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的记忆

2012-05-08 04:07乐胜龙
文学港 2012年5期
关键词:劳力队里生产队

乐胜龙

感受粒粒皆辛苦

古人用“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富有感情地概括了农业劳动的繁重与艰辛。

那时衡量一个社员的素质,第一是体力,若是身高马大,那叫“人大力不亏”,社员们都看好你。若是长得矮小瘦弱,那是没多大前途的,处处低人一等。因我是从小在上海长大的读书人,身子虽说不矮,但偏瘦,称不上魁梧,也即欠“结棍”,社员们背地里称我“白脚杆”,蕴含着明显的嘲讽味。

做了农民,吃苦的思想准备是有的,但具体做起来,仍觉得难以承受。比如,春耕春插期间,耖田堍白这些全凭力气的苦活刚干完,被告知春插这些天要拔早秧,怎么个早法?凌晨三点。哎哟,正在长身体的年轻人最反感的就是起早了,且又是每天干得筋疲力尽的身子,哪受得了凌晨三点钟下田头啊?可有什么办法呢?那时,一个生产队仅十五六个劳动力,要种的田有上百亩,春插和“双抢”出早工是“老规矩”,怎可抗拒?其实起这么早,整个夜晚都提心吊胆地睡不香,三点钟下田,两点多就起床了,待队里的田都披上“绿被子”,大多数社员都得掉几斤肉。

春耕春插结束后,是相对轻松些的田间管理时期,主项是耘田。老农民说:“耘田怕跪倒,跪倒也呒告。”我觉得这话只适用于“耘头番”,因为“耘头番”时田水冷嗖嗖的,刚跪下时身子冻得直打颤,过一会儿便不觉得冷了。“耘二番”田水不冷了,跪已没了恐惧,但多日“耘头番”造成的膝盖隐痛实难忍受;“耘三番”更可怕了,因田里的禾苗粗壮了,稻叶子像刀片似的锋利,原本可容大腿顺利通过的“稻弄”变得狭小了,两条大腿不停地在狭小的“稻弄”中穿行,没多久就被刮得伤痕累累,个别大腿粗壮的社员甚至痛得哇哇直叫。由此,虽说相对轻松的田间管理季节,也有让人苦不堪言的活儿。好多年后,各类除草药剂相继问世,这种“跪式”操作方式才逐渐淘汰。

一年中,最辛苦的当属“双抢”。虽然“电滚筒”替代脚踏打稻减轻了社员的体力消耗,但仍有不少农活是很折磨人的,这其中最累人的要数“行谷箩头”,即承担从稻桶里扒出谷担,并将谷担从水田挑到晒场头的工种。因“双抢”是湿田操作,打下的谷子水淋淋的,分量尤重,每担“水谷箩头”的分量在两百斤以上,从水田里将两百多斤的担子挑到田塍墩就得费好大的劲,再挑到远离田间的晒场头,其劳动强度之大为社员一致公认,因此,这活儿在主要劳力之间轮流,一旦轮到了就得干上一整天。身强力壮的社员不会畏惧“行谷箩头”,但一天干下来也觉得疲惫,体力稍差的社员则是碍于面子“硬撑”了。

我在学农两三年后,也成了队里的主要劳力,依据我的体力,归属于“硬撑一族”,“硬撑”时,还得动些小脑筋,比如,谷担子内尽可能多保留些稻草秆梢,使谷担子变得轻松一点;挑上田塍后,歇口气,悄悄穿上早准备好的破球鞋,以便肩负重担的步履迈得坚实些……大约是社员们都意识到这活儿太折磨人了吧,若干年后,田间出现了可容手拉车通过的较宽通道,挑上田塍的谷担子,改由手拉车运输了。

体验按劳取酬

上世纪60年代,人民公社实行“三级所有,队为基础”制度,农民在生产队劳动,依照“各尽所能,按劳取酬”的原则实施收益分配。这“按劳取酬”只是个原则,具体怎么分配还有个相配套的评工记分制度,也即“农民伯伯”的工资制度。当时社员们习惯把这个工资级别称作“底分”,生产队规定,最高的“底分”是十分,俗称十级劳力或正劳力。“底分”的评定一般在春耕春插、夏收夏种、秋收冬种结束后进行,因此,非正劳力一年之中就有了三次加底分的机会。也正是这个缘故,非正劳力在三个大忙季节都非常卖力,处处想方设法表现自己,给众人造成“力道比以前大了”,或是“生活做得比以前精细了”的印象,企盼“底分”的提升幅度能大些。因农民工资级别的提升,劳动、人事部门都不管,全凭社员们眼光,可以给你加半分一分意思意思,也可以猛地给你加个二三分。

我刚下田就参加了一年之中最辛苦的“双夏”劳动,“双夏”结束后,队里按惯例用开社员会的形式给非正劳力评“底分”。我当时“书包刚歇落”,生活仍依赖父母资助,加上还没从疲惫不堪的精神状态中舒缓过来,对“底分”的高低没有侈求,队里给我定为三分半。这个级别显然考虑到了我属于“城里读书人”的因素,若是同龄的农家孩子,至少六七分了。事后,有个爱开玩笑的老农竟当着我的面嘻笑着念起了一首顺口溜:“甩掉书包毕業,田塍横头一立,三分工账一日,叫我咋过日脚?”可见,刚下乡的知青拿低工分的情况很普遍,要不,这顺口溜从何而来?

过了一段时间,我便体会到,凭我的付出,队里给我这样的级别是合理的,因我虽长了高高的个子,但体力和农技都不能与同龄的农家孩子相提并论,我吃亏在“下田伊始”不适应。要想上浮“底分”,得靠自身努力,将适应期缩短。此外,我还发现,不是所有成年人都能评上十级劳力,队里是实实在在地遵循“按劳取酬”原则的。比如,有个社员年岁已四十出头,也已娶妻生子,可他个子长得特别瘦弱,人称“僵个梅”,尽管他出勤十分卖力,但劳动的实绩与正劳力的差距有目共睹,因此他的底分是八分半。还有个原先靠唱书吃饭的民间艺人,因“文革”破四旧不让唱了,他“半路出家”当了农民,“底分”是八分。这么一想,我的心态平静下来,一门心思练体力、学农活。每次评“底分”,我都能一点一点地往上提,尽管提升的幅度比农家后生小了些,但我认了,因为我与他们的差距明摆着,“按劳取酬”么!约两三年后,我的“底分”提到了九分八,我知道,我的“底分”提到头了,因为综合各方面因素,我与正宗农民的差距是客观存在的呀!

也许是受“四清”运动和刚兴起的“文革”影响,当时大队和生产队的干部都很廉洁。干部们没一个脱产坐办公室,都是兼职的。除了大队、生产队会计有少许兼职补贴外,其他干部在经济收益方面是一点“外快”也捞不到的。当干部的“好处”就是公社召集的会议较多,可以享受一点“会议福利”。如果干部到公社开会时生产队也出工,那就“快活身体”,免受劳累之苦;如果开会时所在生产队刚好安排社员们“快活”不出工,参加会议的干部就赚到与田间出勤同等的会议工分。大队里的支部书记会议最多,一年下来也就是相当于一分多点“底分”的待遇,实在算不了什么。我因为喜欢文艺方面的写作,下乡不久就给县文化馆投了篇稿子,没想到过了段时间,县文化馆通过公社邀请我参加县里为期三天的群众文艺创作会议。那时,正是冬闲时节,许多社员聚集在草蓬边晒太阳,看到我这个连农活都没学会的人背着铺盖上县城开会,都惊叹不已,羡慕的有之,忌妒的也有之。后来,我当上了生产队会计,有一分“底分”的补贴,这样,加上下田劳动的“底分”,我就成了队里“高薪阶层”的一员。

“白脚杆”的作为

社员们把刚下乡的“知青”称作“白脚杆”,确实有些藐视的意味,但这只是暂时的。读书人下田伊始,什么都不会,农民朋友流露出一些轻视的目光在所难免。可当读书人在他们的指点下不断地增进技能,并在感情上与他们融为一体时,他们的态度会逐渐改变;当读书人拥有的知识为农业生产或农民生活提供独到的服务时,他们会对你刮目相看,乃至赞叹不已!

我在生产队干了两年后,学会了大部分农活,进入了主要劳力的阵营。这时,恰逢县和人民公社推进“学大寨”运动,我所在的生产队与另外两个队合并成一个上了规模的生产队,在蕴酿新生产队队委会班子时,我被选为队委会委员、生产队会计。有了社员们的信任,我着手考虑为大家做点力所能及的好事。

首先是做好会计本职工作,我发现以前的会计考虑“向上”负责较多,如抵制“三光四不留”、正确处理国家、集体和个人的三者关系等,对如何为社员提供周全的服务考虑较少,如社员口粮等实物分配和年末工酬结算,都是简单的一个数字,鲜有详尽的说明,讓文化不高的社员心存疑虑。为消除社员对劳动所得的疑虑,我从文具店买来了划码单,逐一记录社员口粮的过秤数据,当场递交到社员手中。农民一年的劳动收益大部分抵了口粮,口粮的数据踏实了,社员的心境也愉悦了。年末分配时,我给每个农户印发一份详尽的结算表,表上既有猪屙、人便、草灰、焦泥等土杂肥和劳动力的总投入,又有一年间口粮、稻草、蔬果和现金的预支数,吃喝拉撒,应有尽有,社员一看就明白。此外,我还把集体的重大收支公布上墙,让社员们对队里的账务一目了然。这些极具透明度的做账法,赢得了社员的赞赏,都说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好足来!”

安心务农了,就会对队里的一草一木产生感情,几年下来,我对队里的农田、河流、渠道及大大小小的田塍路了如指掌,为使队委会、生产队长能像电影里首长面对着地图指挥战斗一样部署农事,我利用农闲时间用红绿黄三色油漆在生产队仓库的墙壁上精心绘制了一幅本队农田的平面图,在图上标出河流、高地、水渠和道路的位置以及每块农田的亩分。此图一经绘成,不仅队长、队委会干部高兴,社员们也都指指点点赞不绝口,都称读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忖得出来!”

因为成了生产队队委会的一员,我便有了接触大队和公社干部的机会,大队里一些需要文化基础的工作便落实到我头上,有些事因为做得出色,还被介绍到了公社里。为推进“学大寨”运动,掀起以治山治水治田为重点的农田基本建设热潮,公社号召大标语上墙,于是我拿起了学生时代用过的刷字画笔,在村头巷尾书写大幅标语,端正而有力的大字让社员们十分惊奇,由此也使得上级的意图实现了家喻户晓。“双抢”大忙时,我利用夜间刻印《双夏简报》,第二天发到田头,让社员们读到了田间刚刚发生的新闻,觉得十分有趣,也挺带劲的。这简报被蹲点的公社干部看到后,一些稿子迅速被公社的《双夏简报》转载,大队和生产队干部都夸我的宣传工作做得到位。有一次,一个生产队的电动抽水机大忙季节发生了严重故障,公社的维修站一时修不好,社员们心急如焚,正在队里支援“双夏”的宁波工人师傅一个电话叫来了两个机修工,连夜奋战,解了田间急需灌溉的燃眉之急。我利用吃饭的功夫把这件事写成一篇题为《工农情谊深》的支农小故事,县广播站和《宁波大众》报都及时采用了。这以后,经过公社和县广播站的培训,我成了农村基层的一名通讯报道员,写了数百篇新闻和通讯,成为当时全县新闻写作的重点骨干。由此,我写报道的专长也被社员们认知,直至现今,村里的老人们依然认为我出去了工作了那么多年,就是写报道么!

责编 李全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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