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拉娃尔·吐尼亚孜
(新疆师范大学 新疆 乌鲁木齐 830013)
作为华夏族帝王谱系的“三皇五帝”,对于后世华夏族的认同、中国人的认同乃至中国的国家认同,具有重大的符号象征意义。
三皇五帝的历史,考古学界多认其为神话或传说,在考古文化学上尚不能给予指认,而文献史料又极为稀少,或不被承认,这就给文明探源工作带来很大的困难。旧石器时代向新石器时代的演变过程中,中华大地上出现了一个玉器时代,出现了从物质生产向以精神生产为主要方面的转型时代,三皇的代表人物伏羲、女娲、神农正是出现在新石器时代的开端期,呈现了中华文明产生初期诸种文化特征。综合学术界的研究成果来看,“三皇”、“五帝”主要有以下六种说法。
(1)燧人、伏羲、神农,见《尚书大传》,此外《礼·含文嘉》、《春秋命历序》亦同此说而以燧人剧中。
(2)伏羲、女娲、神农,见《春秋纬·运斗枢》。
(3)伏羲、祝融、神农,见《礼·号溢记》,此外《孝经钩命决》引《礼》同此,但以祝融剧中。
(4)伏羲、神农、共工,见《白虎通》、《资治通鉴外纪》。
(5)伏羲、神农、皇帝,见伪《古文尚书·序》。
(6)皇帝、少昊、颛顼,见《汉书·王莽传》。
(1)黄帝、颛顼、帝喾、尧、舜,见《大戴礼记·五帝德》、《吕氏春秋》、《史记·五帝本经》。
(2)庖牺(伏羲)、神农、黄帝、尧、舜,见《战国策·赵策》、《易·系辞下》,到了秦汉,许多小民族已经融合为一大民族,颛顼、帝喾作为黄帝后裔的说法失去了应有的价值,因此换上了苗蛮集团的伏羲。
(3)太皞、炎帝、黄帝、少昊、颛顼,见《吕氏春秋·十二经》、《礼记·月令》。
(4)少昊、颛顼、喾、尧、翼,见《世经》。
(5)喾、尧、舜、禹、汤,见《汉书·王莽传》。
(6)黄帝、少昊、颛顼、喾、尧,见《资治通鉴外纪》、《路史·发挥》。
根据上文可知,“三皇五帝”中的许多人物是可以互换的,可见,长期以来为人们所尊奉的“三皇五帝”神话传说,原来是众说纷纭,历经战国至汉、东晋长期的排列组合,被各家从上古的神话传说人物和祖先神灵挑选出八位人物组成不同的“三皇五帝”帝王谱系结构而已。
历史是在叙事,是在讲故事,而“真实“却不同。历史修撰中最重要的不是内容,而是文本形式。因而,历史学家在写历史时,把一些构想和结构强加到历史上去,目的是要在不同的历史叙事中找到共同的结构因素,以便“追溯变化,勾勒出所论时代的历史想象的深层结构”。(1)P2我们应当承认,所有的历史著作(即使是其中最出色的那些)都是对过去的高度简化和浓缩。
我们不应该笼统的把“三皇五帝”中的人物全归之为神话是不严谨的。“三皇五帝”已经不是原来的口头相传的记载,而已经过了后人的记录整理,“虽然难免有整理者的某些思想和成分,却不是整理者杜撰的,也不是周秦之际或其后学者们所拟议的一种考古般的推测。”(2)P16从中国的历史情况来看,“作为狭义民族的夏或华夏族形成于我国传说时代的‘五帝’时期,夏国和夏朝的建立,可以作为他形成的标志”。(2)P2也就是说,华夏族与“三皇五帝”当中的“五帝”均大致形成于夏朝建立的时期。我们也应该看到,“三皇五帝”不是凭空臆造出来的,当中的人物许多是中国上古各部族的神话传说人物和祖先神灵。这些人物经过春秋战国以来的历史学家、经学家多次编排与整合,才变成华夏族的帝王祖先。
神话是原始思维的产物。它是人们不能唯物的、辩证的、科学的认识人类发展进步以及自然现象的时候,以主观唯心的想象编造出来,解释人类历史发展、自然界变化的,以表达人们美好愿望的故事。神话故事、神话人物的行为,其主要特点就是不受唯物的、科学的客观规律的制约和检验。如“盘古氏”用自己的身体将天河底撑开,死后一目变为太阳,一目变为月亮,“女娲氏”用黄泥巴造人类等等。
中国作为世界四大文明古国,具有高度文明的中国人“不语怪力乱神”,缺少相应的神话传承。在中国古文明里,找不到关于诸神战争、诸神之死或神圣婚姻的传说。中国没有正式的神殿、没有神人同形同性的神祗。同时,各城乡都没有保护神,也缺少崇拜仪式。但这并不意味着中国古代社会没有神话基础。中国最重要的神话仪式就是祖先崇拜,它指向一个先于人类世界而存在的先验世界。在中国人看来,祭祀长逝而去的祖宗和先人能为社会提供一种理想化的社会秩序范本,它以家族关系为依托,建立起长幼尊卑的礼教法度。无论是江河、星辰、风云等自然界还是农作物等生物界,它们都具有一种内在精神,与代表天空的“帝”神合二为一。崇祖、祭祖、缅怀祖先的功德,并勉励后代发扬光大,在中国有着悠久的历史,他早在原始社会中就已经存在了。
中华民族尊轩辕黄帝为祖而自称其子孙后代,并不是哪一个人提出的,也不是今天才提出的,而是在中华民族的悠久历史上形成的。是从中华民族文明历史一开始,就以创建国家的始祖崇拜、祭祀而沿袭下来的。顾颉刚分析:“各民族间的种族观念是向来极为深的,只有黄河下游的民族唤作华夏,其余的都唤作蛮夷。疆域的统一虽然可以使用武力,而消弭民族间的恶感,使其能安居于一国之中,则武力便无所施其技。于是有几个聪明的人起来,把祖先和神灵‘横的系统’改成了‘纵的系统’,把甲国的祖先算作了乙国的祖先的父亲,又把丙国的神算作了甲国的父亲……借了这种帝王系统的谎话来收拾人心,号召统一,确实是一种极有利的政治作用。”(3)P6显然,战国末期,作为民族融合和同化的反应,把所有主要神话人物和各族祖先神灵都加以历史真实化,编排统一的有血缘关系的古史系统是当时华夏大一统的现实政治需要。
古史传说中的“三黄五帝”对于今天的中国来说影响甚深,我们一直在以“炎黄子孙”自居,但是许多人并不真正懂得“三皇五帝”形成的复杂历史过程和实际文化内涵。在不同时期的史书编写过程中“三皇五帝”被化约、形塑为汉族的前身——华夏族独有的帝王谱系,而实际上他们是古代部族集团间民族同化和民族融合的产物,是上古诸多部族集团传说人物的大汇总,并非某一部族或民族所独有的帝王。“三皇五帝”中的人物主要来自华夏、东夷、苗蛮三个不同的部族集团,(4)到春秋时期,三部族的同化和融合已接近完成,所以此后的人对于所搜集到的传说做综合整理的时候,就把这些人物的名字糅合到一块。从中国境内各民族的发展源流史上看,华夏族源于传说中的炎帝、黄帝部族联盟,从部族间的冲突、战争到融合,历时夏商周三代发展以及春秋战国时期与周边诸族的交流融合,在秦汉时期发展成为汉族,从而完成了中国境内主体民族的建构。夏商周乃至春秋时代仍林立于黄河、长江流域的部族,经历战国大规模的兼并战争之后,逐渐在文化上形成以华夏族为核心,政治上趋向建立大一统的历史趋势。中国境内民族的发展开始形成了华夏族与所谓“四夷”共存的“一点四方”民族分布格局,形成一种相互依存的发展态势。适应这种社会变动,在文化思潮方面,于是出现慎终追远、祖宗认同、疆域认同、文化认同的观念。
华夏族是在三大部族集团的长期交流和战争中融合、同化而成的。其中炎帝部落实力曾经直达陕西关中,黄帝部落也发展到近河北南部。后来,东夷的帝俊部族和炎帝部族走向衰落,炎黄部落联盟得到极大发展。为了结束各部落集团互相侵略的混乱局面,尤逐鹿中原,但被黄帝在逐鹿之战中彻底打败,从此建立了包括华夏和东夷两大集团在内的庞大部落联盟,从此东西两大部族集团融合速度加快,至尧、舜、禹时,中原地区的政治、经济和文化渐趋一致。从这一过程来看,华夏族的血统不但混合了以三大部族集团为主的血统,而且也融合了其他部族的文化。由此,形成独特的华夏族历史文化,“三皇五帝”的传说和帝王谱系只是共同的华夏族历史文化的一个“浓缩性”文化符号而已。
由于时代久远,神话传说在流传中受到了部族间民族融合、文化互相渗透等影响,往往原属不同部族集团的天帝与祖神,归纳到具有统一来源的帝王谱系,放到了统一神坛上祭祀。经过长期的整合,形成了华夏族的“三皇五帝”传说和结构,为“实体中国”提供源源不断地文化心理认同。
为适应华夏大一统的现实政治需要建构起来的“三皇五帝”传说和结构,逐渐遮蔽、掩盖了“三皇五帝”来源于不同部族集团的神话传说人物和祖先神灵的历史真相。在华夏族形成的神话传说人物和祖先神灵,经过春秋战国以来的历史学家、经学家多次编排与整合,逐渐形成华夏族的“三皇五帝”传说和结构。“三皇五帝”的传说这一象征符号具有巨大的“向心力”和“凝聚力”,不断地向人们提供大一统的文化心理认同,被统治者持续的加以巩固和强化。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说中华民族的来源是各民族的大融合,并不是单一民族组建了中华民族。从中国境内各民族的发展源流史上看,华夏族源于传说中的炎帝、黄帝部族联盟,从部族间的冲突、战争到融合,历时夏商周三代发展以及春秋战国时期与周边诸族的交流融合,在秦汉时期发展成为汉族,从而完成了中国境内主体民族的建构。他是在长期的历史进程中,经过了不断地迁徙、易名、分裂、融合等复杂的演变过程,才形成了中华民族。“三皇五帝”传说更是有力的说明,中华民族不是历史上单一的民族,而是经过了各种战争、改革、发展、同化和融合等各时期才真正意义上的成为中华民族。“三皇五帝”传说基本反映了人类历史发展中的真实情况,符合当时的生产力水平。
注释:
(1)曲晨.轩辕黄帝史迹之谜.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
(2)(英)凯伦·阿姆斯特朗.神话简史.重庆:重庆出版社,2005。
(3)张中奎.“三皇”和“五帝”:华夏谱系之由来.广西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第30卷第5期,2008。
[1](美)海登·怀特,著.陈永国,张万娟,译.后现代历史叙事学[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
[2]翁独建.中国民族关系史纲要(上册)[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5.
[3]顾颉刚.古史辨(第四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
[4]徐旭生.中国古史的传说时代.北京:文物出版社,19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