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芬
(中共河北省委党校 河北石家庄 050061)
过渡时期总路线的宣传与河北农村社会心理变迁
李 芬
(中共河北省委党校 河北石家庄 050061)
1953年12月,中共中央批发了中央宣传部拟定的《为动员一切力量把我国建设成为一个伟大的社会主义国家而斗争——关于党在过渡时期总路线的学习和宣传提纲》。由此,在全国范围内掀起了学习、宣传、贯彻过渡时期总路线的热潮。过渡时期总路线的宣传是新中国成立后对全国人民进行的第一次系统而普遍的社会主义教育。本文以河北农村过渡时期总路线的宣传为个案,探讨这一宣传所引发的农村社会心理变迁,进而分析这种心理变迁对社会主义建设所产生的影响。
在河北农村,对过渡时期总路线的宣传是结合粮食统购统销工作和粮食政策宣传而进行的,从1953年10月中旬162个统购试点乡开始,11月初普遍展开,历时近4个月。其目的就是“使个个农民都懂得党和政府在过渡时期的总路线,懂得社会主义工业化和社会主义改造的必要。”[1]
在宣传步骤上,采取了从党内到党外,从干部到群众,层层发动,普遍开展,大张旗鼓,逐步深入的方法。全省区以上有5万多名干部参加了下乡宣传,共组织了约21万干部和13万大中小学教职员开展了总路线的学习,并动员了包括党员、团员、宣传员与群众积极分子在内的约175万余人的宣传队伍,分片包干,深入农村,对广大农民群众展开了挨门挨户的宣传。
据统计,过渡时期总路线的宣传覆盖了全省所有农村党支部,包括90%以上的党员,约70%以上的成年农民群众,都受到了一次较为深刻的社会主义教育。对总路线的认识,基本上达到了家喻户晓,深入人心。由此,也决定了这场宣传教育运动对农村社会心理所产生的影响必然是广泛而深刻的。
1、对社会主义的认识从模糊到信仰。在总路线宣传之前,不少农民群众对社会主义的认识是模糊的,许多群众更是把社会主义误解为“归大堆”、“吃大锅饭”或“集体吃饭集体睡觉”。[2]经过总路线的宣传与教育,广大农民群众与对社会主义认识逐渐明确起来,并进而树立了起了对社会主义的信仰。
首先是对社会主义社会的认知。通过广泛宣传,特别是通过放映《幸福生活》、《拖拉机手》、《金星英雄》、《中国农民代表团访苏》等宣传社会主义幸福生活和愉快劳动的影片,农民群众“都知道未来社会主义的生活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铁牛(指拖拉机)耕地,高楼大厦”。[3]
其次是对社会主义前途的认知。在总路线宣传开始前,大家虽然都知道将来要实现社会主义,但不知何时实现。磁县一个老年人贺金堂自己编唱的“过冬来,雪花飘,年老人光心焦,社会主义望不到”,形象地表达了这种心态。乡村干部也是如此。在中共赵县县委召开的一次三级干部会议上,五北区龙化一乡干部贾洛然就提出:“光知道革命要实现社会主义,但怎么走,具备哪些条件和多长时间才能实现就闹不清了”。[4]还有乡干部也觉得“万里长征才走了第一步,一步五尺,这万里啥时才走到呀!”[5]学习了总路线以后,党员干部和广大农民群众知道了“十五年基本上实现社会主义”,普遍感到“心里亮堂了”,“方向明确了”,“有了奔头了”。
再次是对如何建设社会主义的认知。总路线宣传之前,人们并不知道如何走到社会主义,经过宣传,认识到了互助合作不只是为了多打粮食,更是农业向社会主义过渡的唯一方向和方法。比如有农村党员说:“我虽说早就参加了互助组,可是我认为:经过土地改革,得了房子得了地,是已经翻身了。组织起来就是比单干方便点呗,跟实现社会主义又有啥相干呢?没想到组织起来跟不组织起来有这么大的不同。”[6]
2、对阶级分化、剥削和资本主义道路从忽视到鄙弃。总路线宣传前,农村党员普遍认为“经过土改,农村中的剥削制度已不存在了,还改造什么呀?”因此,把土地改革后农村出现的雇工、放高利贷、买地等行为都当作是正确的经济活动,“司空见惯,不算什么”。经过总路线的宣传教育,乡村干部开始感到农村中资本主义自发势力的严重性和危险性。比如有的干部说:“过去不讲总路线,自己不向这方面想,这回听了报告后,对照本村一检查,仅在这几年中,俺村就有十五户雇上了长工,这样要不很好的领导不久就和过去一样了。”[7]广大农民群众也重新认识了农村中的阶级分化和剥削现象,认识到:“这样发展下去,再过几年就和事变前一样了,原来这就是资本主义的道路!”特别是一些自认为有剥削行为的党员和翻身农民猛醒了,惭愧了,感到“此路不通”,“太危险了”,是“自找死路”,因而决心放弃剥削行为。顺义县农民李绍明自动把用十石左右玉米买的三亩地退给卖地户,说:“我半辈子扛活,现在我也置地叫别人受罪,我把地退给你,粮食有了再给。”经过总路线的宣传与教育,农村中的“放债、囤粮、买地、雇工,已被认为是不光彩不体面的事情,人人鄙弃”,并且“人人唾弃资本主义道路,靠剥削吃饭已成为可耻行为”[8]。
3、对社会主义工业化和工农联盟的认识从片面到全面。总路线宣传之前,不少干部、党员和群众,片面认为“工人工资高,农民生活苦”,因而觉得“工业化对工人有利,农民吃亏”,甚至认为“农民离了工人可以,工人离了农民不行,谁也不能不吃饭。”经过总路线的宣传教育,广大农民、乡村干部对于社会主义工业化和巩固工农联盟的意义,有了进一步的认识。如农民群众认识到只有工业化才能更好的发展农业,说:“咱们国家工业还不发达,拖拉机造不出来,怎么到社会主义?”[9]他们还将工业化形象地比作树根,说:“要想长树身必须扎树根,没有工业那里来的拖拉机”;又说:“工人与农民骨肉相连,咱们用的犁、锄、镰、煤油都是工人造的,睁眼看看,伸手摸摸,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哪一样也离不开工人。有余粮不卖,工人没吃的,怎么能给咱们造工业品?[10]唐山丰南县农民赵玉佩说:“过去只知道工人离不开农民,现在才知道农民也离不开工人,离开工人连个小锄头也使不上,更不用说拖拉机。”[11]
4、对互助合作从消极到积极。
在总路线宣传之前,全省农村中无论党员干部还是一般群众对互助合作的积极性并不高。从乡村干部来说,他们大多只看到农民自私、落后、保守的一面,不相信农民可以接受社会主义思想,有的对农业进行社会主义改造信心不足,有的认为非强迫命令不可。经过总路线的宣传与学习,这些思想情绪基本得到了扭转。如赵县二区南王村书记在参加了总路线的学习之后,当即表示:过去光喊互助合作,但思想上不重视,这回回去说什么也得组织一个农业社。[12]秦皇岛市昌黎县葛条港乡解官营村的一个互助组组长在学习了总路线之后,也表示“我这个组,在解官营是数一数二的,满可以啦!现在我认识到互助组才是社会主义的萌芽,往后我要继续努力,参加农业生产合作社,还要向社会主义的集体农庄迈进。现在就要动员我们全组,作好思想准备,争取明年春耕前,转为半社会主义性质的农业生产合作社。”[13]从广大农民群众来说,一方面经过宣传教育中的回忆、对比和具体算帐的方法,诉出小农经济之苦,开始挖到了小农经济的“病根子”,了解到“原来受苦不是不会过,也不是命该如此,而是没有光明大道”[14]。另一方面经过社会主义前途教育,广大农民开始从实现社会主义的角度认识互助合作,如有农民说:“过去我认为互助不互助的一样干活,不知道向前看,要不早点组织起来,等到了社会主义,仍是你家三块地,他家二亩地的,怎么能使拖拉机啊?”[15]因此,在宣传总路线以前退了社的户感到后悔,要求重新回社,准备退社的户不退社了。如灵寿县二区苗台李全德社1953年退社的就有7户,经过总路线的宣传又都要求回社,社员周学才说:“我过去总觉得社会主义没个影,所以退了社。只要大家努力15年就可以到社会主义,实在有盼头了,我决心回社。”[16]
“影响社会心理,也就影响历史事变。”[17]过渡时期总路线的宣传教育活动对农村的社会心理变迁产生的深刻影响,一方面有力地推动了对农业的社会主义改造,另一方面其对社会主义建设发展的消极影响也隐见端倪。
1、积极影响:
首先是保证了农业对社会主义工业化的支持。广大农民群众对社会主义工业化及工农联盟关系的新认识,推动了粮食统购统销任务的胜利完成,进而保证了农业对社会主义工业化的支持。在购粮初期,不少乡村干部对统购统销不能理解,认为统购统销是“对农民开刀”,“卸磨杀驴”,认为“势必打击农民的生产积极性”,“影响工农联盟”,甚至认为“党辜负农民”,“在过渡时期对农民就这样苛,到社会主义还得了?”[18]由此对购粮任务很是消极。与此同时,农民对统购统销也不理解,一方面,农民思想相当混乱,有粮食的怕没收,没粮食的怕涨价,怕今后买不上粮食,有的说“要没收麦子今后不让吃白面了。”因此,各地都发生了埋藏、分散、出卖、抢购、大吃大喝消耗浪费粮食等现象。[19]另一方面农民的顾虑很多,怪话也很多。如开始时群众对卖粮怕不给钱,怕给的价小,怕票子发毛,怕闹歉年,怕婚丧嫁娶用粮不方便,总觉得存钱不如存粮;而更重要的顾虑是“当余粮户可耻,当缺粮户光荣”,认为“余粮户闹背了,勤劳生产的闹背了,二流子懒汉闹对啦。”党员、群众中“以穷为荣”的思想极为普遍。[20]经过总路线的宣传与教育,广大农民群众认清了统购统销不仅是限制粮商捣鬼和稳定市场,更重要的是过渡到社会主义的重要措施。如赵县五区姚家庄村主任姚换运说:过去粮价涨,净埋怨国家掌握不住市场,谁知道是奸商粮贩捣的鬼,这回可明白了,如不实行统购统销群众就买不到合理价格的粮食,国家就不能很好建设,社会主义就不能实现。所以说统购统销重要的很,建设社会主义离不开它。[21]在各村党员干部的带领下,农民积极把粮食卖给国家。与些同时,各地农村采取了大张旗鼓表扬爱国售粮模范的活动,给售余粮户戴“光荣花”,送“模范旗”,形成“爱国售粮光荣”的热潮,从而在一定程度上扭转了“以穷为荣”的思想情绪。
其次,推动了农村互助合作运动的快速发展。到1954年1月底,全省即建立起5134个新的农业生产合作社,正在建立的6518个。由于合作社的发展,也带动了互助组的发展,广大农村出现了互助合作的新高潮。到3月初,在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全省的农业生产合作社数目即翻了1.5倍,达到1万3千多个。
再次,推动了农民群众为实现社会主义而奋斗的激情。正如“码头工人哲学家”埃里克·霍弗所言:“信仰未来让人热衷改变现状”,“最能煽动人们行动激情的,就是宣传一个近在咫尺的希望。”[22]经过总路线的宣传教育,社会主义成为农民追求的理想,并在实际的劳动生产中为了伟大理想的实现而努力奋斗。这首先表现在农村党员干部身上。在贯彻总路线之前,虽然曾在农村进行过社会主义前途教育,但有的党员仍从互助组、合作社退出去,有的还雇工、放债、捣卖粮食,有的躺倒不干,还有的要求退党。经过总路线的教育之后,广大农村党员干部知道“十五年基本上实现社会主义”,革命热情更加提高,政治情绪空前饱满,党内呈现了一片新气象:一贯积极的党员说“望见了社会主义,更得蹦着劲干”,不积极和“躺倒”的党员,有的检讨了错误,有的怕被“社会”拉下,大部分都积极起来。如河间县卧佛堂乡106个党员,原来有26个“躺倒”不起,23个工作不积极,经过总路线的学习后,只有一个仍“躺倒”,其余的都积极工作了。在社会主义觉悟提高的基础上,农村党员以自己的模范作用,带领群众把余粮卖给国家,批判与检讨了自己发展资本主义的思想和剥削行为,带领群众参加互助合作组织,争着走社会主义道路。[23]
第四,提高了党和毛主席的威信。在对农民的宣传教育中,最通行的方法是回忆、对比和算帐。在回忆时,一方面是诉地主、旧富农剥削之苦,诉日本鬼子、国民党蒋介石压迫之苦,诉投机奸商、高利贷盘剥之苦,诉过去受灾没有人管之苦,一方面也诉小农经济之苦。诉了过去的苦,再想想今天的好日子是怎么得来的,这样“算来算去完全证明了共产党和政府对农民领导的正确”,农民群众纷纷表示:“跟着共产党走,听毛主席的话没错”,共产党毛主席领导到哪里就决心跟到哪里。[24]
2、消极影响:
(1)对过渡时期总路线的片面理解必将造成执行中的走样。过渡时期总路线的宣传是深入的,但是我们又不得不承认这次的社会主义教育还是初步的,在对过渡时期总路线的理解上还存在着许多问题,如有些党员和农民群众认为“总路线就是两条,一条是社会主义,一条是资本主义。”[25]特别是一些领导干部对总路线的认识仍然存在着很大的偏差,如认为过渡时期总路线的主体是“社会主义经济”,两翼是“两条道路,一条向社会主义,一条向资本主义。”对总路线的实质,有的认为是“马列主义中国化”,还有的认为是“灯塔”或“主体和两翼”。[26]甚至还有干部不知道什么是总路线。[27]这种理解上的偏差必然要对农业社会主义改造执行过程中的部分失误负责。
(2)急躁冒进情绪的滋长是社会主义改造提前完成的主要原因之一。在这次宣传中,对社会主义生活的幸福宣传很广泛,但对艰苦奋斗进行建设这一思想宣传得又很不够,以至于在广大农民群众中产生了较普遍的“单纯要求享福”的思想,对生活的改善不能超越生产的发展认识不足。同时,在宣传15年左右基本上实现社会主义时,没有讲清为什么必须要经过这样一个相当长的时间,因而有的党员和群众嫌15年太长,说“十年、八年不好吗?”在宣传苏联农民的幸福生活时,没有强调幸福生活是经过艰苦奋斗才能获得的,不少党员和群众认为社会主义可以轻易到达,似乎15年后可以家家“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由于这种片面宣传的影响,在农村干部群众中较普遍地滋长了“提前实现社会主义”的急躁情绪,说“只要多卖余粮,早参加互助合作,十年八年就到社会主义了!”“十五年是号召,只要大家齐心,三年五年就到社会主义了!”[28]有了这种急躁冒进的情绪,也就不难理解农业社会主义改造的提前完成了。
(3)没有准确界定资本主义道路和资产阶级思想是后来对公有制实现形式的理解和选择过于简单化的一个重要原因。如束鹿县(今辛集市)四区一个卖砖的乡干部自己检讨说:我走了资本主义的道路;孟家庄卖包子的乡干部孟洛趣也认为自己走了资本主义道路,别人说他蒸个大些少赚些钱,他说:个大也是资本主义,回去不干了。也有的认为开展副业、种菜等等都是资本主义。[29]鹿泉县西马庄乡书记吴玉珍说:我经营窑菜,不劳动,剥削人,是不符合总路线的。[30]对什么是资本主义、什么是剥削问题的简单宣传与理解,为以后建立纯而又纯的单一公有制奠定了思想基础。
综上所述,在农村进行的过渡时期总路线的宣传,是新中国成立后对广大农民群众和乡村党员干部进行的第一次系统而普遍的社会主义教育,其对农村社会心理所产生的影响,一方面有力地推动了对农业的社会主义改造,另一方面其对中国社会主义建设的消极影响也已隐见端倪。
[1][2]《必须大张旗鼓地向农民宣传过渡时期总路线》,《人民日报》1953年11月9日,第1版。
[3][5][8][10][14][18][20][23][24][28]《河北省委宣传部关于农村大张旗鼓进行总路线和粮食政策宣传教育工作的总结》,1954年3月8日,石家庄市档案局藏7-2-4。
[4][7][12][21]《中共赵县县委关于三级干部会议的总结报告》,石家庄市档案局藏2-1-230。
[6][13]《中共葛条港乡总支委员会领导党员联系本乡事实学习总路线》,《河北日报》1953年11月26日,第3版。
[9][15]《满城县辛屯乡、南固店等乡向农民群众开展总路线宣传》,《河北日报》1953年12月2日,第2版。
[11]《中共中央华北局批示各级党委加强进行工农联盟教育》,《河北日报》1954年1月12日,第1版。
[16]《中共灵寿县委关于宣传工作情况的报告》,1954年1月17日,石家庄市档案局藏2-1-230。
[17]《普列汉诺夫哲学著作选集》第2卷,三联书店1961年版,第374页。
[19]《振头区委关于1953年区委宣传部工作计划、总结、报告》,石家庄市档案局藏111-1-5
[22](美)霍弗 著,梁永安 译:《狂热分子》,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50页。
[25][29][30]《关于召开三级干部会议贯彻粮食工作过渡时期总路线的报告》,石家庄市档案局藏2-1-230。
[26]《继续学习过渡时期总路线》,《河北日报》1954年2月9日,第1版。
[27]《部分领导干部学习成绩不好应速改进》,《河北日报》1954年3月11日,第3版。
李芬,女,中共河北省委党校党史教研部副教授,研究方向为社会主义时期党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