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皮埃斯物质绘画中体现的艺术的东方性

⊙卓昭妍［清华大学美术学院， 北京 100083］

传统绘画中的东方线条在20世纪重新受到关注，与书法一样，绘画中符号和韵律表现出的能动性和暗示性获得新的认识，也促使东方线条和形态自身的表现力重新被认知。西方人的感官中，东方具有失意性、表现性、抽象性的书法之美，控制与自然相结合的特性，在西方的抽象绘画里被原原本本地体现出来，很好地利用笔势的效果，创作刚劲而又充满空间感的作品。同时，作为所有艺术起源的东方艺术精神被重新点燃，为现代艺术的流向提供了又一种可能性。

那么其中真正东方性的东西是什么，与东方文学的整体性一起构成了疑问。这种东方的艺术性在最早的抽象美术中以多角度展开，并在过程中认识到其物质和意义。以此为背景，可以通过构建独立物质绘画（Matter Painting）的西班牙画家安东尼·塔皮埃斯（Antoni Tapies，1923- ）来了解。

塔皮埃斯通过对非定形艺术（Art Informal）①的接触，更加确切地了解了物质。对他来说物质意味着所有对象（Object），同时包含质感（Matere）的概念。塔皮埃斯试图从最下层的低贱的对象中寻找高贵的生活，并且将那些对象视为超越的手段。通过这种方式塔皮埃斯规定了物质拥有的本性，同时克服了人类与自然之间存在的断代状态。这与塔皮埃斯艺术的精神基础紧密相关，所以需要理解其根源。即作为他的物质绘画精神基础的加泰隆尼亚的神秘主义精神，还有无为空虚的冥想的东方线条思想。受到这样的神秘主义和线条思想的影响之后，塔皮埃斯对宇宙和事物的本质产生了持续性的兴趣。通过思索，试图将相反的东西合为一体，把人类与宇宙的统一作为至高的目的并嵌入到作品内部。尤其是他经常提到关于东方精神的禅宗佛教，寻找与西方历史和哲学相反的生活意义的问题，更加重视生活本身的世界和充实感。所以将周围的低级又平凡的物质挑选出来，凝聚在内心，以独创性的方式表现在他的作品中，连虚无的感觉也含有着重要的意义，很好地体现了东方哲学。这种直观的方法看到了物性的本质，所有的规则是从内心开始，这是构成东方思想的佛教的核心思想，与其一致的，是其最基本的佛教的实践性，侧面上代表了主体的自我探索方法。

艺术家的感情和表现欲通常被认为是他们共同的、自然的目标。二次世界大战后，与定向化的学术性的符号学抽象绘画相反，通过直接的自发性行为进行活动的艺术家们，在这种历史状况和背景中进行自我改变，知觉到了自我存在。塔皮埃斯把自己亲身经历战争的恐惧与个人的伤口作为精神成长的契机。构成精神基石的加泰隆尼亚（Catalonia）地区②的中世神秘主义，思考和欢迎并接受当代西方艺术家和知识分子的东方线条思想，无为和虚无的冥想深化了他的精神领域，构建了其独创性的作品世界。

塔皮埃斯的艺术为了到达物质的本质，使用的是与西方传统性思考方式不同的艺术思想，比西方哲学更靠近东方的思想，尤其是与线条思想密切相关。他渴望精神性、哲学性的东西，发掘比任何东西更具价值的真理，探索人类文化的表象，在精神性混乱的现代社会中寻找可能被提示的新的精神性救援。

尤其是他在作品中留下的像东方绘画的空白一样的空白空间。艺术家们在作品中留下空白，表现有意的空间和空虚无穷的想象余地。就像这样，塔皮埃斯没有使画面溢出来，而是让欣赏者通过空白的空间（余白），深刻冥想虚无的哲学，海德格尔或萨特③理论的空虚的内置可以说是表现无的。

塔皮埃斯对东方的抒情技法也很关心。书法基本上使用毛笔，书法具有一次性创作的特性，用这个特性在纸上表现出流动的、细腻而又敏感的毛笔的韵律感、生动感、生命感、偶然性的效果。他通过几幅作品，想表现毛笔的激情不可阻挡，从这一点上可以看出他对东方性的事物有多关心。

塔皮埃斯与线条思想追求的这种真理产生共鸣，对现实当中被丢弃的毫无价值的低贱的物质关注，试图展露他们真正的模样。他因这种对东方世界观的感知，深深地认识到了比起其他东西，思索和沉默更为重要。用艺术手段极端地使用沉默的手法，塔皮埃斯试图达到空虚④，这一点在理解他的艺术时最为核心。立足于线条思想，塔皮埃斯超出了自身的物理极限，追求存在的本质。他为了理解自己存在的理由和有关人类条件的真实性，以及生活的意义，他使用了禅宗的修行方法——直观的省察。

塔皮埃斯为了寻找物质和精神、人类和欧洲这两个命题的真理，他结合内心的想法和可以感知的外界事物，来表达自己心里的状态。他去探索对象之外无法找到的幕后世界，肉眼看不到的内部世界，还有灵魂的领域，并给它们赋予了重要的意义。他在绘画内容上以实际思考作为背景，表现了不满、冷落、苦恼等不理性的人类内心世界，同时还表现了内心世界和现实世界互补的关系。

东方除了表现虚无、空间、余白外，有时候会表现出更多的东西。塔皮埃斯在精神上通过沉默、无言、空虚来释放自己，寻找自我、事物、精神可以躲藏的地方，通过这些想找到现实的真谛或者本质。在这里，绝对的自我意识的不存在即是寻找本质性自我的路径的想法，空碗里得到将其填满的想法，都是从东方思想上来的。

他自己在论文中阐明“我的绘画是虚无的”、“没有任何意义”，他把东方思想上的无为虚无的概念，以及冥想引用到了自己的作品当中，与自己的内心世界进行深入且丰富的对话。

塔皮埃斯比任何人更多地构建了冥想的艺术、苦行的艺术。他通过自己的作品试图恢复艺术的纯粹性和自由，确认了人类的存在和试图去接近超越的领域。塔皮埃斯的物质绘画作品中出现的事物（Object），也不仅仅是像一般的事物那样只体现物质属性的手段。即塔皮埃斯试图通过自己内心的心想把自然对象和人为对象的结构统一化，在艺术领域里通过形式和内容的组织化整理把物质一起表现出来。组织整理好的结合状态，抽象性和构想性同时存在新的空间，通过这些表达了创作者的情绪并使其转向自由。

换句话说，塔皮埃斯通过物质绘画达到物质的本质，重新确认了艺术和人类存在的意义。所以他脱离了错觉（Illusion）美学的虚像性，达到了表现自然的真实模样的现代美术的终极目标，对世界和人类之间存在的无法克服的断代进行辩证法的统一，进而达到其本质的一点，最终，东方的线条思想中出现的无为空虚的冥想在塔皮埃斯的思想和艺术中被引用，追求对线条的灵悟的独创性艺术世界得以构建。

当今现代人与其说转向内心世界，不如说更偏向于外界的精神分裂和物质主义，并在这些带来的虚无主义中存在着。这时候应该沉潜到自己的内心，如同整体人格协调生长的冥想姿态对塔皮埃斯作用的宗教那样，这个时期需要从同时代人的责任出发并产生自发性。

① 非定形艺术（Art Informal）：法国评论家米歇尔塔皮创造的用语“非定形艺术”是与美国的抽象表现主义对应的法国的抒情抽象。拒绝继承立体主义，强调了直观和自发性。即拒绝了几何学抽象的规范和结构，选择了更加智慧性的接近方法。泼色绘画法（Tachism）可以说是不定形艺术的一个分支。代表性画家有乔治·马修、皮埃尔·苏拉吉等。

② 加泰隆尼亚（Catalonia）坐落于近邻法国的西班牙东北部地区，因与其他地区孤立的缘故，具有浓厚的地方色彩。与西班牙语同时使用加泰罗尼亚的固有语言加泰罗尼亚语，由于其不平凡的历史，造反精神强烈。而且神秘主义和冶炼术的传统非常盛行，这个地区的人们尤其是对来世非常关心。这种神秘主义具有的信仰中心从现世提升到“灵魂的世界”的倾向非常强烈。将一种物质转变成另一种物质的冶金技术和将人类完全的领导的神秘主义者之间具有技能类似性。即神秘主义者对精神施行了冶炼术。

③ 20世纪革命性哲学家萨特的存在主义，说明了将想法转变成行为的试图和努力，成为“什么都不存在”的思想下超越本质的人们的存在的思想。

④ 空虚感是指咒语“超越性智慧”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