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民族大学文学院 刘国欣
夏天的陕北是一条风干的鱼,而春秋,是一望无际的尘埃,冬天,则是遮天蔽日的霜冻,和白雪。
人们生活在缺水的恐惧里,一整年洗澡的次数都是数得见的。水,对,打一个池子,把急雨之天下下来的收起来,包括那些虫子和蟑螂,我们咽下,毫不犹豫。
在这里,庄稼是饥渴的,但人早已忘记这种相似的感觉。恐惧、喜欢,还有憎恨和期盼,生于斯长于斯的无奈,随时都在我少年时代的记忆里疾走。
这是一片被文化遗忘的土地,在我的心里是这样。在千沟万壑间,在大山之中,你时刻都能感觉到高地和深渊的阻碍,因此你本人也受到了限制,成了其间的一种物品,比如,一棵红柳,一片沙棘林,或者,一阵飞起的沙子,总之,你置身于万物间。这是在沙漠边缘,在大西北,你能体会得到吗?南方可不是这样,那里存在的远不只是水和天,还有船,而人立于其间,你有你的位置。
是的,在沙漠之中,感觉永远都是荒凉,来得那么真实彻底,不受限制。在沙漠边缘,无依无靠,在这永不间断的千篇一律的天空和沙土之间,人存其中是何等渺小。
没有焦点,一切风景都是这样。就像是无言的静默,这是一个为享乐之人遗忘的角落。
黄土高原的言辞是严厉而单调的,充满着山药的气息,永恒的冷漠和荒凉,这块土地如此哀愁,以至甚至有了灵魂。那些躲躲闪闪的苍黄和那无处不在的荒凉在西北高原的信天游里得到了体现,这是一种噪音,为虚无所包围,是一种渗透进尘土的音乐,本质上是属于人的,可是这声音却像是野兽在夜里孤独地哭嚎。我不是说我陕北人如野兽,而是因为这片土地内里的广袤让人觉得荒凉。
生长在那片土地上的人没有信仰,又个个有信仰,他们有自己的宗教,他们按照自己的方式创造想象的上天,然后祈求,许愿或者还愿。
真的,我的西北高原,这是一片无人能停留下的天空,而我与它相逢,长于其上。
暗夜里我听到了风沙的呼叫,它传达着来自故乡的声音,以及那种宿命感。
我的黄土高原在哭号,沙子就如那已经消逝的狼群,它代替它们哭喊,从春哭到冬。覆盖着羊肚子手巾的老爷爷已经埋在沙下了,还有那像如地母一样庞大的白头祖母,也被风沙亲吻着埋掉了。只是呵,我的西北高原,你为什么还要哭喊呢?你整夜整夜在我的梦里哭喊,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的毛乌素沙漠没有骆驼,没有那种潜伏于沙漠的骆驼,有的只是石头做的模型,为了附和古代驼城的名字,我的沙漠,竖立了两块大石头,它们被做成骆驼的样子。没有了驼铃声,我无法攀登高峰望故乡,黄沙倒是万里长,追着我无法挽救的梦境,吹在每个醒来的早晨,或者失眠的长夜。
童年时代的羊群是无法释放的,我在沙子间奔走,不明其间的灾难,只是一个八九岁的生物,只是如此。
我在沙子里挖就一个小窝,把头俯下,湍急的河流是沙色的,它们在我的脚趾间流走。
此刻我的黄土坡温柔而孤独,悄悄的又在刮起沙子,沙子,沙子,覆盖着我的过去,还将覆盖我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