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铮
随着第二轮安理会叙利亚决议草案2月4日再次被中俄两国否决,叙利亚局势在历经近一年动荡后继续胶着不前。而西方政客与外交官在横眉斥责与低头叹息之后,便是在保密电话线与紧闭的大门背后,再次陷入夜以继日的盘算和紧锣密鼓的串联之中。
当前的叙利亚战局,早已不见了中东变局初期那种革命大潮摧枯拉朽的气势,反而是被美国国务院高官弗雷德里克·霍夫形容为“行走的死人”的巴沙尔·阿萨德总统,在这场牵涉美欧亚列强的国际博弈当中,暂时彰显了超乎寻常的韬晦。作为人口仅2000余万的中东小国的统治者,阿萨德政权在一个又一个阿拉伯强人轰然倒台后坚持至今,靠的不仅仅是运气。
阿盟的耐心尚未耗尽
擅长国际象棋的朋友都知道,在国际象棋中有一种战术名为“德斯帕利多”,又称“亡命徒”(Desperado)。意为在处于明显劣势的情况下,主动丢弃重量级棋子,以便促成僵局而避免完败。阿萨德总统早些时候允许阿拉伯联盟观察团进入叙利亚,并在一定程度上放松镇压姿态,便是在政治领域对“亡命徒”战术的典型运用。
阿盟观察团的入驻,虽然在极大程度上给予了“自由叙利亚军”一类反对派武装喘息之机,但在更为重要的国际层面,却阻挠了国际社会对叙利亚政权斥责声浪的进一步巩固与扩大,为俄罗斯在联合国安理会再次狙击西方国家的意志铺平了道路。相比兵力仅1万左右,成分参差不齐的反对派武装“自由叙利亚军”,以及内讧不断、鱼龙混杂的泛叙利亚反对派,联合国安理会决议是否强推“和谈时间表”,才是决定阿萨德政权存亡的要素。
在当前局势下,对阿萨德总统最为不利的变化即是阿盟意志的转变。前一轮阿盟观察团的派遣,被包括阿盟在内的各国各界普遍视为一场失败:阿盟观察团既没能阻止叙利亚危机向内战边缘逼近,也没能对当地局势做出任何相对完整和详尽的勾勒。沙特阿拉伯于是决定退出观察团行列,而加入卡塔尔的阵营,一道呼吁组建阿盟联军,试图以武力干涉叙利亚战局。
沙特退出阿盟观察团转而筹备动武,以及安理会非常任理事国摩洛哥“领衔”提出修改后的要求叙政府与反对派最晚两周内着手“认真对话”,两个月内组建民族团结政府的安理会决议草案,都是在向叙利亚施压,但方式一武一文。前者显得急不可耐,要在阿拉伯世界“清理门户”,后者则希望集合国际社会力量,共同压迫阿萨德妥协,甚至下台。
虽然阿盟以增派观察员总数至300为条件之一,暂时同意将观察团任务延长一个月,宣告了“亡命徒”阿萨德暂胜,但如果阿萨德政权继续利用阿盟观察团拖延时间,那么阿盟的姿态便很难不从最初的“息事宁人”,向“武力解决”的方向倾斜。从阿萨德总统目前处境来看,叙利亚政府不可能放弃武力镇压,上述趋势恐怕便很难避免。
俄对局势的冷酷计算
阿盟姿态的转变之所以会给阿萨德政权带来潜在的致命后果,原因首先在于,由阿拉伯各国主动组建阿盟联军,既可能达到西方各国在叙利亚的主要战略目的,又可以在很大程度上避免由北约军事力量担当唯一干预外力而在政治与社会领域引发中长期副作用。同时,阿拉伯各国一旦在姿态上出现较大变化,西方国家再在安理会提议干涉的政治合法性便会显著增强。中国于去年早些时候决定就利比亚1973号决议投弃权票,很大程度上是尊重了阿拉伯世界的意志,也就是中国外交中的“尊重当事国与当事民族意见”的原则,然而一旦阿盟对叙利亚当局的耐心耗尽,届时中国再在安理会投否决票的空间便会被显著压缩。
俄罗斯在安理会的姿态,除了在一定程度上取决于对中国的信心以外,更重要的还是取决于莫斯科对叙利亚当地局势的判断。对此,英国外交部北非中东司前司长奥利佛·迈尔斯在给笔者的邮件中确认道:“当前的叙利亚局势无疑是极其困难的,没有人期待任何形式的快速收场。和去年的利比亚局势相比,目前(叙利亚)的情况在各个方面都有较大不同。即使安理会可以产生任何决议,北约和阿盟联军也极不可能对叙利亚实施利比亚式的武力干预,而这种干预想必也很难解决当前的问题,北约国家对此有着和其它国家一样清醒的认识。就像阿盟的表态一样,阿萨德总统必须下台,但这恐怕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俄罗斯一直在阻挠安理会决议,并将继续阻挠任何有可能造成军事干预的决议尝试。但俄国一旦认定阿萨德败局已定,便会尽可能平稳地从当前的尖锐处境撤离,而俄国对局势的计算在一定程度上也取决于俄国对中国政策的评估。”
西方国家“立场摇摆”?
西方国家针对解决叙利亚问题的预案一再变更,以及西方各国外交界内部众说纷纭,这些立场摇摆的迹象,在很大程度上是当前安理会僵局迟迟无法出现质变的结果,而非原因。
自法国于去年11月底提出在叙利亚北部建立“人道走廊”无果而终后,英法等国与阿盟于今年早些时候再次提议在叙利亚西北地区建立“平民安全区”,但这一提议同样被当前的安理会僵局撂在桌面上。英国“亨利·杰克逊学会”方面以麦克·维斯(Michael Weiss)为代表的高级顾问团近期亦广泛提议仿效朝鲜战争时的前例,依靠在联合国大会取得超过2/3的赞成票,而绕开安理会建立“平民安全区”,等等。
上述种种“外交创新”在某种意义上是西方外交系统的一种无奈,是北约于去年对利比亚禁飞区操作过度,而导致的当前安理会僵局的间接结果。换句话说,包括美、英、法在内的与叙利亚危机有关的各国各方,目前面对的都还是同样的字眼:“失败”。截至目前,这还是一场没有赢家的博弈。
虽然当前的僵局令卷入事态的各国各方决策层无不愁容满面,虽然阿萨德政权在变化莫测的大国博弈的夹缝中,暂时利用阿盟观察团,再次成功在安理会五强中保证了僵局的持续,但天平仍然在一点点地向不利于阿萨德的方向倾斜。截至本文撰稿时,自由叙利亚军正在首都大马士革周边地区一再发起攻势;阿盟的耐心也像沙漏一般慢慢耗尽;而伴随着国际社会反阿萨德声浪的再次上扬,英美各国在安理会的道义优势也会逐渐高涨。
公元1187年,穆斯林传奇领袖萨拉丁率领3万大军从大马士革起程,包围了西方文明在中东的势力存在——耶路撒冷王国,西方十字军主力全軍覆没,国王吕西尼昂被俘;耶路撒冷仅存的守城领军伊伯林在仅有74名骑士和少数民兵的窘境下,鏖战13个昼夜,最终与穆斯林大军形成僵局。耶路撒冷虽然最终失守,但伊柏林却逼迫萨拉丁做出妥协,放弃屠城,而城内基督徒大多得以幸存。
8个多世纪之后,换作西方文明威胁兵临大马士革城下,而这一次力图制造僵局的,则是叙利亚总统阿萨德。双方实力的悬殊在本质上决定了,就像8个世纪前的局势一样,当前的叙利亚僵局不会永远持续下去,而中国作为安理会五大常任理事国之一,已被不可避免地置于事件的最前线。在什么时候督促阿萨德政权向其它有关国家及势力提出条件,提出什么样的条件,和提出的方式方法,都需要进行慎重的揣摩。历史没有第二次机会,1187年十字军在耶路撒冷一战失利,从此至今的825个春秋里,西方基督教政权再也没能在耶路撒冷重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