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金城公主入蕃和亲应制诗略论

2012-08-15 00:42戴金波湖南民族职业学院湖南岳阳414000
名作欣赏 2012年29期
关键词:和亲金城公主

⊙戴金波[湖南民族职业学院, 湖南 岳阳 414000]

作 者:戴金波,湖南民族职业学院初等教育系副教授,主要从事文艺学、中国古代文学的研究。

和亲始于汉代,是古代封建统治者为达到某一政治目的而采取的一种外交手段,它往往以有限的牺牲来换取整顿内政、休养生息、发展经济、积蓄力量的时间。到唐代,和亲进一步发展,成了广泛运用的安边之策。据统计,唐代分别与突厥、吐谷浑、吐蕃、奚、契丹、宁达、回纥、南诏等8个少数民族王国实行和亲,共计28次。在这些和亲中,与吐蕃的两次和亲尤为引人注目,这就是贞观十五年(641)文成公主入蕃和亲与景元元年(710)金城公主入蕃和亲。

唐初统治者有较为开阔的视野和胸襟,实行的是比较开明的民族政策。唐太宗曾说过:“夷狄亦人耳,其情与中夏不殊。人主患德泽不如,不必猜忌异类。盖德泽洽,则四夷可使如一家。”①贞观十五年,唐太宗答应吐蕃赞普松赞干布的请求,派文成公主入蕃与松赞干布成亲,汉藏人民通过和亲缔结了血肉相连的甥舅之姻,和睦相处近四十年之久,为民族和谐和双方社会进步创造了良好的外部环境,给两国带来了许多实实在在的好处,文成公主也成为汉藏人民的友好使者和民族团结的象征。

唐蕃首次和亲的当事人相继去世后,唐蕃关系再度紧张。永徽元年(650)五月,松赞干布去世,其孙乞黎拨布继位,由大相禄东赞辅佐朝政。禄东赞推行武力扩张政策,攻打吐谷浑,并在大非川(今青海共和县境内)大败唐军,唐蕃关系恶化。永隆元年(680),文成公主去世,唐蕃关系更加紧张,两国经常兵戎相见。为避免这种有损双方利益的局面出现,唐蕃双方需要再次用和亲的方式来消弭裂痕,重新调整关系。景龙元年(707),唐中宗答应时任赞普弃隶缩赞(尺带珠丹)祖母为其孙子求婚的请求,“以所养雍王守礼女为金城公主许嫁之”②。景龙三年(709)十一月,弃隶缩赞遣其大臣尚赞吐来唐迎娶公主,为以示友好,唐蕃还在长安苑内球场举行了马球比赛。景云元年(710)元月二十七日,金城公主离开长安赴吐蕃远嫁赞普,从而成功实现了唐蕃之间的第二次联姻。

两位公主入藏和亲,史书多有记载,拉萨布达拉宫、日喀则扎什伦布寺等古代寺庙中,也有大量文字记载,并保存有大幅壁画。在唐代文学的百花园中,我们还能找到许多与唐蕃和亲有关的诗歌。如果说文成公主以汉藏人民的友好缔结者和民族团结的象征名垂青史的话,金城公主则以致力敦睦唐蕃关系,加强双方的文化交流,而成为了唐代历史和文学上熠熠生辉的一位传奇女性。清代彭定求等奉旨编定的《全唐诗》中,以《奉和送金城公主适西蕃应制》或《奉和送金城公主适西蕃》为题的诗作达17首之多(实为16首,有同一首诗分别系在了崔日用和赵彦昭两人名下),就是最好的证明。为什么一位公主入蕃和亲会在唐诗里留下这么多同一题材的诗歌?这首先应与当朝中宗皇帝雅爱文学,喜与群臣作诗为乐有关。据统计,中宗朝有三首以上应制诗的游乐活动高达32次,其中规模最大的一次竟有28人参加。中宗朝,不但皇帝本人有较高的文学修养,而且还采取了一些切实有效的措施,来推动文学的发展和繁荣。“帝于景龙中,置修文馆学士,盛引词学之臣,从侍游宴。奉幸梨园,并渭水祓除,则赐细柳圈辟恶。夏游葡萄园,赐朱樱。秋登慈恩浮图,献菊花酒称寿。冬幸新丰,历白鹿观,上骊山,赐浴汤池,给香粉兰泽,从行给翔麟马,品官黄衣各一。帝有所感,即赋诗,学士皆属和焉。”③上有好者,下必盛焉。因此中宗朝的应制诗也就特别多。中宗“每游幸禁苑,或宗戚晏集,学士无不毕从,赋诗属和”,甚至达到了“令学士寻胜”④的地步。金城公主入蕃是当时惊天动地的大事,在文学上当然要留下印记。

唐景龙四年即景云元年(710),中宗亲率文武百官送金城公主入蕃,送至始平(今陕西兴平),与公主告别时赠以锦缯、杂伎百工和龟兹乐,再命左卫大将军杨矩持节护送至吐蕃。公主离别时,“上悲泣觑欷久之,因命从臣赋诗饯别”⑤。这就很清楚地交代了此次集体创作应制诗的缘由。随行文人政要纷纷领命赋诗以颂盛况,唐代文学史上就产生了一批咏金城公主入蕃和亲的诗作。也正是因为这些诗歌传至今天,才有了唐蕃二次联姻的历史和文学见证

咏金城公主和亲的应制诗作者都是中宗朝重量级人物,他们之中有的既是诗坛高手,又是朝廷重臣,如张说、苏、崔、李峤等,其余的沈期、韦元旦、李适、武平一、阎朝隐、薛稷、赵彦昭、马怀素、徐彦伯、唐远、刘宪等也是中宗十分器重的文学侍臣。这些人所咏的虽然是同一题材、同一人物,但由于他们都有很高的文学才华,因此奉旨赋出的应制诗也各有千秋,分别从不同视角,以不同情感基调,抒写了金城公主和蕃这一当时盛事。考察这些应制诗,笔者认为,它们大致表现了以下四个方面的内容:

第一,用浓墨重彩刻画了金城公主入蕃和亲时的仪仗规模和分别时的场景。如韦元旦的《奉和送金城公主适西蕃应制》“:柔远安夷俗,和亲重汉年。军容旌节送,国命锦车传。琴曲悲千里,箫声恋九天。唯应西海月,来就掌珠圆。”从此诗来看,金城公主入蕃和亲的队伍是十分威风的,军容严整的官兵持节相伴,肩负唐蕃和好使命的公主锦车相送,威武雄壮,风光无限。但是毕竟又是至亲远别,朝夕相处的亲人马上就要天各一方,因此,亲人离别的场面又令人愁肠寸断,凄苦悲凉。送行者和远别者都泪眼相向,难舍难分。眼看着和亲人马的远去,送别的琴声、箫声也慢慢消散在远空,早春的京郊始平益发显得清冷冰凉。从全诗来看,的确写得十分大气豪迈,且情景交融。作为一首奉旨急就的应制诗,应该说已是十分精彩了。

在咏金城公主入蕃和亲的系列诗作中,还有一些诗也重点刻画或描写了类似的场景,如唐远悊的“龙笛迎金榜,骊歌送锦轮。那堪桃李色,移向虏廷春”,张说的“春野开离宴,云天起别词。空弹马上曲,讵减风楼思”,刘宪的“旌旃羌风引,轩车汉月随。那堪马上曲,时向管中吹”,崔的“箫鼓辞家怨,旌旃出塞愁”,武平一的“日斜征盖没,归骑动鸣鸾”,等等,均是从饯别场景、自然环境、仪仗规模等方面对金城公主的入蕃离别场景进行详尽的描述,使人有身临其境的悲怆之感。

第二,用传神写照抒写金城公主离开故乡时的哀怨和中宗对远嫁他乡公主的眷恋。如马怀素的《奉和送金城公主适西蕃应制》“:帝子今何去,重姻适远方。离情怆宸掖,别路绕关梁。望绝园中柳,悲缠陌上桑,空余愿黄鹤,东顾忆回翔。”诗中生动地表现了金城公主背井离乡、去国远行时的离愁别怨,令人扼腕。皇家公主的哀情别怨历来就是和亲诗的传统题材,如“哀郁伤五内,泣泪湿朱缨”(石崇《王明君辞》)、“沾妆疑湛露,绕臆状流波”(沈约《昭君辞》)“、垂泪有千行,绿衫承马汗”(庾信《王昭君》),等等。马怀素在这里将金城公主与汉代出嫁乌孙的细君公主相比较,历史仿佛又有惊人相似之处,同样的情景,同样感人至深。苏的“奏曲风嘶马,衔悲月伴人”、郑的“贵主悲黄鹤,征人怨紫骝”、李峤的“曲怨关山月,妆消道路尘”、崔的“箫鼓辞家怨,旌旃出塞愁”等等都比较形象地抒写了公主的哀怨之情。

徐彦伯的《奉和送金城公主适西蕃应制》则抒发了中宗对远嫁他乡公主的无限眷恋之情:“凤怜箫曲,鸾闺念掌珍。羌庭遥筑馆,庙策重和亲。星转银河夕,花移玉树春。圣心凄远送,留跸望征尘。”中宗是一位比较仁慈的君主,对并非己出的金城公主疼爱有加。在为金城送行的宴会上,他下旨将与公主分别的始平县改为金城县,凤池乡改为怆别里。并赦免始平县囚,免除当地百姓一年的租税,以纪念金城公主远嫁吐蕃。⑥《西藏王统记》中对唐朝皇帝与金城公主惜别的场景也有非常细致的描写,公主“泫然涕泣”,“挥泪而作叩禀”,帝父则“以爱怜温语慰之”“,又为公主详为开说一切所需处世之道”。“赐公主嫁奁极丰,不可计量”,“有万匹绫及诸种工艺,凡至王前所需之具,皆有携备”。⑦同一题材的应制诗中,还有一些抒写中宗对公主眷恋之情的诗句,如崔的“尚孩中念切,方远御慈留”,武平一的“还将膝下爱,特副域中欢”,唐远的“皇恩眷下人,割爱远和亲”,刘宪的“和亲悲远嫁,忍爱泣将离”,等等。

第三,用华美之辞歌功颂德,夸耀中宗情系苍生社稷,止戈偃兵的怀柔安边之策。如崔日用的《奉和送金城公主适西蕃》“:圣后经纶远,谋臣计画多。受降追汉策,筑馆计戎和。欲化乌孙垒,春生积石河。六龙今出饯,双鹤愿为歌。”诗中多是溢美之辞,歌颂了中宗的英明才智、高瞻远瞩,不费一兵一卒解决了民族争端。为了国家的安全、边疆的稳定和人民的安居乐业,中宗忍痛割爱,将金城公主远嫁吐蕃,这是需要魄力和勇气的,他在《金城公主出降吐蕃制》中对派金城公主入蕃和亲的目的做了很好的说明“:金城公主,朕之少女,岂不钟念,但为人父母,志息元黎,若允乃诚祈,更敦和好,则边土宁宴,兵役服息,遂割深慈,为国大计。”⑧金城公主是雍王李守礼之女,但后来被中宗收养,并为中宗所喜爱。“朕之少女”虽然掩饰了金城公主的真实身份,但也并非都是掩饰之辞。“更敦和好”“、为国大计”是中宗联姻的主要目的,同时对金城公主下嫁吐蕃及改善唐蕃关系也寄予厚望。对中宗的这一重大决策,宫廷文人们自然是感恩不尽,赞赏不绝。如薛稷的“怀荒寄赤子,忍爱鞠苍生”、苏的“旋知偃兵革,长是汉家亲”、武平一的“广化三边静,通姻四海安”、郑的“皇情眷亿兆,割念俯怀柔”等诗句,都是在为中宗歌功颂德。

第四,以史家之笔或隐或显地表现了唐代诗人对和亲的不同认识和对金城公主出嫁的态度。与吐蕃和亲是在特定历史条件下采取的一项安边之策,撰写同题应制诗的大多数诗人是认可和赞赏的。如苏的“旋知偃兵革,长是汉家亲”就称赞了和亲带来的明显效果,表达了作者对汉蕃和睦友好关系的期待。阎朝隐的“甥舅重亲地,君臣厚义乡。还将贵公主,嫁与耨檀王”,重申李唐王朝与吐蕃是舅甥的友好关系,说明唐蕃双方对和亲的重视。薛稷的“天道宁殊俗,慈仁乃戢兵”则阐明了和亲的积极作用。张说的“戎王子婿宠,汉国舅家慈”、韦元旦的“柔远安夷俗,和亲重汉年”、唐远的“皇恩眷下人,割爱远和亲”等都充分肯定了金城公主远嫁吐蕃的意义,对和亲持赞成态度。有的诗人甚至还希望和亲能使吐蕃人明白“下嫁戎庭远,和亲汉礼优”(郑)的道理。但也有诗人对和亲有不同的认识,甚至还有人持反对态度。如沈期的《送金城公主适西蕃应制》“:金榜扶丹掖,银河属紫阍。那堪将凤女,还以嫁马孙。玉就歌中怨,珠辞掌上恩。西戎非我匹,明主至公存。”最后一句就鲜明表现了作者反对和亲的态度(今天看来,应该是狭隘的民族主义观点了)。“西戎非我匹”,小小的吐蕃岂能与我大唐王朝相提并论,哪有资格迎娶我金贵公主?言辞间流露出对恢宏盛世的自豪。如今大唐鼎盛,为何要让公主受委屈“还以嫁乌孙”?实在是心不甘,情不愿。诗人阎朝隐的“还将贵公主,嫁与耨檀王”、唐远的“那堪桃李色,移向虏廷春”等,其实对和亲之策也是颇有微词。诗人崔表现得更加大胆直白“:顾乏谋臣用,仍劳圣主忧。”表面上好像是在说朝堂之上缺乏能献策征服吐蕃的文臣武将,最后只能将金城公主送上不归的和亲之路,引得圣主伤悲不已,实际上要表达的是对和亲制度的不满。当然这与中唐诗人戎昱“汉家青史上,计拙是和亲。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咏史》)赤裸裸地抨出和亲还是有差距的。但是,崔在应制诗中敢于提出“顾乏谋臣用”的观点,堪称惊世骇俗。

从以上列举的一些诗句来看,尽管诗人们在当时特定的场景下,对唐代和亲给予过一些赞美之辞,但是无论是对离别场景的悲情渲染,还是言辞间暗含的怨愤,都或隐或显地将反对和亲的心情表露出来,说明他们在心理上对和亲是持反对态度的。

唐代以前的和亲诗题材比较匮乏,往往千篇一律,了无新意,甚至还有比较粗俗的用词和思想,譬如石崇的“昔为匣中玉,今为粪上花”(《王昭君辞》),清代诗评家赵翼毫不客气地批评其“语太村俗”。唐朝的和亲诗则主题鲜明,风格多样,比之前代的和亲诗有了长足的进步。即使在送金城公主入蕃和亲而集体创作的17首应制诗中,我们也能发现一些艺术上的独创之处。

首先,它们一改往日和亲诗单调的“昭君怨”主题,而变为多角度地反映唐朝和亲的状况,特别是通过对本朝公主出嫁盛况的反映,凸现诗人们对现实题材的高度关注和重视。最早出现的和亲诗学界大致认可是西汉焦延寿的四言体咏昭君诗,如《昭君守国》《交和结好》等。魏晋南北朝时又出现了许多五言体的咏昭君诗,如晋石崇的《王明君歌辞》、南朝鲍照的《王昭君》、沈约的《昭君辞》、何逊的《昭君怨》等。唐代一百多首和亲诗中也有一些描写昭君出塞之苦和乡国之思的昭君诗,但是像送金城公主入蕃和亲的17首应制诗,以组诗的形式来咏叹本朝公主出嫁,并对公主入蕃和亲各抒己见,这在唐代和亲诗的创作上是具有划时代意义的。这一方面体现了唐代诗人们强烈的参政意识,另一方面也与和亲在当时社会上造成的巨大影响有直接关系。文学是现实生活的反映,何况是在大唐盛世这样一个社会环境相对比较宽松、政治比较开明、文化发达繁荣的时代。也正是因为身处这样的时代,加上中宗朝“皆狎猥佻佞,忘君臣礼法,惟以文华取幸”⑨。宫廷诗人们才能够较为自由地表现自己的政治见解和艺术才华。像沈期“那堪将凤女,还以嫁乌孙”这样大胆叛逆的声音能在非常讲究温柔敦厚儒家诗教传统的应制诗中出现,这是非常难能可贵的。

其次,善于选择一些具有典型边塞风格的意象,如明月、黄鹤、羌风等,并用此来营造昏黄、凄凉的气氛,表达诗人特殊的情感和复杂的心理。明月是所有诗人都情有独钟的诗歌意象,唐诗中明月更是诗人笔下的宠儿,它可以表达多种感情。有思乡之月“:走马西来欲到天,辞家见月两回圆”(岑参《碛中作》),有怀人之月“:缭乱边愁听不尽,高高秋月照边城”(王昌龄《从军作》),有相思之月“:今夜州月,闺中只独看”(杜甫《月夜》),有怀古之月:“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王昌龄《出塞》),还有明月、皎月、圆月、弦月、满月、桂月等。静夜观月,最容易引起征人的惆怅之感,远赴塞外,明月更是寄寓了丰富的内涵,在渲染气氛、烘托主题方面起到了巨大的作用。送金城公主入蕃的和亲诗中,对月亮的描写也很多,明确写到月亮的有6首,如在苏的“奏曲风嘶马,衔悲月伴人”、薛稷的“月下琼娥去,星分宝婺行”、唐远的“少女风游兑,娥月去秦”之中,我们就分明看到在皎洁的月光之下,金城公主渐行渐远的身影,虽然仍是同顶一轮明月,但与故乡亲人的距离已越来越远,明月既寄托了金城公主的感伤之情,又是金城公主西嫁异城的见证人。明月在这里有了一定的人性美,而不再是冷冰冰的,让人难以捉摸。刘宪的“旌旃羌风引,轩车汉月随”,刻画了出嫁的金城公主虽然已身处异乡,但见到天上明月却觉得一下子和中原父母之邦的心理距离拉近了许多。李峤的“曲怨关山月,妆消道路尘”中的“月”则明确抒写了金城公主的哀怨凄苦之情。

黄鹤、黄鹄、雁等也是古代诗歌中常见的意象,和亲诗中用得更多。《汉书·西域传》载“:汉元封中,遣江都王建女细君为公主,以妻焉,昆莫以为右夫人。公主至其国,自治宫室居,岁时一再与昆莫会。昆莫年老,语言不通,公主悲愁自为作歌曰‘:吾家嫁我兮天一方,远托异国兮乌孙王。穹庐为室兮旃为墙,以肉为食兮酪为浆。居常土思兮心内伤,愿为贵鹄兮归故乡。’”⑩从此,黄鹄等边关大鸟就成了寄托和亲公主哀情别怨的典型意象。送金城公主和亲的应制诗中也有一些较好地运用了这一意象,如马怀素的“空余愿黄鹤,东顾忆回翔”、郑的“贵主悲黄鹤,征人怨紫骝”、崔日用的“六龙今出饯,双鹤愿为歌”等都化用了黄鹤的意象,使诗歌更加显得情景交融,感人至深。

第三,善于以独特的边地音乐渲染异域气氛,揭示人物的情感变化和心理活动。17首送金城公主入蕃和亲的应制诗中,间接或直接涉及到音乐的作品就有13首之多,它们或是描摹边关乐器(曲)及其音响特色,或是描绘音乐情绪,营造音乐氛围,可以说,擅长以音乐描写展示人物的思想活动,创造跌宕起伏、激动人心的艺术意境,是这些应制诗较为显著的特色之一。

音乐与诗歌一直就具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隋唐以来,音乐与诗歌则有了更为紧密的结合,一方面诗歌为了更好地适应乐工演奏吟唱的需用,逐步向平仄叶韵的律化方向发展,另一方面,唐代诗人描写音乐活动和刻画音乐形象的诗篇日益增多,几乎所有大家、名家的作品中,都回响着优美动听的乐曲,音乐成了唐代诗人重要的表现题材和描写对象。送金城公主入蕃和亲应制诗中大量的音乐描写也是时代审美风气熏染的结果。

一是这些应制诗中涉及到了大量的少数民族乐器(曲),如“箫鼓辞家怨”(崔)、“琵琶道路长”(阎朝隐)、“琴曲悲千里”(韦元旦)、“箫声出虏塞”(郑)、“那堪马上曲,时向管中吹”(刘宪)等。这些边地的箫、琵琶、琴、笳、管等吹奏出的乐调一般都是使人感到辽远、凄切、如诉如泣的,它们本来就是有浓郁的民族情调和地域色彩,因而,能更好地表现出塞公主离别时的哀怨,也形象地反映出了公主即将要面临的异域生活。

二是这些应制诗还通过描写一些独特的音乐感受、音乐效果来揭示人物的情感变化,刻画人物独特的心理活动。如韦元旦的“琴曲悲千里,箫声恋九天”就形象地反映出金城公主出嫁时尽管场面盛大,热闹非凡,但乐工演奏的美妙音乐在出塞的公主看来,却是声声含泪,曲曲带悲,自己实在是不愿远离生她养她的父母。李峤的“曲怨关山月,妆消道路尘”、阎朝隐的“卤薄山河暗,琵琶道路长”都是将音乐拟人化,通过对哀怨、凄凉、悠长的音乐感受和效果的描写,真实反映金城公主和亲之路的艰辛和其与亲人别离时的哀婉复杂心理。张说的“空弹马上曲,讵减月楼思”没有明写音乐效果,也没有直接写人听到乐曲后的反应,而是巧用“空弹”一词,形象刻画了金城公主离别家乡时的无奈和其对家乡的无限牵挂之情。

德国十九世纪著名美学家费歇尔说过:“真正的审美感官都是视觉和听觉。”“听觉之听取节奏清晰的声音是那样精神性的,以致它超越了审美性,而只是审美的媒介;音乐便处在这两极的中间。”费歇尔清楚地指出了音乐可以引起人们精神世界的积极活动,从而达到美感享受的特殊功能。送金城公主入蕃和亲应制诗中的一些音乐描写,正是通过发挥听觉器官的这种审美作用,揭示人物的情感变化,刻画人物心理,从而达到了独有的抒情效果。

① 司马光:《资治通鉴》,中华书局1956年版,第6215页。

③ 彭定求:《全唐诗》,中华书局1960年版,第15页。

④⑨ 司马光:《资治通鉴》,中华书局1956年版,第6622页。

⑦ 索南坚赞:《西藏王统记》,刘立译注,民族出版社2000年版,第56-69页。

⑩ 班固:《汉书》,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第26页。

[1]龚荫.唐代和亲政策述论[J].思想战线,2001(1).

[2]程建虎.文化资本的获取和转移——从另一个角度观照初唐应制诗的嬗变[J].学术论坛,2006(5).

[3]费歇尔.美的主观印象[A].古典文化理论译丛:第八册[C].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4.

猜你喜欢
和亲金城公主
“追寻金城记忆,书写兰州芳华”
金城小学学生教师节为老师献花
邓国精
等 待
小公主
“礼物”在唐王朝与奚和契丹交往中所起的政治作用
长了怪兽心的公主
公主的回答
金城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