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平
自小我就和娘有一个共同的喜好,那就是爱吃南瓜叶。
很多年前,同村的乡邻不吃南瓜叶,家家户户种的南瓜都不多,即使种了,南瓜叶子一般都是用来喂猪或者是养鹅。
娘却和大多数人不一样,娘在村后头的地里种了很多的南瓜秧子,每每初夏一到,一眼望去,一地的深绿。长长的叶茎拽着嫩嫩的瓜叶舒展地张开着,一层薄薄的细茸涂在宽阔的叶子上,像是抹了一层浅浅的粉霜。
为了能吃上新鲜的南瓜叶,娘总是每天天微亮就出门,直奔村后头的地里,半个小时不到,一筐鲜嫩的瓜叶就堆在了老屋的门口。我问娘:“为啥那么早去掐瓜叶呢?多睡会儿多好。”娘笑笑,说:“傻娃,早起去掐瓜叶,吃起来才更鲜嫩啊。”
那个时候,我常常偎在娘的怀里看娘拣南瓜叶。娘拣着拣着,突然就抓住我的小手臂,笑着说:“我娃的手臂就像南瓜叶一样,有茸茸的毛呢。”我抬起手,望望自己的手臂,再望望脚下的南瓜叶子,最后望望娘。娘就把脸轻轻地贴在我的脸上开心地说:“我娃就是娘的南瓜叶啊。”
多年后,随着人们观念和口味的改变,南瓜叶逐渐走上了大众餐桌,走进了食客的心里,成了一道全民的美味。就连我那小小的女儿竟然也嚷着要吃南瓜叶。
前几日,因为买车的事情我和娘在电话里争执了起来,娘说:“你上班不远,爹娘家离得又很近,现在搭出租车也十分方便,买那车子干吗呢?你做事毛毛糙糙的,开车子我不放心啊。”娘不只是坚定地反对我买车,还把听了她一辈子话的父亲拉到电话边,帮她一起阻止我买车。和娘说不通,我愤愤地挂了电话,一连几日没有和她联系,也没有回去看看他们。
昨天,父亲打来电话说:“你回来一趟啊,你娘摘了不少南瓜叶,嫩着呢。你拿回去烧给虎妞吃。”女儿在一旁听到了电话,馋虫立马被勾了上来,高兴得直跳。望着窗外一片初夏的葱绿,我突然想到,我们今年还真的没有吃过南瓜叶呢。想了想,我还是决定回去一趟。
到了家,娘坐在客厅里,见我进了门,她回过头望了望我,笑了笑,没有起身。因为几天前买车的那个电话,我依然对娘耿耿于怀,我没有和娘说话,接过父亲递过来的环保袋转身就出了门。刚走到门口把袋子放到电瓶车上,我听见娘在屋里喊了父亲一声,随后就见父亲追了出来,父亲望了一眼我脚下的袋子,忙说:“瓜叶放脚下不行的,别撒一路了。”我低头看了看,说:“拉链拉上了。”
父亲没有回我,帮我把袋子放到了电瓶车的后备箱里,锁好。说:“你娘讲了,回去后叶子别放冰箱了,你中午就烧给虎妞吃。”我点了点头。
刚刚到家,父亲就打来电话。他问:“你到家了?”我说:“刚到。”他又说:“你娘说你和虎妞都喜欢吃南瓜叶,这几天她天天去地里看,昨天回来时她说地里的南瓜叶子可以吃了。这不,今天天刚亮她就去了地里,回来的路上还把脚给崴了,你到家的时候她坐在客厅里起不来,脚肿得老高。”
我顿时愣住了,立马回想起刚才我到家时娘坐在椅子上,回头望着我笑的情景。
父亲又在电话里说:“我和你娘积蓄不多,昨天下午你娘让我陪她去银行取了两万块钱,算是赞助你买车的。你娘担心你还在生她气,怕直接把钱交给你你不肯要,就让我用报纸包了放在刚才装南瓜叶的环保袋里,你注意收好。”
挂了电话,我赶忙打开了环保袋。在一堆绿茸茸的南瓜叶子中间,我找到了那个报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整整齐齐地摆着两沓钱。旁边还有一张信纸,做了三十年农村教师的父亲在上面写了七个字:儿是娘的南瓜叶。
读着父亲的字,我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香,那是南瓜叶的香味。我仿佛又回到了儿时,又回到了娘的怀里。
我的眼泪被这香熏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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