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多锦
夏天一到,那些少女、少妇们,就将两条美丽的腿及时地展示给大街。感谢上帝将这样的腿都生得圆圆润润,感谢冬天将这样的腿都裹得光光洁洁。
从此街上开始流行短裤和短裙,有了短裤和短裙,就有了美丽的腿。骄阳下,一位位短裤或短裙,拖着高跟儿鞋,挎着小香包嗒嗒地敲着路面走来了,那是一阵阵浓郁的馨风。在车站,在机场,那些短裤和短裙,时不时地就美丽地插上一腿。便宜了的是那些四足的狗,一条条狗不用低眉,就可以直接饱览两腿风光。
每位短裤或短裙总想让夏天更热些,这样她们就可以让短裤短裙更短,短裤短裙越短,给男人的想象就越长。两条美丽的腿,支撑着一个火辣辣的夏天。
秋天来了,无奈那些短裤或短裙,每想到“短将不短”就黯然神伤。
每次出门,都别忘了你的钥匙和手机。
你不能没有你的钥匙。你忘了你的钥匙,你就会被拒之门外。在这个天底下,明白人明白的是对自己关着的到底有几道门,门上都锁着怎样的锁,你要学习的是怎样选择合适的钥匙。
关于钥匙,你接过来的是件古老的零件,你要打开的却是今天的锁。
你不能没有你的手机。你忘了你的手机,你就无法和你的世界对话,明白人明白的是,在这个天底下,对自己的世界,每个时候,该和谁对话,该如何对话,你要学习的是怎样扩大和巩固自己的世界。
关于手机,你把握的是种新式的发明,你介入的却是古老的话题。
你就是你的钥匙。你就是你的手机。
仰望城市的天空,总想发现一只翱翔的鹰,可总是没有,就是没有……回答你的只有悠悠的流云和悄悄地赶来的风。
鹰啊,鹰在哪里?
倒是有上下翻飞的燕子,也有被老人或孩子流放的风筝,低处更见吵闹的麻雀,就是没有鹰。鹰啊,都到哪里去了?
长空里,假如出现一只鹰,那就一下子点亮你的眼睛,高高的,一抹黑影,静止着,仿佛钉在了蓝蓝的天顶,突然间可就又闪电般地滑向远方。那就是你要寻找的鹰呀!
如今,哪有鹰击长空?城市的长空拒绝雄鹰。鹰,不知到哪里去了。
你找不到你的鹰,是因为鹰找不到它的长空。
归来吧,鹰……
在一个突然的时刻,电说停就停了,直到这时才感这夜真像是夜,直到这时才听到楼下蛐蛐儿的鸣声。于是,从窗间探出头去,吐口唾沫探探这夜到底多深。自己可就成了搁浅的鱼,恐惧的是:是不是要发生地震?疑惑的是:是不是自己正身披树叶穴居洞穴?于是,打电话给自己的朋友,问他那边是不是也这样了。后来,索性点上蜡烛,想些心事,想起“夜归儿女笑灯前”的温馨,忆起儿时邻家的那位姑娘,她还在等她二月的燕子么?
看着印在墙上的高大身影,想象祖先怎样钻木取火,还有仓颉怎样造字,还有神农怎样尝遍百草,直到这时才知道,自己早已不会提笔写字,也已不会生火做饭。不知道的是夏天的那把芭蕉放到哪里了。
不知怎么就跑出屋子,相遇的是同样跑出屋子的人,彼此打听着,也共同声讨,也相互安慰。
停电给了你黑夜,黑夜给了你一颗期盼的心,你用这颗心来等待光明。
起初,神创造天地,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有光多好,照得你暖洋洋的,让你生出一些非分之想。
每天,太阳出来,城市的高楼就争相耸立着争夺阳光,偌大个天地,所有的阳光却只能按窗口分配。直到日到中天,阳光才全爬进窗子,然后是在室内有分寸地漫延,黄黄的,懒懒的,全是疲惫的样子,捧一捧,贴在胸前,你就心颤。一个城市,就只这么一窗阳光。
告诉你吧,能从窗子里领取一份阳光的,已是好命人的福分,那些窗子被遮蔽了的,就只好到广场上去沾点儿光,谁知到那里沾光的人太多,你又没法将光领回家,那些渴望阳光的心田,都生出了青苔。
如今,在城市,即使神再说“要有光”,也不会有多少光了。
从今天开始,去爱一条河,那是一条穿流城市的小河。
爱那样一条小河,从此就多了一些牵挂:城市把一肚子肮脏都泄给她,让她一路都是黑色的委屈,泛着气泡,冒着油星……她悠悠地抱怨着岁月,那些散落的花花绿绿的塑料包装,那些莫名其妙的随意的纸片,都纠结着流涌了过来,涌着涌着就不声不响地沉给了她。去爱这样一条小河,让人日夜都是牵挂。
爱一条这样的小河,从此就多了一些惆怅:小河走着走着有时就断了路,人们把这叫做干涸。干涸让一段河床直接和天空对话;不能直接对话天空的地方,是因为那里长出了蒿草,蒿草间藏些破碎的蛋壳或死鼠,唯独没有鸣天的蛙鸣。去爱这样一条小河,让人日夜都是惆怅。
爱一条这样的小河,从此也回忆一些惊怵:那年夏季,小河突然变成大河,从南山上飞来的山洪,灌得她暴怒起来,她疯婆般地闯进一家地下商场,没有商量,一下子就要了好些人的性命,这让一些体面的先生,至今都不敢报出实情。去爱这样一条小河,让人日夜担心再有惊怵。
爱一条这样的小河,从此更多的是愧疚。
……
终于把一座楼垒到20层,20层表示的是一种高度,站在叫做20层的那里,可以摸到云彩了,可以和上天说说话了……可他感到很累,总是睁不开眼,身上还有点儿热。昨晚,他不能入睡,他想媳妇,想他那个毛头小儿子——那个孩子呀,总是蹦蹦跳跳的,总是爱和那条叫狗狗的小狗儿一块玩,孩子要爸给他买顶小帽子,要最好看的……
站在20层,可以望到他的家了,可以望望媳妇和孩子了。他打起眼罩……他知道站得高看得远,可他看到的只是路在通向云端。突然,他感到眼前一阵发黑,一只手就松开了什么,有风赶来,没有商量,就当作一片叶子把他从20层吹落了。
他来不及想自己要是一只鹰多好!
我是一棵树,我装饰这里的风景。
作为树,飞鸟不来我这里筑巢,远近也没有蒲公英绽放我的相思,上下也没有凌霄花攀援我的高枝。白天,撞疼我不安的是洒泼在大街上的车辆的声响;夜晚,针芒我颤巍的是挤在楼缝儿里的星辰的寒光。闹市的落尘蒙重一叶叶日子,死角的垃圾熏染一枝枝心情。这里的风带来的总是沙漠逼近的味道儿。我吟咏“子规声里雨如烟”的诗句,只有在那样的诗里,我才活得像一棵树。
我是一棵树,我长在这里,只为装饰这里的风景。
大街的夜晚,路灯平行延远,渐渐地低了暗了小了……终于在一个你不知道的地方彼此相汇。那是哪里?那里颠覆的是一个几何的定理,那里沉思着的是最后的风景。总有人从这里拖着身影朝那里走向渺小;总有人从那里踏着夜色朝这边走向高大。那是哪里?驶去的在那里消失,开来的在那里诞生。
那是哪里?去吧,到那里翻阅几层沧桑,可怎么走,都那样遥远。那是哪里?去吧,到那里摘几点星光,可怎么都那样高深。
那是哪里?你走来,我赶去;我远去,你移近。我的上帝就在那里么?我的童年就在那里么?我童年的那条小河在那里么?我的那次花前月下在那里么?我爷爷在那里么?还有奶奶,我爷爷的爷爷在那里么?还有奶奶的奶奶。
向那里走去,渴望颠覆,追踪魔幻;幽幽的,那么近,那么远;沉沉的,那么低,那么高。
大街两旁,路灯延远,渐渐地平行着交汇给沉思。斯夜也,望断梦乡。
交汇处,那是哪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