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爱平
大秦一统中国,蒙氏家族功不可没。蒙恬的祖父蒙骜、父亲蒙武,都是攻城略地、出生入死、屡建奇功的名将。蒙恬做了将军,更是继承了先辈衣钵,关键时刻,大败齐国,为秦始皇最终兼并六国奏响了最后的也是最美妙的音符。之后,他又率领30万人马,北逐戒狄,收复了黄河以南的大片土地,又修筑长城一万余里,且驻守上郡,抗击匈奴,戍边十余年。其弟蒙毅,虽不统领将士,却长期侍奉在嬴政左右,出谋划策,劳其心智,被誉为忠信大臣。因此,蒙氏家族可谓威风凛凛,满门忠烈,地位煌煌,谁可撼动?
问题在于“满则溢”。看似坚不可摧的东西,有时候轰然倒塌只需要那么一点点“引力”。
秦始皇巡游会稽,途中驾崩。随驾出行的李斯、赵高暗中策划,伪造遗诏,迫使公子扶苏自杀,拥立胡亥为二世皇帝。赵高曾私下侍奉过胡亥,深得宠幸。胡亥当家,赵高就时来运转了。赵高何人?不过就是一个从赵国逃到秦国的、生下来就被阉割了的宦官而已。历来被阉割者,要么自惭形秽默默无闻了此一生,要么拂乱心智凶残暴戾变为舔血之魔。赵高就属于后者。他曾与蒙毅有过生死过节,大权在握时,自然会把屠刀砍向蒙氏兄弟。其实,不提“过节”,蒙氏兄弟也难免挨此一刀,因为他们外握兵权内控朝政,如若不杀,赵高何以立威?这恐怕也是舔血之魔的又一本性。于是,赵高趁机捏造罪名,日夜谗言中伤,终于让秦二世胡亥下诏,取了蒙氏兄弟的项上人头。
蒙氏兄弟死后,常被一代又一代人所感叹缅怀,这不仅仅因为蒙氏三代为将,功勋卓著,卓尔不群,而是因为他们临死之前的一番自我剖析与表白。
蒙毅接到自缢诏书之后,对前来宣诏的御史说:说我不能顺从先主,那么我年轻时就做官为宦,为何得宠至今;说我反对后主,而众多太子中为何只有后主一人侍陪先主周游天下?理清自己的“忠孝”之后,他接着又说:从前秦穆公杀死车氏三良为他殉葬,判处百里奚以不应得的罪名,因此他死后被评定为“胶”的称号;昭襄王杀了白起,楚平王杀了伍奢,夫差杀了伍子胥,都遭到了天下人的非议,因此,在各诸侯国中声名狼藉。所以说,“用道治者不杀无罪,而罚不加于无辜”。使者知道胡亥意图,哪里听得进他的申辩,还是把杀他了。
蒙恬接到赐死诏令之后,也有一番表白:如今我带兵30万,即使被囚禁,也有势力足够叛乱。我之所以不这样,是不敢辱没了祖宗的教诲,不敢忘了先主的恩宠。接着他也讲了一番历史:从前周成王幼年继位,周公姬旦背着他接受群臣朝见,终于平定了天下。到成王病危时,公旦剪下指甲沉入黄河,祈祷说“王未有识,是旦执事,有罪殃,旦受其不祥。”把一切过错都承担下来。成王亲自治理国家后,听信奸臣“旦欲谋国”的谗言,姬旦便逃奔到了楚国。后来,成王到档案馆里审阅档案,发现了周公旦的祷告书,流了眼泪,杀了造谣者,接回了周公旦。所以《周书》上说:遇事一定要参差交互地多方询问,反复审查。我蒙氏宗族,世世代代没有二心,如今却落得了如此结局,这一定是谋乱之臣叛逆作乱,欺君罔上的缘故。最后他又请使差将他的话语转报胡亥。来使不敢,蒙恬叹息一声后便吞毒自杀了。
蒙氏兄弟死于不同的地点,不同的时间,其辩解的理由却是惊人的一致。一是声情并茂,诉说一个“忠”字。蒙毅以自己为何“长期受宠”为例,蒙恬则以“拥兵不持重”为说辞。尽管各有自重,其求生之目的却是一目了然。二是引经据典,劝谏君王。临死之时,还在为君王日后声誉担忧,还在为其授之治国方略,这不得不令人折服他们忠诚。可能正因为如此,生者才给了他们数不清的同情。
其实,这些同情是廉价的。趙高可恶,胡亥昏聩,这自不必说,而蒙氏兄弟也未必就是冤死。大秦一统中国之后,人心未定,痍伤未瘳,本该勉励耕作,恤抚老幼,让百姓安居乐业,可身居要职的蒙氏兄弟不谏诤不进言,反而一味迎合秦始皇,大规模修筑长城,硬是折腾得民不聊生。如此,做官只为“阿意兴功”,“忠”是渎职,“顺”是罪过;同样,当官不为民伸张,活有活用,死又何妨?
所以,还是一句话,蒙氏兄弟未必是冤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