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雨生
(中南财经政法大学;华中科技大学武昌分校,湖北 武汉 430060)
演化方法是在解释工业革命的时候兴起的,这种方法基于这样的观点,也就是说技术的发展可以被理解为一种演化的过程(Basalla,1988)。此后被许多演化经济学家(Langlois,1999;Pelikan;2003,Mokyr,2002b)所认同的技术与制度协同演化的观点越来越被更多的经济学家(Helpman,1998)所认同。和传统演化理论一样,演化经济学家们认为,协同演化现象除了发生在生物演化中,也同样存在于社会经济系统中。在所有对于协同演化的理论分析中,技术与制度的协同演化无疑又是最为引人注目的。
Norgaard第一个比较系统地将协同演化概念运用到社会经济系统演化中。Norgaard认为,在经济系统中,协同演化主要反映了知识、价值、组织、技术和环境五个子系统的长期反馈关系,其中,每个子系统的变异都受到由其他子系统构成的选择环境的影响。此后,协同演化理论还被运用到解释各种系统的互动中。Lewin和Volberda研究了组织和环境的协同演化,Hodgson研究了个体和制度的协同演化。
纳尔逊强调技术和制度应该被理解为共同演化,在纳尔逊看来,制度可以被理解为相关社会群体所掌握的标准化的社会技术。这样一来,技术就不再是先前我们所理解的物质技术,还包括社会技术。纳尔逊进一步认为,在技术创新和扩散的过程中,物质技术和社会技术是相互交织在一起的:物质技术的复杂结构需要一个团队来运用,而团队中的成员之间的行动必须相互协调,这就需要社会技术来支撑,使得成员间就如何有效理解和操作此物质技术达成共认。因此,新的物质技术的发展通常会带来新的理解、认知和规范等社会技术,而社会技术的发展同样也会给物质技术的发展提供新的机会和线索。
Murmann将技术和制度的共同演化思想纳入产业动态分析中。通过对1850-1914年英国、德国、法国、瑞典和美国五国合成染料产业的比较研究,Murmann探讨了国家产业、技术和制度等的共同演化过程,并且揭示了德国合成染料取得领先地位的重要因素,并且指出技术的进步会进一步推动制度创新,采取新技术的企业一旦获得较高的利润,就会激励它们推动上述制度的进一步创新,而制度创新也会继续推动技术创新。他认为,技术和制度的共同演化主要是通过企业群体和国家大学群体的互动来推动的。
技术与制度协同演化的一般模型是由Pelikan(2003)发展的,这个模型是理解技术和制度协同演化的起点。在这个模型里,技术和制度必须相互适应相互依赖,也就是说,这种相互依赖是双向的,从技术到制度和从制度到技术。为了把这些都考虑进去,他发展了一个具有反馈环的理论模型,同时,为了解释技术和制度的相互作用,他区分了两类不同的制度。一方面,有些特定的技术能够在现行制度不发生改变的时候被现行制度所吸收,可以称之为“制度创新的吸收能力”;另一方面,有些特定的技术能够使现行制度发生变革,可以称之为“制度创新的潜力”。按照Pelikan的说法,技术和制度的协同演化是按照以下路径展开的:制度创新的潜力可以允许那些超出制度创新吸收能力的技术变革。一旦这样的变化产生,就会给制度变革产生压力,这样的过程会不断重复下去,直到新制度建立。在这里,两个演化过程产生了一个协同演化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技术演化和制度演化交替的进行。
在Pelikan的这种协同演化过程中,存在着一个技术和制度变化的反馈环。技术的变化导致了制度的变化,制度的变化又进一步导致了技术的变化。然而当我们考虑到一些技术变革可以被制度所吸收,也就是说并不是所有的技术变化都能导致制度的变化的时候,问题就复杂多了。另一方面,毫无疑问,并不是所有的制度变化都能影响技术的变化。因此,在这种协同演化中,哪些制度、哪些类型的技术能相互影响和如何影响就变的更为重要。而且,更加重要的问题是,到底是什么驱动了整个协同演化的过程。为了更好的理解这个过程,可以对技术和制度作出相应的分类。按照Mokyr(1990),在分析技术和制度协同演化中,把技术划分为宏观发明和微观发明更有助于对这种演化过程的理解。而对于制度的分类,可以参考Williamson(2000)对制度的分类。
Mokyr把那些主要的技术变革称之为宏观发明,认为宏观发明是没有先例的根本性的新见解,如欧洲中世纪后期的钟表、风车和鼓风炉,创造了与以往完全不同的新技术。Mokyr认为宏观发明类似于生物学中新物种的出现。按照这样的类比,宏观发明可以认为是一种“技术新物种”的出现。宏观发明是长期增长和结构变化背后的核心力量。他们伴随着一系列的微观发明,这些微观发明没有改变宏观发明的核心内容,只是在此基础上的改进和提高,比如,意味着更高的质量和成本的节约。按照Crafts(1995)所说的,微观发明包括了“干中学”和“用中学”。
由Williamson(2000)提出的关于制度层级的划分是分析制度变迁方面很好的方法。Williamson(2000)认为不同种类的制度相互联系、相互依赖。但是这种相互依赖的方向和具体的形式却由制度层级所决定。Williamson将制度划分为四个层次:第一层级指对内嵌于各种习俗、传统和社会文化的制度;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非正式制度;在这个层次上,由于社会的变迁通常发生的非常缓慢,它的变迁大约需要100到1000年的时间。因此大多数经济学家都将非正式制度作为经济系统分析的外生给定的变量。第二层级是指各种诸如宪政、法律和产权等正式的制度环境;此外,货币制度、财政制度、劳工移民制度、国际贸易、资本流动等也属于这个制度层次。这个层次制度变迁的时间比第一层次要短,大概是10到100年的时间。第三层级是指针对各种具体交易形成的治理制度;这一层次制度变迁的时间大概是1到10年,与此相伴的还包括:合同关系、组织边界、公司规制。第四层级是指在上述三个层级下的资源配置制度。这一层次的制度变迁是连续不断的。威廉姆森强调,应该从跨学科的视角来研究制度的功能、制度的产生与变迁,并且主张从动态的视角考察交易成本的变化与制度演变之间的关系。
在把技术分为微观发明和宏观发明,并引入社会技术和物质技术的概念后,我们就可以来扩展Pelikan(2003)的模型。在此,需要解决两个问题,一方面,我们要找到宏观发明和微观发明如何相互影响,并找到这种协同演化过程的驱动力;另一方面,我们要考虑到物质技术和社会技术反馈中各种制度层级如何相互作用。
如前所述,物质技术的进步被划分为宏观发明和微观发明,社会技术包括了制度的所有层级。区分微观发明和宏观发明的原因是他们的驱动力不同。由于微观发明是宏观发明下有意识提高和探寻的结果,因此,他们是被社会经济所驱动的,简单的说是在供给和需求的原理下驱动的(Mokyr 1990),在这个意义上来讲,微观发明的演化更像是一个拉马克过程。然而,宏观发明却不遵循这些规律,他们不是一些动机的反应,更像是来自于灵感和运气2(Mokyr 1990:13)。宏观发明意味着一种新的技术范式的出现,微观发明是在同样技术范式下的增量创新。在这一点上,Pelikan的模型可以做出扩展,由于宏观发明不能被现行制度所吸收,所以它迟早会引起制度的显著改变。每一个由宏观发明所引致的技术经济范式需要一个特定的制度层面上的改变与之相配。新的技术不能在以前的那种技术经济范式环境中繁荣发展,随着这种失配的恶化,制度对生产力的阻碍也越来越深入。这种不适配迟早会引起社会制度框架根本性的重构(Perez,1983,2004;Freeman and Louca,2001)。按照马克思的说法,技术创新和制度变迁是一种相互依存、相互促进的辩证关系。
关于制度的层级方面,按照Williamson(2000)的解释,每一制度层次都不是孤立的,每一层次的制度都制约着下一层次的制度,比如说,我们必须在给定的惯例和信仰下才能考虑第二层次的政治制度。然而,Williamson(2000)也指出,在各种制度层次之间存在着一种反馈机制,而这种反馈机制也是不可忽视的。
对制度层级的分类有助于我们理解制度和技术的协同演化。在制度的定义方面,在各种文献中还没有一个统一的定义,在Williamson的框架里把制度和社会技术等同起来,在Nelson、Sampat(2001)和 Nelson(2002)的论述里,社会技术包括了所有的社会层级。详细的说,社会技术包括了决定游戏规则的制度环境(North 1990)、被游戏规则决定并深受惯例和规则影响的组织(Williamson,1991)。在 Nelson和 Sampat(2001)的描述中,社会技术和物质技术是不同的,物质技术就是那些研究经济增长的学者们所提到的传统的技术,也就是生产技术。前面所讲到的技术进步当然都是指的是物质技术。
微观发明和宏观发明也可以根据他们所引起的社会技术变化作出区别。由于微观发明不会超出社会技术创新的吸收能力,因此它们不会引起社会技术的巨大变革。相反,他们会导致社会技术各种元素的优化。比如说,由厂商主导的特定机器的改进会要求生产系统的重新组织,而这些就可以视为生产形式的优化。微观发明可以引起正式制度的改良从而支持创新,比如说专利制度、R&D导向的税收减免制度等,然而,微观发明无法影响惯例和习俗,也就是制度的第一层级。
相比来说,宏观发明由于超出了社会技术创新的吸收能力,因而可以引起社会技术在第二到第四层级的剧烈变化。然而,同微观发明一样,也很少有证据表明非正式制度的变迁归因于宏观发明。
按照Mokyr(1990)的理论,宏观发明和微观发明的关系相对比较简单,对于宏观发明,可以理解为更具纯粹性质的基础创新,它带有明显的不确定性,而与之相伴,作为增量创新的微观发明却带有明显的确定性和方向性。因此可以说,宏观发明决定了微观发明的方向,但是它无法决定这些微观发明的结果。同时,微观发明对宏观发明的影响力就弱了很多,甚至没有影响。
现在我们分析社会技术的各个元素如何相互作用,在制度的层级中,高一层次的制度制约着低一层次的制度,也就是说,非正式制度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正式制度,同时也制约着第三和第四层次的制度。在Williamson的框架里,第二层级和第三层级的关系要比第一层级和其他各层级的关系要明显的多。制度环境和组织结构在这个意义上必须协调,从而相互支持对方更有效的运作。这种协调是可以被打破的。制度环境施加给企业的这种影响要强于他的反作用,也就是说,企业通常会采纳这种适应现行制度的内生性的组织变化,同时,厂商自身对制度的影响却要弱的多。尽管如此,这种影响却是不可忽视的,因为厂商能够强化这种规则。
现在来考察社会技术对物质技术的影响。总的来说,在出现新技术的时候,社会技术能够影响一个经济体的效率。关于这一点有无数的机制可以说明。非正式制度和更广义上的制度环境如果在创新过程中是必要的,那么就能惠及企业(Boettke and Coyne,2003;Nelson,2008)。这些制度在现行的技术范式下为改善产品和工艺提供了激励。因为微观发明可以经由正确的制度安排比如法律规则、保护私有产权和合约保护等等这样的非正式制度得以增进和发展。但是制度不仅仅影响微观发明的产生,而且影响这些经济体使用和扩散这些技术进步的能力。总的来说,正式制度影响着微观发明出现的可能性以及他们的使用和扩散。组织在微观发明中也是至关重要的:厂商的内部结构、激励机制等等,可以为创新提供一个适宜的环境。
就宏观发明而言,制度对其的影响相对较弱。如前所述,宏观发明部分的依靠机会,或者至少说是外生因素的结果。相应的,由于激励机制在微观发明中是至关重要的一个因素,因此,包括激励机制的非正式制度和制度环境可以部分的影响宏观发明。由于是部分外生的,宏观发明就有了启动和维持整个协同演化的能力。也就是说,宏观发明是整个技术与制度协同演化过程中的驱动力。相应的,他们能引起社会技术的巨大变化,比如说,新的法律、政府组织和新型的厂商组织。
总的来说,技术和制度协同演化的驱动力是宏观发明,因为他们在很大程度上是经济系统外生的,而且能够给整个经济系统带来显著的变化。一旦这样的变化发生,在协同演化无数的反馈环节下,社会技术中的特定元素和微观发明也跟着发生变革。那么这个过程是新达尔文过程还是一个拉马克过程呢?新达尔文主义是经典达尔文主义与孟德尔遗传学相综合的产物。生物学中,新达尔文主义和拉马克主义的关键性差异在于基因能否被修正这一点上。新达尔文主义认为,基因是保守而稳定的,从体细胞到基因的遗传反馈由于“魏斯曼屏障”而被隔断,即信息可以从 DNA和RNA向蛋白质流动,但反向流动并不允许,个体是停滞的,进化只发生于种群而非个体。拉马克主义在这个问题上则恰好持相反观点,拉马克看来,生物对环境的适应产生了变异,这种变异可以遗传给后代。新达尔文主义与拉马克主义的关键差别在于环境能否诱导基因产生定向变异。
如前所述,宏观发明却不是一些动机的反应,更像是来自于灵感和运气(Mokyr,1990:13)。但在现实社会中灵感和运气是常有的,然而宏观发明却不常有,这是因为那些外生的天才的洞见必须和内生的社会技术相合才能转变成现实的宏观发明,这样看来,协同演化的驱动过程更像是一个达尔文过程,达尔文生物进化论的核心在于变异、遗传和自然选择。首先,在一个物种的成员间必须存在变异,无论这种变异是盲目的、随机的或有目的的,如果没有这种变异,进化过程将无从谈起。其次,必须存在某种遗传机制,借此后代更像他们的父母而非同一物种其他成员。第三,自然选择对变异和遗传发生作用,导致新物种的形成或旧物种的灭绝。在宏观发明的演化中,那些天才的洞见就像是遗传中的变异,在适应了周围的环境后,在社会选择的作用下就顽强的承继了下来。就像是中国封建社会妇女缠脚文化一样,最初是偶然的事件引发了人们的效仿,然而,这种现象正好和中国传统文化对妇女的歧视以及审美相合,于是便承继了下来,成了一种固定的安排。而对于技术的扩散和与此过程紧密相关的增量创新,也就是微观发明,它带有更多的拉马克性质,带有明显的确定性和方向性,能够被预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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