工业和交换活动,而非青年黑格尔派哲学家所认为的人类历史是观念的历史。

(二)包括自然科学在内的意识的实践性

不同于唯心史观所认为的人类历史始终是思想占统治地位,唯物史观提出“精神”从一开始就很倒霉,受到物质的“纠缠”,是社会的产物,意识形态本身不过是人类历史的一个方面,是伴随人类历史而发展的。“意识起初只是对直接的可感知的环境的一种意识,是对处于开始意识到自身的个人之外的其他人和其他物的狭隘联系的一种意识。同时,它也是对自然界的一种意识。”[2]随着生产实践的发展以及分工的发展,尤其是物质劳动与精神劳动相分离后,意识开始摆脱世界而去构造纯粹的理论,包括神学、哲学、道德以及自然科学。针对费尔巴哈谈到的自然科学的直观,马克思恩格斯尖锐地指出“如果没有工业和商业,哪里会有自然科学呢?甚至这个‘纯粹的’自然科学也只是由于商业和工业,由于人们的感性活动才达到自己的目的和获得自己的材料的,”[2]从而着重地指出了自然科学的实践基础。

(三)国家等政治上层建筑的实践性

人类历史发展过程中产生的分工,不仅为“纯粹的”意识的产生提供了条件,同时也为国家的建立提供了必要性和可能性。

“分工不仅使精神活动和物质活动、享受和劳动、生产和消费由不同的个人来分担这种情况成为可能,而且成为现实。”[2]这就造成了生产力、社会状况和意识直接的矛盾,产生了私有制,出现了特殊利益与共同利益之间的矛盾,共同利益对个人而言成为异己的和不依赖于他们的利益,最终国家这一虚幻的“普遍利益”的出现成为必要。只要分工还不是出于自愿,只要特殊利益和普遍利益还存在分裂,那么国家就是一个虚幻的共同体,就是同人对立的、压迫着人的力量。要消灭这种异己的虚幻共同体,就必须要消灭旧的社会分工。进一步地,消灭旧的社会分工要以生产力的巨大增长和高度发展为前提,而生产力的发展同样是一个实践的过程。

三、自然与历史在实践基础上的统一

关于自然与历史的关系这一个产生了关于“实体”和“自我意识”的一切“高深莫测”的创造物的问题,以布鲁诺为代表的以往的哲学家认为,自然和历史是对立的,“好像这是两种互不相干的‘事物’,好像人们面前始终不会有历史的自然和自然的历史”。[2]马克思恩格斯指出,自然和历史——这是我们在其中生存、活动并表现自己的那个环境的两个部分,并且“工业中向来就有那个很著名的‘人和自然的统一’,而且这种统一在每一个时代都随着工业或慢或快的发展而不断改变”。[2]这里表达了自然和历史在人类工业实践基础上实现统一的思想,并且只要有人存在,自然史和人类史就彼此互相制约,表现为历史的自然和自然的历史。

(一)自然是历史的自然

马克思反对离开历史空谈自然界。他认为现实的自然界就是在人的实践活动中形成的自然界,是真正的、人本学的自然界。“抽象地理解的,自为的,被确定为与人分隔开来的自然界,对人来说也是无。”[1]也就是说,马克思认为空谈与人的实践分离的自在自然是没多大价值的。同时,马克思认为如果仅把自然界当做是孤立于人之外的纯粹的自然,那么人与自然就始终是互相分离的、毫无关系的。人与自然的统一仅仅在人与自然都是一种自然的存在才成立。这样就容易像费尔巴哈那样仅仅看到未置于人的统治之下的自然界,看不到感性世界是工业和社会状况的产物,是世世代代活动的结果,从而使唯物主义在历史观的问题上裹足不前。

人与自然的关系是与人类历史的发展阶段紧密联系的,每一阶段对自然的改造都是在以前各代遗留下来的材料、资金和生产力的基础上。费尔巴哈没有认识到自然的历史性,因此他“在罗马的坎帕尼亚只发现一些牧场和沼泽,而在奥古斯都时代在那里只能发现罗马资本家的葡萄园和别墅”,[2]而没有看到以上变化是与人类历史的发展阶段紧密联系的,甚至就连人类对自然的认识的深化,即自然科学的发展也是在人们的感性活动尤其是商业和工业的实践中达到自己的目的和获得自己的材料的。

此外,人类改造自然的实践活动总是发生在一定的社会关系中,采取一定的社会形式,因此,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是以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为中介而形成的,同时,人与自然关系的异化(表现为感性的外部世界不能成为劳动者的劳动资料和劳动对象,劳动者不能进行自由的创造)只是人与人之间关系异化的一种表现,是由于非自愿的分工使人本身的活动对人来说成为一种异己的、同他对立的力量。因此,消灭旧的分工,扬弃私有制,就能实现劳动者的活动从强制中解放出来,使被异化的人与自然的关系恢复到人与自然的真正统一。

(二)历史是自然的历史

马克思同样也反对离开自然空谈历史。历史发展的每一阶段都以一定的物质结果、一定的生产力总和、人与自然以及人与人之间历史地形成的关系为基础,并在此基础上开始新的发展。“迄今为止的一切历史观不是完全忽视了历史的这一现实基础,就是把它仅仅看成与历史过程没有任何联系的附带因素。”[2],这样就把人对自然界的关系从历史中排除出去了,因而造成了自然界和历史之间的对立。结果,这种历史观只能看到政治历史事件、宗教和理论的斗争等,看不到这些所依赖的现实物质基础,最终走向唯心史观,抹杀了其思想的革命性。

历史是自然的历史表现在:

1.人类是在对自然的改造利用中产生的,也是在这一过程中展开自己的历史的。人类利用改造自然的能力发展,促进着人类本身的发展以及人类历史的发展。

人是什么样的,这同人的生产是一致的——“这同他们的生产是一致的——既和他们生产什么一致,又和他们怎样生产一致。因而,个人是什么样的,这取决于他们进行生产的物质条件”。[2]人对自然改造利用能力的发展阶段还对人类整体的发展阶段产生重大影响。各民族之间的相互关系取决于每一个民族的生产力、分工和内部交往的发展程度,民族本身的整个内部结构也取决于自己的生产以及自己内部和外部的交往的发展程度。正是在人与自然关系发展的基础上,人类才形成相应的分工形式,随之产生与之相适应的所有制形式和国家形式,推进了人类历史的发展进程。

2.人对自然的狭隘的关系决定了人对人的狭隘的关系

人类历史的发展是具有历史继承性的,即每一阶段的发展都以前一阶段发展的成果为基础的,包括人对自然的利用改造能力。人们对自然界的狭隘的关系决定了他们之间的狭隘的关系,而他们之间的狭隘的关系又决定着他们对自然界的狭隘的关系,这正是因为自然界几乎还没有被历史的进程所改变。马克思还举了一个形象的例子,即自然形成的生产工具和由文明创造的生产工具之间的差异,引起了人类社会的一系列不同,后者显然极大地推动了人类历史的进步。因此,要实现人的解放,就要以生产力的巨大增长和高度发展为基础。

总之,《德意志意识形态》将实践引入人的认识进程,以实践作为正确认识自然与历史的钥匙,认识到了自然与历史在实践基础上的统一,这为唯物史观的建立提供了巨大的理论基础和前提,同时也将人从自然的束缚中解脱了出来,为人类通过改造自然促进社会发展、通过变革社会关系实现人与自然的统一这些革命性理论提供了理论支撑。

[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三卷[M].人民出版社,2002

[2]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M].人民出版社,1995

[3]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二卷[M].人民出版社,1995.1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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