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巧兰
摘要: 意象固化现象是我国的古典诗词中一种很常见的现象,它主要有视觉意象的固化和听觉意象的固化两种类型。从认知语言学的视角去解读这种现象,意象固化有其认知基础,那就是隐喻认知模式,隐喻在情感的概念化中起着重要作用,意象本质上是事物与情感之间的映射,整个意象固化过程是个体体验和群体体验相结合的漫长过程。
关键词: 古典诗词意象固化认知形成过程
一、古典诗词中的意象固化现象
“意象”是我国古典文艺美学中的一个常用概念,意象是作者或读者对客观物象的感受,通过联想、想象等艺术构思的方法凭借语言文字传达出的主观情意和客观物象的统一体,是创作者和读者共同构建起来的。袁行霈先生认为:“意象是融入了主观情意的客观物象,或者是借助客观物象表现出来的主观情意。”[1]P53从“象”的意义上说,意象是一种语言的简约构图,负责构建意象的语词要置入特定的语境之中才可能被激活成为真正的意象,从“意”的一面来说,意象是某种情感体验在一瞬间的形象显现。
朱光潜先生认为:“情趣简称情,意象即是景。”[2]P55诗乃情景交融之作,所以景入诗中,自成意象。虽指出了景在构成意象内容中的重要作用,但从实例来看,诗歌中的意象不全是景,而“景”又不全是意象。意象是作者为了表达一定的意念情感的需要而选取的能够引起某种联想的具体物象的语言艺术形象,它是作者观念的物化。
意象是作者的主观情感和作为文学对象的物象合而为一,具有所谓的“交相沿袭性”。某些意象被代代袭用,频繁在诗歌中出现,从而具有了一些固定的约定俗成的意义指向,具有了定型指意的作用,可以被诗人们不断袭用来表达某种既定的情感,以至于读者不需要借助其他文宇,也能捕捉到作者的情感趋向,这种现象我们称之为“意象”固化现象。“意象”固化现象在我国的古典诗词中是一种很常见的现象。如在古典诗词中,“杨柳”多用来暗示或寄托离情别绪,《折柳》在中国古诗词中几乎成了离别伤怀的代名词,柳与离情别绪结下了不解之缘。在唐、五代、宋人的词作中,“草”作为一个“牵愁惹恨”的审美意象频繁出现。鹧鸪的啼声是唐宋以来诗词中常用的意象,有着特别的情感象征,旅南客北的乡愁和游子思妇的哀怨、他乡征人的愁怨都和鹧鸪的啼声紧密相关。
在古典诗词中常见的出现固化的意象,大致有以下两种类型:视觉意象和听觉意象。
视觉意象具体说来,又包含自然物象和人造物象两小类。自然物象如:月,包括残月、明月、新月、孤月、冰镜、蟾兔、玉盘等,在诗人笔下大都是思乡、念亲的标志,多传达离愁别恨、寂寞思归之情;杨柳包括垂柳、柳枝、柳等,多传达怨别、怀远等情思。人造物象如:舟、帆、长亭、灞陵(桥)、镜、灯、秋千等,这些意象多传达出离情别绪、思乡怀远、孤寂落魄和愁思之情。登高、凭栏等,多传达相思之情、报国之志和壮志难酬的悲伤与激情。
在浩如烟海的中国古典诗词中,我们可以发现一些反复出现的听觉意象:箫声咽,寒猿啼,更漏残,捣衣砧声,画角边鼓,月下闻钟,柴门犬吠,鸡鸣蛙鼓,莺啼燕鸣,等等。这些意象,在中国古典诗词中常常是在羁旅行役、游子思归的愁绪中出现,猿猴的“悲啼”总是与愁人、愁肠等悲愁的情感相连,鲜有例外。
不论是视觉的还是听觉的意象,它们共同的特点是寓一定的情感于具体可感知的物象之中,为什么某种情感反复地用某种物象去象征,它們是怎样做到水乳交融最后被固定下来的呢?这其中涉及了人类的情感宣泄,以及对客观世界的认知感悟,我们从认知心理学入手,对诗词语言进行观察或许能得到有意义的启示。
二、隐喻认知模式是意象固化的认知基础
所谓隐喻(metaphor),就是用源语言的一个概念去表达目标语中的一个概念。“诗歌中意象的创造,与诗人的想象分不开,而诗人的想象常常产生隐喻性的意象”。[3]P83隐喻本质上是一种认知活动,在情感的概念化中起着重要作用,情感语言绝大部分是隐喻化的。隐喻是一种重要的认知模式,是新的语言意义产生的根源。
语言运用者通过意图的运动,促使思维进行跨语域的联系。在文学创作的过程中,几乎所有文学形象的涵义,或多或少都与语境有关,因为它们出现在具体的场合里,并在特定的场合获得所要表达的意义,进而在语言使用者的大脑里抽象为广义的音义关系。如果某一文学物象的使用经常与某一特定的语境发生关系,该物象与该语境就会自然而然地联系起来,有关语境内容就会以语码形式进入该物象中,或者说该语境的特征就会转移到该物象上去。用一种事物或体验去表现另一事物或体验,在这个跨义域的联想映射过程中,表达的意向是动因,而感觉经验则构成了联想思维的基本材料。隐喻性意象所代表的那部分相似性最恰切地表达了诗人的感受,如“月”这一意象的形成,由于“月”在先秦时期常常作为一种思乡怀人的自然背景来使用的,它还只是一种客观景物,到了汉魏时代已经不再是独立的客观景物,而已经内化为人类情感的组成部分。由此我们可以看到,自然背景和抒发情感的关联性,二者经常被联系在一起使用,后来人在抒发思乡的情感时,强烈的表达意图激活了这些分散于不同义域的经验记忆,在表达意图的映照下,某些经验在意义、结构、形式等方面的相似性、关联性被凸显出来,并以一定的方式加以组构,“月”这一物象便被作为思乡怀人情感的替代物使用,从而使言语形态呈现出新异和活跃的性状,正是这种相关或无关的融合使意象具有独特的表达效果。
隐喻的一个重要语义特征就是彼类事物的意义与此类事物的意义或实际语境之间的冲突的整合调节,要消除这种冲突必须依靠主体的认知和推理,借助相关因素才能做出正确解释。作为一种特殊的认知模式,隐喻是在一类事物的暗示下谈论另一类事物的语言行为。“暗示”意在表明隐喻不仅具有客观性,还具有主体性,主体性使隐喻体现出了人的内心复杂的心理活动,这种心理活动是此类事物和彼类事物之间联系和替代的动力源泉。二者可以是具体的物体,也可以是抽象的情状,一旦不同的物体、情状被置于特定的语言环境和文化环境中,就会在人的头脑中产生新的认知概念,从而使人联想到其他的物体和情状,当二者之间建立了某种现实或想象性的联系桥梁时,隐喻就形成了,隐喻认知模式在中国古典诗词中的主要表现方式就是意象隐喻。
“意象隐喻”与“意象图式”有密切联系,“意象图式”反映我们与自然界相互作用及不断反复出现的类似的动态形式,赋予我们经验一致性的结构。作为动物人,我们有与自然界互动的身体,有与身体运动和外界环境相互作用的意识和理性,这种有形的,来自人的生理机能和心理投射能力的认知能力决定人们对世界的理解、推理和创造力。“意向图式”的经验结构和向抽象域引申和投射的能力构成对意义和理性进行描写的基础。其中的“意”即人的认知能力对外界事物的理解、推理和创造能力,可以运用意象图式达到隐喻之目的。
三、意象固化是个体体验与群体体验相结合的漫长过程
意象固化现象是一种独特的语言现象和思维现象,它通过一定的言语形式传达比常态的言语形式更为复杂的意义,它从意义的层面反映了所表达事物和事物之间的关系,也同时从认知和思维上反映了言语和言语使用主体之间的关系。Turner和Fauconnier认为,虚拟复合空间中的新创结构是由若干输入心理空间的认知模型的部分内容在虚拟复合空间中的映射和复合而生成的。[4]P10意象本质上是事物与情感之间的映射和复合。
所谓“映射”,可以想象成将B屏幕上丰富的影像投射到A屏幕上。在A屏幕上的有关因素会对B屏幕映射过来的影像做过滤性的筛选,决定着聚焦信息的形成。经过这种互相作用的过程之后,那些不很相关的特征在两屏幕映合后没能形成什么值得注意的映像,而某些关键信息映合后产生了融合反应,成了注意的焦点,需要重点进行认知加工,而后就能顯现物象真正的隐含意义。当然,一个隐喻不一定仅有一个隐含义,可能会一语多关,共同构成一个隐喻的数层含意,因此映合结果就具有一定的复杂性。此时,在若干因素的共同作用下,两个屏幕映合后就能聚合成一个或数个“焦点”,这就是意象所要表达的含意所在。在喻体特征向本体映射过程中,情景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一方面可提供相关的背景知识,另一方面可帮助排除那些不很相关的特征。在喻体对本体的映射和两者的互动过程中,主体对它们之间潜在的相似性特征进行了一系列推理和分析,由表及里,去异存同,一旦在两者之间建立了适合当前情景的相似关系,便会产生映合效果,也就能获得这一隐喻意义——意象的象征意义。汉民族对认知对象的把握和体验偏向整体性、直观性和感性,表现在语言上就是言与意的统一,这一思维模式也对意象的发展与形成起到了促进作用。
隐喻意义的理解过程实际上是将喻体的显著语义特征转移到本体身上。但喻体本身具有多种意义特征,隐喻真正含义的确认不但取决于说话者的意图,同时还取决于听话者如何选择合适的喻体特征映射到本体上。整个意象固化过程就是个体体验和群体体验相结合的过程,首先是以个体感受为基础选择语言材料和组合方式,产生新的用法,之后经过共同文化认同感的再选择被接受和传播开去。最初的意和象可能具有不确定性,一种象具有多功能性,与不同的意相结合,从而形成一个中心意象和围绕这个中心意象而产生的次意象共存的局面。后来经过群体体验后,其中一个或多个由于顺应了大众的情理需求,使得使用成员越来越多和使用频率越来越高,它逐渐失去了新鲜感,进入无意识的、机械化的状态,成为一种自动化感知,成为一种固定的用法。因此意象固化要经历一个由偶用—常用—固化的过程。因此动态的言语形态中临时性的、不稳定的和非社会性的“意象”意义转化为稳定的、社会性的固化意义,必然是一个长期的过程。我们通过分析诗词中的意象固化过程,可以看到每一种意象的固化确实是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过程的。如“月”意象的形成,据宋俊丽[5]P242-244的研究,在先秦时它只是独立于主体之外的客体,到汉魏时已经有情感寄托的成分,明月开始有了忧愁、惬意、纯洁等多种情感寄托。到后来,主题渐渐集中在了由月而生的思乡、思亲上,到唐代,“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将明月与乡情的关联传达到了极致。
参考文献:
[1]袁行霈.中国诗歌艺术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6.
[2]朱光潜.诗论[M].上海:三联书店,1998.
[3]罗丹婷.诗歌中的隐喻性意象翻译[J].边疆经济与文化,2009,(3).
[4]Turner Mark,Gilles Fauconnier.Conceptual Integration in Counterfactuals[A].Jean PierreKoenig.Discourse and Cognition:Bridging the Gap[C].V.II.Stanford,California:Center for the Study of Language and Information,1998.
[5]宋俊丽.“月”意蕴在中国古典诗词中的嬗变[J].河北学刊,20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