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长天先生印象记

2012-05-17 09:40杨扬
时代文学·上半月 2012年5期
关键词:长天评论家赵老师

杨扬

接中国作协何镇邦先生的电话,约我写一篇赵长天先生印象记。赵长天就是上海作协那个长得有点像马英九的赵长天,人称“80后作家”教父,因为“80后作家”基本上都是《萌芽》“新概念作文大赛”的获奖者,主编赵长天是其始作俑者,故新世纪以来差不多所有文学新人,都源源不断地出其门下。我是“新概念作文大赛”的忠实评阅人,从第一届到现在,每次初评,《萌芽》的李其纲先生都会按时电话通知我去,而差不多每次都会在作协的餐厅或走廊上遇见赵长天先生,那时,他会笑着打个招呼,道一声“辛苦”。

其实,我与赵长天先生平时的接触主要还是限于各种会议场合,作为后辈,见面都叫他“赵老师”,他也就这么应着,“赵老师”叫了多少年?真是不知道,好像前世有缘,命中注定要认识这样一个人。1990年我随钱谷融先生读博士,那年医生怀疑钱先生前列腺有点问题,要他做穿刺。钱先生在华山医院手术室门口遇见赵长天和宗福先先生,他们都劝钱先生不要做穿刺,说是没用,还很痛。钱先生听说很痛,转身就回家了。真是托了这两位的福,钱先生后来什么事也没有,平平安安。我感念赵长天老师对钱先生的关爱,很自然地在心中对他有一种好感。后来因为编“世纪的回眸丛书”,他、李子云老师和陈思和老师任副主编,交往就多起来。那时他好像不做作协党组领导了,因为李子云老师告诉我说,赵长天这个人不错,六四结束,作协清查下来没有一个人有问题,上面不答应,说是作协这样的重灾区,怎么可能什么事儿都没有呢?结果负责作协党组事务的赵长天就跟主管领导说,那是我没有管好,有领导责任,我还是去做专业作家吧。于是,他从上海作协党组领导位置上下来,转到《萌芽》编辑部。这是李老师对我说的,我也没有找什么人求证过。从李老师的谈话中,我感到她对赵长天有一种很深的信任感。在人事关系复杂的作协机关,能够有这样一种彼此之间的信任与默契,我想赵长天是获得了很多同仁的认可的。

何镇邦先生约我稿件时,特地谈了他对赵长天老师的印象,说是文化官员,组织上海作协的文学活动有贡献。他与赵老师平时交往多,很多文学组织方面的事交流意见机会更多,而我纯粹是被作协邀请去参加活动的局外人。但对于文化官员这一说法,脑子里似乎一时不太适应得过来。因为在我的理解中,文化官员一词,大都是带有贬义的。从中国现代文学史延续到当代文学史,文化官员没有一个不做过亏心事的。在我心目中,赵老师好像不是这一路人。他从来没有官架子,平时在一起,虽不见得嘻嘻哈哈,但也没有见他打过官腔。第一次与他出去活动是我读博士时期,到上海周边的一个省会举办笔会。当地的一家期刊主编接待我们。但比较下来,我对赵老师的印象更好。对方的主编不像文人,倒像是市井中人,又是烟酒,又是歌舞,而轮到赵老师出场,他唱了一支歌,得体入调,当地的一位评论家悄声对我说:“你们赵主编像个文化人。”赵老师在上海作协负责一些事务,是有官方身份,但不像一些官员逢场作戏,左右逢源。他是有正义感的人。在我的记忆之中,有些事印象深刻。我曾向他问及一些已故作家的轶事,他很坦率地告诉我他接触到的情况,并不因为一些人声誉高,或是人走茶凉,背后说一些风凉话,而是人归人,事归事,实话实说。对于他主编的文学杂志《萌芽》,他是充满了感情,平时相遇,有事没事,他会问《萌芽》办得怎么样,有什么建议。当“新概念作文大赛”蓬蓬勃勃起来时,他很高兴,希望能够通过文学杂志的努力,为当代文学事业做一点积极有益的事。他邀请各方作家、评论家帮忙,即便有人婉言谢绝,他也不在意,一如既往地做“大赛”事业。对于《萌芽》培养出来的青年作家,包括像韩寒、郭敬明等人,他总是怀着关切和期待的心情,希望文学青年们不要满足于眼前的利益得失,应该有更长远的文学志向。

赵长天老师作为专业作家的写作水准如何,这是我评说范围之外的,但我还是忍不住想说几句。他是有才学的,但从不张扬自己。他原先毕业于华东师大一附中,“文革”前一附中,很多人都知道,那是上海的名校。我的华东师大老师中有几位就是他当年的中学同学。但赵长天好像从来没有谈起过这些家底。他很低调,平时见面表情是淡淡的,从没有见他在大庭广众畅怀大笑或侃侃而谈,说起话来声音仅止于对方能够听清楚。论及上海作家的创作,他总是推举王安忆,安忆怎么怎么,似乎成了他的一句口头禅,这与很多文人喜欢鼓吹自己的做派完全不同。还有,他的写作似乎总是处在过程之中。1990年代初,我第一次从他嘴里知道上海有黑道,他想写海关缉私内容的小说,到有关部门熟悉生活,在那里看了一些卷宗,但后来没有了下文。我有时好奇,见面还问他上海的黑道进展如何,他笑笑说,很多材料不让看,看过的也不能全写出来。过了几年,听说他深入医院生活,要写这方面题材的小说。几次会议场合遇见,还听他谈了不少医院的故事,但不知怎么又没有了下文。估计是碰到什么难题了。我心想,赵老师真是老实人啊,他恐怕不是写不出小说,而是提笔写作时顾忌太多,怕写成小说,给当事人添麻烦。他属于那种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的人,很有自知之明地走在人生的边界小路上。没有热点,他不会感到寂寞;有了热点,他会很知趣地走到一旁,将聚焦机会让给别人。但千万不要因此认为赵老师是那种城府很深,善舞长袖的长胡子者。他有信念,敢于说话,在做人的分寸尺度上毫不含糊。我曾听到他用自嘲的口吻说过当年“清污”时,担任党组工作,从服从组织纪律的需要出发,发表过一些谈话,那种尴尬的角色和内心滋味,很少有人能够体会到,但他力求顾全大局,不伤及无辜,实在没有办法,只有自己下台。所以,杨绛在《干校六记》中提出一些人回忆“文革”生活时,还应该补上“记愧”一章,因为做了失格而羞于见人的事,被别人记恨一辈子。赵老师做了多年的作协官员,我没有听到有人记恨他。我想这是因为他自己也热爱文学写作,懂得作家、评论家最痛恨什么。有一次他跟我很认真地说,一个人如果专业上可以做下去,实在没有必要去做什么领导。他热爱文学,对那种不看作品而哗众取宠的批评风气,持异议态度。在作协的会议上,他不止一次呼吁批评家要读文学作品,尤其是关注一些不知名的年轻作家。他曾热烈推荐过藤肖澜、薛舒、路内等年轻作家的小说,主动担任上海作协青年作家作品研讨会的主持工作。他推荐的作家作品中,有一些是他真的赏识,而有的则是觉得写作上有特点,应该扶植。对一些知名度很高的作家,他怀有美好的期待,如果感到作品名不符实时,会坦率地发表批评意见。譬如贾平凹《古炉》出版后,评论界一些人给予高调肯定。但赵老师在报上发表文章,认为《古炉》写得太随意,人物、情节缺乏节制,不像是好小说。这样的意见很多作家、评论家是不愿意公开发表的,但赵老师逆势而上,像是要挑战那些评论权威。其实,在我看来,他是怀着极大的善意,期待着作家、评论家实事求是,不断有好作品问世。

赵长天老师在我的心中是一个并不复杂的人物,他值得信赖,善解人意,是一个可以交往的文坛前辈。对待我们这些后辈,他在给予鼓劲的同时,也常常鞭策。我不止一次听他说及像我这样的研究者,有人称我是青年文学评论家时,他会笑着说:40多岁的人了,还年轻啊?我想也是,文学史上很多名家40岁时,早已是名满天下,硕果累累,而我等有多少值得骄傲的资本呢?这样坦诚而善意的批评,在作协的前辈中,只有赵老师才会当面这样做,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不是摆老资格,而是真心希望晚辈们有作为,有成绩,不要虚度光阴,我想这是他从自己的人生体会中真切感受到的,所以才这么苦口婆心地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我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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