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文泠
美编约图:宫廷稿,女主是很强势的那种……是太后!可以画个冷艳而高贵的妹子啊,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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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哟,好“步步惊心”的一个故事!
讲的是垂帘听政的太后命不久矣,用尽一切办法想要先帝重回君位,但即使步步为营,最后还是……(你妹啊!自己看!)
看到结尾女主角快死的时候那种感觉,真是好像就在眼前发生。我想最打动我的点,应该就是女主角本来是那么正气凛然、铮铮铁骨的妹子……在遇见男主角之后却改变了那么多,最后还搭上性命。
好萌这种有性格的妹子!!
可是谁能告诉我有性格的妹子为什么最后没有个好结果……(我真的没有剧透啊!是怎么个没有好结果法,自己看……)
这或许是因为这位刚刚平定北疆,重夺大夏至高皇权的帝君也很清楚。有的时候就算你能垒九重之土而胜昆仑,倾天下江河以成沧海也没用。
有些事,错过,就只能错过了。
(一)故人归兮
锦佑二年正月初七的早上,彩珠禀告,沐阳回来了。
道是人在密宫中候着,这小丫头就问我是不是要先去看看,我扫了堆积如山的奏折一眼,笑着说急什么,折子批好了再去。
谅来沐阳也不会生气……若不是他因为七年前绮妃在宫变中不知所终之事一蹶不振,装死不肯回宫复位,我何至于扶一个孩子坐龙庭?自己还要跟着垂帘听政。
此刻他等一等又算得了什么,我等他自己回来可是已经等了七年。
等我批完奏折,去到密殿的时候已经日上三杆。密殿外一个侍卫也看不见,推开门,里面也是空荡荡的。
沐阳独自站在莲花顶的正下方,光线不太好,我看不清他的样子。
怎么,我冷笑道,知道我要杀你的心上人,终于舍得回来了?
撷珍!他好像生气了。
挥退彩珠,我慢步上前,向着他盈盈拜下。是臣妾失言,望帝君恕罪……
他退了一步。
我知道现在还对他用这个称呼其实是不合适的,至少现在不合适。
众所周知,天祚帝沐阳在七年前的宫变中被叛军逼坠断崖,叛乱肃清之后由德妃的遗子苍岚继位,原来的胧珍皇后——也就是我花撷珍,则加封为太后垂帘听政。
但事实上在苍岚继位前我已知道沐阳未死并且找到了他的下落,只是当时他一副心灰意冷的样子,死也不愿继续为帝。
其实不就是因为绮妃,也就是我的堂妹云锦宫变后毫无音信,他就这么撂了挑子。
痴情又混账的男人。
现在他还不是要乖乖回到这皇宫内?当然我也用了一点小手段。
她在哪里?!我要见她!沐阳一把抓住我的手。
想见她不难,只要你答应为我做一件事。
我用力抽回了手,笑着看他一脸的阴沉。
沐阳答应了我的所有条件,那是当然的,为了云锦他什么做不到。
随后我领他去了锦仪宫——云锦本来的居所,而现在,那里住着半月前我在民间找到的一个女子。
远远望见正在赏雪的她,沐阳当下就失了神。
她和云锦生得一模一样,举止也是优雅得体非寻常人家做派,但是她关于往昔的记忆只到七年前为止。
据她说这七年来她以教书为业……我向沐阳徐徐道来所掌握的情报,看他只顾盯着那人也不知听进去没有。
说完了,我掉头就走。
撷珍,多谢。身后传来他的声音。
而我只是停了停脚步,随后头也不回地快步而去。
(二)风云忽变
第二天的五更,离早朝尚有半个时辰,我召右相韩伊光入密殿觐见。
他来了,我向他晃着手里的奏折,韩相,可知这折子里写了什么?
望太后明示,老人家这般答我。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笑。只不过提及已经告老还乡的夏医官最近频频到相府造访,一待就是一整夜,难道是特地到相府借宿?
原来是此事,夏医官此人爱棋成痴,与老臣是多年棋友,来访无非是为了手谈一局,有时夜深了就在府中休息。
滴水不漏的回答,我都想喝彩。
原来只是为了对弈,装作松了一口气,我又问韩相可知何近日京城中有谣言……说德清太妃当初难产而死,其实皇子也未保住?!
他只是抬了抬眼。
真有此事?老臣不知。
推得倒干净。
德清太妃便是苍岚之母德妃的封号,这谣言分明是质疑苍岚的血统。
我冷哼道,不知?那哀家提醒韩相一句,当初夏医官长年侍诊德清太妃,当是最为清楚。
自然也是谣言源头最大的嫌疑者……
这次韩相沉默了片刻。
老臣以为,对付这等谣言最好的办法就是调出太医院的医案,虽则当日宫变时太医院被焚毁大半,但德清太后的医案……
韩伊光!我拍案而起,你当真以为我们寡母弱子好欺负不成?!苍岚虽然年幼,也是天子之尊,岂容人这般任意诋毁?这散布谣言者分明是居心叵测,想动摇我大夏根基!
话说到这份上我也算撕破脸了。
而老人家盯着我一字一顿地说道,太后所言正与老臣不谋而合,老臣也以为陛下身系一国,皇统血脉之事确应该辨个清楚明白才是,否则若有人道太后一力扶持幼帝是为效仿大汉吕后,岂不是有损太后清誉?
好个以退为进的说辞。我低声笑起来,看来你是要执迷不悟了。
老臣不明白太后的意思,老臣只知先帝在位时对老臣信而不疑多有恩泽,所以……
原来你还知道顾念先帝,我打断了他的话。
那就好办了。
话音未落,我看见他满面惊骇地看着我身后。
老师。沐阳的脚步声慢慢靠近——你真是令我失望,这话他是对着韩相说的。
老人脸上出现了一丝愤然,我轻笑,韩相与他既有师生之谊,何不上来验看是否是本人?
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陛下,陛下既然活着,为何不……
此事非你所能过问,如今国事交予撷珍我很放心,本以为老师会像辅佐我一样继续为本朝出力,谁知……
沐阳显得很失望,而韩相伏倒在地,用近乎哽咽的声音喊了几声陛下,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来人,我唤来内侍,老相爷犯了风疾,赶紧扶回去歇着,今日就不必上朝了。
众人离去后沐阳才从帷幕后出来,望着大门那边出神。
他是我的恩师,别太难为他。
那就要看他懂不懂局势和进退了,我毫不让步,换来他不满的目光。
这样够了吧?我该走了。
我吃惊地看着他,那么……
我想说锦仪宫里的那个人。
他叹了口气,她不是云锦。
我皱眉——就算不是,你也不能走,我理直气壮地说,韩相今日虽然看在你的面子上不会再发难,但他那些门生不知内情不会轻易罢休,待我将这些人肃清你才准走。
这次会传出关于苍岚身世的谣言就是一个警告,朝中有人不满我掌权。
他瞪了我一眼,那与我何干?
你走,我就杀了锦仪宫里那人。我凉凉地说。
纵然她不是云锦,但那样相似的容颜,沐阳绝对无法放着她不管。
果然他回过头来看着我,眼神恨恨的,却又无可奈何。
他是个心软的人,一直都是。
(三)往昔伤忆
韩相回家“养病”,那些门生早朝没看见他就都慌张起来,几个本打算出列奏本的也被别人拉了回去。
不过这个时候才想到收敛已经太迟了,数日之后,我很快将那些结党质疑苍岚的官员寻了因头,革职的革职,贬官的贬官。
铲除隐患,不可手软。
一天我正在御书房看奏折,忽然沐阳来了。
这些天朝中人人自危,要知道那些人不光是韩相的门生,也是朝廷的柱石……
大事将近,我没空听你说这些。我扔给他一份军报,看看。
海图亚在边境秘密纠集大军?他看后失声叫道。
不错,我一脸凝重地将军报放回案上,海图亚是北疆各部落共同承认的首领,在他带领下北疆各部骑兵常扰我边境,沐阳在位的时候也曾几次与他交手,双方互有胜负。没想到这几年他养成数万铁骑,意图吞并我边境诸州……
你愁什么?这也不关你的事。看他浓眉深锁,我忍不住嘲讽道。他回过神来,闷闷地说了声没什么。
可几天后,下了早朝我踏进御书房,看见他已经在里面。
正看着沙盘发怔。
沐阳?直到我出声他才意识到我进来了,然后他指着沙盘中的阵法问,这阵是谁排的?
是我。
他露出了惊奇的表情,你还懂得布阵?
我懂的东西多了去了,你不知道花家的三小姐是有名的才女吗?我嗤笑着说道,心里想着他会知道才怪。
他的眼中从来只有云锦,何曾分过些许注意力给别人?
落座拿过一本奏折,我装模作样地看着,却被沐阳投来的目光扰得心烦。过了好一会儿我终于忍不住将奏折摔到案上,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他吓了一跳,立刻别过眼去,嘴里却说——
撷珍,你可曾想过要嫁怎样的丈夫吗?
我没想到他会忽然问出这样的问题,当下冷笑道当年整天在家中读书对策哪有工夫想这些?我可比不得你和云锦,喜欢搞些小儿女的勾当。
他和云锦的事宫中人人风闻,他微服出宫时看上了云锦在一家画阁中定下的画,就出了个哑谜挑战云锦,道是猜不出来就要将画让给他。而云锦不但猜了出来还另作一谜给他,这样一来二去,由画阁的掌柜代为递条子,两人未曾谋面却开始了鸿雁往来。然而这事以二人的身份而言太过轻佻,是以都不许人提。
可总归是瞒不过我的,云锦与我向来要好,她什么事都说给我听……
再说就算想过又有什么用?我看看他,叹了口气,最后的结果还不是一样。
后来沐阳和云锦一会面,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什么非卿不娶非君不嫁的话也是说了一箩筐。
可最终被聘为皇后的人却是我。
因为沐阳的养母怀安太后自己相貌平平,最不喜美貌的女子。我这远远称不上赏心悦目的容颜,反而投其所好。
我还记得大婚那夜,盖头掀开后沐阳愤怒的脸。这愤怒不仅仅因为他无法给挚爱之人一个最好的名分,更是因为贵为天子却要受制于人。
所以无怪乎怀安太后被软禁后的日子那么惨。
其实,往昔我也受过他不少脸色来着……想到这里,我忽然想气他一气,大声道你不说我还忘了,当日家中长辈也问过同样的话,记得那时我说撷珍不才,愿以当世英杰为偶,才学要胜于我,更要紧的是有气吞山河之志,若做学问则为圣贤,若动刀兵则是名将,若君临天下则该是一代圣主。
总之,看着他,我哼了一声。怎么都比你强得多。
至少不会为了一个女人消沉至此。
对了,说到女人……我忽然想起一事,问他,锦仪宫中的那位姑娘,你替她取了什么名来着?
其实昨天夜里彩珠就禀报过了,说是这些天沐阳老往锦仪宫跑,与那女子相谈甚欢不说,还指花为名为她取了小字绿萼。
或许对于他来说,纵然只有面貌相似,也够了。
(四)多情成局
就像我之前密查过的那样,那如今名为绿萼的女子琴棋书画礼仪教养也习得一些,比起云锦虽然差得远,但陪着沐阳解闷该是绰绰有余。
彩珠说这些日子沐阳脸上有了笑容,这倒是很难得,七年来我也常遣密使去他隐居的地方看看他,每次都回报说身体健旺但是面有忧色。
他的心思又活络起来,这很好。
反而彩珠显得不太高兴,一逮着机会就对我念叨什么民间之人留在宫中不妥,我也知道她是为我着想,直到一天听得太烦骂了她几句,害她哭着跑出去了。
彩珠服侍我多年,我也知不该为了这种事对她发脾气,但是边境的局势一天比一天吃紧,我紧张得受不得一点撩拨。
然而到了夜里,彩珠还没有回来。
我担心起来,禁宫占地广大,尤其冬天积冰路滑,往年也有宫人分不清冰层路径落水溺毙的惨剧发生。
吩咐一众宫人去找,最后我自己也带上人出去了。
或许我只是想为自己找个借口暂时逃离那些奏折。
又或者,我只是想找个理由去锦仪宫一探。
总之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在锦仪宫的大门外,阻止了要唱礼的宫人,我独自走入内殿。
里面传来棋子轻叩的声音。
匿身帷幔之后,我远远望过去,看见棋盘上黑白双色胜负已分,可那绿萼还在苦苦思索,沐阳则笑着看她。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我不知不觉抓紧了帷幔。
不下了不下!忽然那绿萼耍起赖,双手一拂,棋子落了满地。
你啊……沐阳无奈地笑着,俯身去捡那些棋子。恰好绿萼这时也低了身伸出手去,两人的头顿时撞在一起,手也碰着了。
那绿萼脸上的红晕好生刺眼……好个眉目传情,若不是今日来这一回,我倒不知他们都到了这地步。
看他们捡了一会儿棋子,我便踩着刻意放轻的脚步回去了。
回到孝宁宫,彩珠也已经回来。我责了她几句后便走到沙盘边发怔,回神后只见彩珠还在一旁低着头,我想了想,要她去锦仪宫把沐阳叫来。
就说哀家有要事相商。
很快沐阳就跟来了,我指这面前的地图对他说这次迎战除了正面交锋,我还想派一队奇兵偷入海图亚阵中截他水源。你曾数度往北疆征战,来看看这图上标的地点可妥当?
他一脸凝重地对着地图看了半晌,说带兵已经是多年前的事,一时之间他不能确认。
我卷起地图塞进他手里,给你一夜时间,图明早还我,只是所标的水源必须准确无误。
你准我拿走?他有些吃惊。我笑起来,在这里你对着我,恐怕一夜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轻咳了一声。
我敛起笑容,沐阳,这是关系我大夏国运之事,万望用心。
嗯。
次日朝阳初升之时,沐阳带着眼下的青黑出现在我面前,双手奉上地图。
如有差错,你可以将我带到天下人面前问罪。
命人收好地图,我邀他去御花园走走。
临行时,我向彩珠递了个眼色。
这几天京中都没有再下雪,但是原本下的雪一点都没化。一片银装素裹中我和沐阳慢慢走着,很长的一段路上我们谁也没有说话,直到他忽然一叹。
这里好像什么都没变。
那是自然,我接口道。我不希望你回来时,发现人事全非。
他一下子停了脚步,有些不悦地看着我。
他不喜欢我这样拐弯抹角地又提到旧事,这我也知道,可我偏偏要提。我看你于国家大事还是那么上心,沐阳,当初你也曾意气风发励精图治,所有人都说你是个英主的料子。怎么就……
你不明白,没了云锦,万事便心灰意冷。
我的确不明白。我冷笑,沐阳,如画江山,万千生民,在你心里竟然还比不上一个女人。
他好像生气了,我不像你,恋栈权位……
我恋栈权位?!我也生气了,当日你执意不肯回来,我若不出面,朝局大乱受苦的是谁?更不用说苍岚……
对了,苍岚,沐阳还没有见过他呢,他唯一的儿子。
当然他们迟早要见面,沐阳会喜欢他的,我很确定。
想到届时沐阳的反应,我忽然就不生气了。看着他,我冷冷地一笑。
你会后悔的。
话音落时,玉带河对岸传来了凶恶的呵斥声。
沐阳被这声音吸引了目光,然后他吃惊地看见那个绿萼正在侍卫的押解下哭哭啼啼地向宫外走去。
这是怎么回事?!他回头瞪着我,一副勃然大怒的模样。
没什么,我怀疑这女子的来历,所以将她下到宗事府暂时看管,不行吗?
故意用轻描淡写的口吻说着,我看着他眦目欲裂的样子觉得很好笑,因为我知道他现在拿我一点办法都没有。我大权在握,而他一无所有。
现在他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了——要是有想要保护的人,就不该让自己毫无力量。
(五)囹圄之劫
之后一连几天我都对沐阳避而不见,如果他愿意恢复帝君的身份,这宫中当然没有一个人能拦他。可他只是在每天的夜里秘密求见,我只要拒绝,他便无计可施。
我倒要看看他为了那个绿萼能坚持几天。
第十天的夜里,我算准时间让彩珠出去挡驾,没想到她很快去而复返。
今天沐阳没有来。
他不是一个这么容易放弃的人。我心生警觉,立刻让彩珠到密殿及锦仪宫寻人,然而彩珠去了未久,不祥的预感就成了事实。
宗事府的掌府求见。
半个时辰前沐阳仗剑入宗事府,挟持掌府为人质逼众人放了绿萼。随后他亲自骑马护送,再回到宗事府时已然只有单人孤影。
城门已闭,他一定是通过只有皇族知道的密道将人送出城了。
现在沐阳人在宗事府的暗牢之内。
人犯身份特殊,微臣不敢僭越,故深夜入宫请示太后要如何处置?掌府匍匐在地,战战兢兢地说道。
其实他这事办得不错,将沐阳的身份瞒得好好的,那些狱卒还以为只是个痴心的亡命之徒。
我赶紧召回彩珠,与她一同改装微服,在夜色掩护下去了宗事府。
掌府当然不敢怠慢沐阳,我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在看书,连头发都一丝不乱,真正是悠然自得,霁月光风。
屏退了掌府与彩珠,我独自站在牢门外看了他许久,直到他耐不住了,放下书走到门边。
你想说什么就说好了。
我嗤笑,我还能说什么?我对你真是无话可说,沐阳,为了一个女人你竟置法度于不顾,你自己也说了,她不是云锦!
若是往常,我这样提起云锦他肯定立刻翻脸。可这次没有,就在我觉得奇怪的时候,他冷冷地说,我为何这样做,你心里清楚。
我一怔,什么意思?
我不能看着她因为你的妒忌莫名丧命。
你胡说什么!
什么妒忌……我下意识地抓紧了衣角,不……他不会知道的,他不可能知道。
他从不曾留意我哪怕片刻。
可是下一刻,沐阳在牢门的那一边轻声说,我都知道,你喜欢我对不对?我知道的,撷珍,你看着我的时候真该照照镜子,那种目光能瞒得过谁……
住口!我怒道,双脚却仿佛有自我意识般向后退去。
最终我落荒而逃。
飞快地跑着,连追来的彩珠在身后喊的什么也听不真切,我只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一下仿若擂鼓,我只有一个念头——
他知道了,他是知道的!他一直都知道!
心血翻腾,跨出暗牢的瞬间我只觉喉头一甜,顿时满口都是血腥味。
黑暗,随之袭来。
醒来后首先看见的是彩珠焦急的脸,而每日来问诊的王太医则在为我切脉,见我醒来他们俩都急着要说话,被我一抬手阻止了。
你去告诉掌府,这件事若是泄露出去,哀家夷他三族!
这话,同时也是说给彩珠和王太医听的。
当然我的病情迟早有大白于天下的那天,但绝对不能是现在。
之后我便当这一切都没发生过那样,开始专心于与海图亚的决战准备。沐阳则继续关在宗事府,彩珠几次暗示我给个明确的处置,最后我索性嚷嚷说,让他死在里面好了!
当然这不过是气话,当我觉得时机已经差不多的时候,便挑了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微服去了宗事府。
沐阳因为多时不见阳光显得有些苍白,见我来了,他不咸不淡地说,太后尊驾怎么今夜有空过来?
我笑,有位故人要请你见见。随后击掌,暗卫们押上一个人来。
沐阳露出了吃惊的表情,那是当然的,这人曾在北疆战场上多次与他对战——
海图亚最得力的副将,纳瓦。
(六)破敌奇谋
纳瓦潜入大夏后不足一月便被擒获,我找了个与他面貌相似的死囚当众斩首,消息传回北疆,海图亚对他的死深信不疑。
而这大半年来,他已将北疆的军情吐露得干干净净。
他还提到另一个奸细,正是那个名为绿萼的女子,她的真名叫做艾雅,是北疆一个小部落首领的女儿。
天下之事从无巧合……我看着沐阳死灰般的脸色,她自称自七年前开始失忆但又不是云锦,这等分明故布的迷障你怎会看不出破绽?沐阳,你真是令我失望!
必须承认,能这么劈头盖脸地骂他,我觉得很解气。
将该说的事说完后闲杂人等就退了出去,等只有我和沐阳两人时,他先是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看着我问,你究竟瞒着我做了多少事?
多着呢,我得意地笑起来,把你骗回来,和韩相演了一出戏,再为了那个艾雅与你冲突。如今密探回报她已回到海图亚阵中,有了她的证词,海图亚会相信此刻大夏君臣不合,隐忧重重。最要紧的是那天我派人查过密殿……
凑到牢门边,我压低了声音。你将地图带回去标注水源的那夜,有人动过密殿屋顶的瓦片,就在书案的正上方。
他的眼睛乍然亮了起来——艾雅无疑会把关于那张图的情报带回北疆,而一旦相信我将采取截断水源的战术,海图亚就不得不分散兵力,如此一来……
那么,需要我做什么?沐阳郑重其事地问。我笑了笑,退开些,随即有人鱼贯而入,放下几个捧盒后又全部一声不吭地退了出去。
我打开其中一个盒子,里面是全副的战甲。
陛下,我从中取出一条腰带,双手奉上,向着沐阳盈盈下拜。
就像曾经许多次,我送他出征时那样。
臣妾恳请陛下以苍生为念,再次披挂上阵,御驾亲征扫荡北疆贼寇,固我大夏河山!
随后我仰起头,只见火光灼灼映着沐阳黝黑的瞳孔,在一片寂静中我等了很久,终于看到那名为雄心的火焰在他眼中燃起,片刻之间,已是燎原之势。
因为仍旧不愿暴露身份,沐阳染白了头发,用面具遮住大半张脸,假称是归隐已久的安定王——他的这位伯父年轻时战功彪炳名震天下,可惜不幸在一次战役中毁了大半面容,自此厌倦俗世,一直在东境的山中隐居。同为皇室一脉,沐阳借他名头当然没有问题。
送大军出征的仪式上,沐阳饮过我敬的酒之后便跨马号令三军起程,临行他控着缰绳在我面前踱了几个来回,一直看着我,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我会时时传书回来。
他最终只说了这么一句。
起初我不太明白他的意思,直到我接到他的第一封传书后才恍然——那里面只是写了他抵达战场,第一日扎营时的情景。
有些琐碎,倒是很像一封家书。
他知道我会担心他……
之后每过几日这样的传书便会由信鸽带来,说的都是些和战事不相干的事,比如北疆夏日的景色,他未曾见过的花朵等等。有时我看过传书,借着字里行间的些微痕迹猜测他写信时的心境,再按着日期去翻阅军报,两下印证,得到的结果往往令我心中隐隐欣喜。
天下之大,不会再有人知他如我。
我了解他的一切喜怒哀乐,心胸抱负,甚至是他自己都未曾觉察的心事。
一转眼大军在北疆已经盘踞了大半年,这期间沐阳已将海图亚各部逐个击溃,大大削弱了敌方的战力。
决战将近。
他已经一个月不曾有传书来了,我只能看精简准确的军报,想象前线的局势。
而他之前的那些传书都被我收藏在一个匣子里,匣子是娘亲去世时留给我的,里面装着娘亲的一缕头发。从那之后我将所有珍视之物都藏在里面,不开心的时候便取出来看看,我所求的向来不多,如愿以偿的更少,所以任何一点美好的回忆,都足以安慰我了。
这天夜里,我躺在榻上,要彩珠把匣子找出来。
当她捧着匣子走到我面前时,我勉力撑起上身指着一旁的火盆道,把里面的东西都给我烧了。
娘娘!彩珠扑通一声跪下,一下子哭了起来。
我知道,她是为我哭的。
可我决定的事从无更改,一番声嘶力竭的呵斥后,彩珠抽噎着走到火盆边打开匣子,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一件丢进火里。
娘亲的头发,那几十封传书……
还有十一张精致的藤紫描金笺。
若是沐阳此刻在这里,看到这些描金笺他一定会很吃惊,因为这些……正是当日他与云锦所通的信函。
(七)伊人杳然
其实那时所有的信函都是我代为执笔的——当日云锦因为解不出他出的谜题而来找我求救,就此一发不可收拾。
籍由那些信函,我了解了沐阳是怎样一个人,了解他的雄才伟略,他不可磨灭的昂扬之志。
当然,还有他的温存与多情。
其实我比云锦更早见到他——我偷偷去过那家画阁。
我甚至比云锦更早爱上他……
可那时他已从画阁掌柜的口中得知了云锦的模样,信函中那些对云锦容颜的期待,使我最终打消了揭开真相的念头。
从此我便要云锦学我的笔迹,以免日后露出马脚。
云锦与他相好时,我还将所有的信函都给了她——当然那是我临摹的副本,原本一直在我手里。
这样倒也蒙混过关,其实后来我想过那时我真是太紧张了,佳人当前,沐阳哪里还会关心曾经的书函可有被妥帖收藏?
事关他的时候,我总会做出一些自己都觉得很傻的事……
罢了。
一旁彩珠还在吸着鼻子,看那些描金笺在火舌中灰飞烟灭,我忽然觉得好累,便合上眼,睡去。
醒来时大战的捷报已在眼前,我军大获全胜,斩敌首海图亚首级,夺回其侵占的三州,北疆诸部皆愿俯首称臣,大军不日将班师回朝……
是彩珠为我念的捷报。
而我听到捷报最后的日期才意识到,这一次,我竟然昏迷了半月之久。
沐阳回来的这天,刚好是今冬的第一场雪。
彩珠在屋子里烧了好几个火盆,可我还是觉得冷,整个人蜷在被子里,偏偏连拉紧被角的力气都没了。
我看着漏刻,一滴一滴的水,数着沐阳进来的时候。
他应该已经知道了,知道了我每次回传书时写的一切安好云云其实都是骗他的话,今天韩相代我和苍岚去迎接大军还朝,肯定会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他。
比如关于我已至弥留的事。
哐的一声门开了,然后我看见沐阳几乎是跌进来的,我想笑,却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怒容满面,一进来就扑到榻边来死死盯着我,这是怎么回事?!花撷珍!你搞什么鬼!
我继续咳嗽,没力气理他。
好不容易缓过气后我才看着他笑起来,你傻吗?要不是我快死了,做什么用拐用骗的非把你弄回来?!
我用了自认最大的力气说话,可出来的声音还是细若游丝。
我想我是真的不行了。
但我的话还没有说完,这最后一口气,我还要撑下去。
沐阳的脸色变得很难看,片刻沉默后,他忽然一把拉起我,你故意的是不是?!你又想骗我回来!你又想骗我恢复身份对不对?!
他的声音大得不行,我耳朵里嗡嗡作响。他身上甲胄未解,又冷又硬硌得我难受,但我能感觉到他虽然这样的生气,抱着我的力道还是轻之又轻。
他怕伤了我。
对于我来说这就够了,哪怕有一次,他曾这样顾惜着我。
我告诉你,我绝不再当帝君……他在我耳边咬牙道。
我轻笑,由不得你。
是的,由不得他,也由不得我。我已经再也不能帮他了。
我轻唤了彩珠一声,她走进偏室,带出里面的人。
苍岚。
孩子怯生生地向我和沐阳看过来,我感觉到沐阳的身体僵了一下。
你不做帝君,这差事就要落在苍岚的头上。你当真忍心?他可是云锦的孩子……
其实当年在找到他之前我已找到了云锦,可她在宫变中受了惊吓最终难产而死,那时我怕沐阳正在最心灰意冷的时候,一旦知道她的死讯会想不开,于是秘而不宣,对外就说苍岚是德妃的遗子。
反正一样是天潢贵胄,对旁人来说没有什么分别。
我低低地说着这些,也不知沐阳有没有听进去,不过我想他会相信的。
因为这些年苍岚年纪渐长,容貌上那些承自云锦的特征益发明显。
说起来这也是我的私心了……或许从一开始就让他们两人见面的话那些心机手段都能省了,沐阳会立刻回来当帝君,和我一同谋划北疆之战。
但那样的话他的注意力必然都落在苍岚身上。
这最后的一点时光,我好想独占他的目光。
详细……种种,我已写成密函放在韩相那里,你自可向他求证……我勉力吐出这几个字,抬起头来,却发现已经看不清沐阳的样子了。
四周的一切都模糊了起来。
耳边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嘈杂,我听见士兵的欢呼声,听见彩珠和苍岚的哭声,好像还有沐阳,他似乎在大喊不准我死之类的话。
原来他这么舍不得我?我不禁想是不是要告诉他真相呢?关于那些信……
算了,我也没有证据了。
当所有声音都消失,仿佛永远的寂静袭来时,我最后的一个念头,是那句从来没有说出口的话——
撷珍不才,愿以当世英杰为偶,才学要胜于我,更要紧的是有气吞山河之志,若做学问则为圣贤,若动刀兵则是名将,若君临天下则该是一代圣主……
这统统都是假话。
我真正想要的其实只有沐阳,什么圣贤名将、一代圣主……
只要是沐阳,就够了。
锦佑四年的春天,失踪已久的天祚帝沐阳再度出现并复位,立苍岚为太子,改年号为珍和,恢复胧珍太后的皇后身份,厚葬于帝陵之侧。而复位大典之后,皇后的侍女彩珠觐见,手捧锦匣说是有厚礼敬奉。
然而听当时在场的人说,那匣子里并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是一张被烧去了大半的藤紫描金笺。
可就是这么一件毫不起眼的事物,竟使得天祚帝面色大变,随后更将自己在寝宫整整关了三天。
宫人们说这期间他们都听到了寝宫里断断续续的哭号声,凄厉得让人背后生凉。而当文武百官再次在朝堂上见到天祚帝时,几乎所有人都发现,帝君的圣颜虽然英武如昔,眉宇间却显然多了一抹仿佛永远都无法抹去的哀痛之色。
这或许是因为这位刚刚平定北疆,重夺大夏至高皇权的帝君也很清楚。有的时候就算你能垒九重之土而胜昆仑,倾天下江河以成沧海也没用。
有些事,错过,就只能错过了。
编辑/豌豆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