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朔
近年来,经济学术界已出现所谓“后自闭经济学”(Post-Autistic Economics)这种说法。2000年法国最高学府“巴黎高等师范”一群经济系师生透过网络提出了一项学术诉求,他们认为当代经济学已成了一种自闭的学术,学者们只是在搞一些言不及义、不问世事的抽象数学游戏。因而这些师生主张经济学一定要打破自闭,重建它作为一门社会科学的广度与深度,恢复它与真实世界的联结。“巴黎高等师范”的这项诉求并不孤立,接着在英国剑桥大学、美国哈佛大学的师生也都提出了类似主张。
2002年,当代美国非主流经济学家黛德瑞·麦克科隆斯基(Deirdre McCloskey)写了一本小书《经济学的秘密之罪》可以替“后自闭经济学”做注脚。黛德瑞原为男子,后来变为女性,他最初是芝加哥大学经济学教授,因为对主流经济学不满而辞职。他在该小书里即细数了经济学自闭之失,例如都在搞不切实际的数学模式游戏,不会去问该问的问题,对经济学的亚当·斯密及凯恩斯经典缺乏兴趣,对重要现实问题已产生惰性的麻痹等。因此,“后自闭经济学”代表的是经济学术界的第一度反思。
到了2008年金融海啸后又有了第二度反思。当年11月5日英女王伊莉莎白二世赴伦敦经济学院,为一栋大楼的落成剪彩,她在致词时当着许多经济学家的面,说道:“金融危机太可怕了,但为何没有一个人看见它的到来呢?”英女王的话,对经济学术界等于是个指责与羞辱,于是促成了他们的二度反思。
据我所知,大家反思的内容有:现代宏观经济理论对赤字债务为何麻木成習惯?经济学界为何对市场的非理性完全失去了批判反思的能力?货币金融的独大为何扭曲了整个经济思维?
在愈来愈多的“后自闭经济学”思维里,最近登场的乃是有关“自由资本主义”的自我省思,及对他们一向看不起的“国家资本主义”的重新检视。这次瑞士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年会上,即非常出人意外地以“国家资本主义”作为主题之一。
人们都知道西方一向迷信放任的“自由资本主义”,在他们这种意识形态下,国家早已被污名化,一讲到“国家资本主义”就立即扯到列宁。但他们不知道,现在他们的“自由资本主义”已变成赌场资本主义,搞出了问题,政府反而以护国为名,印钞票帮他们掩护,这种手法简直是一种劫贫济富的资本主义。这时候,在新兴经济体已出现一种以政府企业为外形,运作上完全依照资本主义规则办事的新“国家资本主义”。这种国家资本主义在西方轻视甚至鄙视的态度下勉力成长,由于它自我证明有效,几乎所有新兴经济体如中、印、俄、巴西、南非、沙特阿拉伯、阿联酋均采行,特别是资源国家已理解到自主性的重要,不再被名为私有化,其实是被外国垄断化的论辞所惑。
在国家资本主义的趋势下,中国已成了样板,在过去30年里,中国年均成长率高达9.5%,外贸年均成长率高达18%,尤其是过去10年,它的GDP增长了3倍,已达11兆美元的规模。在西方资本主义千疮百孔时,国家资本主义似乎已真的成了一种可能的选择。这也是刚闭幕的“世界经济论坛”年会上许多西方商界领袖开始承认自由资本主义并不美好的原因。
不久前,美国主要顾问公司“欧亚集团”总裁布里默(Lan Bremmer)出了新著《自由市场的终结:国家和公司的战争谁会赢?》,我在过年期间读了该书,它只是书名吓人,其实仍是在替自由资本主义辩护,认为国家资本主义因为效率、垄断、腐化及无法创新,终究还是会失败。
该书的有些论点我不同意,但由西方一定程度地肯定中国国家资本主义的成就,也提示中国自己的经济学术界必须格外努力去建构出一套国家资本主义的理论及实践论说。西方经济学术界过去由于自闭而产生一堆问题,他们的失败可为殷鉴,中国的经济学术界可千万不要自闭。中国国家资本主义的理论是什么?它未来的方向是什么?如何改进它内在的缺点?这都是理论模式的奠基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