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不愿意过平淡的日子和重复的生活,也因为不愿意浪费苦短的人生光阴,更因为对外部世界充满好奇与向往,一个原本安居乐业的中国女孩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决意辞职,远离父母和家庭走出国门周游世界。10年来,她孤身一人走遍101个国家。这期间经历过被偷,被抢,战争,疾病,饥饿,身无分文,孤身绝望等等的种种险情,然而“没有过不去的山,只有停下的脚步”,所有的艰难险阻,最终都被她一一化解了。她哪儿来的勇气、胆量和力量?她有着怎样的神奇经历?
经常有人会问我:吸引你去一个地方的,是什么原因?各式各样的原因。为一段传奇,一个故事,一部电影,一本书,或者,纯粹就是为了看花。
印证、追寻、流浪、梦想,我们去各自的远方。
1.是梦想,更是变故让我下决心远行
我这辈子的大愿望,其实只有两个,一是周游世界,一是当作家。很长一段时间,我觉得这是不搭界的。因为没走世界前,我也一样出书。1999年我出版第一本书后,引起关注,之后约稿不断,出书变得很容易。可是到了2001年,我突然感觉到,在中国,和我写相同题材的人,能有一万人,或许三五万。而我自己的生活,也确实乏善可陈。如果每天和每天都一个模式,在今天就能看到10年后的自己,生命是不是有种被浪费的遗憾?那种麻木,让我觉得窒息和沉闷。心底里的欲望也开始不安地冒出来。而本质上,我是求新的人。我记得那时,我拿着报纸,跟办公室里的人说:“你们看这世界,每天发生那么多事。而我们的生活,却一成不变。”
我是个有点巫气的人。我说完这话,我们家就发生了15年来最大的变故。我姥姥没有任何预兆突然病故。还未从姥姥的辞世中释怀,老爸又被诊断患上癌症。我决定:不管怎样,自己都要陪老爸一同扛过后来的日子。我从单位请长假,找北京最好的医生,学针灸、学病理,疯了似的求偏方、找仪器,能想到做到的,统统试过了,也许真的是孝感动天,被宣布已经没有手术必要的爸爸,奇迹般康复。
长时间的劳累让我身心疲惫。更使我觉得可怕的,是人生瞬间就可以发生的,不能预测,不能逆转的改变。相比以前规划的多少岁之后畅游世界,我怀疑了,“那么多年之后,我究竟还在吗?”我决定把我周游世界的理想提前去实现。因为你囿于方,囿于圆,你真能舍弃一切前行的时刻,并不很多。
这就是旅行的需要。一种改变,另外的新鲜的生活,暂时的“出位”。一个梦想地,一个疗伤地。
2.走吧,去远方
我老爸支持我,我老妈犹豫了很久后终于同意了。2002年2月,我揣上护照,带上相机,一个人上了飞机。
我的第一站选在了巴黎,一个人舒服地逛完了东西南北,还顺道学了绘画。之后的伦敦、马德里、希腊……我不紧不慢,悠闲游走。
初来乍到,对一切都是新鲜的。比如法国和荷兰,店铺门脸的大小是和纳税成比例的。就奇怪,那么小的门,家具等如何能进去呢?自然地觉得它们都是宜家那种能拆装的类型。错了。他们的家具,都是从窗口进的。比如英国,理所当然地以为他们的邮局、邮筒也是绿色的,因为咱中国是绿色,因为绿色是畅通的意思。结果呢?他们的邮筒是红色的。
外国的球迷也和中国不同。中国球迷很内敛。我在马德里贝纳乌斯看过皇马的比赛。球迷很疯,很多姑娘,高兴得都快把衣服脱了。
等把欧洲整个逛了个遍,就想起从小对于辽阔神秘的非洲大地的向往。怎么办,那就继续走吧!
旅行的时候,大脑里都是这些新鲜、陌生的人与事所产生的激荡,是想不到自己的。虽然最本质上,这些东西,是在自己,这世上不与任何人相同的脑袋里,和自己从前的经历、经验、知识、想象所叠加、化合,产生的反应。
沙漠,落日,草地,我一点一点去领略这片土地带给我的美丽震撼。我不跟旅游团,也不跟任何组织,一个人走,也没什么缜密计划,更因为不受行程所限,喜欢的地方,我会住下来,多则三五个月。在这些渐渐熟悉,开始又沦为“日常”的生活里,我开始想到自己。我是谁?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在卡萨布兰卡,我在一个当地人的家里住过三个月。下午,当庭院飘满阿拉伯人浓郁的香气;黄昏,当全城响起诵经声,我经常会有微昏似梦的感觉:怎么会在这里?会不会是一个梦呢?
在肯尼亚的香奈河边,看着姑娘们汲完水,爬那么高的山,我会想,如果我在这里,会不会是村里最笨的女人?对我来说,这太吃力了。在亚的斯亚贝巴的antoto山,赤脚的妇人,背那么重那么重的柴;山边小路上练习长跑的,很多会成为世界长跑冠军。如果我生在这里,世界第三穷的国家,长跑冠军的王国,又会是哪个呢?
很长一段时间,我住在地中海岸边,一个小岛的岬角上。美丽、纯净的地中海,一天一个颜色。很多时候,它是七彩的。冬天,漫山的野花就开了。春天,金合欢开满树的黄花。夏天,木槿、蜀葵、扶郎花……我之所以浪费笔墨回忆这里的花,是因为这仙境般的海边花园,我常常是散步一个多小时,都看不到一个人。而我最想做的,是让我的亲人、朋友,一起来分享这一切。这基本是不可能的。因为,他们各自奔忙在自己的生活里,不可能集体“出逃”。要是集体,又和熟悉的人一起,那也就不再是出逃了。逃出习惯生活的沉闷,逃出这社会成熟却模式化的羁绊。不可能“集体”的因素还有,每个人的远方不同。远是一方面,方向还是一方面。于我,它可能简单得就是一个带前缀的名字。比如,柏拉图笔下消失的古文明国,世界上最大的野生动物园,葡萄酒的故乡。它甚至可以更简单,就是一个名字,比如,巴黎,罗马,卡萨布兰卡。
这荒凉的地区,曾生活着北非伊斯兰教的隐士。它贫瘠、干旱、无趣、沉闷。但它吸引着世界各地的游客,因为,它是《星球大战》的外景地。
3.为星战而来
广袤的大地,一两个小时都看不到一个人;崎岖的路上,前后没有一辆车。这样的地方,出现个外星人我不会奇怪,也明白了,《星球大战》的外景,为什么会选在这里。
玛特玛塔小镇深藏于此,突尼斯南方。声名远播的星战,吸引世界各地的人们长途跋涉前来。
今天的玛特玛塔和几十年前估计区别不大。这里的人们还是老式的生活习惯,在北非漫长的炎热中,慢慢、悠闲地生活。纵然如此,星战还是改变了这里。玛特玛塔、Kousseila 等比较高级的饭店建立起来;有些村民也开始改建自家的房子,通上水电,迎接旅客。
人们最愿意住的,还是Hotel sididriss。这是当年星战的基地。
都不用特意寻找,站在山岗上一望,那人最多的地方,无疑就是Hotel sididriss。小小的门洞,简陋的旅店招牌,它朴实如那个远去的70年代。那个诞生星战的年代。
下几级台阶,经过昏暗的走廊,右拐,是酒店的Reception。它弧形的墙壁看得出房子是在岩壁里挖出来的。墙上挂着周边地区的风景照、星战的老照片。到处可见的突尼斯总统本·阿里的照片,镶在镜框里,也挂于此。它的简单,甚至不及一个乡村的家庭旅馆,但它独特的气息让人迷恋。
Reception对面,是相当于大堂功能的一个房间。也是弧形的房顶。加上圆形的小窗,使人如同身居太空舱。从那里,能望见外面点缀着绿色的荒茫。不知从太空看地球,是不是这个样子。我问过马克·沙特尔沃思,世界上第三个登上太空的人。“可以看到一片黄色的烟雾,在亚洲部分。”我真怕他说的是中国。还好,是印度。
像突尼斯的一些咖啡馆和庭院的座位一样,“大堂”里的座位是靠墙围成半圈,土砌起来的,上面直接放上柏柏地毯。
从“大堂”再接着向里走,是个小庭院。这里是宾馆的餐厅和酒吧。岩石墙体上,镶着很多造型奇特的门。当然得奇特些,因为是电影里的飞行器、外星人居住的地方。
从“大堂”向左拐,有好几个庭院。客房分两层错落排列。外墙刷着阿拉伯人喜欢的白色。简单的大白。宾馆共有27个房间。每个房间能睡7到8人。每人19第纳尔。相当于人民币120元左右。简单的铺位,只有毯子;没有窗户。今天尚且如此,想来当年的摄制组日子更好不到哪里(我要求太高了,这样的“窑洞”,怎么能有窗户)。不过类似中国陕北窑洞的这种房子倒是冬暖夏凉。当地人其实就住这样的房子。那是柏柏尔人,北非的土著人。700年前,他们就这么住。
阿里克谢等人高兴地把长长的条凳搬进房间。来自俄罗斯的他们,要在屋里吃饭联欢。不知道从遥远的俄罗斯来到这北非,面对这星战的外景,他是什么样的心情。1969年,美国宇航员登上月球。人类对外星的探索,有了新的想象。前苏联也插翅飞到了太空。正是这样的背景,1977年,《星球大战》风靡世界。
世界的变化太快。当年苏联的宇航员在太空,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行时,他的国家,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从地球上消失了。
世界的变化太快。约定,在很多人,都是可以不兑现的。我和朋友相约去看《星球大战3》。可她“临时有事”,不能来了。我一个人,坐在只有十几个观众的电影院里。电影院座无虚席的日子早已远去。新人,坐在新的,音效超强的电影院里,看新电影。我再找不出一丝曾在北非的外景看到的痕迹。是的,它已经与那里无关。它更多来自电脑特技。会有那么一天,电影不再需要任何外景吗?
星战的外景,住着来自世界各地的旅人。因为房间不能上网,没有电视,我们吃过饭,就互相走动。仿佛回到小时候的大院,“推门就进邻居家”的时代。各种语言,各国人的和谐相处,使我恍惚觉得:外星人再来,大家会齐心协力保护地球这个家的。我更愿意相信,外星人,也是朋友。
《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史卡保罗市集》《回家》……老歌,篝火,我看到重返纯真的一张张脸。
从前有个快乐岛,岛上有个仙女,名曰克洛利斯。曙光女神奥罗拉之子塞菲罗爱上了这位仙女,带走她,并使她成为春天的母亲。
4.哥伦比亚十月看花
来哥伦比亚之前,我只知道这里的咖啡世界一流。我既不知道这里是拉美国家除了海地外治安第二差的国家,也不知晓这里是除了荷兰外,世界第二大鲜花生产国、出口国。
这里一到晚上,酒店就锁上大大的锁头;酒店里的电视机竟也打个铁框子围住,怕抢匪冲进来抱走。白天在街上,经常见劫匪。非但如此,荷枪实弹的军警也经常检查你。拍照很费劲(见你手中的相机,很多人会冲你摆手摇头)。但你如果省略镜头,只用自己的眼睛欣赏,那这里的美景处处皆是。
哥伦比亚是个颇矛盾的地方。虽然气氛紧张,但这里的人们非常非常友好,对中国人也非常感兴趣。有天,我在“SESAMO”餐馆吃饭。这个素食餐馆东西不错,但我还是习惯性地要了碗开水,冲了包紫菜汤。我右边那桌三个年轻人比我晚来的,见我的紫菜汤很好奇,也点这汤。服务员说“她自己带来的。”他们更奇怪了:“自己带碗汤来?”我说:“嗯,打包带来的。”玩笑后,送他们三包。他们对这简单的美味啧啧称赞。得知我在波哥大还要停留一段时间,住得离这餐馆不远,他们中的一个,玛戈微达说:“明天晚上,你在这餐馆门口等我们好吗?我们要送你一样东西。”我在外面游荡久了,对陌生人虽还存有戒心,但更多还是被好奇战胜。而且,我相信年轻人,他们明亮、天真的眼睛一般不会说谎。
第二天,我按时来到餐馆门前,可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他们人影。我想我也够傻啊,竟随意相信陌生人的话。南美人和非洲人一样热情,可也有说话不算数的倾向。也许他们昨天说话时是当真的,可回头就忘记了。治安如此不好的国家,晚上在外面还是不安全,遂沿着Avenidajimenez大道往旅馆走。还没走出50米,他们急三火四跑来了。不由分说,就把一个白色的花环套在我的脖子上。“这是玛戈微达,纯洁友谊的象征。”我素来爱花,不认识的花,总想知道是什么名字。我问这白花叫什么名字。他们却总是答玛戈微达。“我知道这花是玛戈微达送的,可我想知道这花叫什么名字。”他们大笑。他们说了好几遍了。这花的名字就叫玛戈微达。我立刻喜欢上了这洁白的花朵,也觉得玛戈微达更可爱了。这花代表友谊,也象征美好的爱情。在新月下,小伙子把花戴在姑娘头上,则是爱的倾诉。
于是,就和他们说起花。飞机快飞临波哥大时,看见很多大棚,还以为是蔬菜大棚呢,一问是鲜花大棚。花市、花摊更是随处可见。公园、街心花园不消说,就是路旁、庭院、店铺、寓所,也到处是花。真可谓见缝插花,不留余地。“是啊。”他们说,“哥伦比亚,人人爱花。”“鲜花出口,每年为哥伦比亚增收1亿多美元的外汇,让数百万人获得就业机会。”
那关于鲜花有什么传说吗?有啊。从前有个快乐岛,岛上有个仙女,名曰克洛利斯。曙光女神奥罗拉之子塞菲罗爱上了这位仙女,带走她,并使她成为春天的母亲。爱一个人,就想使她永葆青春。神仙自然能做到这点。塞菲罗使克洛利斯青春永驻,也把鲜花王国给了她。
不知道那个鲜花王国,是不是现在的哥伦比亚。以著名的航海家哥伦布命名的哥伦比亚山川秀丽,气候宜人。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使这里盛产鲜花,人称拉丁美洲的花园之国。首都波哥大,更是四季如春,满目芳菲。除了我们常见的玫瑰、菊花等,还有我从未见过的烛光花、传情花、奇妙花,敏感花、白鹤芋、彩车花、彩虹花、皇后花、“维纳斯”的摇篮等。最著名的则数兰花。
在我的印象中,兰花是深谷幽兰,属于稀有品,一般百姓消费不起(市场倒常见蝴蝶兰)。这里的兰花普遍种植,无论谷地森林,还是青青河边;种类更是有2000多种。在布卡拉曼加市植物园参加过一次兰花博览会。嘿,那个盛大,各种各样的兰花,千姿百态,有俊秀纤巧的,有芬芳艳丽的。在此之前,我从不知道兰花也有艳丽的,在我的印象中,象征坚贞、不流俗、淡泊的兰花,至多也就是素雅吧。我真是感慨万千,禁不住说了好几遍。“你在说什么呀?”小摊主博尼利亚用英语问我。我遂把感慨告诉他。他笑了:“兰花的花色五彩缤纷。可以这么说,自然界所有花的颜色,兰花都有。”
“你看这个,多像拖鞋呀。”我惊叹。他说,“这确实叫拖鞋兰,不过,大名叫仙履兰(Ladyslippers)。”
他又给我讲,什么是彩心的,什么是素心的,什么又是彩心缀有斑点的。
我在马达加斯加时听当地人讲兰花的神妙。在马达加斯加,有一种长距武夷兰(Angraecum Sesquipedale。长距,指花距特长,Sesquipedale原意是一尺半)。这种俗名叫“伯利恒之星”的兰花,在日落后开始发出香味,因为它们要借助夜间飞行的蛾蝶传粉。而它们之所以有长距,是因为在马达加斯加有些蛾,其喙长一尺半。后来有朋友送我达尔文的旅行书,我在那里知道了,地球上众多植物中,智慧最高的就是兰科植物。兰花的世界充满神奇,有各式各样、结合时序、因地制宜的巧妙设计,令人惊叹。“那么在哥伦比亚,有些什么神秘的兰吗?”
博尼利亚挠头想了半天。“我倒是看过一部电影。一个科考队奔赴一原始丛林,去寻找一种稀有的红色兰花。据说它可以使人长生不老。科考队到了那里才发现,这种血兰,已经被另外的强大力量所控制。那是吃了黑兰花而变得巨大凶猛的巨蟒……”
我笑了,我说这个不算。
他又讲起兰花的传说。“兰花是个大家族,有1.5万多个品种。很久很久以前,这家族的长老对女儿们说:‘你们已经长大了,不能再整天围绕在我身边了。世界上有很多美丽的地方,你们选择自己喜欢的地方去安家吧。’兰花姑娘们就带着各自的梦想出发了。嘉兰去了非洲,指甲兰去了大洋洲,中国兰去了你们中国,卡特兰则在我们这里落户了。”
这个传说我也听过。我说这个也不算。
“对了,”他突然说,“有戽斗兰,在我们的传说中,这种兰花本领高超,你看它悄声不语的,却能把来往的蜜蜂灌得酩酊大醉,然后乖乖为它传粉。”
我对这个感兴趣。
我不太懂兰。但听一个中国伯伯说,欣赏兰花,要从“姿、色、香韵”三方面去品味。听我这么说,博尼利亚告诉我:“各类花香都能通过人工合成,唯独兰香不能。”听他这么说,就更觉得那缥缈的香味美妙绝伦。远远地闻着香,再凑近,却好像又没有了。真是那句“可远观不可亵玩焉”。博尼利亚不太理解这点,在他心中,他喜欢兰花就是它们艳丽,芬芳。我们中国冠以兰的“君子”品性,他也似懂非懂。他只知道,“我喜欢它,因为它是最美的。如果我送兰花给一位女士,那她是非常陶醉的。”
哥伦比亚人最爱的兰花是卡特兰,国花的卡特兰,颜色有白、黄、绿、红、紫等,多有芳香气息。被誉为洋兰之王的卡特兰,是以植物收藏家威廉·卡特兰的名字命名的。它据说是人类最早栽培的洋兰之一。它的茎,是作为捆扎材料于1818年被英国人从巴西带到了英国。卡特兰将这些枝条栽培起来,并于1824年开花。
原产南美的卡特兰,也是巴西、阿根廷等国国花,品种在数千个以上。繁殖用分株、组织培养或无菌播种。性喜温暖、潮湿和充足光照的卡特兰,通常用蕨根、苔藓、树皮块等盆栽。
“你来得不是时候。”博尼利亚说,“如果在8月,你就能赶上麦德林的鲜花节了。这天,这城市真是鲜花的海洋。数不清的花农,背着‘花盘’,在街上游行。有的花盘重达百余公斤呢。”
“那么重?”
“是啊,不过他们高兴。这也是传统。总统都来捧场呢。”
我知道麦德林,那个以兰花闻名的城市。随着博尼利亚的讲述,我的眼前呈现盛大的游行场面:花车上美丽的花后;游行队伍里的姑娘们身着哥伦比亚百褶长裙,头戴花环;英俊的小伙子载歌载舞;参加游行的每个男士,身背漂亮的挎包,里面不是别的,是一瓶喜庆之酒。音乐、舞蹈、鲜花,狂欢至天明……
唉,不知道日后我有没有机会亲眼目睹这盛况。
很多人对我的旅资非常感兴趣,问我途中可否打过工。工是打过,可没拿过钱。我笨手笨脚,估计也挣不到什么钱。
5.给大使上菜
加纳大使馆一行进门时,大厨幽灵已经下班了。因为宵禁,晚上没客人,大师傅小打就不必在宿舍休息,而是直接回家了。这非常时期来一行这样的人,谁能说大厨下班了呀。简梅看我一眼,我心想你看我干什么呀?我这心也估计是奔四的,我这秒刚想着看我干吗,那秒就想这钱得赚呀。我微微向简梅点头。
一行人落座。
通常这样的一行洋人来,是不自己点菜的。由餐馆给配。那汤便是少不了的。最愿意他们喝汤了。他们自己喝自己的,每人一份。一样从大勺里出来的汤,放到中国人的大汤盆里只能卖5000朗。分到他们的小碗里,一份4000朗,八九个人,你算算能挣多少呀?说实话,我都想开家餐馆,卖老外汤呢。
黑人酒量小。但酒量小和不好酒根本不是一回事。酒是得要的,尤其是那么有情调的红酒。
以前看国内的酒吧小姐劝酒宰客总觉得特不地道,这下轮我倒酒时,也恨不得每个杯子里都多倒些。受过教育的黑人非常有礼貌。他们微微点头,或含笑说“谢谢”。只有一个人说:“不,我不喝酒,谢谢。”在这句之前,他还把那大手扣在了酒杯上。我倒得高兴呀,心想再努努劲,索性让剩下的酒杯把这瓶酒都收了罢了。我只看酒杯,不看人。这不是我目中无人,只有物。虽然我不再像刚来时那样以为所有的黑人都是两个人:男人,女人。但这一下子就上来八九个,我还真一时眼晕了,感觉又回到了刚来时。
我正举杯要倒时,一个大黑手优雅地盖住了酒杯:“谢谢,我不要。”他说。
“不就一个人不喝酒吗?”我问,觉得简梅的信息可能因为太多了,已经不准了。
“那也是我。”他说。
我突然明白过来。敢情我都转过一圈了。那也不能全怪我。谁让他右手边的那个人都已经干尽了杯中酒。
倒完酒后,我去吧台那里取出装冰块的小桶。人家女孩子家是心灵手巧。我是心不灵手更笨。这手中的镊子欺生,更欺我手笨,根本不听我调遣。我非得努力再三再四,才能把那些冰块放到人家的酒杯里。我真恨不得自己立刻变成八爪章鱼,把它们统统用手抓进去。这街头的黑人吃饭都用手抓,这受过高等教育的不知道如何。我用手给抓,他们会有什么反应?我总生歪道的脑子还真闪过这种想法。但觉得不是自己的餐馆,不能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赔钱上,也只能作罢。
那些勉强进到杯中的冰块,也是老大不愿意,哐当一声跳进去,跟被人推进红海似的。“小冰块,我还治不了你了?”我心里骂,恨不得上脚踢它们两下。我想着,恶毒的招儿就出来了。我想:我不烧壶开水烫死你们!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这样的感觉。这物也有灵性的,你对它好它便听话,你不尊重它,它就想办法治你。我想着怎么治这些冰块时,无论我的夹子怎么夹,这冰块就不出来了。我一时也开始骂欧浪。就不能把这冰块砸小点?每次从冰箱里取出大冰后,都是由他砸成冰块。
哎,哎,夹出来了!我喜出望外。却绝对没想到这是一智能冰块,在耍我。它出了冰桶,上了夹子,却突然又滑出去,一下子跳到那黑人看起来那么不错的西装上。“我来夹吧。这是大使。”简梅欲过来。我心想你早该过来了。餐馆真个是你的,就那么袖着手旁着观?心刚这么想,却马上又想:怎么也不能这么收手呀?便又拿起夹子。生活真是高明,总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整你。你说我专心对付冰块,谁知道夹子自己蹦地上去了?我也怨恨自己的手:那指头不也是五根吗?又马上怨恨我老妈:怎么给我这么双笨手?
简梅赶紧另拿个夹子过来。那大使见我又跃跃欲试,马上说:“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你自己来怎么了?我说,你在家里就真是饭来张口呀?我马上就知道自己不对。黑人男人,那在家里是绝对权威的。我想我没有招待人的巧劲,还是进厨房实打实吧。
黑人受过高等教育的,那真是有礼貌。没有人对我有稍微的不满。也是觉得在这样的非常时期,一个“新手”能做到我这样也还可以。咱技术不行,态度可是一流。
我突然想起了小金在亚穆苏克罗开餐馆的情形。只有一个人,写完菜单后立马再进厨房炒菜。现在起码还有简梅可以上菜,欧浪可以指使呀。我进厨房烧了我最愿意卖给老外的汤,接着又分份把它们端出来。
我一心想把这汤多卖出几份,就不由分说,给每个人都上了份。真是磕什么见着什么,这世上还真是什么人都有。还竟有不喝汤的。我这都端上来了,再端走?哎呀,这仁义之人哪里都有。见我一时尴尬或犹豫,那不喝汤的人左边的人说“我喝吧”。我心一乐:谁喝都算两份。
我接着把放在靠近厨房那张桌子上的剩下的几碗汤端来。刚才倒酒时我是转出了一圈。现在,我上汤的顺序给弄乱了。我刚把汤放在一个人面前,他马上便说:“我不喝汤。”我听出了这是刚才的声音。我一看他左边那人的位置上已经有了两个汤碗,心里一喊亲妈。这家伙,会不会觉得中国人脑子有毛病呀。我没有再看他左边那人,我想人家都喝了两碗,再让他灌个水饱也太不地道了,哪是中国的待客之道呀。虽然是外国使馆出钱,也得让每个人都吃好呀。我正犹豫着怎么出来这汤时,那不喝汤的小子突然说:“要不我今天开始喝汤?”
有人说:“嘿,什么叫美女效益呀?”周围的人都笑了。在这笑声中,我恍惚听到谁说“美女无脑”。黑人哥们儿是不能这么说我的。我觉得自己听错了。
我小心地走好从餐厅到厨房那些脚步。我想还是安于厨房吧。我一下子就觉得放松了。刚才,我还想是不是自己亲自把那铁板牛肉端上去。我自己上吧,这铁板太沉,我真怕过厨房和餐厅之间的那道弹簧门时躲闪不灵将铁板扣在地上。牛肉掉地上事儿小,那烫了我事儿大。烫了我事儿其实也不大,只要那挨烫的原因让我觉得窝心。被一盘牛肉烫了,那人家要不觉得我没本事,就是觉得我特馋。我知道他们会这么想,我有这个嫌疑。
看着自己用英镑买来的时装在方寸的厨房里接受烟火的考验,我想,我真是病得不轻呀。其实我也不必怪自己。谁手里能有个看到未来时间的玩意儿?谁知道今天几乎都快关张,厨师都回家时会有高消费的客人来?
要怪只能怪自己的侠女风范了。那侠女的称呼岂是随便哪个女子能轻易得来的?没有付出哪有回报?
艳遇,是八卦时代的人们关心的。一个女人单身旅行,说没有艳遇,那好像是天方夜谭。
6.五分钟之内,两人请我喝咖啡
在北非独自旅行就安全很多。但有一点是阿拉伯青年非常缠人。某国出版的旅行书上就介绍“女子最好别单独上街”。最可笑的一次是,一个青年问我的电话,我说没有。他说他有,要留给我。我借口说我没有纸笔(其实我随身带着笔记本,笔也有好几支),他就去电话亭里借。我也不能在这时候当街跑了呀,就在外面等他。反正拿了电话,不联系就行了呗。结果呢,就这工夫,又有一个小伙子过来,想请我喝杯咖啡。“我和朋友一起来的。”我指电话亭里。“当地人?”他疑惑。我说对。然后,他就走了。
后来我有经验了,就是不回答。他们问你什么,也不回答,假装听不懂。这样他们就没有脾气了。否则,一旦搭话了,甩掉就很困难。
还有个经验是,认识当地的女孩。她们很少像男青年那么主动搭话,但非常热情,愿意和中国人做朋友。
你还没有动情时,对方已经开始求婚了。而且是用这么大的阵势。
7.用百头牛求婚
这一日,朋友把我介绍给肯尼亚著名的一个歌手。歌手走后,我那朋友非常不满,说我没有礼貌。
“没有礼貌?不会吧?我到哪里,人家都说我彬彬有礼。”
我那朋友撇嘴:“我还没把你们介绍完,你便掏出相机照人家。”
我差点笑倒。真的,朋友不说,我还意识不到呢。
歌手是来参加这酒店5周年庆典的。我是住店的幸运客人,荣幸地被邀请参加。酒店是家五星级酒店,坐落在美丽的蒙巴萨海滨。
非洲的好酒店,都是融浓浓非洲风情和欧洲的现代设施于一体。我刚踏上晚会现场的草地,就像其他女宾一样,被献上一支玫瑰花。侍者端来的鸡尾酒,也是我喜欢的蓝色。用大虾、龙虾和菠萝装饰的冷拼,别出心裁地不是平放在盘里,而是立在一个小型房子的四壁。
草地上的晚会,围绕着大游泳池。主持人所站的地方,更是别致地附在水面上。主持人后面,经过小巧的水上走廊,才是装饰得热烈的舞台。
到了外面,我比在中国时奔放。一会儿把厨师推开,自己给客人烤肉;一会儿凑到只有戴着胸花的来宾才能坐的前排,好去给舞台上的人拍照。而一拍照,我完全忘记了周围是什么情况,早忘记了自己是临水而站。直到跌进水里,我才反应过来。
我去过这世界上的几大洋,走过这世界几乎所有的海岸,但我却是个旱鸭子。所以,可以想象,我当时的惊慌。比我惊慌的还大有人在,因为,很多高官来参加此庆典,当地电视台也在转播。我很快被捞上来。我在这夏季的夜晚颤抖不止。冷的不光是我的身体,还有我的自尊——我从未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狼狈。
“这下你可出大名了。”当时有个小伙玩笑地对我说。他说得不错。以后,我不管出现在餐厅、咖啡馆、草地还是酒店的海滨,总有人朝我微笑、招呼。有的还说:“嗨,落水的漂亮女子。”我心态好,把他们的招呼想象成善意的,反倒因此结交了不少朋友。
连续几天,我总是碰到一个男子。在很和谐的交谈后,得知他43岁还未婚,我好奇地问:“为什么这么大你还不结婚?你想找个什么样的?”
他看着我,突然说:“像你这样的。”
我准备逗逗他。我笑了:“那你有牛吗?”
他很吃惊:“在你们中国,娶新娘也需要牛吗?”
“当然。”我说,“像我这样的,需要很多很多。你没有吧?”
他很懊丧:“我没有。城里的男青年,没有几个有牛的了。”
“那就没办法了。”我说,笑着走开了。
一日午后,我还在睡觉,突然服务生来敲门:“小姐,请你到草地上去看看吧。”
此人见我在草地上追着黑白疣猴拍过照。我以为是那好玩的,一跳一跳走路的黑白疣猴又来了,马上冲出门去。
草地上浩浩荡荡地站着一群牛,足有百头。
“这可是非洲啊,我想见的是稀罕动物。这牛,让我看什么呀?”说着,我欲回房间。
“这牛是送给你的。”服务生说。
“送给我的?我要它们干吗呀?我往哪儿放呀?”
服务生还在坚持。
“谁这么胡闹?去把你们管事的找来。”我有些急。
“他就是老板。”服务生用手一指。
我看见鸡蛋花树下,一个西装革履的黑人,拿着一支玫瑰花走来。不是别人,这是我问他是否有牛的男子。
“他是你们客房经理?”我问。
“不是,他是这酒店的老板。这酒店,就是他开的。”服务生说,“庆典大会那晚,主持人不是介绍过吗?”
“那么远,谁看得清?”我说。我一心只想美好的镜头,怎么会注意一个平常的男子?
危难之中见真情不假,可是我知道,我被特别状况激荡的心,会在日后平静的日子里后悔,所以,我要忍耐。
8.战时恋曲
科特迪瓦的内战已经导致5000人死亡,100万人流离失所。西方侨民由10万人迅速下降到不足一万。
恩斯特的组织要撤到巴黎去了。
“跟我去巴黎吧。”他请求。
“难道我没跟你说过吗?我不喜欢巴黎。”
“那么我们回德国。你不是很喜欢德国吗?”
“你给我开个洛氏小银行?”
“起码可以给你一笔基金。让你从事德中文化交流。”
“先生,别忘了。我还不会德语。”
“我会中文呀。”
“事业也和你绑在一起?”
“那么,这很可能是我们最后一面了。”
“是这战时给予的刺激和浪漫。”我说,“正因为得不到,你才觉得我好。也许到手了,你发现我和其他女人并无区别。”急于让他放弃,我又狠狠心,点他的痛处,“在外面,还不觉得你有多丑。回到男人普遍帅气的德国,人家一定会觉得我是因为你的钱,才嫁给你。”
“你以为你自己特漂亮?我喜欢你,是因为你鲜明、好玩的个性。”恩斯特说,“要不,我们不结婚?”
“那我更犯不上和你在一起了。”
“要不,我们哪儿也不回,在世界各地周游。”
“这是我正在做的事。我一个人更好。”
“期待别的艳遇?”
“你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
“我们就做知己。一年半载偶尔见见。喝喝咖啡。”
“不想让你有所期待。”
“你太过分了。”恩斯特开始生气,“东说不行,西说也不行。你到底要干吗呀?”
这个问题,多年前我问过自己。至今尚无答案。
我们没再说话,彼此沉着脸,上了车。
“我开车时,你最好别气我。”以前恩斯特“警告”过我。我说:“世界上最守规矩的德国人,你能怎么着?”可他每次生气开车,还真都会出小插曲。
何苦呢?反正都要永别了。何不给他留个好印象?今天,也确实都是我的错儿。我正想开口逗逗他,突然,我们这条支路上左拐的车,和主路上直行的一辆“标志“出租车撞上了。我们的大奔什么事没有。黑人开的那辆“标志”,左前方的车灯撞碎了。
见恩斯特一脸气哼哼的样子下车,我赶紧跟下去:“你别激动。有话好好说。”
他没理我。
“我没错。”那黑人司机说,“你拐弯的,该让我直行的。”
“你红灯我也让你?”恩斯特厉声说。他平时挺内敛的,今天,是把对我的火发给人家吧?
“我过时是绿灯。我保证。”黑人说。
“我过时才是绿灯。”恩斯特不容置疑,“你别讲了,咱们找警察。他一来就能看出谁对谁错。”
“行。”黑人说,“你打电话找警察吧。”
“为什么我找?”恩斯特说。
“我没有手机。”黑人说。
绷了一会儿,恩斯特开始打电话。
就在他掏出手机之时,那黑人突然神速地钻回车里,开车就跑。这很令我吃惊。既然他在理(我觉得恩斯特刚才气糊涂了,不一定看得很清。压根儿也许就没看信号),又有所损失,他为何要跑呢?就在我的惊讶刚出现在思维中时,更让我惊异的事发生了。恩斯特以我想象不到的速度,箭般发射出去,壁虎一样,挂在了那辆标志车的左前车门上。恩斯特这样,那黑人该马上停车的,我想。但是,那车开得比原来更快了。
“你们赶紧帮我追!”我对这时围拢过来的一群黑人喊。
“钱。”他们说。
“我会给你们的。”
十几个黑人马上奔跑出去。其中一个拦住一辆摩托,跨上后座,绝尘而去。
我也想开车追过去。但是,我一是没有那车技,根本追不上一个发疯的职业司机;二是我怕恩斯特万一丧生于我的轮下。也许,我真是他的克星?
他怎么会跟个黑人司机这么较真儿?还吊在人家车门上?他以为自己是谁?成龙吗?而且,这和他银行家的身份相差太远了。
难道,今天,真是我和他的永别之日吗?我虽然不能给他什么,但我希望他平安快乐。我不想他这么死去,而且,是在我面前。也许,他是要用这种方式让我爱上他,记住他?
街上没什么车了。情况危机,最后几批外国人正在撤离。剩下的,都是没事卖呆的黑人。此时,一点不夸张,能有六七十人,将我围在中间。
我面对这么多黑人,而且都是男人。我有些害怕。我开门坐进里面。有人哐哐敲门。我怕他们砸了车,就又出来。好好说话,总能解决问题。
“我开摩托找到了警察。”一个小伙子说,“他把那司机堵住了。”
“那德国人没事吧?”我急着问。
“你先生没事。”小伙子笑,“他真勇敢。”
“我们都帮忙了。”一个年纪大点的男人说,“你给我们钱吧。”
“德国人回来,我会给你们的。”
他们后退一些。过会儿,那个年纪大的又过来说:“你还是把钱先给我吧。我要回家吃饭了。”
不是我小气。我这一开给,这几十人都得给,可就没完了。我正想着对策时,突见他们都退到路边的树下了。我一个人在马路中间,十字路口的中间,东看西看。怎么了?但见东边,维和部队的坦克,正慢慢地,却雄赳赳地开过来。每个炮塔顶,都站着一个瞭望的士兵,手持冲锋枪。我该把车开走。起码,不能让它这么半横在十字路口。
第一辆坦克向右两米,绕过我这车。然后,接着行驶在马路正中。后面的坦克,一一跟着。
街上几乎没车,几乎没行人。只有我,一个困顿、等待中的异国女人,在这黑非洲的街头。当然,可乐果树下,有等待向我要钱的黑人。这是他们今天的生活。而明天,虽然维和部队开进来了,但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样的日子?
盛宴已完,曲终人散。
在非洲生活了十余载的简梅,等不到小索念完高中了。“麦茂斯”已经关闭,而且不再有复课的可能。简梅把餐馆贱卖给汪大哥夫妻,自己带小索回重庆了。简梅,这开朗热情,从不为生活的困苦所吓倒的女人,第一次,在我面前,流下了泪水。曾经的梦,破碎了。其实,哪个梦,又能一生一世呢?
因为欧洲一直有业务,陈建也去巴黎了。小松、蓉妹妹、小雄,巴黎的他们,够一桌了。
因为一直没下决心何去何从,现在,我订不到机票了。虽然陈建临走前一再叮嘱我:“你赶紧走。机场说不上什么时候就关闭。”
眼看就要困在这里了。
还是恩斯特找到了我,“我们包机。你可以作为我的家属。”
我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不是太太,妹妹总行吧。起码可以先把你安全送到巴黎。”
那么再见了,阿比让。
我们离开那天,机场围了很多黑人。虽然维和部队在,但黑人还是趁他们不注意,便追打看似法国人的西方人。
“别怕。”我跟恩斯特说,“我保护你。”
“你这点就让我非常羡慕。你从来都临危不乱。”
“我是中国人。”
“虽然我们没做过一天情人,但我相信,你是我此生永远忘不了的人。”恩斯特说。
“别那么伤感,好像我们此生再不能见面似的。”我说。我心里清楚,很可能,基本可以肯定,我和他,再不会见面了。
我们拥抱。
也许分手拥抱的刹那,我对他有了爱情。但我清楚,生活一旦回到平静的现实,我无力维持这份爱。我不能欺骗自己,更不能欺骗他。
因为一时的忍耐,而给了他一辈子的退路。我想,确有什么,比得到更幸福。
美丽的艾布里耶泻湖在脚下了。片片椰林在脚下了。梦幻般的几内亚湾,澎湃的大西洋。终于到了和你们说再见的时候。再见,亲爱的象牙海岸。
一个人出门在外,要说危险,那是难免的。
9.遇抢劫,却被验明正身
我走过东方街,来到圣保罗大教堂广场。下午,广场人来人往。晚上也有不少人。广场的花圃很多被流浪汉瓜分,他们晚上就睡这里。巴西政府非常尊重公民的真身,这样的广场,谁愿意占就占。而一个人去世后,他身后的债务则自动解除。
各种肤色眼球头发的人,熙熙攘攘。
“如果在圣保罗没有遇到抢劫,那说明你在这城市呆得还太短。”我知道。初来这城市,我像人家劝告的那样,把相机装在破旧的塑料袋里。没什么情况,我就拿出来,但还是会把相机的带子挂在脖子上。还是没什么情况呀,我也就把相机拿在手里。
我的大意遭到了报应。
我还没拍五张,突然手中的相机被抢走了。
我大叫,追他。我跑得太慢,立刻有个小伙子帮我追。又一会儿,警察也出来了。而且是三个。我看到警察,放心了,慢跑着,把包中的另一部相机拿出(去年9月开始,我变成了照相狂,身上至少有两部相机)。在巴塞罗纳,我被偷去1000多欧元,还有相机等,损失惨重。这次,我一定把小偷拍下来。
巴西警察好厉害。已经把小偷擒获了,可是,他们找不到失主。
“失主在哪里?”警察高声问。
我不懂葡萄牙语,帮我追贼的小伙子给我翻译的。在巴西,不是随时能碰到会说英语的人,我赶紧把他拉住。
人们都向后张望,也为我闪出一条路来。可是,见我举着相机过来,并且,还在拍,有人不相信那被抢的相机是我的。因为“按常理,你该立刻跑过来才是。你怎么还拿个相机在拍照?”
我说:“我想把小偷拍下来呀。”
我的临时翻译说:“是她喊抓小偷的。”可警察说:“她喊,也不能表示是她被抢啊?”
我说:“你看,没有其他人站出来说是被抢者吧。”
“也许,他们怕被小偷报复,不敢承认。”
“问问抢我的人,不就知道了。”
可那抢劫者,因为被抓到懊丧吧,竟然说:“我没注意,我只看到一部好相机,然后就上去了。”
警察先查看我的护照。“哦,中国人。独自来巴西的,倒不多。”
在外旅行4年多,这是第二次被查护照。第一次是半夜,我独自一人躺在阿姆斯特丹机场二楼。当然不是躺地上。为了省钱,我没有去住酒店,躺在二楼休息区。那儿有椅子,像飞机公务舱那种,放出来能躺着睡觉。夜里困啊,我就脚挎拉杆箱,手缠小背包。又怕自己的睡相被人看见,就把帽子扣在脸上。我睡得正香,突然感觉有人动我帽子。谁三更半夜开玩笑?我刚想怒,结果发现是警察。
警察问我相机的型号,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牌子,谁记得型号啊。有人出主意:“这不是数码相机吗?里面如果有她的照片。不就说明是她的相机吗?”可是,两年前,我就对自拍(或请人给自己拍)失去了兴致。不过看来看去,还真找到我的一张照片在里面。问题又来了,那人,和我装束很不同,根本不像我。
怎么办?只好去警察局电脑的大屏幕上去辨认了。要不也得去警局指证。
我从来没在海关被验明正身过,却在这里!我接触的南美人,有些像非洲人,不那么严谨。今天,却遇到这样的警察!想我入关时,因不懂葡萄牙语,不会填入境单,找一先生帮忙。那人胡乱填了几项,便说“行了”。我说:“我知道你时间宝贵,可这表不过关,我就过不了关啊。”他说:“不可能。谁看啊?”他保证,“我就在这里看着你。你过不了关,我再帮你重新填。”事实正像他说的那样,海关人员找到签证那页,根本没怎么看,飞快地盖了章。
我拉上临时翻译。怕他不去,我说回头请他吃饭。他说不必了,送他瓶红星二锅头就行。我以为听错了,反复论证了两回,我确信。“是中国的酒不错。可我不随身带酒啊。”他笑了,“东方街就有卖的。”
小偷最可恶。偷我东西也就罢了,还不承认,这不害我多耽误工夫吗?我又想起巴塞罗那,小偷把我护照都偷走了,害我惊慌,脑中一片空白。我再找不到那个,我就拿眼下这个撒气吧。路上,趁警察不注意,我狠狠踢了他一脚。嘿,这哥们儿呜呜乱叫,假装受伤倒地,不走了。
“你这样可不对。”警察说我,“你再这样,我们也带你去警局了。”
“这不正往警局去吗?”
“那性质不同。你再打人,我们得拘留你。”
“我不小心碰了他一下,那叫打他?”
小偷看起来很委屈:“谁不知道你们中国人都会功夫。”
“是你身子骨太弱。你看看周围,大夏天,谁戴针织帽子,谁穿羽绒背心?”
“我是弱啊。所以你欺负我。”
“你是假装的,你看你膀大腰圆,身强力壮。”我说,“也就是我今天着急想把警察抓小偷拍下来。不然,我早对你用新式武器了。”
不说,我自己都忘了。我有喷雾,一直没有派上用场呢。
这抢劫于我,不算什么事。在南非,我遇到过持枪抢劫。
10.被人用枪顶着,是什么感觉
“我对南非,一直是矛盾的心情。我喜欢这里的自然景观,欧美一样的公共设施。却不喜欢这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种族隔离时,黑人被踩在脚下;现在呢,‘新种族歧视’,歧视白人。”梅森说。他是津巴布韦籍的英国人。他的好朋友尼尔是我高中好友二米的丈夫。每年,他会从津巴布韦来南非。
我和梅森去撒恩顿城的旅游用品专卖店。我们四人准备去布莱德峡谷。二米尼尔作其他准备,我和梅森去买新睡袋。
因为一无所有吧,梅森不像其他白人那样,上街,做贼一般。
梅森是能看透别人内心的人。他看了我一眼,笑了:“不是因为什么都没有了,我才不怕黑人。我相信命中注定。我的生命结束在哪里,那也是有定数的。所以我不怕。”
我更不怕。我走遍黑非洲,所到之处,净受欢迎,理所当然地认为中非友谊源远流长,黑人皆我兄弟姐妹。而直到被人用枪顶上,我才知二米的谨慎确有道理。也直到这时,方才相信约堡为什么会游人少得断了航。
舍生可以取义时,咱当然取义。可没义可取时,咱完全可以舍钱留命。我掏出手机和钱:“都给你们。”
“你的钱!”三个黑人中的一个,用枪把顶了顶梅森的脑袋,骂道,“白鬼。”
梅森没掏腰包。虽然对抗会有血腥的结果,但那仍旧是男人,尤其是梅森这样的男人喜欢的方式。但是,他们人多,手里又有枪。我和梅森,又很快被枪顶上了。街上人流熙攘,各走各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我不是那么在意自己的生命,可我喜欢安静优雅的死亡,厌恶这么暴毙街头。我终于要为自己的勇敢无畏付出代价了。黑人是能这么结果我们的,他们都能在五星级酒店的大堂开枪!是因为和白人在一起,我才有这样的命运。他虽送我心爱的礼物,却不是我想与之同生死的人。一个人的思维,怎么会这般丰富,甚至在紧逼的死亡面前!
然而梅森和我,我们属于命运的宠儿。突然,有人在路边喊了句土语,然后,三个人,三个持枪的劫匪,瞬间都跑开了。
南非这次,枪毕竟没有响。枪声大作的时刻,我也经历过。
11.凌晨惊魂
“我一定要离开这里。”卡巴什呷了一口flag说,“我已和政府抗议过多少次了,这里的媒体,还是对我骂声不绝。他们早晚会煽动起人来杀我。我看他们没准在路上了。”
来自摩洛哥的这位非洲开发银行行长,早已感到危险近身,他从不单独行动。即使在行里,都不和别人乘一部电梯。保镖始终一左一右。保镖推开他办公室对开的大门,看里面没有情况,他才能小心迈步。他一闪身进去,门立刻被牢牢关死。
“他这么说非常不吉利。”我对费尔低声道,“珍珠港被炸的前一夜,美军上将望着灯火阑珊的港口,意味深长地说,‘多美丽的景色,真是一块好靶子。’结果第二天上午,300多架日本飞机就来了。”
“别瞎联想了。”德国人费尔笑,“这是哪儿跟哪儿呀?”
“离开这里,我最舍不得的就是flag。”卡巴什说,举起那淡啤又喝了一口。
Flag味道确实不错,可清晨喝这个的,唯有这位行长。我们都喝咖啡。我们今晨集合于此,将一同去邻国加纳。
我们站在高高的木瓜树下的草坪上。绿色地灯的映照下,可以看到草坪周围那一圈半人高的白花。那有手掌大小的白花,长得颇像蜘蛛。有些中国人叫它白罗兰,但我擅自称它蜘蛛花。想起刚果(金)的殖民蜘蛛。它们能合作织出绷床那么大的蛛网。非亲眼所见,绝对不能想象。多姿绮丽,神秘莫测,如果没有频仍的战事,那非洲,不是神奇的天堂?
旅行树像扇子那样张开它的大叶子,高高、亭亭地站着。紫色、橙色的三角梅攀援在墙。这样的清晨时光,我其实看不清三角梅的颜色。我说紫色橙色,纯因熟悉。
“卡巴甘碧什么时候到呀?”我问费尔。只想接近这个传奇的非洲女人,我才跟他们去我已去过的加纳,昔日的黄金海岸。
“快5点了。”费尔看了看手表,“她也该到了。再等10分钟不来,我们可得走了。谁等她?得,她来了。”
我听着响起的门铃,举步想过去。
费尔拉住我:“还去迎接?我看你对总统也没这么尊重呀?”
“总统的fans能赶上明星的fans狂?”
我正说着,眼见一队男子从大门左边的小门冲了进来。穿迷彩服的他们端着AK-47步枪,黑着脸。离最后那个士兵有两米,黑人门卫惊恐又无辜地站着。
卡巴什把他一直把玩的酒杯放到了木瓜树下的白椅子上。他的舌头伸出来,舔了舔嘴唇。
这些士兵问“谁是卡巴什”时他会如何反应?既然来杀他,该认识他的面孔吧?
士兵行动的速度丝毫不比我思维的速度慢。他们没有开枪,没有喊话。他们甚至没有看一眼草地上的我们,便豹子样敏捷地跑过半个庭院,壁虎般轻巧地翻过高墙。
这些强壮而灵巧的身体隐落到大墙的那边之后,被突发事件镇住了身心的我们,面面相觑。黑人门卫还傻愣地站着,不知是该关上门,还是让它就那么开着。
在开始不为自己的命运担心后,连我在内的几个人生出好奇,往刚才士兵翻墙而过的地方慢慢走去。刚走几步,枪声响了起来。虽然知道这样的架势后会有行动,我们还是被枪声一震,停住了。
“没多大事。”费尔说,“国防部长的老婆孩子早都转移了。”
戴金丝眼镜的黑人,竖起耳朵听了会儿,说:“国防部长完了。”
枪声密集起来。却没有那么响亮尖厉了。不像从隔壁传来的。是多处枪声综合起来的那种惧人。
“咱们赶紧各自回家吧。”费尔说。
“我是中国人,我不怕。”我道。
费尔白了我一眼:“子弹认识你是中国人?”他随即说,“我送你回去?”
“那你再返回就更危险了。”
“你就不能收留我?”
“你要是莱昂那多,和你谱一战时恋曲也值。”我说,心想,此时和一个白人在一起,那不是更多危险更少安全吗?
“你是来自中国吗?不知道讲经济效益?我这钱涨得都快开银行了,你还挑我长相?”
“你的银行,又不请我做行长。你的脸,我却需要面对。就这色,我可怎么餐呀?三天准得饿死。”
“人家说秀色可餐。是可,没说一定得餐。”精通中文的费尔斜我一眼,“懂中文吗?”
“本来长得就不怎么样,眼儿再斜了,可真没法看了。”
他又翻我一眼,然后,伸直腰,强调身高。
“在这大树下,显摆自己的身高,不是找错了地方?”
“我真真服了你。我一直被别的女人说成花儿似的,怎么到你这儿,就成斜眼树了?”
“别的女人都骗你。就你这样,还往花儿的行列里挤?不说别的,那花儿能干吗?”我说,“我说你在树下显身高,找错了地方。我可没说你是树。你有那么高大伟岸吗?”
“这色差一点怎么了?让我也像韩国人那么整容?我宁可被你损,也不受那个罪。”
“挺实际。”我说。
“你们,花前月下,灯影烛光里去谈。什么局势了?还这么闲扯?”韩国助理白了我们两眼,“整容怎么了?爹妈生得好,不如医生技术好。”
“他也懂中文?”费尔问我。
“不甚了解。”我说,“真是,什么局势了,还在这儿闲扯?赶紧撤吧。”
“要不要去我那儿?”几个人问行长。行长坚定地摇头:“不去了。我今晚就走。再不回这鬼地方。”
白色雕花大铁门缓缓地打开,把众人的车吐了出去。我把油门踩到底。车子像惊慌的兔子,拐过蜿蜒起伏的湖滨之路,之后,离弦的箭般向博拉多狂奔而去。
我打开电视。法国国际台的早间新闻说:阿比让各区枪声大作,原因不明。6点半,科国家电视台发布消息:今日清晨,阿比让的阿戈班宪兵营、国家宪兵学校和一些高级官员的住宅遭到身份不明的武装分子袭击。一些迹象表明有人要搞军事政变。
天慢慢亮了。我看到窗外的戴高乐大桥上,检查站已设立起来。车辆排队等候过关。那是街上最后的车辆。4小时密集的枪声后,阿比让死城一般寂静。
费尔打来电话。
“这么晚才想起来问候?”我开玩笑。
“知道你没事儿。”他说,“轻功好,比兔子跑得都快。枪都追不上你。要我是枪,那你就火箭速度了。”
“甭废话。”
“内政部长也遭到了袭击。”他说,“一辆防暴警察的装甲车还想干预,结果被火箭弹打中。最后撞开院墙冲到邻居家。”他笑,“怎么这次都跟墙有关呢?”他还笑,“你知道吗?盖伊家被袭击后不久,瓦塔拉的住宅也遭到攻击。他发现情况不妙,立即带着老婆跳墙,进了隔壁德国大使官邸。”
“那只是下策。”我笑,“和你们德国人在一起并不安全。他现在已转移到法国使馆。”
“你,消息树?”
盖伊,被指控煽动士兵哗变的前总统。瓦塔拉,主要反对党——共和人士联盟主席。
下午,总理恩盖桑向全国发表电视讲话,宣布于当天凌晨开始的军人政变已被忠于政府的安全部队挫败。总理对国防部队保卫共和国的忠诚表示赞赏,并呼吁国人明天起恢复正常的工作生活。目前正在意大利访问的总统巴博得知政变消息后,已取消19日的全部行程,准备于20日清晨返回科特迪瓦。
阿比让通向各地的交通都中断了。好在能有通讯联系。我们的兄弟,此时身在布瓦凯的大鹏说,布瓦凯省政府、兵营、当地驻军司令部等处也遭到袭击。战争拉开了序幕。
当然,我也有动武器的时候,只是对方不知真假。
12.一剑吓倒贼
他来按门铃的那天,二米有事和尼尔一同出去了。
我问这陌生的黑人有什么事吗。
可视电话那端的他说:“修下水道的。”
那就修吧。我按了开关,雕花的大铁门像蝴蝶那样慢慢展开双翅。
虽然在国外呆了好几年,但我还是学不会他们的为人处世,习惯用中国的方式待人。我给他泡上了灰爵士茶。
“我从来没有在白人家里喝过一口茶。”他深有感触地说。
他在厨房捣鼓了一会儿,又去楼上的两个洗手间折腾了半天。“您有事就去忙吧。”他说。
不管住哪里的公寓,都是打扫卫生的一来,我便让开。我在场,总怕人家觉得我是在监视。虽然因此丢过东西,但下一次,下个地方,我还会如此。我不愿让最“卑微”的人因我受到伤害。因为于我,所有的人都一样。现在,听他这么说,我觉得留下真是不好了。遂让他忙着,自己走开。
突然想到那泡给他的茶还留在一楼,便下去给他取来。返回时发现他不在了。而在客房,现在我的房间,传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那个房间是不带洗手间的!而他是修下水道的!我明白了。不知有几秒钟,我的脑袋里一片空白。然后,在铺着长条地毯的走廊的墙上,我看到照片里的梅森。那笑容里有亲善,更有自信和勇敢。我悄悄潜去二米夫妻的卧房,从墙上取下那都铎时期的长剑。
“知道我为什么不叫警察吗?”望着很是惊愕的他,我笑着说,“因为我解决起你来,会比警察更快。”我说着,舞了几下剑。说真的,来非洲前,我从未碰过这玩意儿。我也不知中国功夫,在非洲兄弟中是这么出名。出乎我的意外,他既没有掏枪,也没有招架,只是摆手,不停地说:“女士,别,别……”
持枪抢劫、战争、飞机无望降落,说真的,这些都没有让我真正恐惧。我最害怕、绝望的是
13.在语言不通的异国车站,被偷得一文不名
这是巴塞罗那火车站不收费的洗手间,所以我又进去一次。也许就因这进进出出,被人盯上了。
出洗手间,我看时间尚早,便在洗手间旁看橱窗里的各式手表。在巴塞罗那遇到的都是热心热情的人,因而,我没有警惕。我的旅行箱不被保护地随便立在地上,我随身的紫色双肩包,被我稍微注意,轻轻地被我的手拉着,放在旅行箱上。
“小姐,我想给我女朋友买个手表。”一个摩洛哥模样的男人走近我,“她气质和你很像。你看我选这个,她会喜欢吗?”
我看了一下,摇头,伸手指向另外一个:“这个更好一些。”
“谢谢。”他说,然后告辞。
就这短短的工夫,那人还在我的视线之内,我突然发现,双肩包不在了。而那人,也马上消失了。
那里有我满满一大本的旅行笔记、旅行支票、现金、相机、我两小时后去马德里的火车票;还有,要命的护照。
“完了。”我脑袋轰的一声,然后留下这两个字。这外出旅行能碰到的最大麻烦,怎会落到我头上?我感觉出自己的惊异。我设法不去想这个已没用的问题,去思考眼下该怎么办。但是没用,我一心陷在自己的闪失中。好似完全被打败了,仿佛再怎么做都没有用了。
我坐到地上,足有20分钟。头晕了,不知该怎么办。
别慌,要稳住,我告诉自己。我慢慢镇定下来。还得去报警。我带着绝望的神情跑去。
那个跟我走世界的小包,刚才还在我手边。得失是多么瞬间的事。
我找不到哪里有警察。我又坐在拉杆行李上,瞪着来往旅客的包。如果看到我的双肩包,我会飞快地跑过去抢下来,不管它是在什么人,如何强大的人手里。身边的这个旅行箱会不会因此再丢?
那紫色的双肩包并没有出现在我的视野中。
终于见着警官了。警官蓝色的肩章上有黄色的三角图案,有sos的标志。他根本听不懂我说什么。我便寻其他警官。见个警官说一遍,见个警官说一遍。巴塞罗那人会说英语的不多,我不敢寄什么希望。但终于,有个警官明白了。他把耳边的麦克风拿到嘴前,不知跟谁说了什么。然后,他领我穿过熙攘的人流到了一处地方。他无力地摊开手。又到另一处。他又无力地摊开手。车站的警局已经下班了。
“你可以接着去马德里,如果东西找到了,会给你送去。”一个眼睛长得有些像鱼的女警官过来对我说。
我说没有护照没法走,我得去报案。她给我写张特别清晰的纸条:CreuCoberta街104号Comisaria警局。
“如果走不了,可以去警局附近的Transit旅店。”女警官说,虽然样子不好看,但态度很好,“不过,你是该先去Comisaria警局报案。”
我走出车站。外面是游乐场。游乐场里彩纸满地,欢闹过的人群正准备散去。我没有能回的家,护照没有了,旅馆也住不了。我要在夜半的异国街头,去找陌生的警局。
问了几个人,都不清楚警局在哪儿。后来有两个男人说知道,领我走过长长暗暗的街。我拉着拉杆行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这陌生的街上,同前面的两个陌生男人保持三两步的距离。走了有半小时了吧,我开始怀疑起来。如果他们是坏人,该如何反抗?可是,路上没有其他人,除了和他们走,我别无选择。
他们把我领到大路口。向右边指了指,就再见了。见到熟悉的阿克萨保险公司,见到熟悉的麦当劳。右拐,看到一个建筑上插有国旗。估计是它了。真是。
“我,一直是幸运之人,终于和一群倒霉的人在一起了。”进门,见屋里各色人,各种遭遇中的人,我想。
跟值班的大胡子警官讲明情况后,领了用英语填写的表格。警官的右边,是个自动售货机。进门左边靠墙,一排橘红色的椅子。上面坐着几个女人,有叽叽喳喳的,有神色暗淡的。石头楼梯通往二楼。楼梯的右手边是办公室。
墙上贴着几张通缉犯的照片。天呀,中间那个,长着一张摩洛哥人脸的,不正是抢我包或偷我包的那人吗?也可能是同伙。但不管怎样,他是脱不了干系的。
一个女警官进来。短头发,神情干练,手上夹着烟,腰间别着枪、警棍。
我有些兴奋,指着通缉犯的照片:“就是这人,抢走了我的包。”
瞎兴奋什么,我在心里骂自己。这只能使他罪加一等,却不能让他此时现身,把我丢的东西,于我那么重要的东西还给我呀。
那女警看了我两眼,慢悠悠地说:“不可能。”
“真的是他。”我说,“我可以保证。”
“不可能。”女警说,“在前几天的追捕中,他跑到站台上,被火车轧死了。”
“那还贴在这里干吗?”
她耸了耸肩。
没有地方去,填完表,我仍旧坐在警局,和那些倒霉的人在一起。
过了也就两个小时,两个警官进来,径直走向我。双手比划着双肩。我慌忙点头。一分钟后,又进来一个警官。那么神奇地,他把我淡紫色的双肩包递到我面前。
“看看少了什么东西。”这个会英语的警官说。
我把东西都倒到桌上。谢天谢地,护照在。谢天谢地,笔记本在。去马德里的车票在。我零碎的小东西在。其他的,都没有了。
“丢了现金若干,记不得了。旅行支票记得,是1300欧元。还有信用卡、相机、项链。”我说。
警官耸耸肩。
“信用卡、旅行支票你得跟银行挂失。相机找到,我们会给你送到马德里的。”警官说。我留下预订的马德里旅馆地址。我在那里住了三个月,没有收到什么相机。其实,能把笔记本和护照找回已算非常幸运了。而那小偷,把相机拿走前,竟然那么“懂事”地把我拍完的胶卷退出,还给我。
夹在笔记本侧面的插袋里,一张满意的照片没有了。可能是小偷拿去作纪念了:呵呵,我偷过这女子的东西。
本来是根本没想到要怀疑警察的。可后来几个朋友说:“他们在那么短时间内就把你的包找到了,确实挺神奇。”“他们和小偷本来都认识。”“对于东西的重新分配,倒也公正。对于你最重要的,都还你了。对于别人有用的,就不用还了。”
既然背包找到了,那刚进警局领到的,填完后一直在我手里的表格,就没有交给警察。太不快的一段经历,不想回忆,把表格慢慢撕了。
牛仔裤口袋里还有不足100欧元。我找到附近的Transit旅店。
乘电梯到了二层。并没有客房。上下都是窄窄的小楼梯。不晓得该上该下。老头这时跑来说“向上”。
相机、现金是找不到了。我赶紧向开在伦敦的银行挂失那1300欧元旅行支票。“这事儿给我一个教训,也告诉你们。”事后,我告诉朋友们,“旅行支票,一定要先签上名字。否则丢的就是空白支票,任人取了。”他们嘲笑我:“这个,我们都知道啊。你走南闯北的,竟然不清楚?”我其实也晓得,但懒得做,也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我以为丢失后马上报案了,在深夜是没地方能兑支票的,我告诉银行我丢失支票的号码,他们第二天就会注意,一旦谁兑换,立刻把谁抓起来。我把这世界想得太过简单。虽然银行的言语服务让我感觉温暖,但是半年后,他们告诉我:别寄希望了。
人就是这样。护照和笔记本都丢时想,它们能回来该多好。它们回来了,还想找回别的东西。总是抱着幻想,觉得还应该填表,这样人家找到什么,就能通知我。跟银行挂失完,又去警局。
“原来那个单子呢?”大胡子警官说。他反反复复说,就这一句。我被说得烦死了,准备回旅馆睡觉。这时进来另一个警官,又给我一张表格,又填一遍,好像又丢了东西似的。
第二天一早,去车站警局。果真没什么用,连英语都不懂。给了个电话,能受理英语报案。
在售票窗口,问昨天的票是否还有效。回答说“已经不能用了”。
“我就是在你们车站内,包被人拎走的。我不让你们赔偿,已经不错了。”憋了这么久,终于能找到发泄的人了,我真是有些急。我也必须让他们解决这事,我身上的钱,不够买一张去马德里的车票。
售票员让我去另一处说明情况。
原来是昨天去过的一处地方——问讯处。今天已经换了另外两人。我讲明情况。他们说需要警局的证明。
今天才发现,昨夜我是绕车站走了一圈。人家就这么指引的,也没有办法。
路过游乐场,昨夜的欢乐气息荡然无存,满地宽大的奖券。碰碰车停着,一个男人安静地给其中一个刷油漆。
白天,也终于能看清警局的模样:四层建筑,铁门后是敞廊。右边的屋子,玻璃上写着红色的DAC。中间是个红色木头的简易临时房。我进右边的房子。值班的警官已经换了。让我填单子。回答说昨天已经填了。就这件事,掰扯了半天。我打电话,是那个能受理英语办案的电话。跟电话讲。电话再跟身边的警察讲,他终于明白了。
在票上写上85%。可以退85%的票款。
我不想退票,还想去马德里。
“今天的位置都满了。”售票女郎说。
很多时候,我锲而不舍。我又跟另个售票员解释。终于同意了。还是有票的。
交完15%的票款,剩下的钱,都不够吃顿饭了。想想昨天,带那么多火腿。好像去的马德里不是西班牙似的。想到火腿,才突然发现火腿早没踪影了。什么时候丢在哪里,一点都不记得。仅一天,就是天壤之别。昨天那么饱,还有备用的火腿。今天饥肠辘辘,却什么都没有。
想想还很幸运。亏得酒店不像商店,是离开时结账。亏得自己订的旅店是bb(带早餐)的。要不,真成乞丐了(现在一天只吃一餐)。以流浪冒险的无赖、乞丐、骗子为主角的小说,Picaresque,哈哈。
走了好几年,在巴塞罗那遭遇了最惊慌的时刻,最绝望的时候,但是,从来没有恨过巴塞罗那。一天也没有。
我想巴塞罗那之所以小偷多,也是因为,小偷也知道,这里的人们太自由、闲散,因而防范意识差。
“小姐,我能和你换个床铺吗?”一个东方面孔的男人看着我。他的夫人或是女友,在他身后感激地笑着。
真是吃两三堑也不长一智。我根本不记得丢包的教训,马上把他的票接过,把自己的票递上,拎起双肩包就走,差点都忘记了旅行箱。
我立刻被教训了。不是又丢了什么,是一个法国女人告诉我们:“这是Talgo列车。这车厢,因为晚上要睡觉,所以男人和女人是分开的。”
西方人不是很开放吗?这时候讲究起来了?
“那一家人就得分开吗?”东方男人不理解。
“你可以包个包厢。”法国女人说。
只好换回来啦。
米色的窗帘后是个小间。左边是洗脸池,上面的柜子里,有给每个旅客准备的一次性杯子和一小瓶水。右边,是挂衣服的地方。绿条的窗帘挡着玻璃。
一个三级的小铁梯子搭在上铺,能移动。法国女人帮一个西班牙女孩移动铁梯子,把它搭在我的上铺,女孩的铺上。
乘务员来换票。
女孩把牙刷含在嘴里,给乘务员找票。不像中国,你给乘务员票,乘务员给你个小铁牌。这里什么也没给。
我朝里,对着绿色毛毡的墙面。
我又转过身来,想观察那个东方女子到底还进不进来。
对比欧美,非洲人的处事方式更让我吃惊,而心有所悟。
14.非洲的乞丐
非洲的乞丐遍地都是。有趴在地上,使劲向人磕头作揖的,但极少。也有残疾的,但也少。非洲的乞丐穿得跟你我一样,就隐藏在人群中,突然就向你伸出手。
那天,我在黎巴嫩人开的商场里买东西。偶然去看窗外时,看到一个黑孩子向我微笑。他黑黑的皮肤,雪白的牙齿,笑容灿烂。我也向他微笑。谁知道呢,他马上就指着自己的嘴。我真的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我旁边的中国人告诉我说,那是要钱,那意思是说想吃饭。
我听了,都不怎么相信。
那是第一次。第二次,我在购物中心门前刚下出租,就有一个穿得不错的小伙子向我走来。外国人经常被抢,我有些紧张。看他的神情不像个强盗。他说的话倒是吓了我一跳。他说的不是“把钱拿出来”。他说的是“我已经几天没有吃东西了”。
不是乞求,甚至连强烈的要求都没有,他只是说“我已经几天没有吃东西了”。
前几天,和几个朋友去打高尔夫。有个黑人很殷勤,总主动给我们洗擦球杆。我们就连续用他为我们捡球。那天,给过他小费之后,他突然对冯勇说,“我的房租已经几个月没有交了,你能不能给我交?”
他们的要法真是千奇百怪。
“你能不能给我点儿钱,我要买药。”有天一个黑人跟潇潇说。
潇潇给了他2000郎。
“你能不能给我点儿钱,我要买烟。”有天这个黑人跟潇潇说。
潇潇给了他3000郎。
“你能不能给我5000郎,我小孩病了。”有天这个黑人又跟潇潇说。自己把价就开了出来。
还是潇潇认识的黑人,另一个黑人,跟潇潇基本不熟。有天突然走到潇潇面前说:
“给我3万块钱。”
“为什么?”
“我要买手机。”
“为什么和我要?”
“我和谁都要。”
听说潇潇要回中国,6个人过来和她要手机。其中一个说:“你一定要先给我。我是第一个第一个第一个和你要的。”
黑人不仅向白人要,也向黑人要。
Sodemi公司的一个经理回到农村老家。他半年回去一次。他们那个村子只有他一个人在大城市。他刚进门,家里的客厅,院子就都挤满了。都是跟他要钱的。他这个给5000,那个给2000。半夜两点,要钱的人还没散去呢。
也有懂事的乞丐。“毛先生的朋友”就是。
“毛先生的朋友”原来叫歪茄子,别人给起的外号。因为他长得很丑。他脸向一边歪着;他只有上身,还是一小截。他就坐在轮椅上。毛先生总给他钱,别人就开始叫他“毛先生的朋友”。每天早上,一看到中国毛先生的奔驰车过来,他就赶紧摇着轮椅过来。接过钱,感激地退下。如果碰巧没有零钱,他就高兴地等下一次。下一次碰巧也没带,他就高兴地等下下一次。
有时,毛先生的车下午也会经过他守着的路口。他老远就向毛先生打招呼,微笑,但不伸手。他懂事地知道早上已经给过他了。
有时,不在那个路口,毛先生和“毛先生的朋友”也会遇到。“毛先生的朋友”热情地和毛先生招呼,从不要钱。像朋友一样。
我见过“毛先生的朋友”。我见他的那次,他穿着鲜蓝鲜蓝的新衣。一件上衣。
我一般只给残疾的和漂亮的女孩。
我去拍埃塞街头的那个石狮子时,一下车就被几个孩子给围住了,他们要钱。其中一个女孩很漂亮,可以说是我见过的最美的乞丐。我开始掏钱。
刚到埃塞,还不熟悉那里的钱,我把钱包里的钱都拿出来,一一辨认。当然是找小的。看我拿着一把钱,更多的孩子跑来,哗,一下子就把我围住了。
我每人给了张一元的。这些孩子高兴地,叫着就跑开了。有个个子高的,在街上兜售东西,也跑过来。我没有给他。我觉得他有能力劳动赚钱。上了车,我才发现,他也不过是个孩子。因为别的孩子太小了,才显出他大。我上了车时,那个漂亮的女孩还没走,站在那里,向我微笑,向我飞吻。我的车跑出好远了,她还向我飞吻。我只不过给了她一块钱啊。
好多黑人也不会减法。乘法、除法,那更不会了。
15.简单的黑人
那天我跟米老师去早市。
米老师选了七根小白萝卜。卖菜的黑女人把它们放到秤上,看了看,拿回去两根:“一公斤。”
“她们只会整数,带零头的不会算。”米老师说。
那在中国,也得往两公斤上凑呀。
好多黑人也不会减法。比如一件东西是12元,你给他50元,他不知道直接找你38元。他先数出自己的12元,然后把剩下的给你。
乘法、除法,那更不会了。
去逛他们的超市,觉得特别逗。他们衣服也分大中小号,可中间差别巨大。大的能给1米8的人穿,中的给1米5的人穿,小的,则是婴儿穿。
黑人做鞋也逗。“38?37?”他们不分号。你得把脚的样子画在纸上,他们才能做。
要是两件以上的事放一起,黑人就掰不出瓣儿了。钟色狂去买木雕。他先看上个大象,跟黑人砍价。砍了5分钟。还未砍完,他又看中个犀牛。砍了会儿,他又看上蝴蝶画。这下黑人可晕了。“我头晕了,今天一定得赔钱。”黑人自己就说。而且,一些黑人不理解薄利多销。“我卖你一个少挣100郎。卖你10个,岂不少挣1000郎?”
我们七八个人去酒店吃饭,先一人来一扎啤。过一会儿,一定有人还要加。这一加,黑人就记不住了。每次基本都少算。
黑人做事也按一定模式。钟色狂的佣人莎宾娜,清扫房间都是从阳台开始。清洗程序是:先用扫帚扫一遍,然后用肥皂水拖一遍,然后用清水过一遍。你跟她说屋子不脏,简单扫扫,她也从阳台开始,然后重复以上程序。她其实不笨,学音乐快着呢。她一边干活,一边唱“情深深,雨蒙蒙,多少楼台烟雨中……”
陈建家的女佣娜娜更好玩。跟她说这衣服有些脏,好好洗。她遂使劲洗,直到衣服破了。黑女人觉得洗衣粉是好东西,就管够用,一把把往上抹。一件衬衣,恨不得能用半袋。“这东西对身体不好,不能多用。”说了也白说,下回还这样。而且,她们洗时知道用很多洗衣粉,清时却不晓得多清几遍。
黑人也真心思简单,没那么多花花肠子。陈建去买办公家具。付款,开发票时,黑人说没有票了,得明天才有。“那你明天给我发票,我给你钱。”陈建把自己的地址给黑人留下,就把东西拉走了。在中国,能有这样的事发生?别说办公家具,就是10元钱的东西,不给钱,能拿走?留个地址?谁知道你留的是真的假的?
疾病,饥荒,见多了,不怪了,就使他们面对死亡时有了镇定和从容,就使得他们在危险临近时依然能欢歌笑语。
16.黑人的乐观和什么有关
我到非洲的第9天,亲眼看到一个黑人进配电室,进去,就被电击死了。然后他的尸体横陈在走廊的一角,脸上盖着破纸盒。一上午过去了,一下午过去了,晚上,才来了辆破车,把他拉走了。
一个熟人,黑人,一段时间,两个月,甚至一个月,如果你见不到他(她),那么很可能是:他(她)已经不在这世上了。别说横行的艾滋病,就是疟疾黄热病等也会一下子要黑人的命。黑人身体素质好,但抗拒疾病的能力差。那真是病来如山倒。不说别的,很多黑人,连看病的钱都没有。没有钱,那就得硬挺着。“得疟疾死了。”“得艾滋病死了。”家人说起他们时,是跟平时一样的自然神情,脸上绝没有我们想象中的沉痛。
疾病,饥荒,见多了,不怪了,就使他们面对死亡时有了镇定和从容,就使得他们在危险临近时依然能欢歌笑语。宵禁时,盛大的婚礼也会如期举行。战火中的古尔邦节,羊的价格比平时翻了几十倍,可是有条件的黑人还是要买。没有羊的黑人,脸上也不会遍布愁云。
就是一个人真正地倒下去,黑人也不会像我们这么哭天抢地的。在象牙海岸的热内波,我参加过一个部长的葬礼。全村人都出来了,迎候部长的棺椁回到家乡。舞蹈,音乐,迎候部长的“回家”。
在加纳的街头,我看到一列车队。头车上放着大大的红花;第二辆车上立着一个人,扛着摄像机;第三辆车,车窗两侧摆满了鲜花。我还以为是结婚的队伍呢。结果是送葬的队伍。
黑人当然也羡慕我们的健康高寿。在乌干达,我们的车抛锚了。黑人都过来围观。看到是水箱没有水了,好人女人就回家,顶来了好些水。同行的大李,50多岁,但头发都白了。见这个“长寿”的,全村人都出来了,排着队,向他行礼。在非洲,基本见不到老人(黑人平均寿命是48岁)。
司空见惯使得黑人的痛麻木了吧?也跟他们相信人会复活有关吧?在乌干达的神话里,人是能起死回生的,具体的方法是:从尸体的每个部位割下一块肉,放在清洁的葫芦里,每天往里面放点牛肉和羊奶。3个月后,葫芦自己破裂,死人复活。
在我们中国的神话里,也能找到这样的故事。但是,我们的生活是和神话远离的,我们都不信这些。黑人信,就像相信芒果树上会长芒果一样。
纵然战争爆发了,该怎么着,还怎么着,面对灾难,从容乐观,这是我最佩服黑人的地方。
17.宵禁中的婚礼
“现在这么乱,你去参加什么婚礼?”几个中资机构的人劝我,“再说,你不是参加过吗?”
“那是总理儿子的婚礼。我想看看普通人家的。”
中餐馆老板娘简梅的一个老朋友,是总理的管家。因而我们有幸参加过总理儿子在农场的婚礼。
因为他们设阻,我和简梅赶不过去了。又不肯干闲着,我们便去高尔夫酒店,准备坐会儿,吃杯冰淇淋,听听歌。也不知这样的下午,还有没有歌手在大堂唱歌。
叛军已经占领了70%的国土。美国侨民已经撤退。英国政府最后一次通知自己的侨民离开。国际组织为了让家属撤退,除了机票,还发给每人2000美金的遣散费。
原来叫象牙海岸的这个国家明媚灿烂,资源丰富。可可出口排名世界第一,咖啡出口排名世界第三。政局稳定,经济发达,非洲的奇迹,人称西非小巴黎。“阿比让70年代的发展水平,相当于北京90年代。”久居这里的中国人都这么说。稳定了30年的此国,1999年政变了,经济停滞不前。这两年刚刚复苏,谁知道又乱了。
在旖旎的热带风光中,满街的车辆更加拥堵,停车检查。到处是持枪的军人,直升机在艾布里耶泻湖上空不停地盘旋。晚上9点开始的宵禁一再说结束一再没结束,开始宵禁的时间却越来越提前,现在是晚上7点。每天黄昏5点,人们便纷纷往家赶。戴高乐将军桥上的车堵得死死的。“不管什么原因,7点了还在路上,抓着便打。”也有上去就动枪的。在阿比让美丽的夜色里,在环绕着泻湖的点点灯光中,可以看到流弹在空中划过的痕迹。沉闷的枪声更是经常可以听到。
“怎么这么多车呀?有什么活动吗?”在高尔夫酒店的大庭院里,我们耐心寻找着车位,心生纳闷。
进了大堂,看了告示,才知道有人结婚。有人结婚?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在低气压的西非下午2点的昏沉中,我立刻来了精神,眼睛四处张望。
远远地看到一个美丽的女子过来。窈窕的身材,漂亮的绿色礼服,头发精巧地装饰着。我得跟新娘照个相,我说,就跟那女子讲想和她合影。我们一起笑对镜头。目送那美丽的女子离开,一转身,又看到个穿紫色礼服的漂亮女子。头上装饰着紫色的发饰,脚上穿着紫色水晶鞋。这个是新娘?刚才搞错了?上去问,原来是新娘的大姑姐。大姑姐咱也合一影。
推门出来,来到美丽的庭院。还来不及看满园的奇花异木,便被热情的音乐吸引过去。那边,椰子树掩映的蓝色大湖的湖畔,大草坪上,散聚着三三两两盛装的人们。大草坪的中央,是个有三级台阶的大平台。6个年轻美丽的女子分站两边。绿绸缎的吊带上装,绿绸缎的鱼尾长裙,绿绸缎长到肘弯的手套,绿绸缎挎在手臂上翘翘的小花篮。
“六个穿着一样的新娘?集体婚礼?”简梅疑惑。
我说不可能,非洲人是不可能要集体婚礼的。正猜测着,一队男女歌舞着过来,穿着同样的蓝白花衣服。歌着舞着,就把我围到了中间。“来来,一起跳,一起跳。”众人喊。我跟一个最胖的女人学。看起来很简单的扭,其实颇不好学。那女人豁着门牙,笑我跳得太差。非洲怎么那么多没门牙的?我曾经想。来非洲后才知道,那是某些部落的象征。还有的部落标志是脸上的刀痕。曾见过一个女孩,嘴两边分别有三道短刀痕,像猫咪一样。
那些舞者把我围在中间,偏要教会我。
六个美丽女子的身后,黄色的木亭子里端端庄庄坐着一排人,围成半个圈。中间的两个椅子与众不同。白的,大大的,像张开的蚌。坐在这两张椅子上的,便是新娘新郎。
我犹豫着从侧面的台阶走上去,犹豫着该怎么开口说和新娘合个影。正举棋不定时,但见一人站起来,把我让到他的位置——新娘的身边。我坐下,才发现给我让座的竟是新郎。我和新娘,真正的新娘,一起笑着。
我站起来后,婚礼正式开始。那队着同样蓝白花衣服的男女一起出左手左脚,再一起出右手右脚,唱着赞美婚礼的土语向台上舞来。我要下去,但他们又把我圈在了中央。一个年轻小伙子和我对舞。新娘和新郎也站出来,慢慢舞着。
下午3点,阳光炫目,新娘一边舞着一边用纸巾擦汗。白色的鸥鸟静静地飞过平静的湖面,蓝色的湖中有快艇飞疾而过。白色的沙滩上椰子树风情万种。秋千,玩累的孩子一样静静地停着。那边的山坡,木瓜“当”地从树上掉下来。白边黄心的鸡蛋花,开满了枝头,落满了草坪。乌鸦和老鹰飞翔着,翱翔着,停落下来。孩子的嬉笑声从泳池那边传来。
六个美丽的伴娘拉起手,把新娘新郎圈在中间。舒缓浪漫的英文歌曲渐起,新娘新郎依偎在一起,慢慢晃动。六个美丽的伴娘轻轻,轻轻地转起来。挚爱真心,此生永在。
香槟盖子嘭地一声冲上天,琼浆玉液流将出来。握着水晶杯子的幸福手腕交错着,掌声响起。
青青草地上的众人,都有期盼祝福的眼睛。他们着装艳丽盛大,有些夸张。礼服有非洲传统式的,有欧洲现代式的。在中国礼品盒上常见的那种纸花,也被她们装饰在头上,大大的。
青青草地上,白色绿色的气球装饰着搭起的花门。一辆白色箱式小车开到木门旁。门打开,三个人把一人多高的蛋糕抬出来。热烈掌声中,礼宾官把蛋糕切开。在更热烈的掌声中,新郎喂了新娘一口,新娘回喂一口。
黄色大亭子右边100多米的地方,白色的沙滩上,餐桌铺上了非洲的花餐巾。烧烤的铁支架摆出来了,刀叉碟盘正从盒子里取出来。再右边,高高的树下,一个年轻女人抱着大盆在收拾鱼,一个年纪稍老的女人在用醋和柠檬洗蜗牛。油烟冒出来,炉火上的鸡块流着油。年轻的男人把这些鸡块用锡纸包好,再放到火上。有什么“当”地掉下来。捡起一看,是小小的果子,绿色,椭圆形。看了看,然后把它放到鼻子边闻闻。年纪大点的女人慌忙过来:“现在有毒,等熟了才能吃。”
我道谢。那女人说:“我在这树下劳动,这果子经常砸到我,好痛的。”
我让她多注意,她说没有办法的,只要不被椰子砸到就好。椰子倒是沿着湖边栽种的。湖边的椰子树间,太阳慢慢变红了。
再向右走,几级台阶上,茅草亭子旁的石头地上,几百盏玻璃灯摆放着。两个年轻男子正一一将它们点亮。随手捋了一把草,闻闻,有柠檬的香味。是柠檬草“西草奈”,用水煮了喝能治摆子。加点白糖,挤点柠檬汁进去,味道妙不可言。
乐不思蜀,忘了时间。想起来看表时,狂奔回去都来不及了。这时候的路口,军人已经上岗了。我们的焦灼被新人看到了,他们热情地邀请我们参加晚上的狂欢。
“狂欢后我们更回不去了。”
“我们是给客人包房的。”
两个小男孩笑着看我们。他们黑西装白衬衫黑领结,像个小绅士。他们叫新郎阿卜杜勒爸爸,叫新娘卡巴甘碧妈妈。
非洲很多国家有试婚的习俗。相爱的双方,达成婚约,确定结婚日期。在此之后,女方被接到男方家居住。有一两个孩子后,正式举行婚礼。管家能力如何,能否生育,是考查她的根本。后者为最。如果试用不合格,婚约即被解除。姑娘回娘家,再接着培养,等待下次机会。多哥北部的坦伯玛族,也有女子不能生育,却没有被退回。虽不能成为正式妻子,却被丈夫终生试用。当然了,这些女子,通常貌美如花。埃塞俄比亚的试婚和这些以考查女方能否生育为目的的试婚不同。他们主要是为了培养男女双方的感情,以便婚后幸福和谐。肯尼亚的一些地区,男女之所以婚前同居,是为了共同积攒用于聘礼的费用,钱攒够之后,才能举行婚礼。当然也有试男方的。南非的祖鲁族,订婚之后,准女婿要到岳父家去做工。而且,试用期间,只招待茶水,不管饭。要是懒惰,则试用期结束,婚约解除。科特迪瓦的习俗在我们眼里,则更开放一些:带孩子出嫁被视为正常。因为同居随便,所以最后和一个女子结婚的,不一定是和她生子的男人。女孩在同居期间,仍可以与其他男子交往,发生性关系。
我想起马塞林。那天我们一起经过可可迪时,他指着一个精美的建筑说“那是举办婚礼的地方。”
“你为什么不结婚呀?”我问。
“因为我没有钱。”马塞林说。他有一个女人,三个孩子。
“你总在外面走,不想家吗?”经常有人这么问我。
也想,黄昏时,遇到挫折时。
18.是什么让我停不下脚步
偶尔也萌生退意,那是真正意识到身处险境却只能听天由命的时刻。在目的地总也到不了的黄昏,独自驾车的我会想千里万里之外,我所熟悉的故土,我熟悉的谁,会不会某天,突然地不在了?而每个磨难之时,我都想,如果能过这关,我赶紧回到曾经的生活中。因为缺席,长久地缺席,很可能的是,你再融回不到原来的生活里。这也是生活的两难选择。你要么有安稳的生活,要么有自由的行走。
从马拉喀什开车4个小时后,我看到了近在眼前的雪山。在迷蒙的春树之上,赭色山峦之上,我为蓝天下的雪山惊异,更多的却是惊怕。望着竖在悬崖边提醒司机的红黄两色的标杆,望着往日撞翻的车上丢下的大水泥管子,望着在我4100米之处还在向山顶盘旋爬行的车,我想:为什么这么久的羁旅生涯,自己还没有经验呢?为什么不事先多问几个人?早知这里的盘山路这么个盘法,刚会开车的我逞什么能自己开呢?又为何不租辆“欧罗巴车”呢,此处租车,别处也可以还?100处能还,在这山里也不能还呀!真想打电话给朋友,让他们来帮我把车开走。或者,我就在这山里扎根算了,再不出来。我用意志排除心底的杂念,以应付一个转弯后马上跟来的另个转弯,再另个转弯。以应付对面一辆接一辆,有的甚至都不减速的车。我在目的地玩得很好,也多留了几天,因为实在不想开车回来。可是,自己的关,总得自己过呀。来去的路上,真是不同的风景,回来的路上我想,为什么来时那么害怕的山涧看不到了?车开出一半,那令我心惊的红黄两色的标杆又开始一排排出现了。一弯又一弯地怎么好像没有尽头?我偷眼向下。什么时候,我的车才能欢快地开在有着小小野花的谷底啊?握方向盘的手湿潮了,感觉到生活的艰辛。我也想过:干脆一下子扎下去算了,那就不必再苦恼地想这些问题。或者,我为什么不是那路边卖彩色晶石的人?想得最多的却是:为什么不过北京安逸的生活呢?在舒适的家里,读书写书。这世上,我看过的美景已经够多,而且,我完全可以从电视上看它们,何况,它们又真的能美到哪里呢?等我安全地将车开回,我将不再奢求险峰风光。平常的春花秋月,对平常的我,其实是足够的。
从卡萨布兰卡飞里斯本,乘坐的是小飞机,连我在内只有四个乘客。自从坐了一次非洲气垫船一样的小飞机后,我现在是一看小飞机就晕。这小飞机之所以让人惊心,不因乘客少,而确实是因它比大飞机更脆弱,经风受雨的能力要差吧。我在本子上飞快地记着心中所想。“会在哪一笔上,就那么永远地结束了一切?”我怕自己忘了可能再不会来的这句,却又不愿将这不吉的一句写下来。如果飞机能安全降落,我将很快结束这奔波的生活。是啊,北京的生活有什么不好呢?去摩肩接踵的西单逛逛,去熟悉的仙棕林喝杯蓝莓茶。4月去玉渊潭看樱花,5月去中山公园看郁金香。虽然它们比不上我在日本,在荷兰看到的,但是,那异乡的寂寥,又怎是几场花事所解?而那热闹的花街,又怎能不对照出一个外乡人的孤单?又怎能不让我想起北京,一个熟悉城市给自己的温暖?尤其当飞机已经无望降落,开始发纸片写遗言的时候;当被黑人用黑洞洞的枪口指着的时候;当战争爆发,在联合国维和部队的保护下撤离的时候;当好不容易找到了卫生间,却因为是女子而不让进的时候;当突然意识到刚刚被人拎走的包里装着所有钱和护照的时候……
在北京麻木生活的我;在忙碌中,安然于自己的熟悉,对一切都视而不见的我,只有踏上一块新土地时,才会有张望的眼睛,张开的耳朵。可就是这些陌生的土地,陌生人的生活,让我停不下几番欲停的脚步吗?
在oudaias城堡花园的后面,是摩洛哥最著名的摩尔人咖啡馆。镶着阿拉伯人喜欢的彩色马赛克的座位之后,是蓝色的大西洋。它没有我在西非看到的大西洋那么激荡。在首都最美风景处的这个咖啡馆,坐着世界各地慕名而来的人们。从更像观景台的这里,可以看到Regreg河对岸的莎里。那是早于拉巴特建起的老城。在莎里海滩,Regreg河入大西洋的河口处,拉巴特几乎最美丽的地方,不是别的,是一片洁白的墓地。上午,我第一次经过它时,不禁为如此美丽的地方如此壮观的墓地惊诧。见过橄榄山坡上的墓地,大清真寺旁的墓地,城市美丽风景处的墓地;知道死亡在阿拉伯人生活中的重要;知道他们在有条件的乡下,甚至就把亲人埋在家边,但还是为海滩上这么壮观的墓地而感慨。那么大一片,让我不由得第一次想到死后事:有谁会在自己的墓前,流两行清泪?献一朵小花?或就那么静静地坐一会儿?我进到墓地。在一个精美的大理石石棺下,睡着一个与我年纪相同的男子。不知这个异国的男子,曾有过怎样的生活。又是什么原因,让他离开了这个世界。又是命运怎样算不上安排的安排,让一个来自遥远东方的女子,无意中,将躺在地下的他深深凝望。为不解的生死,为苍茫的人世。而此时,他爱过的女人,又在怎样的红尘中沉浮。我在异乡的墓地徘徊,注意到陌生的他,仅因他与我同龄。而与我同龄的,和我一起长大的,共同经历青春的,他们又在遥远的中国,过着各自怎样的生活?
中午我又经过墓地。在杂草和野花之上,还有赭色的城垣。那曾是葡萄牙人建立的城堡。正午阳光下,在墓地正伸展而去的海滩旷野,二十几个人围在一起。葬礼正举行。不知离开的,是怎样的一个人……
傍晚我第三次经过它时,因为导游费,罕妲和我闹得颇不愉快。她不是我请来的导游。我问路,周围的人都听不懂。恰巧路过的她告诉了我,又主动带我看这里那里。觉得有这么个当地人,自己便不用总下车乱问了,我遂问她是否有时间与我同行。她答应了。她确实给我讲了不少东西;也带我去不是游客,只有当地人才知道的一些地方。虽然请她吃午饭,喝咖啡,我还是觉得过意不去。临分手时,我非常不好意思地以金钱相谢。因为身上没别的能相送的东西。在巴塞罗那丢包之后,我旅行出来,是能不带的都不带。她把我拿着钱的手推回来。我知道我有些俗气了,可一时没有更好的办法。可是,我错了,完全错了。这姑娘不接受,不是别的,是嫌少,因为,“这不是我的价格。”也直到这时,我才明白朋友警告我的:和阿拉伯人做生意一定要事先讲好。问题是,我压根儿没有意识到这是生意呀,还以为自己无意中结交了一个阿拉伯姐妹呢。就是这点最让我受不了。在摩洛哥,街上打扮奇特的卖水人会高兴地接受你的拍照,然后开口便要20欧元。我同样不能接受这姑娘一开口吓死人的价钱,就把我认为的合理价,我刚才出的钱又递过去。那姑娘坚持不要。推来推去,那姑娘突然把钱扔到挡风玻璃下,一朵罂粟曾在此死去的地方,说:“那么,你的钱你自己收好吧。祝你旅途愉快。”说着,开门就要下车。我拉住她。“你这么走我会心里不安的。”我说,请求她把钱收下。可这姑娘忧伤地摇摇头,又要走。“要么就按我说的价格给我,要么我什么也不要。”我可真服了阿拉伯人的这手。我该怎么办呢?我望着车窗外暮色中那么一大片的墓地,心头突然又涌起忧伤。
而多少个什么也不曾发生的平常之夜,漆黑的天幕之下,我在赶往城市的路上。独自驾车的好处消失殆尽。不可能打着瞌睡,任由熟路的司机、导游把你带到哪里。即使车坏了,不走了,也轮不到自己发愁。更重要的是,车里没有昏黄的灯光和人群,黑暗中能给人安慰的人群。而那个时候,自己也才深深体会到一个城市的灯火给自己的温暖。那种孤单,是一个人在北京的夜晚,哪怕深夜从不曾感觉到的。
从丹吉尔到非斯,路长得好像没有尽头。后来不准备当天开到那里了,准备在它之前的麦可奈斯停一夜。麦可奈斯也坚持不到了,我在路上转弯,将车开进对面的加油站。在大风中下车。如果这里有旅馆,就是再贵,或条件再恶劣,我都住下了。在一扇大门的门口,摆放着几双鞋。我的心安稳下来。可那不是旅馆,是清真寺,为经此的阿拉伯人念经用的。
有不少人问我出行的方式。我也自驾,但多数乘火车。
19.把生活装进行囊
背包客背上行囊,就是把梦想、新奇、辛苦、欢欣,一起放到了里面。
火车是背包客的最爱。它既是便宜的交通工具,把他们探寻的目光和脚步方便地带到一处处,也是他们观望陌生世界的万花筒。火车是一个国家或城市的面孔,你看到它,对这国家或城市的概貌就能知道个七八分。
欧洲的列车便捷、准时、自助。欧洲的铁路网密集,四通八达,车站却没有我们提前好久排队、等候、拥挤的现象。常常是开车前5分钟,火车还没进站呢(即便是起点站),让人狐疑是否站错了站台。然后,开车前两三分钟,火车不紧不慢地驶来,把站台上的乘客拾起,准时出发。站台、每节车厢的入口,也没有检票的。你自己在站台上一个打孔机把票打上孔,就算检票了。当然,你想问问这列车是否是你要乘的,你的车厢往哪边走,也没有专业人士询问。不过站台上清楚的标志一般也不会让你搞错(车站进出口处有大型电子屏幕,每个站台有小型电子屏,即时列车信息,随时更新)。看懂标志,这是背包客最基本的技能。
列车上也没有我们那样勤来勤往的乘务员。有时整趟旅程,他们都不会照面。既没有人提醒你下站该下车了,也没人查你票。他们把每个人都假设为守法公民。当然了,逃票,又被抓到时,也就猛罚了。
欧洲各国当然也有差异。意大利的列车,和意大利的餐馆一样,乘客大呼小叫,南欧人的热情、散漫一眼可望。德国的列车,则相当安静。开罐可乐,都觉得不好意思。
如果想舒适,可提前定位(需要定位费)。欧洲的严谨堪称一绝,半年后的车位,你都可以定来。不过舒适不是背包客的首选。便捷,又省钱才是。背包客都是动手能力强,不知疲倦,信息掌握多的。欧铁通票是专为欧洲以外的旅客设计的一种火车票,优惠15%~20%。欧洲本土居民及在欧洲滞留6个月以上的人士无权购买;对于学生的夏季,642欧元的车票,15天内,欧洲可以任意走;而在瑞士,最省钱的则是STS系列票证。
各国的列车,也带着各自历史的痕迹。欧洲大部分国家都是使用标准轨。俄罗斯和属于前苏联的国家、芬兰都是采用俄国的1520毫米轨距。西班牙的标准是1674毫米,葡萄牙则为1665毫米,他们都比标准轨宽,据说是为了怕二战时德国纳粹的军队运用它的铁路系统。因此西班牙开发了变距列车。
乘坐过西班牙被动式Talgo摆式列车。这是西班牙从80年代开始研制开发的,后被世界各国普遍采用。它的特点是自然侧摆、重心低、安全性及稳定性好。卧铺是男女分开的。
朝鲜的列车,面孔自然比较老旧。不过车厢里还有很多电源插头;洗手间很大,还是马桶式。因为乘车的人少吧,卧铺车厢没有我们设的边座。
亚洲铁路最发达的还数日本。不仅快捷而且整洁。前提也是每个公民都是良民。行李不像我们那样磕磕绊绊挤在自己身边或放在眼目所及处。他们整齐的旅行箱都放在车厢的连接处。日本文字源于中国,如果不发音,光看,你能认识一半。在半熟悉间探寻,也是背包客的乐趣之一。
亚洲最乱的则是印度。火车站到处是人,随地乱坐,垃圾乱扔,羊、狗等动物也穿行其间。普通列车上,林林总总,各色人物,既有来自世界各地的背包客,也不乏骗子,小偷。加上高温,闷热,实在是体验生活。倒是了解民情的好去处。领教了一两次后,为了积攒精力继续旅行,也便开始选择空调软座。
非洲人即便乘飞机,也常常带大箱子、大筐。列车上情况便可想而知。因为你的肤色让你在人群中醒目,所以列车旅行不是很安全。尝试一两次即可(北非除外)。那么著名的坦赞铁路,可以去坐坐。
不过你要是认为发达国家的乘客永远都彬彬有礼,那也错了。纽约的NJT火车,因为发车前几分钟才公布月台,所以大家届时也都往前涌。否则,就要站几十分钟。
我的第二次长时间旅行是从2006年到2011年。这么久在外面,行李怎么办?一个女孩在论坛里对我说:“你难道带着骆驼吗?”其实,我们完全可以轻装上阵。这轻有身的,更有心的。
20.三宝在手,出门就走
2007年7月,在一家熏香用品店闲逛时,被墙上的一幅画震撼了。我问人家是哪里,回答说是普罗旺斯。知道那里的花田漂亮,可不晓得如此令人神往。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我要去。2002年去过南法,但没赶对熏衣草的季节,这次不能再错过了,于是上网找资料。这边msn上,皮特上来,问近况,我说要去看熏衣草。他说:“那还不赶紧去?再晚,可都割完了。”是吧?那我得火速过去。真得谢谢皮特,我看到了最美的熏衣草。
熏衣草之都,萨尔特的熏衣草最为壮观。从蒙尼欧开始,你就会在绿色的山谷中,望到点映其中的熏衣草田。它梦一般,飘浮在一片绿色中。往东北萨尔特方向去,就不是你找熏衣草了。它们大部队排列在路边,迎候你的到来。
它弯弯的垄,呈现我梦境的一部分。它和乡间红顶白房子配在一起,闲适、抒情的归隐意境。它们温情脉脉地伸向远方,普罗旺斯的蓝天白云之下。小家碧玉一样的熏衣草,安静、恬然,充满令人温暖的香。干燥的风,吹送它们的香气。不张扬却会被你一下记住的幽香。蜜蜂嘤嘤叫着,蝴蝶翩飞。紫色的海洋,心底的颤动。
夏季的普罗旺斯,令人欣喜,于是我居留下来。去凡·高画向日葵的阿尔勒,去塞尚的故乡艾克斯,去戏剧节正热闹的阿维尼翁。
韦宗小镇的蓝调、爵士节;卡维隆小镇的香瓜节;美手节,啤酒节……音乐,美食,明亮阳光,慵懒生活,普罗旺斯迷人的夏季。
我这个人属于没什么计划,想一出是一出的人。2003年底的某天我突然想,两年多世界各地旅行没少乘荷航的班机,该能拿到一张免费的机票吧?一申请,嘿,人家马上就同意了。
人家问我要去哪里。既然免费,那去远的地方便宜啊,我说南非。这么说,半是信口开河,因为我连南非的签证还没有。有了免费的机票,突然让我对南非的渴望热切起来,我赶紧去办签证。约堡有我的死党二米在,她发个邀请函给我,签证就很容易办。但新年了不方便去打扰人家。
南非是个旅游国家,旅游签证应该好办的。现在南非治安差,去的人少,这时候去,应该受欢迎的吧?我这么想着,便跑去人家的使馆。
签证官都愣了:“我做了12年签证官,从没见过像你这样就敢来办签证的。”
没有邀请函,没有当地酒店的入住证明。除了手上的一本护照,我什么都没有。
“我是个作家,要写关于非洲的书。非洲大部分地方我都去过了,就是想看看南非。”我说,“我非常喜欢你的国家,我想把新年留给那里。”
我也可以把这次免费的机票改成去别的地方,我有签证的那些国家,然后安安稳稳走正常的手续办正常的南非签证。但是,我去南非的热情已燃起来。有些非去不可了。在这阴冷的冬季,飞去明媚的南半球,那一定是很绝妙的吧?我要过个南半球的新年!我也知道面临的是不小的困难,几乎无法解决的困难,可我是个相信奇迹的人。我当然也有极好的心态:不行就算了嘛。
猜猜结果怎样?签证官对我说:“不知道你准备在那里呆多长时间。如果时间短,我建议你先去开普敦,那里的新年会给你留下美好的回忆……”
“谢谢你对我的信任。”我欣喜,“现在我对南非的印象更好了,也更向往那里了。”
“祝你玩得开心。”她说,“也谢谢你把自己的新年留给我的国家。”
别管飞机起飞4个半小时前,我没有签证,也没有机票(我订了,因为签证不肯定,不敢出票,一度被变成Waiting list.新年前的机票,本就难订。订票人说,“本来是照顾你的,可你又定不下来。”);别管我连滚带爬,最终,我在南非过了个快乐、难忘的新年。
当然也有我碰鼻子的时候。马耳他,地中海中一个小小的国家,把我拒签了。去那里,我也是一时起兴致。突然得知《荷马史诗》中奥德修斯回家经波历浪的惊险海滩就在那里,突然知道比金字塔还古老的巨石阵就在那里,我心头的激情立刻被点燃了。和南非一样,没有邀请没有入住酒店的证明,我又去办签证。结果迥异,人家把我拦在门外。那就算了,我去别的地方。心态好,并不代表我随意放弃。我让自己的热情轻易点燃,却不让它轻易熄灭。三个月后,我再去签。我不认识那里的任何人,没有人给我发邀请,我只有一张入住酒店的证明。相信功夫不负有心人吧。我从西西里岛,去了那里。
喜欢旅行,平日也便最关心旅游方面的资讯。“墨尔本的花展要开始了,这是南半球最大的花展。”嘿,我就把春天去荷兰看郁金香的计划改了,跑去墨尔本。墨尔本的花展只有四天,荷兰的郁金香花期则很长,而且去荷兰多容易啊,经常从那里转机。
五大洲中,我是最后到澳洲的。上学时,同学去那里留学。工作后,朋友移民去那里。旅行过去也很方便。所以澳洲于我,没有什么吸引力,觉得去那里太容易。过澳洲那么一看,原来这么好,适合生活。在澳大利亚,我也没有周密计划。今天有演出,我就去看演出;明天有图书展,我遂跑去看。早上突然想过过学生时代的生活,便去维多利亚图书馆泡上一天。秋天,正是葡萄成熟的季节,于是去亚拉河谷找个葡萄庄园。没有预约,庄园那天不迎客。但大门没关,老板接待我一个人。谈得高兴,他除了送我有宣传他文章的大杂志,还送我两瓶葡萄酒。离墨尔本几百公里的仙女港有自行车赛,于是开车赶过去。澳洲也有小企鹅?于是再去飞利浦岛。
很多人写信给我,问我为何能周游世界。我想我也就是想得少,说走就走。那些阻碍于我,也便不是阻碍。生活就是解决问题的过程。旧的问题解决,新的问题又出现。彻底四平八稳的时候,这辈子估计也就gameover了。
我是个大意的人,丢三落四。每次坐到了飞机上,总能想起忘记带的东西。可是,如果不是忘记带指甲刀,我怎么能知道北非大家常用的指甲刀和我们的不同?它分成两半,头上尖尖的,看起来很别扭,用起来却那么方便。如果不是忘记了带雨伞,我又怎有机会听南美一个小店主讲他的故事?如果你有细致的个性,那是好事,你也会为旅行中自己带的每样东西都派上了用场觉得欣慰。可是,有些人的大意也常常能带来别的机缘,异乡,一个有趣的故事。
旅行的前几年,为了路上能照出漂亮的照片,我总是选漂亮的衣裙;旅游鞋和漂亮的裙子不配,我不穿,我穿拖鞋。好几个人说我:“你穿着拖鞋,就敢周游世界?”当然也有出笑话的时候。在意大利看马戏时,拖鞋突然坏了。不像旅游鞋,坏一个地方还能凑合穿,拖鞋是躺在地上,怎么也穿不起来。周围也没有商店。不看马戏了,打车回酒店?那可不是我的作派。我单腿跳,跳到检票口,把其他人都看傻了。要不是马戏棚周围都是灰扑扑的土,我就打赤脚了。
我不喜欢金银首饰,喜欢古朴的项链手镯。每件衣服配的项链手镯不同,我路上也便常常带好几套。自从在巴塞罗那小背包被人拎走后,我这些也不带了,能减的东西都减了。
久在河边站,终于湿了鞋。在2007年年底,行李被运丢了。衣服,化妆品,防晒油,大硬盘,几乎所有的一切,都在丢失的行李里。要命的是我去的国家津巴布韦,正在被整个西方制裁,商店里什么东西都没有。找了半天,才买到一件男士T恤(后来在南方城市布拉瓦约买到女士衣服),不过总比穿毛衣强啊(我是从北半球过去的)。虽然行李还没有到,穿着男士T恤,但这并不耽误什么。如果连苦中作乐都没有学会,那岂不枉费了非洲东南西北地走遍?每天起床后,用清水,而不是洗面奶洗脸,不用抹护肤,防晒的;不用想今天出门该穿哪件衣服。不用选择,不要考虑,真的很简单。
我总是回来和出发,后来就索性不告别了,怕别人觉得烦。有时和朋友喝完下午茶,朋友让我多坐一会儿,我说不了,还要去机场。“接人?”“我出门。”“上海还是广州?”“坦桑尼亚。”朋友就笑了,“东西都准备好了?”“也没什么好准备的。”是没什么好准备的,三宝在手,我出门就走。这三宝是:钱,护照、机票。
旅行的前几年,我也是有所准备的(我说的准备,也就是对目的地的了解。我适应力强,身心方面不用准备)。出门之前总要看那些攻略什么的,或在网上查一些相关的信息。对于自己想看到什么,能看到什么,心里非常清楚。但这些知识,尤其是网上的,都很一般化,几乎是人人都那么走的常规路线。所以,我开始注意那些不是游记的书,那些作者体验会比较独特的,比如《深入非洲三万里》。
从土耳其开始,我不做功课了。除了知道怎么乘飞机过去,我对它不晓得什么了。除了中学地理知道的博斯普鲁斯海峡;除了高中世界历史学的,也忘得差不多的君士坦丁堡。
对一个地方了解,你过去,是验证、对照的过程。对一个地方一无所知时过去,不参照任何人给出的现实,而是凭自己的想象,去构建一个城市,那感觉也很特别,震撼力强,充满惊喜。
书还是带的,只是换成了那些和当地有关的,尤其是优秀作家的作品。比如在南美时身边有阿根廷诗人博尔赫斯的《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热情》、巴西作家保罗·科埃略的《我坐在彼德拉河畔哭泣》、秘鲁作家略萨的《绿房子》和古巴作家阿莱霍的《追击》——毕竟,他们都是最懂南美的人。看过的书,我一般都会及时处理掉。
除了自己带的,我还会捡书。那天出门,我突然发现门前(还不是窗下)有本诗集。问了半天,没有人认领。虽然是葡萄牙语,一个字看不懂,但我还是留下来了,因为我觉得,这事很有些魔幻色彩。
出门在外,很多人怕和海关、警察打交道。人家一审查,就好像矮了三分。我的经验是:
21.正气凛然,别谦卑
马德里给我的第一印象并不那么好。在罗马等很多城市,旅馆是负责接送的。而马德里,只给我一张标有旅馆方位的地图,让我自己去找。
马德里皇宫,欧洲第三大皇宫,仅次于凡尔赛宫和维也纳美泉宫,我却并没有看到它有哪些地方吸引我。奇怪的却是,这个城市吸引我留下来。
当我以更轻松的心情漫步在这里的时候,我知道了,是这个城市的气息,或气场吸引了我。从太阳门往西比列斯广场,或从马约广场往王宫方向,沿途尽是艺术、文化、宝藏。也只有你慢下游客的匆匆脚步,才能领略到一个城市真正的魅力。
我去当地人的小馆子吃饭,去菜市场买菜,去海盗市场淘宝。我实在是太没把自己当成外人了,直到两个男子上门。“你到这里到底是干什么呢?是学生吧,你该去学校;是商务考察吧,没见你去过什么企业;旅游吧,你又不去什么景点。”在这盘问之前,我丁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迹是这么可疑。在这样的盘问之前,我在荷兰等国的海关遇到过类似问题,有些经验,因而没什么可慌的。而且,好多人的经验都是:你正气凛然,对方就高看你;你越谦卑,他们就越来劲。“我是游居者。旅游,而且短暂居住。”“没听过这个说法。”他们摇头。“那我今天给你们启蒙了。”我证件齐全,所以,他们也拿我没有办法。
我是从马耳他乘船去西西里的。到站时,海关盘查我一个多小时。好像都耽误了从西西里去马耳他的游客,因为我看到很多人拿行李等着。原因我后来才搞明白:船快靠岸时,我去洗手间了,而且半天不出来。人家以为我是在洗手间里撕毁护照。因为偷渡到欧洲大陆的,很多从西西里登陆。之后我长经验了。进关前,和众人一起,别再落后耍单,这样容易引人注意。
在海关,也尽量少说话。有次在飞机上,我遇到一个比利时籍的中国人晓燕,她听说我独自旅行,非常感兴趣,非常热情,邀请我去她家作客。本来我通关一向非常顺利,可她多说了几句后,海关就把我扣住了,盘问半天。为什么要一个人旅行?写什么内容的书?
2006年台湾出版人叶姿麟在台湾出版我的《在爱的国度旅行》后,准备做我的跨媒体书,让我准备些音像资料。在土耳其海关,我异想天开想录些海关的声音,结果当场被收容。
在突尼斯边境,我因为没有听懂当地人的阿拉伯语,走错了路,不知道前面就是海关,那边就是利比亚了。我是看到了栏杆,可我突然看到对面墙上卡扎菲的大画像,觉得好新奇,立刻掏出相机,结果立刻被关进移民局。
在突尼斯,我也有因拍照被带进国民卫队的经历。那人喊我三遍,我假装没听见。后来他跑过来,让我和他去旁边的国民卫队。我正好没去过,想看看什么样。绕过一个庭院,他进一个前后都有大门的地方。是午休时候,没人出入。在一层,他打电话,半天没有人接。他喊,有人回应。“问她是哪国人。”有人在三层或四层喊,这简单的阿拉伯语我懂。他问我。我说中国人。楼上的人说:“没事,让她走吧。”那人就讪讪放了我。除了好奇,我心里其实也有些怵,从那之后,我不再公然照政府部门了。
在苏丹拍照更不容易。我拍清真寺,还被请到了警察局。除了图片被删除之外,还交了50美元罚款。我的英国朋友,因为拍大桥而有同样待遇。
黑人生性散漫,没什么原则。所以我也肆意一些。在黑非洲,从这国到那国次数多了,我有时没什么海关的概念。有次在约翰内斯堡,我因故去机场晚了。我一心赶时间,别的都忘记了。突然,一男人高声喊:女士,你再往前走,我就扣住你了。敢情,我要过关了。
在津巴布韦,我行李丢了。去了机场好几次,都没有找到。既然总去机场,那也不能闲着。在行李认领处,我拍形形色色丢失的东西。因为那时津巴布韦受西方制裁,国内商品短缺,从国外带进的东西,真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面粉,大米,脸盆,塑料桶,甚至卫生纸……我给这些东西拍照。虽然我知道海关处不能拍。我从里面一直拍到外面。终于把管理人员惹来了,人家让我将照片删除。我很生气:“我行李丢了。我已经好几天没有换衣服了。”我觉得委屈,还是理直气壮?他笑了:“你行李丢了,和你拍这些东西有什么关系?”我心想是没关系。我想拍的是这特殊时期的津巴布韦。
“我想看看别人,都丢了什么?”“这里不允许照相,你得删除这些照片。”在海关不能较劲,我把照片删除了。但人家一转身,我又开始拍。
在津巴布韦逗留20余天,行李一直没来。我真是有些火了。离开时,海关一男的让我解开皮带,被我拒绝了。我说:“我全世界都走遍,从来没有碰到让女人解皮带的。”最后,他摊开手,表示无奈。
我要登机时,恰巧看到行李从飞机上卸下(从内罗毕过来的航班。我就要乘这航班去内罗毕)。我找到主管checkin的经理,跟他说我的经历,信誓旦旦说我的行李一定在这里(我打电话给内罗毕机场,人家就这么和我说的),问他飞机能否等我一会儿。都出乎我的意料,他竟然同意了。飞机等我,这辈子,我估计不会遇到第二回了。我也明白了,为什么黑非洲飞机一向不准时。
飞机等我15分钟。可惜的是,我的行李还不在里面。
虽然黑人的话一向不太靠谱,但电话中他们说在内罗毕看见我的行李了(他们说早上会随机来哈拉雷,就没有来)。
虽然内罗毕是落地签,可毕竟得排队等签啊。何况,需要去好几处说明情况,一会儿在内罗毕境内,一会儿又出海关,来来回回,都得排队啊。,一个海关大妈同情我的遭遇。领我出入海关,如入无人之境。最后,看我确认那个绿色的拉杆行李是我的时,这大妈激动地和我拥抱在一起。
各国的海关基本上都是冷脸,仿佛每个人都是偷渡客。只有在内罗毕,我看到海关明媚的笑脸,热情的声音对我说:“你好。欢迎你到肯尼亚。“
我确实拍照成瘾有些狂了。在巴黎转机去内罗毕时,法航的一个男人态度不好。我当他的面,把他照下来。他一定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有些紧张,问我为什么照他。我扭头,根本没搭理他。他又找到主管,让主管问我,为什么照他。“为什么?因为你态度不好。”我看着他说,“你叫什么名字?”嘿,他竟然说,“我的名字叫法航”。这和我的名字叫雷锋有天壤之别呀,嘿,我这暴脾气,又拍他两张。
当然,和警察、海关这些人,关系不能搞太僵。2011年,我在法国勒阿弗尔诺曼底大桥,刚交完过桥费,一个矮个男警察对我喊停。我没有立刻停。那刻我估计自己恍惚了,以为是黑非洲的夜晚。黑非洲的夜晚,有些警察脱下警服就是匪徒,外国人的经验是谁喊停都不停,赶紧走。
这法国警察急了,一招手,呼啦啦九个警察过来,一下子把我的车围住。我听说在巴黎转机的中国人,有无故就被海关扣下的,直到快登机了,才放。我在法国还没有被查过,而且这么多警察。虽然我身份合法,也没有带违禁东西,但我要赶到巴黎,赶航班回国。因为有GPS,我留下的时间本来就不太富裕。九个警察实在太多,只有三个上来,一个盘问我,一个在副手位置查车座底下,一个在后座翻看。其他的在稍后位置站着。靠路的右边停着三辆警车。
盘问我的人问我几句,然后让我下车,打开后备箱。
我打开。很大的后备箱被塞得满满的。
他们眼前一亮吧。今天出来检查,终于碰到一条大鱼了。
果然发问了:“你旅行要带这么多东西吗?”
“我旅行好几年,今天回国。”
“这么巧?”
“这么巧。”
“打开行李。”
“你看到了,行李已经打包好了。如果拆开会很麻烦,我还要到机场重新打包,你们法国打一个包要9欧元。”我说,难听的我没说:缠三圈塑料而已。
没等我说话,他接着说:“打开行李。”
“打包机打的,我开不了。”
他一挥手,上去一高个警察,用刀把塑料划开。
“全部都拿下来,俩人一组检查。”
“那不行,”我伸手拦住他们,“你们这么多人我看不过来,我东西丢了怎么办?”
他们非常吃惊我这句话。
“中国人在戴高乐机场,行李被开箱,丢东西的,可不是一回两回。”
虽然有点愠怒,但我说的实情估计他也知道,他命令他们把三个行李箱集中放一起,三个人检查。
“这样可以吧?”
“可以。”
虽然他们翻得很仔细,但也很小心地放回原位。
一会儿,有个人站起来,挡住我视线,虽然不是故意的,但我喊:“别挡着我。”
那人看了我一眼,挪动下位置。
我突然想到,我都快忘记了,我行李里还有象牙。是非洲朋友送的。我当场说过我不要,可朋友悄悄留下。虽然不算大,只是两个图章,可毕竟是象牙啊。毕竟是把柄啊。走私5公斤象牙要枪毙,这两个图章,也能关几天吧?我的心跳起来。我的心跳得更快了,我看到一个警察已经打开那个牛皮纸信封,把两个象牙拿出来。看了眼,又放回去。他不认识象牙。
一个女警过来,说这是他们的工作,今天大检查。又指着一个警察说,“他去过中国。”我心想:那就对中国人这样?
虽然这是我旅途中很不愉快的事,但我也没有被他们的气焰吓倒。说了我想说的话,而不至于自生闷气。事后回想,还是有能避免的地方。比如警察让你停车,还是赶紧停。不要早早把行李打好包(机场那种),这相当于此地无银三百两。
我出格的行为,也常常是招警察的原因。在北非,有天夜里,我想拍月下花影,就跑到花园里照相。没多久,一个男人来了,告诉我:“夜里不安全,回去吧。”
有天晚上,接近12点,我还在路上。突然看到清真寺上面有个大月亮。月下的清真寺一定很美吧,于是我下车拍照。我拍照又喜欢各种角度都拍,这下被人盯上了。我再上车时从后视镜里发现了有车跟踪我。我当时没想到是警察,有点紧张。毕竟是半夜荒郊。我想判断一下是不是警察,因为警察毕竟没有劫匪可怕。最多把你的图片删除。尽管我对地方很熟,知道右拐右拐再左拐就能回去,可我假装慢慢开,看到一个路牌就停下看,甚至在环岛多转一圈。果然,那警察觉得我迷路了,就不再跟了。
出门在外,很多人不想惹麻烦,总想退一步。退一步是别有天地,可也得看情况。
22.自己的利益,必须争取
2011年.法航的原因让我误机,给我安排在丽都酒店。
酒店,房间都不错,可是,我被告知,晚餐不能提供,因为自助餐的时间已经结束。八九年前,人家这么说,我绝对会老老实实地饿着肚子上床睡觉。六七年前,我会出门去找汉堡包。5年前开始,我会为仅会汉语的在外务工人员提供些帮助。在戴高乐机场,我看到同样延机,人家都去吃免费午餐了,而我国二十几个务工人员,东问西问,根本没有人管。我可再也忍不住了。现在,虽然我不是特别饿,但我也要争取自己的权益。
“法航要你们给我提供的是住宿和晚餐。”
“是提供晚餐,可自助餐时间结束了。延机的客人都是自助餐。”
“自助餐结束不关我的事。我的晚餐该由你们提供,至于是不是自助餐,我不在乎。餐厅应该还有人值班,24小时都该有送餐服务。”
“我们的厨师马上要下班了。”他回头看看墙上的挂钟,“已经下班了。”
“我需要的是晚餐。至于谁做我不管。”
“那你说该怎么办?”
“这个厨师下班,该有新的厨师接班吧。五星级酒店,24小时都该有餐点供应。”
他说他打个电话问问。放下电话,他说:“好,我们一会儿给你送到房间去。”
一个人自由行,不碰到意外才是意外。我很少会因为意外把行程改变。我甚至不让它影响到心情。如果那样,损失就更大了。
像上文说的,在津巴布韦,我行李丢了,可我接着玩。虽然我穿件男士体恤(我从巴黎过去,身上是冬装。津巴布韦受西方制裁,商店里什么都没有。买糖都要排出一里路),素面朝天,可还是高兴地接受邀请,参加当地人,来客都盛装的婚礼。
在南非开普敦。那天遇到了伤心事,我正在街头哭呢,一队新年游行的人过来了。不像我们的游行队伍,都是组织有序的,他们很松散、随意,却热烈。看到周围有观众,他们开始停下表演。他们发现了我。“你怎么了?”“来参加我们吧。”他们把我拉到游行队伍中。好几个人过来和我对着跳舞,还有人把帽子,身上的衣服,都脱下来,给我穿。在欢快舞蹈,奔放音乐下,我的不快一扫而光。
“你从哪里来?”“你叫什么名字?”路边的观众,也不停地有人问我。随即跟进队伍里。我们走着,一直走到体育场。那里已经是人山人海,座无虚席了。但是,马上有人让座位给我,把他们撑着的小伞给我,不停地过来和我合影。黑人天生是乐观的,这天,每个人的脸上,更都是绽放着笑容。
我一生能来开普敦过几次新年,又怎么能有机会碰到新年狂欢的队伍?此景此境,哪容我错过?我可没有时间再悲伤。
10年来,别人都在工作,安居乐业。我却“不务正业”,四处闯荡,既费钱又费时间,扪心自问:这样的生活值吗?
23.感悟
旅行使生命延长。很多人会说:“呀,旅游的几天一眨眼就过去了。”仔细想想,其实不然。在不变中时光才走得最快。比如在电脑前,不知不觉几小时就过去了。比如在班上,干活,喝水,吃午饭,下午再干点活,然后就下班了。而旅行,经历的事情多,变化多,走的路长,一天能干很多事,就会觉得这天被延长了。如果深入旅行,看很多人的生活,会觉得自己的此生也丰富,延长了。
旅游要趁早。很多人,包括原来的我都准备在老年无事时再去旅行。生活给不给我们机会是一点。还有就是腿脚慢了,成本就大了。一样的路,你要花更多时间。时间就是金钱啊,住酒店,吃饭,这都是成本。人老了,好多都定型了。口味固定了,就不喜欢尝鲜,拒绝异域的口味,到哪儿还找熟悉的食物。因为内心保守,对异域的生活、文化也就没有更开放的态度。因为热情,探险精神大不如年轻时代,路上的奇遇也便减少。在年富力强时做自己最想做的,此生不后悔。
坚持下来,别有天地。生病,晕车,怕飞机(有三回历险。有次都发小纸条写遗言了),很多艰难会让自己有放弃的想法。但雨后的彩虹是那么美丽。我曾在葡萄牙遇到一个老人,他安享着幸福富裕的晚年。他45岁那年,挫折连连。他觉得这痛苦承担不了了,他准备放弃生命。一个雨后的早上,他来到一片田野,准备再看一眼儿时给他梦想的地方。他看到,泥泞中,一个脚印里的蓝天。“没有过不去的山,只有停下的脚步。亏得我活下来。生命中还有这么多美好的事情。”
因为数历险境,因而更爱生命,懂得生活。生命不是那暗黑的归宿,是活着的充实,喜乐,栩栩生机。如果没有风云万千,那让我们爱平安中的小吹拂。如果没有大喜,让我们珍惜平淡日子里的小幸福。
我们都抵挡不了时光。但在它的所向披靡中,我们也有了此生丰富的所得。对曾拥有的一切心存感激,我们的心灵也更芬芳自如。
旅行如生活,有山穷水尽的困顿,也有柳暗花明的回转。调整计划,知道取舍,懂得收放,也便从容自如。一时冲动,不能使自己脑子清醒,拿出的决定不会是最好的,甚至不是正确的。学会淡定,因而更有力量。
旅行就像人生。不可预测,也充满惊喜。
旅行能认识一个完全不同的自己。旅行使自己更宽容。
每个人心里都有片静寂的天空,旅行会使它云蒸霞蔚。
作者简介:
洛艺嘉,女,作家,旅行家。在《人民文学》《中国作家》《上海文学》等刊物发表小说、散文、诗歌。其文章入选《当代名家小说快递》《当代名家散文快递》等多种选本。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给数十家时尚杂志撰稿。在《广州日报》等媒体开文化、旅游专栏。出版《同居的男人要离开》《中国病人》《资本爱情现在时》后,突然放弃优裕舒闲的生活,开始一个人的世界游。9年时间,游遍五大洲101国。出版旅行文学《一个人的非洲》《遗失象牙的海岸》《马德里美人帮》《在爱的国度旅行》(台湾)《漫游地中海》等。
责任编辑 张颐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