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夫答问录

周钧辑

编者按：曾经创造了“第56号教室奇迹”，曾经被《纽约时报》盛赞为“天才与圣徒”，曾经以对教育近乎疯狂的热爱和情怀感动了整个美国，曾经获得美国总统艺术奖和英国女王勋章，曾经把无数被称为“小魔鬼”的学生塑造成痴迷学习、彬彬有礼的小绅士……用平凡成就了伟大，他就是获“全美最佳教师”称号的雷夫·艾斯奎斯。

2012年3月6日、7日两天，美国杰出教师雷夫中国报告会在北京大学百年讲堂举行。在报告会现场，雷夫与来自全国各地的近2000名校长、教师分享了他在“第56号教室”的故事，以及与学生建立信任关系的方法。以下是他回答中国教师提问的记录。

1.在中国，很多教育专家一直在告诫老师“没有教不好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老师”，这给老师们带来很大的压力。请问您是怎么看待这个问题的？

雷夫：有些学生就是教不好的，我不认为所有的学生都会成功，但我认为，我的工作可以给学生一个成功的机会。一个老师的工作是为学生打开一扇门，并且让学生自己走进来。我不会使劲地把学生推进这扇门，也不会拉他们进来，走进来必须是学生自己的事情。

2.您曾经说过，美国教育从幼儿园到高中，都存在着严重的问题，有很多不合格的教师一直待在教学岗位上。那么您认为，一个优秀的老师最重要的品质是什么？

雷夫：我们要培养善良的学生，老师就要身体力行，生气时也要友善。我是最努力工作的人，不用教条去教什么，而是从自己的错误中、从自己的经验中学习怎么让自己变得更好。学生会观察老师的一言一行，所以不优秀的老师对学生的影响都不好。老师必须是学生的榜样。

3.您在短短一年的时间里，开设了那么多的课程，莎士比亚戏剧、棒球、电影、经济学课程，您还要花时间带学生去旅游，但是您的学生考试成绩却非常好。对此我感到很惊奇，您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我为了提高学生成绩，需要花很多时间，我跟您的差距咋这么大呢？

雷夫：我的学生考试成绩好是因为他们是放松的。我在平时会考考他们理解到哪一步，我也会告诉他们，如果考不好，会有什么结果，结果就是没有任何的变化——他们不会因为考试不好下地狱，他们的妈妈依然爱他们，我也依然爱他们。我告诉他们，我希望达到的，不是说考试成绩怎么样，而是我在一年中让他们学到了什么生活技能，他们不是为考试而学习，他们是为了生活中使自己受益的知识而学习。让他们很放松，他们就会考得很好。

4.老师是人，不是神，有时候总免不了发火。您在56号教室会对学生发怒吗？遇到让您生气的情况您会怎么处理？

雷夫：我的学生天天让我生气，做的事让我难以置信。我们每年做一次艺术作业，就是在木板上画画，做了30年了。今年开学第一天，有个学生把画画的油漆喝了，我很生气。但是我学到一个经验，若希望学生控制情绪，首先我自己要控制情绪，因为我生气也不会让他们变成我希望的人。如果我希望他们做善良的人，可我自己却大吼大叫，那就是言行不一。我从来不提高自己的声音，因为这对学生毫无用处。年轻时我确实对他们吼叫，可是他们只学到一点，那就是怕我。假如我安静，学生也会安静。假如你能很好地调适你的情绪，你会发现奇迹就会发生。

5.在中国有一种说法，美国的基础教育很糟糕，却培养出了几十位诺贝尔奖获得者；中国的基础教育很扎实，却没有诺贝尔奖获得者。请问您怎么看这个问题？

雷夫：我领了很多的奖项，我觉得奖项不代表任何东西。我的女儿去了最有名的医科大学，她的导师就是诺贝尔奖获得者，但是他品行不端，所以这种人获奖毫无意义。我带的学生每年演戏剧，有很多人从不同的地方来看这个戏剧。戏剧演30天，演出结束后，我不会发奖，也不会开派对，因为我认为演戏剧就是奖励，就是派对。美国与中国的教育存在很多问题，但是不会因为奖励而改变。

6.您是一位非常棒的老师，您是如何变得这么优秀的？在提升自己的素养方面，您有什么经验可以与我们分享？

雷夫：我只是一个很努力的老师。曾经有一个瞬间，让我变成了一个很好的老师。1992年，我被评为美国最优秀的老师，这对我来说很可怕，因为媒体上的报道不是真的。他们说雷夫可以拯救每一个孩子，孩子们爱雷夫，那是假的。开学第一天，我很沮丧。一个小女孩来到我的面前，给了我一份早餐。我问她叫什么名字并告诉她：不用给我早餐，要好好学习，好好生活。周五我对孩子们说：“本周我们非常愉快，你们有问题吗？”这个小女孩说话了：“老师，第一天上学我很兴奋，因为我等了几年就为到您的班级里来，我父母说您就是上帝。我给您送早餐不是要您喜欢我，我只要在您这里就好了。”我听了很沮丧，因为孩子说的是真话，我伤害了她。于是我知道了要如何对待孩子，不能伤害他们。还有个学生在把男朋友带给她父母看之前，带到了我的面前，并且告诉我，她的蜜月从周二开始，如果周一要她帮忙，她还会来的。我遇到了优秀的学生，因此我成了优秀的老师。

7.美国的班级学生人数少，这样便于进行单独辅导，但是中国的班级学生人数通常比较多，“因材施教”基本做不到。面对学生更多的班级，有什么办法开展个性化教育？

雷夫：两种办法，一是同情心，二是兴趣。我把学习成绩最好的学生放在最差的旁边，他们就会知道，老师希望他们帮助功课不好的同学，进而让他们产生同情心。另外我在教艺术课程的时候，一个班级有70多个学生，但是艺术课程让他们每个人都能感到成功，他们的学习兴趣也就被激发出来了。

8.世界上总是存在着所谓的好学生和差学生，对那些差学生我常常感到无能为力，不管用什么方法，他们总是让你感到失望。遇到这些差学生您是怎么做的？您能为我提供一些好的建议吗？

雷夫：在我眼里，学生分三种，我称为孩子一、孩子二、孩子三。孩子一是天才——聪明，爱上学，爱老师，出身好，有他们在我的班级里我真的很幸福。孩子三不喜欢上学，每次考试都不及格，非常憎恨老师。他们的家长也恨老师，如果你敢骂他的孩子，家长就会来杀掉你（大笑）。我们大部分老师都把时间花在孩子一和孩子三身上，因为孩子一聪明、学得快，不需要我们花很多时间就能教会。孩子三我们如果不花时间，他就会毁了你的生活（笑），给你带来很多的麻烦。而我却把时间花在普通的孩子二身上，他们普通、平凡，数学不是最好，写作文不是最好，什么都一般般，但是他们不捣乱，大多数老师不会在他们身上花太多精力。我却把大部分精力放在他们身上，让他们做得更好。我看到一个小女孩，就会告诉她：“你的声音很好听，我最幸运的一件事就是有你在我的班级里，我迫不及待地等着你的成功。”孩子听了就会非常兴奋，从而转化成孩子一。当孩子三在班里找麻烦的时候，他们就会找不到捣乱的伴儿。让孩子二来影响班级，就会形成良好的班风——安静、和谐。对于所谓的孩子三，老师的任何办法一般都不会奏效，我们只有给他们上更有趣的课，让他们产生兴趣，才能改变他们。

9.您一直强调阅读的重要性，可是现在的学生越来越疯狂地迷恋网络游戏，越来越不喜欢阅读。您有没有遇到这种困扰？您认为应该怎样应对？

雷夫：阅读是最重要的。这位老师的观点很对，一本书、一支笔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面临很多干扰的因素。但是我每天花90分钟和学生一起阅读，读文学著作。让学生自己读，学生不感兴趣，我就跟学生一字一句一起读，身体力行。孩子们喜欢看电视，不喜欢阅读，如果我们强行把电视关了或者搬出去，这是欺负人，教育是教孩子主动把电视搬出去。我经常带学生旅行，他们在宾馆可以看电视，但是他们喜欢阅读，这是因为我始终陪他们一起读。

10.您的班里，大部分孩子来自贫困家庭，可以说生源条件很差，但这些学生后来都发生了惊人的变化，有很多学生还考入了哈佛这样的世界名牌大学。您究竟做了什么，让您的学生有那么大的变化？

雷夫：我的学生都从非常小的社区来，（那些社区）晚上会有枪声，他们的父母没有书读，更没上过大学。我的教室里有非常重要的助手，就是我以前的学生，他们会来帮助我。每天放学后，我把门打开，高中生会回来，大学生也会回来。我们都喜欢为孩子们打造愿景，但孩子们却有自己的理想。所以我知道聪明不是那么重要，品格远比学习成绩重要，正派、得体远比考试得高分重要。人们总是巴不得孩子在几个星期的时间内就无所不知，但我从不赶时间，我不在乎每周末的考试，我更关注的是一个孩子10年后能用得着的素质。

11.当您在工作中遇到困难和挫折时，您依然会对教师这个职业充满强烈的信念吗？您是如何在几十年的时间里一直保持工作激情的？

雷夫：听起来很愚蠢，我见过美国总统，也见过英国女王，还有很多明星。但是对我来说，最高兴的是看到孩子们灿烂的笑容。

12.最近，“狼爸”“虎妈”成为热门话题，您喜欢他们吗？您怎么评价他们的教育方式？

雷夫：我不喜欢他们，他们想到的只是他们自己。我的教育理念是：作为父亲，请闭上你的嘴，不要在前面挡孩子的路。我在教室里很少说话，讲桌都没有，我只是在角落里站着，给孩子们更多说话的机会。我教育孩子们为自己学，为自己的成长负责。我希望我的学生是善良的、思想开明的，这意味着我必须具备这些素质。

13.当学生父母的教育理念和老师的教育理念发生冲突时应该怎么办？您的学生家长总是支持您的工作吗？

雷夫：早期，家长对我的理念很质疑，上课时间早一点，或者放学晚一点，家长都会生气。家长也很不满意我不布置作业，我从不认为作业有什么用处。那时候，他们都认为我疯了，家长和我吵，但我不会争论。家长不想让学生早来，我就同意。假如我花时间和家长争论，那就会浪费和孩子们在一起的时间了。现在容易多了，家长都求着把孩子送到我这里来。无论如何做，关键是要让家长信任你。

14.我备课十分认真，讲课也很卖力，但很多学生根本不认真听课，这让我感到很失败。您在工作中有茫然无助的时候吗？您对自己有过怀疑吗？

雷夫：最初从教时我也很茫然，我问学生一个问题：“你为什么学习？”学生说“我不得不学”，还有的说“我不知道”。每节课前，我都告诉他们，学习的东西终身受用，以后用得着，我们不是为考试而学。慢慢地，上课前我让学生自己告诉我，他们为什么要学，然后才开始上课。老师要告诉他们为什么学，而不是学什么。

15.中国孩子的学习负担和压力非常重，这种压力和负担来自很多方面，包括社会、家长、学校和老师。假如您是中国教育部部长，您会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雷夫：假如是我，我会取消90%的考试，另外每天安排一个小时的音乐排练。玩音乐能让孩子更聪明，因此其他学科也会好。我也会引导老师做最重要的事，那就是引导他们让孩子们在教室里不觉得自己是孩子，而是和老师平等的人，同时帮助学生消除害怕，建立师生之间最大程度的信任。

16.对于家长应该为孩子的成长准备什么，您有一个非常形象的比喻“智力书包”，您认为这个书包里应该放什么？

雷夫：我想给父母提的第一条建议是，每天一定要和孩子在一起吃晚餐。在美国，很多父母不和孩子一起吃晚餐，或者他们在吃晚餐的时候看电视，有时家庭成员还在自己的房间里吃晚餐。其实，一起吃晚餐是父母教育孩子的一个很好的机会，同时也要让孩子参与到这种交流过程当中——您可以安排他们布置餐桌，或者让孩子准备一些简单的饭菜。第二条建议，一定不要让孩子的房间里面有电视和电脑。有许多研究表明，如果在孩子的房间里摆放电视和电脑，他们的学习成绩和表现就不如房间里没有电视和电脑的孩子好。卧室是让孩子睡觉的地方。第三条建议，我希望所有的家长都要让孩子学习音乐。第四条建议，让孩子保持充足的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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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让孩子们在长大后成为与众不同的人——能考虑他人的观点、心胸开阔、拥有和他人讨论伟大想法的能力，热爱阅读是一个必要的基础。

在一个所有事物都已经被标准化了的世界里，艺术能让孩子们保持独特的自我——用梭罗的话说，就是忠于另一种鼓声，大步向前。

在这个快餐型社会，对复杂问题用简单的办法解决，往往更容易被人们接受。我希望人们能够认识到，达到真正的卓越是要作出牺牲的，需要从错误中吸取教训，同时要付出巨大的努力，毕竟，教育无捷径。

用礼物和金钱换取孩子良好行为的做法十分危险。我们要让孩子知道，行为得体是应该的，不需要给予奖励。卓越的教学是向孩子作出良好的示范，让孩子们推动自己全力以赴做到最好，也就是说要让孩子自我成长。我的学生不从我这里寻找认可，他们要学会为自己的人生负责。

（大浪淘沙摘自《教育时报》2012年3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