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为
外号赛诸葛的蘧老二踩着掐算好的点儿,倒背着手,慢吞吞走进灯火通明的大牲畜交易大集。
来回走了两三趟,他就相中了一头黑牛。
这牛虽瘦但骨架大,皮毛光亮,眼睛有神,尾巴赶瞎蠓时甩得活泛有劲,粪也好得和拍在地上的花卷一般。
相中了牛,接下来就得和卖家斗法。
卖家是个老汉,五十大出头。这人不声不响蹲在黑牛前,慢悠悠地吧嗒着烟袋锅,看似悠闲发呆,眼珠子却滴溜乱转。
花狗日的忒精,非奇兵不克!蘧老二心中悄悄想著,拿出惯用的搭梯上房之计,故意走过去前相后瞧了旁边黑脸汉卖的花牛。
花牛正低头吃着带露水的嫩草,食相带劲,是好牛。但蘧老二却咕嘟着喉结,先大贬了花牛一通,这才拉手问价。
黑脸汉拉下袖口,用袖里吞金并三,勾九,岔八,竖五,有整有零,开价3985。笑着说:褒的真看家,贬的真买家。低开低走。
蘧老二并三,竖五,捏两个圈,还价3500。
花牛是他的幌子。牛好不假。还价不着边也真。但这价成了,他还真要。
他刻意感觉了一下藏在两只破胶鞋鞋垫下的钱,让支棱八翘的钱硌了硌脚。
黑脸汉有些气恼:亲哥。一分钱,一分货色。这么好的牛,你就甩这价?
就这价了!他扔下一句,假装有一搭没一搭地走向黑牛。
蘧老二转去相看黑牛,引起了黑脸汉的不满,便在背后磨叨:老客,可别有眼不认金镶玉,掉脚买了快死的牛。
老汉磕烟袋锅,站起来,还以颜色:谁的牛快死了?我还说我的牛是玉镶金呢。
黑脸汉:哪有你这般成心戗行的?
老汉:我冲老客吆喝了没?牛差劲,出价高。活你的该。
任凭二人吵架一声高似一声,蘧老二只是不动声色地掰开牛嘴看牙口。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原本的出发点就是假道灭虢,又见了一枪双打的意外收效,心中当然乐不可支。
牛是理想的一岁口。
蘧老二就硬拉了撸胳膊挽袖子的老汉,到一边问价。
老汉并三,竖五,捏两个圈,开价3500,说:我这人实在,没要一丁点谎儿。
开价不高,还有便宜可占,哪怕一分钱。蘧老二随即并三,并二,竖五,捏圈,还价3250,说:铁门钢闩。
黑脸汉呼哧呼哧点燃气灯,把灯高高挂在柱子上,嚷嚷着:高灯下亮,货比三家,好孬分明,别打慧眼。
让高灯一晃,黑牛的皮毛越发显得油光锃亮。
老汉还嘴:卖的不如买的灵。老客是行家里手,慧眼亮着呢。
黑脸汉:买家不如卖家精。会说不如会听,会听不如会看,会看不如知根知底。
老汉开口不逊:是你知我根,还是我知你底?牛真有毛病,你直接说!
黑脸汉说不出个子午卯酉,便破口开骂:你这老鳖犊子。
老汉气得直跺脚:旁边有个捣乱的,买卖没个做。得了。你添50,我保本,小赚20,便宜卖了。
蘧老二脱了鞋,抽出带着臭脚丫子味的大票,咔嚓咔嚓点了三十三张,之后任凭二人戗戗得面红耳赤和互相薅了衣领,解了缰绳,抽冷子牵了黑牛走人。
走远了,他就在路上自言自语:亏了黑脸汉在一边捣乱,要不拣不着这大好事,也白捞不着牛缰绳!
缰绳不值钱。但缰绳也叫牵财。卖牛收回缰绳,有说道。
回到自家院门口,他让牛站了,喊出老伴,把缰绳交给老伴:牵财进宅。3300,拣了个大便宜。
老伴也说,这牛买得又好又便宜。
可黑牛一旦拴到槽上喂,顿时就露了馅。
它流眼泪打哈欠,站着打晃,卧了站不起,连豆粕都吃不下。牛身上的毛,有一半儿是后粘的。用扫帚一扫,假牛毛成片掉。用水一冲洗,没掉的牛毛都是墨汁染的。
兽医说:这牛,犯了大烟瘾。
再细查,又发现牛原先的一岁牙口,是用钻头打眼用螺丝钉拧上去的,实际牙口是二十一岁,相当于人的百十来岁。
兽医嘲笑:赛诸葛,你这当上得不轻。
他气得不吭声。
他啥都明白:黑牛屁股下的屎,是花牛拉的。黑脸汉是托。没黑脸汉在一边巧妙干扰,他上当受骗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再者,若不是稀图牛缰绳的小便宜,他怎么也得薅把青草喂牛。
他只敢在心中说:光了腚推碾子,转着圈前丢人后现眼。
牛也聪明,见了人就哀叫着乞讨大烟。
不到五天头,牛饱含着对大烟的刻骨铭心的眷恋,一命呜呼。
蘧老二叫了儿子和姑爷,在缸沿钢了杀猪刀子,说:剔肉。能捞回一点是一点。
给牛开膛时,眼尖的姑爷见牛肝上长着一个足球大小的东西,问:这是啥?
蘧老二:咋没见胆囊?别是牛黄吧?
三人从牛肝上割下那东西,用刀子剖开,露出一个黄色圆球。
蘧老二用刀尖扎一下黄色的圆球,把刀尖在指甲盖上涂抹,指甲盖立即变成黄色,使劲擦都擦不掉。用水涮了涮刀尖,水立即变成黄色。
蘧老二有些激动:是牛黄。上好的牛黄!
上天平一称,牛黄重2974克。
一两牛黄二两金。2974克牛黄价值5948克黄金。
蘧老二受骗得巨财的事情,飞一样传开。到了下个牲口大集,病歪歪站着打晃不吃不喝将死的瘦牛就充斥了整个市场。
利欲熏心的牛贩子把小口的牛牙打磨成老口,把好好的牛毛刮得光秃秃的,把黑牛染得灰不叽白不呲咧的,把胖牛活生生饿瘦。
价格,没一万一律免谈。
责任编辑付德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