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是去年威尼斯电影节“威尼斯日”单元的开幕影片,法国片,由中国导演娄烨导演。
片中娄烨一如既往地没有着重于讲故事,更多的是在抒展一种情绪。他的镜头语言如此熟稔,以至于即便主人公的某些行为逻辑在现实中未必成立,但在这流畅的影像中也显得极易接受。
28岁的“花”在中法两个国家间游荡,陷入爱情、离开爱情又陷入新的爱情。她身上融合着两种截然相反的特质,对爱情的随意与较真。她可以迅速依恋上一个陌生人,甚至当这段情感是以强奸开始;她又可以在这种毫不对等的爱情里付出一切,不管外界如何反对。
在这个抽离人物背景与生活细节的影像里,爱情更直接简化为性,好像身体交融便是爱的全部,甚至生活的全部。“花”与法国男友不断做爱,在热恋时,在吵架后,在重病中,在答应与另一个男人结婚后……语言的承诺及对未来的描绘都不能为她带来安全感,只有身体踏实可靠,只有直接的快乐才有意义。
这个故事如果换一个导演来讲述,恐怕许多人难以认同“花”随意、放纵、情绪化的女性形象。(影片名字原本译为《母狗》,或者更可定义。)然而娄烨自有办法让她变得真实自然。镜头下的“花”称不上漂亮,也不常打扮,长发松散,身形瘦削,時时沉默,但笑起来颇有一种光彩。手持镜头常常逼近她的脸庞,让观众长时间观察并寻找她眉宇间的纠结与性感,这种不留空间的方式似乎更容易让人忘记外在,直接进入其内心:她寻求的与其说是某个爱人,不如说是爱情这种状态,一种她无法离开的精神依赖。
大部分爱情当然也是如此,但恋人们会慢慢把这种心动与激情固化下来,接受另一个人进入自己的生活。少部分像“花”一样的女孩,不确知自己想要什么,只是希望被爱,希望有一个对象可以付出,好填补因生活虚无而产生的内心空白。但这些人里,也不乏对爱情与性持谨慎态度者,因为茫然,更踌躇于选择。如花这样随便起个头就肯继续下去,并非多数人愿意或敢于尝试的方式。
娄烨对这类人物心理的把握堪称精准。这是他一贯擅长的。在那些故事中,逻辑、理性并不构成叙事线索,主人公的情绪本身才是逻辑。
或者说,其实第六代导演的作品大都如此,相比第五代关切家国的宏大叙事,他们更愿意将镜头对准独立的个体,关注一个人的情绪、心理、性格、无来由的悲欢离合、无法掌握的飘摇命运。所不同的,有些导演如贾樟柯喜欢在特定的环境中描写人,比如以三线城镇的破败渲染其中人物的无根感;娄烨的做法则是相反,以人物情绪渲染环境——想想充满暧昧气息的《苏州河》,与地理意义上的苏州河多么大相径庭——乃至直接忽略环境,由主观世界掌握一切。
唯一突兀的,是片中加入对崔卫平、张献民、郝建三位电影学院教授的采访。虽然问答都很有意味,但这种突然插入的政治话题与片子从头到尾的暧昧情绪并不相符。或许导演力图表现自己始终没有抹掉作品政治性的一面,却不经意地破坏了整个影片的节奏。
好在即便有小瑕疵,这仍是部容易让人产生认同的片子。影片后段,“花”从法国回到中国,留学生活的逼仄昏暗变成海归人才的高端时尚,但无论是在巴黎的夜店还是三里屯的夜店,那种想要踏实生活又不甘就此安定的茫然都未改变。在尽可能多地尝试了各种可能性之后,依然不得不接受其中的一种,原来选项增多并不能帮你做出决定,只会让选择变得更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