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纪英
顾雏军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了”。当年的格林科尔系在2007年之后或被拍卖或者破产,顾雏军没有了能让他长袖善舞的平台。
“你以为我还有第二条路可以走吗?”这位格林柯尔、科龙电器的前老板反问,“这是我最后一次机会了,我要赌一次”。顾雏军要赌的是,推翻三年前广东省高级人民法院对他的终审判决。
2009年4月9日,广东省高级人民法院以虚报注册资本罪、违规披露、不披露重要信息罪、挪用资金罪三罪并罚,决定判处顾雏军执行有期徒刑十年,并处罚金人民币680万元。当时顾雏军已经被广东警方拘留近四年。
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的这一天是9月17日,顾刚从广东四会的监狱里出来不过11天,他头发花白,一身稍显肥大的西装套在矮胖的身躯上。采访地点在北京朝阳区安徽大厦16层的一个上下两层的套间里,米黄色的陈旧地毯有斑斑污迹,安徽大厦最贵的一间房是每天2000多元,而顾住的这间每天费用为700多元,顾现在靠老部下的接济生活。
顾的一名前部下说,如果资产解冻,顾雏军仍然有望二次创业。当年身在科龙的辉煌时光,仍然让这位年过四十的学生忍不住回忆往事:“虽然发的工资很少,但是我们一拿出名片,科龙的,到处都是藏不住的艳羡,很有面子”。
但是,所有这一切在2009年因为广东省高级人民法院的一纸判决而灰飞烟灭。
同样经历过牢狱之灾的企业家,并非只有顾雏军一个。但是,他们中的大多数选择沉默,即便有选择重回商场的,似乎也不愿意再在原来的领域打拼。比如褚时健,在云南哀牢山下满山遍野的橘林中安度晚年。鄭俊怀则坐着地铁或公交车穿梭于北京,靠给几家小公司做顾问补贴家用。
但是,顾雏军选择了另外一条“喊冤”之路。
“他们骂我,我就找警官”
八年的服刑生活,对于顾雏军自负、执拗的个性并没有太多的改变。
顾雏军的一位MBA学生曾经猜想,在环境严酷的监狱中,身患高血压等疾病的顾雏军可能熬不到出狱的那一天。眼前的顾雏军嘴巴有点歪斜,左眼似乎老也睁不开。“这是中风后遗症,我以前没这么寒碜,”顾说,现在他每天要吃6种药。
在广东四会的监狱里,顾雏军服刑的15监区2监室,总共有28名犯人,有17个是杀人犯。那些无望获得重生机会的杀人犯几乎每句话都要飙脏字,而顾雏军成了例行的出气筒之一。
“他们骂我,我就找警官。”心高气傲、一向狂傲的顾雏军,一挨骂血压就升到240,“我以前无论怎么样都是受人尊敬的一个人,在里面给一帮烂仔骂了,骂了怎么办?要知道你是犯人你在坐牢,你就忍着吧。”
顾不能回骂,回骂的话连找警察告状的理由都没有了,他只好不停地走动回避,但是牢房总共就那么大,杀人犯在后边追着骂,顾唯一的选择就是忍气吞声。这对脾气暴躁、极度自信的顾雏军来说,几乎是不可忍受的屈辱。
在被捕之前,人们对顾的普遍评价是自大自恋、脾气暴躁。财经作家孙燕君在其所著的《顾雏军的巴别塔》一书中,曾有如下记载:在顾的办公室,无数科龙中高层都有被他拍着桌子指着鼻子骂的经历。一位科龙前中层曾记得,有次他向顾雏军汇报工作并提出了自己的意见,汇报完毕后,顾雏军紧盯着他,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钟,然后破口大骂,“你和我谁是老板,该听谁的你搞不清吗?!”
帮顾张罗发布会的学生也感叹,顾雏军坐了八年牢,性格还是那么犟。
在狱中,顾雏军一直想着要“翻案”。而翻案手段,就是把他的“冤屈”公之于众,“在狱中,随便怎么叫怎么骂,没人听得到。”今年9月6日,顾雏军出狱的第一天,就开始为在北京的新闻发布会做准备。
除了“平反”,支撑顾熬下来的就是他对物理和数学的兴趣。顾自称在监狱看了50多本数学著作,还写了一篇论文。他甚至在微博上已经把这篇论文《关于时空量子化的一个证明》的首页公布出来。
顾雏军自视甚高。甚至还指望拿这篇论文在美国谋得一个大学教授的职位。“你看,我原本就是个当教授的料,我喜欢有一说一,白的就是白的,不能说成黑的。”9月17日顾承认,他的性格也许不太适合做企业家。
“当初不该那么高调?”
出狱后的顾雏军仍然像七年前一样,嘴上坚信他既无罪也无错。
顾雏军于1992年在加拿大成立了格林柯尔股份有限公司,正式投身商界。不过,让他出名的是,2001年蛇吞象式地成功收购了科龙电器。此后,顾雏军以这家上市公司为平台,陆续并购了美菱电器、亚星客车。到了2004年,顾雏军在家电和汽车领域打造的格林柯尔系“建造完毕”。
大举收购的同时,顾雏军还和香港经济学家郎咸平打起了嘴仗。
此前,郎咸平就“国退民进”中的产权改革对海尔、TCL和科龙电器进行了质疑,焦点集中在“席卷国家财富”。面对郎咸平的公开发难,张瑞敏、李东生选择了低调,而顾雏军却选择高调还击。这场论战被媒体称为“郎顾之争”。
时至今日,顾雏军说,他也许不该那么高调,“其实现在大家知道了,郎咸平就是明星,企业家干吗和明星争论企业该如何发展。”
但顾雏军的倒台,并非因为这场论战。格林柯尔系的快速崛起,顾雏军如何在短时间内凑集十几亿的资金收购两家上市公司,种种疑点,也引起了证监会的注意。2005年5月,顾雏军“因涉嫌违反证券法规”被证监会立案调查,同年7月,顾被广东警方拘留。2007年5月18日,顾雏军在香港上市的格林柯尔被取消上市公司资格。
顾雏军的并购神话可谓来去匆匆。
2008年1月30日,广东佛山市中院对顾雏军案作出一审判决,顾雏军被控4项罪名中的3项成立,分别是虚报注册资本罪、违规披露、不披露重要信息罪、挪用资金罪,被判处12年有期徒刑,执行10年(此前已被羁押2年多)。顾雏军不服上诉。次年9月,广东省高级人民法院对顾雏军案作出终审裁定,裁定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对于终审裁决,顾雏军至今仍耿耿于怀。
9月14日,在北京举办的新闻发布会上,顾雏军颇具戏剧性地戴着“草民完全无罪”的白色纸糊高帽。他的学生说,“这是顾有意为之,戏剧性是为了引起媒体更大的关注。”
会上,顾雏军实名举报了当年曾经与科龙案相关的4名官员(其中一位已经退休,另一名原公安部部长助理郑少东已被判死缓)。举报内容之一是,证监会当初对科龙电器的调查,是个别人利用不实举报材料,违反法定程序提起了立案调查。
对于顾雏军的这一表态,中国证监会新闻发言人在當天回应说,“已注意到媒体报道顾雏军先生召开新闻发布会,举报了证监会工作人员。证监会始终欢迎社会监督,当然我们理解,这种监督必须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相关各方均应对自己的言行承担相应的责任。”随后,中国证监会又在其官方网站重发了2006年对相关案件的回应,声称中国证监会对立案稽查程序有明确规定,对科龙电器立案是严格遵守了规定程序。
仔细研读顾发放给媒体长达27页的举报材料,其中颇多“想象”之处。最典型的例子是,该材料提及,某知名企业曾在当年的科龙案中,给上述四位官员每人行贿1000万美元。但是针对这一指证,顾雏军并未提供过硬的直接证据,只是说这些消息是当初科龙的供应商告诉他的。而被顾实名举报的那家企业,已经第一时间发布声明,声称可能追究顾雏军的法律责任。“以后可能就去当个教授养家糊口”
眼下,顾雏军对于“翻案”,倒显得稍许乐观。
顾认为“变好”的迹象之一是新华社、人民网,甚至连中央电视台新闻频道都报道了相关新闻,顾的学生提醒《中国新闻周刊》记者,一定要到中央电视台官网上看一下这段视频。但是,《中国新闻周刊》记者查看后发现,该视频新闻的主要内容是证监会对于顾雏军指控的反驳,认为顾雏军的相关指控不符合事实。
另外,发布会的顺利召开,让顾看到了希望。的确,对于服刑近8年的顾雏军来说,手中可以利用的资源并不多。
9月6日,迎接顾出狱的是他2003年在科龙电器时招收的20多名MBA学生,他们称他为“顾校长”。那年,顾雏军从清华、北大等国内名校招收了近400名MBA毕业生,当时的科龙董事会为这一项目拨款3000万元,用于培训这些MBA毕业生,意在将其打造为营销界的黄埔军校。
去监狱迎接顾雏军出狱的,还有当年顾雏军聘请的一位广东律师,当时,顾还同时聘请了一位北京律师。这位昔日普通律师,如今已经成为了北京某大型律师事务所的全球合伙人。9月15日和16日,《中国新闻周刊》曾多次与他联系,但是他的秘书告诉《中国新闻周刊》,“李律师很忙,没时间,也不愿意再谈及顾雏军事件。”
七年之后,顾雏军性格没变,但商场留给顾雏军的舞台已经不大。
一位证券行业的从业人员告诉《中国新闻周刊》,顾雏军不计后果地“喊冤”,其目的之一或许是为了将来重回江湖赢取舆论空间。另外一方面,则可能因为只有成功“翻案”,顾雏军至今仍被冻结尚未得到处置的资产才可能重回手中。顾并不讳言,他说“翻案”是第一步,至于那些资产能否重回手中,“我还没来及考虑,而且我现在要谈这个问题,大家会说老顾痴心妄想。”
无论这次“喊冤”是否成功,顾留给自己的时间只有一年多了,按照计划,他上高二的儿子是美国公民,将到美国读大学。
按照顾雏军的初步计划,如果“翻案”未成,他将到美国陪儿子读书,“可能就去当个教授养家糊口吧。”顾认为,如果不把儿子送到美国读大学,“就是耽误了儿子,我不能让他卷入其中”。顾的小女儿则在顾被捕前一天出生,由于忙于发布会,顾出狱之后,还没有来得及回去看7岁多的小女儿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