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掠过六月天

2012-05-14 10:13韩十三
花火A 2012年5期
关键词:静安螺旋桨西瓜

韩十三

美编约图:校园稿,男生角度的故事,可以画个叛逆的少年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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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书的时候,总是有这种妹子,明明在女生眼中她脾气差又高傲,各种不好,但是偏偏就很招汉子喜欢……

十三妹写的这个故事里,竟然也是一堆男人倾心一个妹子!好没天理有没有!这种妹子真是讨厌啊!好吧,其实是我太小心眼,嫉妒人家长得美……但真的是长大以后才知道,很多事情本身就是无理取闹加无可奈何的,有时候,看似别人一抬腿就能迈过的坎,对另外一些人来说,却如汪洋长河。

如果我能有沈佳怡的貌美如花……也许我就能成功俘获我的心上人了,那该有多好啊(木卫四:正常点!)……

我想要一场漫无边际的飞翔,在蔚蓝色,有豚鱼飞跃的海洋。

就请我不要回头,若你不能陪伴在我身旁。

一、少年岁月中只能仰望的女孩

2011年,台湾作家九把刀的《那些年,我们一起追过的女孩》拍成了电影。

2012年,张子翔叼着香烟,蜷缩在我家老旧的沙发里,看着屏幕中分道扬镳的少年们,偷偷地哭了。

电影的最后,他指着为了吻到心爱的女孩而不得不接受新郎的“如果想要吻新娘,必须先吻我”的条件,一下子跳起来猛地拥住新郎吻成一团的男主角,大骂了一声,又重新将自己摔进了沙发里。

张子翔口中虽然在大笑,眼中却盈满了泪水。

我上前一步,从棉拖里抽出脚踢了踢他的屁股,悻悻地回敬他道:“张子翔,你不会是哭了吧,可别让我看不起你啊?”

张子翔没有回答我的话,而是站起身来缓缓地走进了几米以外的洗手间。

我听见了洗手间里巨大的水声,我听见他将冰冷的自来水一接连泼洒到了自己的脸上,我努力扬了扬嘴角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张子翔走出洗手间的时候顺手拨弄了一下摆放在洗手间门口的四色螺旋桨,布满了灰尘的螺旋桨旋转起来发出“哒哒哒”的声响,激起了一片粉尘。

那副严重变形的螺旋桨,是五年前我在云倾一中操场的空地上捡的,后来安了一个支架摆在了屋子里。

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长达两米的自制飞机冒着黑烟从几十米高的天空中坠落的情形,恍惚间仿佛又看见了那个手持遥控器,将白色衣袖挽得老高的少年,想起了站在我身旁,用粉红色的蝴蝶结扎马尾的女孩。

想起了原本属于我们,如今属于相框的青春。

螺旋桨停下来的前一秒,张子翔似乎也想到了什么似的干笑了两声,然后转过脸看向我的眼睛:“秦朗,没想到这破东西你还留着呢,想当初我们真是造孽啊!”

我微微一笑,伸手擦了擦螺旋桨上的灰尘,怅然若失地回答道:“可是,它再也不会飞了!”

听了我的话之后,张子翔的脑袋皱成了一个疙瘩,接着像个孩子似的,一脸倔犟地对我说道:“谁说它不能飞了,能!”

那一天,身为一位黑出租司机的张子翔从我家中扛走了那一个面目全非的螺旋桨,对于他的这一做法,我并没有阻拦,因为那个螺旋桨本来就是属于他的。

望着楼下那个身材微微发福、动作笨拙地将螺旋桨塞进面包车里的张子翔,站在窗前的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就在几分钟之前,张子翔的衣服蹭掉了螺旋桨叶片上的灰尘,用蓝色油漆写在叶片上的三个小字再一次刺痛了我的双眼。那三个蓝色的小字写的是张子翔的名字,在其他叶片上,分别用不同颜色的油漆写着我的名字,蒋一航和曹轩墨的名字。其实,我记得最为清楚的是写在中轴上的那个粉色名字——周静安。

周静安,曾经的那些年,喜欢用粉色的蝴蝶结,扎高高马尾的女孩。

周静安,她的名字写在螺旋桨的中轴上,四个男孩,曾经围着她团团转。

周静安,现在已经成为了别人的妻子,两个月前我在菜市场看见她挺着大肚子在一个花花绿绿的水果摊前,跟一位中年妇女砍价买西瓜的时候,突然很想哭。

我不能接受的是,少年岁月里,那个如此光鲜,那般高高在上,仿佛只能仰望的女孩子,最终还是沦落成了这平凡世界里的平凡一员。

张子翔的面包车在发动了几次之后,终于成功喷出一股黑烟缓缓地远去,我抬起头来,看向清朗的天空,高远的云际,似乎正有名叫青春的机翼轰隆隆划过。

二、既然你吃了我的西瓜,就别泡我的妞了

2007年的夏天,在张子翔的带领下,我、蒋一航以及曹轩墨在放暑假的时候偷偷地潜入教室,卸下了教室里的一只四叶吊扇,然后利用身为车间工人的张爸爸淘汰下来的工具将四叶吊扇裁剪成需要的尺寸后,做成了一个螺旋桨,开始造飞机。

现在想来,那时的张子翔之所以对机械那么感兴趣,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爸爸。那时张爸爸在厂子里有很多项小专利,可以说是一位小有名气的“发明家”,据说,当初张子翔的妈妈之所以嫁给一穷二白的他,就是因为他的“才气”。

飞机的发动机是从张子翔老爸的破摩托上拆下来的,张子翔信誓旦旦地跟我们保证说,按照他的学识,以及从航模小组和老爹那里学来的技术,一定能够在那个夏天让我们的飞机成功地征服蓝天。

他有一个梦想,那便是在飞机成功试飞之后,往飞机上挂一条长长的条幅,写上“周静安,我喜欢你”这句话,特嚣张地飞过周静安家的窗口。

张子翔喜欢高三二班的周静安,是我们几个人全都心知肚明的事情。我们之所以对这件事情如此清楚,是因为在“张子翔喜欢周静安”这个陈述句里,无论把张子翔的名字换成我们其余三人之中的哪一个,都成立。

当然,张子翔也明白这一点。

所以,他在来找我们几个参与“航天”计划的时候,给出了一个很诱人的条件,答应我们可以把我们的名字写在条幅上,条件是,我们的名字必须比他小,比他暗。

现在想来那一年的暑假,整整两个月的时间,我们大部分时间都窝在张子翔家里闭门造“机”。

2007年的夏天,我们一共吃了三十七个西瓜,当我把从远在三公里之外的市场上买来的第八个西瓜呼哧呼哧地搬进张子翔家时,飞机就造好了。我买西瓜之所以会坐公交车跑那么远,是因为那个水果市场就在周静安家楼下,我期待着某一天能够偶遇她。

而整整一个暑假里,我却只见过她一次。

那一次,没有想象中的欣喜,也没有预感中的激动,取而代之的只是无穷无尽的失落加沮丧。

因为那一天,我在水果市场的东门口看见了和一个外校男生偷偷拉手的周静安,我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周静安不诚实,我明明记得学习成绩出类拔萃的她在校会上作为学生代表发言时曾对“早恋”这种事情嗤之以鼻深恶痛绝的,我没想到她会这般出尔反尔。

水果市场的东门外,有一条平常很少有人经过的冗长小巷。

我抱着西瓜经过小巷去赶公车时正好撞见那一幕,我回过神来后,本想转身快速离开,却用眼角的余光发现那个男孩居然嘟起嘴巴弓下身凑近了周静安的嘴唇。我想,要是换成张子翔,那时早就一下子冲上前去跟那个男孩开打了。可是,我不是张子翔,我没他有种。

但是我跟他一样,绝对不允许吻到周静安脸上的不是自己的嘴。

我的心怦怦怦地跳成了一团,三秒钟之后,终于拿定了主意。我快速地向前几步,在冲到周静安面前后,猛地将手中的西瓜向前一推,对她说:“周静安,请你吃西瓜!”

事到如今,我依然记得当时触电般地从那名男生怀里挣脱后的周静安看我时的眼神,她像看一只外星畸形似的看了我足足三分钟,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骂了一句讨厌之后飞速逃离了现场。

我抱着西瓜呆呆地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反倒是那个男生哈哈大笑起来。

他在将西瓜从我手中夺过之后,咔嚓一声,一拍两半,一半递给我,一半凑向面前大块朵颐起来。

他在吃完西瓜之后,在我的肩膀上蹭了蹭手,然后将嘴巴凑到我的耳边,对我轻声说了一句“小兄弟,妞不是这么泡的”之后就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那一天我本想对他说“既然你吃了我的西瓜,就别泡我的妞了”的,可是,我没敢。我只是在他走后,捂着自己还在隐隐作痛的肩膀,将另一半西瓜掷到地上踩了又踩。

其实那男孩在我肩膀上蹭手的力度并不是很大,却足以让我痛到出一头冷汗,因为我的肩膀上有一片几乎已经烧焦了的伤口。那个伤口所在的地方原本有一个文身,文了一个纠葛不清的图案,图案中间用淡蓝色的墨水一针针刺上的正是“静安”两个字。我曾在一本早已忘记什么人写的命理书上看到过,如果用心将一个女孩的名字文在离自己心脏最近的地方,每天虔诚祈祷,她就能听到你的心声。我本想把周静安的名字文到自己胸口的,可是当我扒光了上衣在文身店的落地镜里看见自己的“鸡肋”之后,就断然放弃了这个想法。

我没有勇气向张子翔一样明目张胆地追求周静安,但我有勇气和毅力将对她的喜欢,和因她而产生的自卑,一针针刺进自己的肌肤里。

可是后来,周静安还没来得及像书里说的那样了解我的内心,我那一向奉行“棍棒出孝子”的爸爸就发现了这个秘密。

那一天,我在家中的洗手间里对着镜子努力鼓动自己的肱二头肌的时候,他突然推门走了进来。

在歪着脑袋对了我左臂上的图案自己研究了半天之后,冷冷地对我说:“今晚过后,我不愿意再看到这个东西。”

那一天,我反锁洗手间的房门在冰冷的地板上呆坐良久,权衡再三,最终还是走进妈妈的卧室,拎出了妈妈平时烫衣服用的熨斗。

凌晨一点半,我将枕巾团成团,咬在嘴里,摸过了床头柜上早已烧得滚烫的电熨斗。

庆幸的是,那一次我的眼圈只是红了起来,却没有哭,要不然,我怕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

整整一晚睡在隔壁房间的爸爸都没有发出任何动静,第二天,我出门去张子翔家造飞机的时候,看见玄关边的桌子上摆着一瓶云南白药。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突然就不恨他了。

长大以后,我曾不止一次地想起这个因为年轻而傻到无药可救的情节,每当这时,我都会觉得当初那本命理书的作者肯定兼职开了一家文身店。

当然,周静安有男朋友这件事情我没有告诉张子翔他们,我并不担心性格暴躁的张子翔会听从狗头军师曹轩墨的建议伙同表弟蒋一航将整件事情闹大,我只是担心他们会嘲笑我不带种。

三、我们喜欢你

飞机的试飞地点选在了学校。

因为假期里没人打理,学校操场的草坪上长满了一米多高的杂草,大风吹来,柔软的蒿草随风摆荡的样子很美,却又显得那般忧伤。

我、蒋一航还有曹轩墨三个人并排躺在草坪上,用草茎剔着牙,眯着眼睛欣赏张子翔的表演。我们的样子看起来挺悠闲,其实每个人的心里都紧紧地绷着一根弦,我们在躺在荒草之中看航天表演的时候,其实早就做好了随时腾空而起拔腿就跑的准备。因为我们担心张子翔制造的飞机会随时随地不分敌我地轰下来。

好在那一天的飞行很成功,小型飞机在突突突地围着学校操场飞行了几圈之后,摇摇晃晃地落回了地面,付出的代价仅仅是折了一条铝合金的起落架。

那一天,张子翔重新修复了起落架。

张子翔整修起落架的时候,我们三个人用毛刷写了一条长长的条幅。

我们故意将张子翔的名字写的很小很小,又尽量把自己的名字写的很大很大。可想而知,这种做法遭到了张子翔的强烈反对,在将起落架修好之后,他又重新起草了条幅,并且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在油漆里掺入了几滴鲜血,他迷信地认为这种方法可以成功迷惑到周静安的芳心,让她束手就擒。

在他咬破自己手指的时候,我肩膀上早已痊愈的伤口,仿佛又隐隐作痛了几下。

最后的最后,“我喜欢你”这几个字换成了“我们喜欢你”。

最后的最后,当初议定的示爱地点由周静安家换成了学校,更换地点是因为曹轩墨打听到周静安的爸爸是市工人文化宫的篮球教练,我们怕在他家周围飞行,他会把我们当篮球给灌了。

九月光景,白杨树上生命力顽强的知了还在不停聒噪,阳光也并没有因为秋日的到来而露出半点怯意。开学之后的第二个星期,我们四个人偷偷租车把模型机带到了学校,掩藏在了教学楼下的花丛里,并且约好了逃掉下午第二节课,趁着四周没人的时候,把揉成一团塞在我书包里的条幅手忙脚乱地挂在了飞机上。

引擎发动,发出哒哒的声响。

张子翔在自信地回看了一眼早已躲进墙角的我们三人之后,鄙夷地骂了一声,坚决地按下了起飞键。

长达三米的条幅随着高度的上升呼啦啦地响了起来,我抬起头眯着眼睛,看见了周静安的名字,看见了张子翔、蒋一航还有曹轩墨的名字,而我的名字却变成了一大片蓝色的颜料块!

我的名字是自己涂花的,因为我清楚地知道,飞机一旦在学校里起飞,条幅上的字不但周静安能够看得到,一向以严厉著称的教导主任也能看得到,那样的话恐怕后果比被周静安的爸爸当篮球给灌了还严重。而且,就算我涂花了我自己的名字,周静安也能知道那块颜料下面写的是哪两个字吧,毕竟,那些年我和张子翔他们是这般如影随形,狼狈为奸!

这是我心里打好的小算盘。

当看着飞机摇摇晃晃地向着周静安他们班所在的五楼窗口攀升的时候,我心里甚至暗暗地产生了一种小得意。

为了引起周静安的注意,张子翔甚至遥控飞机做出了一个十分危险的动作——在飞到周静安教室窗口之后,他指挥飞机轻轻地撞击了几下玻璃,发出了砰砰的声响。

接着,教室里就传来了女生们的尖叫以及男生的口哨声。

我们三个人躲在教学楼的阴影后面,整颗心儿几乎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上,都为张子翔捏了一把汗。

接着是窗户被某个人气急败坏地推开的声音,再然后,一枚充满了愤怒的板擦从站在床边的化学老师手中投掷而出,朝着楼下呵呵傻笑的张子翔径直飞来。

四、别说我是你兄弟

后来的我一直都想知道,如果当初那位化学老师没有向张子翔投掷板擦,如果那个板擦击中了张子翔,而张子翔并没有因为躲避而不小心按错了键,那架盛满几公升汽油的劣质飞机是不是还会改变方向撞向墙壁,从而失去控制。

可是,很多事情没有那么多如果。

事实上,飞机在撞向墙壁之后,就变成了一只无头苍蝇,开始冒着黑烟呼啸着四处乱撞,与此同时燃起了熊熊大火。

我看见火苗自条幅的根部燃起,几乎只在一瞬间就吞噬掉了张子翔他们几个人的名字。然后,沿着几十米的高空缓缓落下,尚未降落就已经完全燃烧成了灰烬。

望着摇摇晃晃地向着对面图书楼撞去的飞机,张子翔明显也慌了手脚,开始胡乱狂按控制键,可是,当他毫无章法地按下控制键以后,飞机反而更加狂乱起来,在猛扎了几个跟头之后,终于轰隆一声撞破一扇玻璃窗,一头扎进了位于三楼的图书室。

“坏了!”

直到那时,一直站在我身后瞠目结舌的曹轩墨才大叫一声,再看时,原本呆呆站在原地的张子翔已经拔腿向着对面跑去,一边跑还不忘一边对着身后想要冲过去帮忙的我们仨声嘶力竭地大喊:“滚,都他妈给我滚,这不关你们的事!”

仅仅几秒钟过后,对面的图书馆已经冒起了滚滚黑烟,而我们三个人也已经紧随张子翔身后冲到了楼门口。

可是,正当我想像他一样冲进楼道爬上三楼救火的时候,楼道里面的张子翔却猛地转过身来对了我的肚子狠命踹了一脚,踹得我踉跄几步,最终失去重心已屁股坐在了地上。

“秦朗,你他妈给我滚,你要敢跟我上来,就别说我是你兄弟!”

我呆呆地望着一脸愤怒的张子翔,看着他飞速地冲进了楼道里的阴影当中。

几秒钟后,我听见他踹开了图书馆的木门,一震乱响之后重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而此时,他的手中多了一个螺旋桨。

螺旋桨因为被油火炙烤的缘故,温度奇高,在他抱着螺旋桨从我们身边快速跑向远方时,我清清楚楚地看见,他的双手已经被烫得皮开肉绽。

那一次,张子翔把滚烫的螺旋桨丢进了操场旁密密麻麻的草丛里,那一次,图书馆里的大火烧光了馆内三分之一的藏书,好在由于正在上课,图书馆里没人,没有造成人员伤亡。

那一次,学校召开了专门的校委会,打算从重从严处理纵火事件的嫌疑人。

那一次,张子翔一个人揽下了所有的责任,在赔偿了学校损失之后,被开除了学籍。而我们三个人,由于被张子翔销毁了证据,学校领导查无实据,只得从轻处理,每人记了一个小过。

后来,我、蒋一航还有曹轩墨三个人在张子翔的指导下,从操场上把那一个烧得黝黑的螺旋桨拖回我家的时候,看见螺旋桨上张子翔的名字,已经被大火烧成龟裂状。

望着摆在我家地板上面目全非的螺旋桨,脾气暴躁的蒋一航在张子翔的脸上狠狠地兜了一拳,他那一拳跟张子翔当初踢在我肚子上的那一脚同样用力,而嘴角留着血的张子翔却笑了。

他笑着拍了拍蒋一航的肩膀,漫不经心地说道:“不就一场戏吗,我们只是演砸了而已!”

然后,他就耸了耸肩,向着门外走去。

那一刻,望着张子翔一瘸一拐地走向楼外的背影,我差点哭出来。

我知道,他膝盖上的伤口,是跪搓板时留下的。

而跪搓板,是张爸爸对他的惩罚。

五、不再扎马尾的女孩

“周静安不会喜欢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个的。”

这是张子翔去往另外一个小城学技工时留给我们三个人的最后一句话。

据说,在此之前,已经被开除学籍的张子翔,曾经以一个社会青年的姿态去找过周静安。

我不知道,他对周静安说了什么。也不知道周静安对他说了什么,我只知道,他从周静安那里回来之后变做出了一个离开这个城市的决定,其实他原本可以选择到另外一所高中插班的。

我、蒋一航还有曹轩墨去车站为张子翔送行的时候是骑单车去的,因为,平常我们几个人去上学就是这个样子,我们想用这种方式骗自己张子翔没有离开,这一天跟以往的每一天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同。

我们骑着单车穿行在这个熟悉的小城时遇见里一辆叮叮作响的绿化洒水车。

骑车载着曹轩墨的张子翔猛蹬单车,第一个冲着自高高的行道树顶兜头儿下的水帘冲了上去,不一会,车上的两个白衣少年就被浇成了落汤鸡。然后是我,最后是蒋一航。

那一天,我们四个人一直在笑。

我们不在乎也不愿意去想,这世界上到底有多少人会认为我们是疯了。

绿色的铁皮火车开走以后,我们三人曾在空荡荡的月台上坐了好久。

我们喝了几罐啤酒,将铝制的易拉罐丢向了铁轨,被呼啸而过的列车碾成了薄饼。

我们沿着长长的铁道一直走一直走,我们看见了错综复杂的电线上方,自蔚蓝色的天空里划过的白色飞机云,我们以为自己会走很远,可是走着走着就累了,走着走着就散了,只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第二年的夏天,我们毕业了。

我考上了一家并不怎么知名的大学,学习社会关系。

蒋一航考上了一家体院,而曹轩墨在那个炎热得让人恨不得只愿一整天泡在游泳池里的夏日响应国家号召,去遥远的甘肃当了一名炮兵。其实,当炮兵不是他的志愿,他本想当航空兵的,他告诉我们说,自己像好好学习航天知识,最终做出一架永远不会失去控制的模型机。

天空永远都在那里,看似遥不可及,又似乎唾手可得。

只是,我们再也不能飞翔。

狗头军师曹轩墨在穿上白绿相间的迷彩装踏上光荣号列车之前,为我们这个似乎因为张子翔的离开而突然间群龙无首的小团伙出了最后一个馊主意,那便是每个人都去跟周静安表白。他说,青春一场,至少应该疯狂一次。

让人感到意外的是蒋一航后来真的就去了周静安家,并且出人意料地跟周静安的爸爸在他家小区的篮球场上打了一场二人对抗赛。条件是如果他能赢了周爸爸,周爸爸就同意他跟周静安交往,并且在以后的生活中尽可能地为蒋一航提供便利。

可想而知,身为体育学院高材生的蒋一航并不是周爸爸的对手,那一场半个小时的比赛中,他整整被身高马大的周爸爸盖了七个大帽。在灰溜溜地打道回府之后,他还曾大言不惭地对我们说其实那场比赛不公平,他本打算跟已过中年的周爸爸拼体力的,可惜比赛只有三十分钟,他敢保证比赛如果继续打下去的话,他一定能够扳回比分。

对于他的这个说法,我和曹轩墨只是轻轻笑了一下算作回答。

后来的曹轩墨有没有去跟周静安表白,一直都是一个谜,好在我和蒋一航并不想知道谜底,因为有些事情,早在最初的最初,其实就注定只能有一个结果。

2008年奥运会开幕那一天,我在周静安家楼下的水果摊上买了第三十九个西瓜。之所以选择那一天,是因为我固执地认为,那一天,周静安一定会在家里看开幕式,而我断然不会“偶遇”她。

我心里明明有千言万语想要告诉她,可是,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不敢开口。

彼时,我还不知道自己的这种隐忍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形容,直到2012年,和已经身为出租司机的张子翔看过《那些年,我们一起追过的女孩》之后,才渐渐释然。电影中的男主角有一段对白,他站在心爱的女孩对面,满含热泪地对她说:“我不说我喜欢你,那样,你也不可以拒绝我,对不对?”

那一刻,我突然发现,多年前的我,是如此惟妙惟肖地像着电影屏幕中那个同样不敢把爱说出口的男主角。

2008年奥运会开幕那一天,其实我是遇见了周静安的。

我在同一条开满夹竹桃的小巷里,遇见了已经不再扎马尾的女孩和那个曾经啃过我西瓜的男孩。

而这一次,我选择的方式是从男孩身旁轻轻地走过,就仿佛,他们是路人,或者我是路人。

我经过周静安身边时,男孩认出了我,笑笑地说了一句:“真巧啊!”

而我,也只能淡淡地回答他道:“真的好巧!”

那一天,我躲在路口等了好久,终于在半个小时之后成功截住了那个已经把周静安送回家的男孩,趁其不备狠狠地在他脑袋上拍了一掌之后,扭头发足狂奔。为了拖延身后紧追不舍的他,我甚至还冲着他丢过去一只五公斤半中的大西瓜。最后跑到上气不接下气的我,突然想明白了什么似的,停下脚步,颓然坐在了车来车往的马路中间。但是,让人感到意外的是,那个男孩在追上我之后并没有像我想象中的那样大打出手,而是呵呵傻笑着坐在了我的身旁,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他说:“感谢你喜欢我女朋友,那说明我有眼光!”

我笑,身后的汽车喇叭声响成一片,有的司机甚至已经开始破口大骂。

可我们两个人依然浑然不觉地坐在那里,直到不远处的交通灯由绿色变成红色,提示我们此路不通,请右转。

四年以后,大学刚刚毕业就早早结婚的周静安嫁人之后,我曾经偷偷浏览过她发在人人网空间里的婚纱照,我看见彼时西装笔挺地站在她身旁的男子并不是那个男孩之后,本以为自己会高兴的,反而却微微有些失落。

站在我身后的蒋一航,身材比原来健硕了许多,在对着照片品头论足许久后长叹一口气,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了一句看似很有哲理的话,他说,这世界上,大部分初恋都跟天长地久无关。

我笑。

长大后,仿佛只需淡淡的一句话,年轻时,那自以为陈酽而悲伤的感情,就可以风轻云淡。

六、不知疲倦的小小飞机

2012年,司机张子翔的第二个模型机试飞时,我和蒋一航用手机视频向远在千里之外的曹轩墨全程直播了飞行实况。

张子翔改进了许多部件,并把飞机做得更为精细。

我和曹轩墨在海滩上高举机翼,在得到了张子翔的指示之后猛地放飞,于是,淡蓝色的机翼就破空而起,直直地飞向了远处的海面。

手握遥控器的张子翔像个孩子似的沿着海滩发足狂奔,气喘吁吁。

他大叫着对紧紧跟在身后的我们呼喊:“怎么样秦朗,我就说我的飞机能够飞起来,而且能够飞很远!很远!”

他的白色衬衣在海风的吹拂下呼啦啦作响,最终一屁股坐在了湿软的沙滩上,在用一块透明胶带紧紧地粘住前飞键之后,猛地将遥控器扔向了大海,遥控器在咕咚咕咚地冒出几个水泡之后,沉入了海底。而天空中的飞机越飞越远,发动机的声音也越来越小,最终变成了一个蓝色的小点,消失在了海与天的交接处。

一如当初躺在草坪中一样,在沙滩上平坦四肢仰天而卧的我伸出手来搂住了张子翔和蒋一航的肩膀,我们给曹轩墨留了一个位置,在宽广的沙滩上,在彼此的心与心之间。

然后,和他一起,仰望蓝天,看一看不知疲倦的小小飞机,到底能够飞多远!

编辑/豌豆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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