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映宇
“莫言,请!”
自1901年开始颁发诺贝尔文学奖以来,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会主席还从来不曾用中文邀请得奖者上台领奖。2012年12月10日晚,在诺贝尔奖颁奖典礼上,当本届文学奖评委会主席佩尔·韦斯特伯格宣读完文学奖授奖词之后,他用不太流利的中文说出:“莫言,请!”这可是111年来破天荒的第一次。
毫无疑问,今年文学界的最大亮点非莫言获奖莫属,出版社卖疯了图书,莫言也登上作家富豪榜第二位。到瑞典领奖之前,莫言穿什么衣服,跳不跳舞,说什么话,都成为网友热议的话题。在中国,纯文学什么时候得到过这么热烈的关注?
人红是非多,莫言得奖之前就争议不断,在瑞典演讲《讲故事的人》,赞者有之,批评者也甚众。这样平实的文风既不是莫言小说的常态,也绝非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演说的传统,但是仔细听完莫言演讲,你可以感受到莫言得奖后百感交集的真实心情。
一言以蔽之:丑媳妇熬成婆,不易啊!
在演讲中,莫言温故了很多他童年往事,熟悉莫言的都知道,莫言是因为饥饿才走上文学之路的。童年时的莫言五年级辍学,在荒草滩上放羊时胡思乱想,家里一穷二白,难得吃到一顿饺子。好不容易吃到了,还要碰到个讨饭的来搅局,也难怪年少时腹中空空的莫言要火冒三丈。
不过说起来,莫言家之前可不是那么穷,而且因为不是那么穷,还吃了不少苦头。1949年后土地改革,莫言的爷爷花了一辈子才攒下的那几亩土地被积极要求进步的儿子悉数交给集体,莫言的爷爷虽然心中不快,奈何大势所趋,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家的地姓了公。老爷子不爽,儿子也没有因此达成梦想。莫言说他父亲忠心耿耿跟隨共产党,他这一生最大的梦想就是加入共产党。而且当时上面的干部来了之后,都在动员他父亲入党,但是村里的人不同意,结果没有入成,莫言想,这是他一生中很大的遗憾。
而且,因为他们家有这么几亩地,划分成分的时候给划成了中农!《毛泽东选集》第一篇文章就谈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在当时岂是可以含糊的?更要命的是,莫言的大爷爷(他爷爷的哥哥)是地主,当然,所谓的地主,也就是再多了几亩地,可不是富得流油的概念。
而且,因为成分问题,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他们家连领救济粮的资格都没有。年三十,饿得实在不行了,他们一家只好到别人家去讨饺子吃:莫言说:“中农在理论上是团结的对象,中农的孩子可以入党,但事实上不太可能,有那么多贫农、雇农的孩子,在这样的政策下,怎么还能轮得到中农?”
看来,在一个非常时期,莫言所经历的饥饿,并不是平均主义的饥饿,而是有阶级差别的饥饿。而正是这种饥饿,对饺子的极端渴望,让他走上了文学之路。辍学之后,放牛、放羊,闲来无事,没有给烧掉的《三国演义》、《水浒传》、《说唐》,红色革命小说《林海雪原》、《红岩》都是他阅读的对象,不过他说他读得最多的还是课本,一本《新华字典》给他都给翻烂了,那本字典到现在他哥哥都还保存着。
说什么天赋异禀,这简直就是一出活生生的逆袭大戏!
肚子里咕咕叫,脑子里却异常活跃,这个爱讲故事的人,从地方戏曲茂腔和各种说书故事中汲取养分,乃自成一派,轰轰烈烈汪洋恣肆如黄河入海,怎么张扬文字,怎么恢宏气度,莫言绝不藏着掖着,要的就是史诗般的一泻千里万马奔腾。其中有的,既是才情,又是童年时一肚子的苦水仍然在发酵,冯小刚温故了一九四二,莫言则总是在反刍他的童年,不知今夕何年,无论魏晋。
当然,他不是一个对现实无动于衷的人(对莫言的批评显然建立在误解之上),正如他自己所说的:“一个作家的正义感,一种义愤,如果没有了,那么有两种可能。要么我变成了一个上等人,和下层人民失去了联系;要么我变成了一个傻子。否则怎么会连道德衣服都没有了?现在我会比当时冷静一点。”
现在,他理直气壮成了一个“讲故事的人”,只是他母亲是不是像莫言所说的那样,是个耶稣基督似的圣人,那就只有莫言自己最清楚了。但有一点我们是可以肯定的。可以说,一个坏的时代和一个好的时代的交错杂交才产生了莫言这样的文学奇才,如果没有童年时所经历的无法抹去的记忆,他没有那么多故事倾吐,如果没有一个开放的时代给予他诉说的权利,天才又有何用?
在中国这片神奇的土地上产生的文学大爆炸,是压抑后的爆发,也是各种悲喜剧的演播室,是一个时代的缩影。莫言,只是善于将他看到、听到乃至自己的悲喜剧讲述出来而已。
说书人莫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