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滇池保卫战

2012-04-29 00:00:00叶多多
北京文学 2012年2期

“生命只有一次,滇池只有一个,他把生命和滇池紧紧地绑在了一起。他是一个战士,他的勇气让所有人胆寒,他是孤独的,是执拗的,是雪峰之巅的傲然寒松。因为有这样的人,人类的风骨得以传承挺立。”

题记

“生命只有一次,滇池只有一个,他把生命和滇池紧紧地绑在了一起。他是一个战士,他的勇气让所有人胆寒,他是孤独的,是执拗的,是雪峰之巅的傲然寒松。因为有这样的人,人类的风骨得以传承挺立。”2009年度的“感动中国”十大人物评选组委会把这样的颁奖词授予了一位来自昆明滇池湖畔的普通农民——张正祥。

西山是我的父亲 滇池是我的母亲

2011年对于张正祥来说,注定不是一个寻常的年份。继刚刚走上2009年度“感动中国”的颁奖台没几天,2011年2月,张正祥又走入了国务院新闻办制作的国家形象片,成了“中国国家形象人物”。对此殊荣,至今穷愁潦倒得连生计都成问题的张正祥连说了几个:”没想到,没想到!说明我所做的工作和努力得到了肯定,环保能够引起更多人的关注,这是我最高兴的。”

此后,他又被《南方周末》等多家新闻媒体评选为“绿巨人”“中国魅力人物”,并授予“第三届中国社会责任年度年会绿领袖”等荣誉称号。

在这之前,张正祥已经获得了几个环保头衔:2007年被中共昆明市委宣传部授予“昆明好人”称号;2005年被中国十大民间环保杰出人物评选委员会评选为“中国十大民间环保杰出人物”;2002年至2004年被全国新闻媒体评选为“英雄环保卫士”和“滇池卫士”等荣誉。

其实,在荣誉和光环的背后,很少有人知道,为保护滇池,自80年代初期开始,张正祥已环绕滇池整整行走了2000多圈,行程30多万公里,艰难的调查取证,硬是告倒了160多家环滇排污企业、100多个各级官员和240多名老板,赶走70余家大型采石场和多个房地产项目。他为此付出的代价是:妻离子散、穷愁身残。

张正祥说:“我的动机很简单:西山是我的父亲,滇池是我的母亲。为了父母,我可以付出一切。”这也是张正祥几十年来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对于这种直白的表达,也许今天的人们不仅难以习惯,更多的恐怕还是难以理喻:除非是一种诗意的表达出现在诗歌句子中,否则,无论再怎么说,滇池也就是家乡的一个湖泊。一般人很难想象张正祥在30多年的时间里每天固执地围着滇池转,到底是什么使他如此执着得近乎痴狂?

这还要从张正祥的身世说起。

1948年张正祥出生于滇池岸边的一个白族农民家庭。少数民族的血统和基因赋予了这个少年憨厚朴实、正直勇敢的性格。像大多数族人一样,他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那时候的生活虽然贫困,但一切都依然因循了古老的传统而进行。每天,当洋溢着稻草味的炊烟散尽以后,父母便带着他从村子里往外走,有时候是去村后的山上种地,有时是到滇池里捕获鱼虾。在那些劳作的间歇,父母便会给他讲一些故事,其中不少是关于西山和滇池的故事。“从前……”母亲总是这样轻轻地开头,于是,不可避免地,他幼小的心灵里便自此长出了山上的森林,生出了湖里的波涛,他由此认定,家乡山上的生长着世界上最为繁茂的植物,滇池的水里养育着他最为钟情的水族类。年复一年,日子就这样平静地过去了。如果不是那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张正祥生命的轨迹会向何方延展,谁能说得清楚呢?

变故来自50年代中期,昆明遭遇了一场前所未有的饥荒,水肿病迅速在村庄里蔓延,张正祥的父母和两个弟弟先后去世。当时只有7岁的张正祥转眼就成了孤儿。曾经熟悉的面孔,对他来说全都是模糊的。劫后余生的村民们的瞳孔,无一例外地仰望着天空,茫然而绝望,好像救星一定是来自上面似的。生活似乎走到了尽头,一切好像又都回归于零:火塘顷刻没有了,家没有了,父母和弟弟没有了,小狗没有了。

死亡是如此切近。前几天,母亲还站在院里的那棵老板栗树下指点着树上的果实。她在期盼。一切看上去还是那么平静。灾难蔓延得过于迅猛,人们都没有来得及喘息,灾难——忽然就从一片惊慌中蒸馏出来,强悍地宣告着自己的存在。迫于生存,他只好一个人钻进了滇池边的深山老林,过起了野人一般的日子。离开那座出生的老屋进入西山森林的那天早上,东方的天空并未像往常一样泛起红光,只有逐渐变淡的灰暗。狭窄的山谷幽深冰冷,似潜藏着无数的鬼怪。高耸的岩壁压迫着他,好像要把他困在山里。山径迂回而潮湿,石头路平整滑溜。

“我在森林里多次遇到豹子。豹子一般不同于狼,狼是悄悄地来,豹子它是有声响的。它那个呼吸哼、哼、哼,在很远的地方就听到了,那我就知道它来了,赶快爬到大树上去。”

幸亏,很快就听到了小鸟的叫声,清脆而嘹亮。他的眼睛湿润了,胸膛像注入一汪泉水。

继续穿越了几座山谷,他终于找到了一片较为平缓的坡地和一个可以栖身的树洞,稠密的空气中飘着发霉树叶和新生树芽的味道。

最初的那个夜晚,一整夜他都没有睡,也没有进食,身体虚弱不堪。眼前的黑暗让他恐惧无比。他点了一堆篝火,拣了三块石头放在火堆里,然后提着那把旧壶到箐边取了一壶山泉水烧上。火光向四周的黑暗飘散,他逐渐温暖起来,心里也慢慢平静下来。

他拿出几个洋芋在火上烤着,就着开水吃了起来。他实在是太饿了,胃仿佛变成了一片薄纸。

山风鼓荡着,高原的冷雨打在树上,寒意森森。

在西山茂密的森林里,在狭小的树洞里,张正祥在漫长的雨季中饱受刺骨的煎熬。他不时会走出山路,进入生长着野果的山谷,获取必要的食物。山林寂静得让人心里长出了毛,太阳不时被快速飘过的云朵遮盖,看起来很阴森,但在无云之处,阳光穿越云层间隙照进山谷,透过星星点点的光,这让他心里稍微好受一些。他还只是个孩子,对今后的日子茫然而恐惧。

那段日子虽然处处充满危险,但不会饿肚子。山上的野果,滇池里的鱼虾都是他的食物,他至今都在感怀,正是因了滇池和西山的养育,他才没有被饿死。

1962年,14岁的张正祥回到了富善村,正赶上全民学红宝书的年代,凭着勤奋,他硬是把一本《毛主席语录》背得滚瓜烂熟,他因此也学会了读书写字。19岁那年,舍得吃苦出力气的他被选为了生产队长。尽管那时环境保护这一词语几乎还没有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更谈不上环保意识了。他却凭着代代相传的生存法则给村民们立了一条规矩,不许在滇池里洗衣服,倒污物,不许砍伐滇池边的树木。照张正祥的话说,他是靠滇池养活的,因此,他不能容忍对滇池的任何伤害。况且,保住了滇池的生态,也就是保住了自己的生存。

苍茫人生,百味世态,活着与死去,每个人都是靠着自己内心不同的动力推着走自己的路,每个人都体味过偶然与必然。心底的意欲与意志受到了什么样的滋养,决定了选择不同的道路与方向,也决定了所走的深度和广度。张正祥保护滇池的动力正是源自他内心那份朴素而珍贵的情感:感恩。对于人类而言,感恩不仅是一种美德,更是生存的底线。失去了敬畏之心,就意味着失去了价值和人性的底线。一个懂得感恩的人,哪怕只是一个踽踽独行者,也会沿着自己选定的路,久远地走下去。张正祥的可贵之处正是在于他始终对大自然怀有敬畏之心。

1980年,张正祥自动请缨当上了一名西山的护林员。当时正值包产到户,当地很多村民为利益所趋,偷偷上山偷伐云杉倒卖,后来干脆发展到了有规模的明目张胆的盗伐森林,每年有成百上千亩森林被毁。树木一天天在减少,昔日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以惊人的速度变成一片片触目惊心的荒山秃岭,张正祥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不可遏制地产生了一种愤怒:这简直是置滇池于死地!因此,张正祥当上护林员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立即制定了《三大保护措施》和《十三项保护规定》,坚决禁止在西山森林范围内进行乱砍滥伐及偷盗森林行为。同时禁止放牧、用火、捕杀野生动物。“看着一棵棵熟悉的大树消失,我心疼啊,要长好多年才能有四五十厘米粗呢!”但是,光有措施并不能完全阻止疯狂的毁林,张正祥便昼夜对盗伐者的动向进行跟踪监控,斗智斗勇,在盗运木材必须经过的悬崖、陡壁、高坎、深箐等易守难攻的险要地段设卡拦截,疯狂的盗林行为终于得到了有效遏制。

然而,张正祥嫉恶如仇的正义行为却得罪了许多盗伐者,他们把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意欲拔除而后快。1981年中秋节的夜晚,当千家万户沉浸在团圆的喜庆中时,张正祥照例开始了他孤独的林中巡逻。在一背静处,他与一伙盗伐者狭路相逢,急眼的盗伐者立马围了上来,刹那间棍棒雨点般落在他的身上。“今天我也许要死在这里了。”他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正这么想着,一块石头就重重地击中了他的脑门,血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他勉强支撑着没有倒下去,不过,他很快就感到更多的拳头的分量。砸吧,砸吧,只要自己坚持跟他们“过不去”,这些拳头不是今天就是明天,迟早都会砸在身上的。殴打中,盗伐者要他承诺不再多管闲事,张正祥忍着剧痛从牙缝中挤出两个硬邦邦的字:“做梦!”气得为首者举起手中的砍柴斧向他的腿上狠狠砍去!张正祥重重地倒在了地上,鲜血汩汩地渗进了脚下那片他挚爱的土地。还未等盗伐者松口气,浑身是血的张正祥竟又站了起来,面无惧色地怒视着他们。面对眼前这个不怕死的人,盗伐者做贼心虚,终于仓皇消失在夜幕里。至今,张正祥的左大腿上仍留有一条长达10余厘米的伤痕。

1982年,张正祥率先在村里办起了养猪场,养了100多头肥猪,成了远近闻名令人羡慕的万元户。谁也没有料到,就在家里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有滋有味的时候,张正祥却放弃了兴兴旺旺的养猪场,承包起了村里的14亩荒滩和水淹田养起鱼来。对于张正祥此举,不但家人极力反对,就连乡里乡亲也难以理解,要成为一个万元户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原来,他要利用荒滩作消灭蓝藻的科学实验。承包田很快变成了他的“A系统多功能高快循环灭藻工程新技术”项目研究实验基地。

他的这项实验开始于1985年,那时的滇池由于地理、环境、气候、水温和水质富营养化等诸多因素的影响,蓝藻大量繁殖、积累,改变了水质,使水的透明度降低,水体散发腥臭味,溶解氧减少。蓝藻死亡后,各种有害气体及蓝藻毒素又大量释放出来,最终导致水生态系统的迅速崩溃。蓝藻的疯狂蔓延,成为滇池污染治理的顽症。看着绿油漆一般漂浮在湖面且日盛一日的蓝藻,张正祥琢磨,能否找到一种既能消除蓝藻又能循环利用的途径呢?

通过观察,他发现,随着湖水的潮起潮落,蓝藻总会被一层层地推向岸边。他想,如果能有一种办法把这些蓝藻收集起来,问题就简单多了,既可净化水体,又可用作肥料。他开始在滇池岸边自己的承包田里搞实验。他在田里铺上管道,架设滑板,滑板一头插入滇池水中,利用湖边的风力,将漂有蓝藻的湖水冲上滑板,进入过滤系统,滤掉一部分水后,变成蓝藻浆,再通过脱水系统将剩余的水分全部去掉,利用太阳或风使蓝藻完全干燥,最后打包用来制作饲料或氮肥。

他说,用这种方法消灭蓝藻花钱少、见效快、效率高,遗憾的是他的实验并没得到有关部门的认可,更没有可能推广,而他却为这个实验耗尽了家里所有的积蓄。确实,眼前这个落魄的老人使人很难与万元户联系起来。

谁敢破坏滇池,我就和谁拼命

滇池是一个三面环山的半封闭型的高原湖泊,地表无大江大河注入,但却是昆明唯一的纳污水体。70年代的一场围海造田运动,不但大大缩小了滇池的面积,更使得草海原有的30多个大小注水“海眼”被填埋消失,从此草海便完全失去了自然净化水的功能。由于环滇池周边的山脉蕴藏着丰富的森林资源和丰富的磷矿、石灰石资源,尤其是被昆明人称为“睡美人”的西山,不仅是著名的国家级风景名胜区,而且矿石埋藏浅,品位高。到了80年代初期,在各种利益的驱动下,西山开始了它真正的噩梦,采矿、采石、取土点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最多时竟达40多个。每天爆破声、机械的轰鸣声响个不停,运输车辆往返不断,不久就把“睡美人”挖得面目全非,脖子后面更是被挖出了一个大坑,只要再将前面的一个山丘挖掉,“睡美人”的头就断了。“我是真的着急呀。”说起当时的情形,张正祥至今依然痛心不已。

进入上个世纪90年代,随着滇池周边山体的开发,滇池的污染也在加剧。此后,工业发展、人口增加,滇池更是被城市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所有的城市污水随着三十几条入滇河流直接注入滇池,整个滇池的水质很快超过了国家规定的Ⅵ类水标准,属于重度污染,滇池里的鱼类也已经基本灭绝。

但滇池的前世却不是这样,照张正祥的话说,70年代以前的滇池,完全是一派春的天地,绿的世界,鱼的湖泊,花的海洋,水清得能见到湖底,鱼虾多得用脚都能踩到。一首流传于昆明的民谣:“50年代淘米洗菜,60年代摸虾做菜,70年代游泳痛快,80年代水质变坏,90年代风光不再,现今时代依然受害。”民谣说出了滇池50年来水质的变化,也道出了昆明人的痛心和无奈。

目前,滇池已检出有机污染物72种,其中具有致癌、致畸、致突变效应的物质12种。夏季滇池水面84%被藻类覆盖,最好区域的水质只能维持养殖和工业用水,且滇池水资源的开发利用率已达到60%。据国外的经验,一个国家和地区用水超过水资源量的20%时,就可能出现水危机。

谁也不会否认,当今世界,环境恶化引发的灾难已经到了触目惊心的地步。一份调查报告显示,中国90%的城市地下水已受到污染,流经城市的河水有75%不宜饮用,鱼类不宜捕捞,而全国有30%的河水不宜用作农业与工业用水。换句话说,中国三分之一的城市,也就是大约660个城市无法获得足够的清洁用水,其中又有110个城市面临着清洁用水严重短缺的困境。随着人类对森林、湿地的过度利用和破坏,全球气候变暖、土地沙化、湿地缩减、水土流失、干旱缺水、洪涝灾害、物种灭绝等一系列严重的生态危机日益加剧,成为迄今为止人类面临的最大威胁。1998年夏季那场震惊世界、百年不遇的长江特大水灾,2010年的舟曲特大泥石流灾害,至今仍然让国人心有余悸。这些远的尚且不说,在云南的怒江、澜沧江流域,由于陡坡垦植、森林过量砍伐及开发失控,人为地改变了山地的生态平衡,造成了严重的水土流失,泥石流、滑坡,旱灾、洪涝灾害时有发生,大片土地沦为无法绿化的荒山。这些荒山板结得连生在上面的草都仿佛给吓住了,怯怯地不敢往上冒,即便是冒出来的也全是一副萎萎缩缩、战战兢兢的样子。更要命的是,每年的雨季一到,表层的土壤由于缺少植物维系,往往被雨水冲走,导致土层越来越薄。如此循环反复的水土流失,越来越多的土壤变成了无法种植的僵土,专家把这种情况叫做石漠化,并提出严重警告:这些被破坏的植被如不及时恢复,最终丧失的将不仅仅是有限的土地,生存的基本条件也将逐步丧失。一幕幕惨剧,是天灾,更是人祸。

面对日益恶化的环境,人究竟可以有多大的作为?

尽管科学家不断呼吁:由于大量森林被毁,已经使人类生存的地球出现了比任何问题都要难以对付的严重生态危机,生态危机有可能取代核战争成为人类面临的最大威胁。

遗憾的是,在灾难和现实面前,虽然已经没有人会否认保护环境的重要性,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从自己身边的每一件小事踏踏实实做起,更何况像张正祥那样“固执”地一做就是几十年!

1998年,长江发生了历史上罕见的洪水灾害。正当全国人民众志成城抗击洪灾的时候,张正祥却在村里悄悄粘贴了一张大字报,指出长江洪灾的主要原因就是因为上游水土流失太严重,生态环境遭到前所未有的破坏,更直接指责当地政府任凭盲目开发,毁林开矿,以及部分官员和矿产老板相互勾结行贿受贿等等。一时间,村民们争相观看,议论纷纷。就在有关部门对大字报展开追查时,张正祥大大方方地站了出来说:“不要查了,大字报是我写的。”所有人都没有料到,这张言辞犀利的大字报居然是本村的一个“疯子”所为,追查也只好不了了之。

原来,张正祥贴大字报之前曾劝几个矿老板,让他们关了矿点,不要再做毁坏环境,贻害子孙的事情。但对方丝毫不为所动,他便同他们打赌,“狂言”要告倒对方。随后他便一个人悄悄地来到了北京准备告状。但偌大个京城,人生地不熟,上访之门不仅有警察把守,至少还要排上三天的队。张正祥四处碰壁,连伙食钱都成问题,无奈只好回昆明。回家的路上他想,难道就这么算了?一想到满目疮痍、千疮百孔的西山,他的心就像刀割一样。冥思苦想中他想到了一个好主意,用大字报的形式揭露发生在西山的种种恶行。回到昆明后他拟了一份大字报赶往复印店复印,然后在当天深夜两点以后,拎着个小糨糊桶,悄悄粘贴在了村里的几处墙上。

一石激起千层浪,张正祥的“疯子“行为终于引起了媒体的关注,有关“国家风景名胜区惨遭劫难”的报道开始见诸报端。张正祥也开始忙活起来,有时候一天要接待好几拨记者,带路调查采访,热闹了多年的西山由此安静了下来。

这次的战果是六个开矿采石点被勒令封停,相对于多年的狂采滥挖,虽然只取得了局部的胜利,但对张正祥的鼓舞是巨大的,他找到了坚持下去的法宝:信心。

30多年了,每天,他都要去山上转一转,然后沿着崎岖的山间小路往滇池边走去。

早晨的阳光带着一丝暖意照在身上,风吹起了他的衣领,也吹起了他的头发。一群红嘴鸥在天上盘旋翻飞,指望从滇池里觅到一些鱼虾。

一路上,他看到了骇人的景象:蓝藻、肿胀发臭的鱼,附着在岸边。这些画面恐怖又阴暗,滇池,以及滇池里的东西,令他心碎。

一股无可阻挡的潮水在他体内升起,他的眼睛已经见过那么多毁坏环境的恶行,他说:“没有生态就没有生命,没有环保就没有一切。谁敢破坏滇池,我就和谁拼命。”就是这个至今依然借住在别人家的老人,在2010年玉树灾后的第一时间捐款1000元,那是他受邀作环境演讲所得。但同年的云南大旱,他却一分钱也没有捐。对此他说:“云南旱灾不是自然造成的,是人为造成的。为什么他们要毁林?贪官在毁林,老板在毁林,村民在跟着毁林,水干了,自找的。我就不给钱,哪怕是我的老乡,我也不管。”

多少个夜晚,张正祥极度疲倦又极度清醒,无法入睡,常常在灯下一坐就是几个小时,看书,写调查报告、写告状信。昏黄的灯光把他的身影映在墙上,一动不动,孤独而坚韧。在那些逝去的夜晚,他一遍又一遍地在纸上标注着那些淌着黑水臭水的排污口,一遍又一遍地整理着那些笔记资料,它们是张正祥的一切。

夜深了,风很大,也很纯,风中裹着一丝丝滇池的气息,这是滇池岸边才能分辨出来的气息。没有月亮,稀疏的星星散落在天幕上,衬出山村朦胧的轮廓。他在风中听到了一种声音,像是召唤,又像是诉说。是的,那是滇池在诉说。

他把放在床底下的那只木箱取了出来,打开箱子,他闻到一种陈旧的气息,那是经年累月形成的气息。他拿起了其中的一个本子,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他的心突突地跳了起来,上面记的全都是矿老板们毁坏山林的铁证。随后,他再次把手伸向木箱,摸出了一摞照片,那些惨不忍睹的山林照片。

2001年,是西山生命史上最惨烈的一年,隆隆的爆破声彻底打乱了森林的平静,疯狂的毁林挖山取土、炸石开矿开始了。整个西山俨然成了千军万马拼杀的战场,庞大的机械设备和车队居然排成了十余公里长的长阵。

眼前的阵势让张正祥目瞪口呆。如果说八九十年代的偷盗毁林让西山受到了重创,那么,现在的西山则遭遇了触目惊心的灭顶之灾。

张正祥这样描述当时的情景:“他们挖了滇池‘睡美人’的八座山,一座一座的山,不分昼夜,那个汽车就像长龙一样,让人睡都睡不着,地都会震。山都挖了八座,如果再挖,‘睡美人’就消失了,我生存过的家园啊,面对母亲遭此不幸的毁灭性破坏,我十分心痛。我的生命是大自然给的,是滇池给的,告不倒这些人,我就是活着都没有价值。”

张正祥立即开始了行动,他采取设路障、断电断水断路的战术,在森林中开始和开矿的老板们昼夜周旋,拍照取证,然后,不断地投诉举报。开始人们并不以为然,纷纷说:“这个烂疯子怕他干吗!管他呢,他要照就让他去照,他怕是拿着个假相机来哄哄我们。”直到张正祥领来了媒体的记者,矿主们才意识到,平时实在是低估了这个疯子。张正祥的调查开始变得举步维艰。如果被矿主发现,他唯一的防身手段就是:跑!经常是他在前面跑,后面一大群人手持棍棒拼命追。有时候他被追得像猴子一样直接爬上了悬崖,当时怎么有那么敏捷的攀爬身手,事后连他自己都觉得惊讶。有时候实在跑不动了,哪怕前面是悬崖,他也会不要命地往下跳,一次竟然跳到了一个马蜂窝里,马蜂叮得他满地打滚。回到家里,浑身肿得连家人都认不出他来了。

他在森林里开展的“游击战”,虽然给矿主们制造了许多麻烦,却收效甚微,自己却在一次次交锋中屡受重创,遭遇暴打更是常有的事。张正祥不由得暗自神伤:“为什么告状的路途那么遥远,哪天才走得完这个告状的道路,哪天才能够使西山平静下来?我上访的目的就是呼吁政府能够把这个西山,这个滇池保护下来,我不存在诬告哪个,陷害哪个呀。”

阻止开矿,自然也就触动了村官的利益,官商原本就是勾结在一起的,最后,竟连自家承包的田地也被收回了。

生活,再一次陷入了困境。

窘迫的生活让人绝望,两任妻子先后离他而去,只有15岁的大女儿不得不挑起了家庭的重担,每天放学后还要到地里干农活,然后回家做饭给弟弟妹妹吃。多少次,女儿哭着对他说:“你是一个农民,能有多大力量?家都变成这样了,我真的好害怕。”他说:“没有大家,哪有小家?世上总有正义,我就不信告不倒他们。”

大难不死的张正祥确实“疯了”,他非但没有被吓倒,居然在妻子出走的第二天又进山了,照他的话说,家都没有了,还怕什么?话虽这么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每当夜深人静之时,面对着家徒四壁的空屋,张正祥多次潸然泪下。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他想起那次他和女婿在滇池里救了一个落水的老乡,当他到相关部门申报时,他们的见义勇为却遭到了工作人员的质疑,他们直接对张正祥说:“不可能,你是一个坏人,你没有资格来报奖。”这个打击让张正祥气得差点从楼上栽下去,痛苦难言。女儿女婿知道结果后,伤心地哭起来了:“人家做了好事得好报,我们救了那么一大条人命,却从上到下说我们这家人是坏人。”

张正祥的坚持再一次显示了力量,2001年11月15日,《云南日报》刊登了张正祥举报《“睡美人”面临身首分离的威胁》的报道,昆明市委书记见报后,立即作出重要批示:“请立即制止毁林开矿、取土的行为,保护西山自然景观。”

这一次,西山风景区内12个大型开矿、取土、采石场被西山区政府封停,张正祥的斗争取得了重大胜利。

如果以为疯狂炸山的硝烟会就此熄灭,那就错了。在巨大的利益驱动下,人们疯狂而短视,道德的底线再次在暴利面前轰然倒塌。

2002年1月,刚刚被封停不足一个月的12个开矿、取土、采石场在地方保护主义的大旗下,竟又轰轰烈烈地开张了。一时间,繁忙的挖掘机、推土机、装载机、空压机、钻岩机,碎石机,皮带运输机等大型机械设备各显神通,尘土遮天蔽日,炮声震耳欲聋,滇池西岸的村庄和农田像盖了一床棉被,被厚厚的尘土所覆盖,公路不堪重负,被滚滚的车轮碾轧成一条条扭曲的麻花。每隔两分钟就有一辆货车拉着满满的矿石从山腹中开出,黄土漫天,一张口便满嘴是沙。

2002年1月9日,蓝天白云,西山茂密的森林迎来了又一个阳光充足的日子。张正祥带上相机,像往常一样在盘旋的山路上骑着那辆破自行车,艰难地行进在通往矿山的崎岖道路上。

这是他每天例行的功课:巡山。

突然,一辆迎面缓缓驶来的大货车在与张正祥擦身相遇的一刻,仿佛发了狂一般,“轰”的一声把已经避让到路边的张正祥撞下了几米高的路基,张正祥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其实,张正祥远远就看见了这辆一直缓慢行驶的汽车,一切都看似很正常,它与他只不过会擦身而过,他一直这么想。

过了很长时间,一阵剧烈的疼痛从右手向肩膀蔓延。同时,感到脸上黏糊糊的,他挣扎着用左手一摸,满脸是血,前襟也是一大片血迹。

这时,他才感觉到,一只眼睛像被一块黑布蒙住了,什么也看不见,疼痛难忍,他再次晕了过去。

两个小时以后,一场不期而至的大雨把他淋醒了,他挣扎着挪起身来,踉踉跄跄地爬到路边,脚板忽然被硌了一下,低头一看,他吃惊地发现,一只鞋早已不知了去向,而右手已经反向骨折,折断的骨头仅有一层皮肤与身体相连。

他脑子一片模糊,许是摔倒时伤到了脑袋,他想。那辆撞了他的大货车早已扬长而去。

突然,他想起了那伙人的威胁。一天中午,他正在做饭,忽然来了20多个人把他团团围住,这些人眼睛血红,拎着刀,说要给他放放血松松骨头,左腿上那条刺眼的伤疤就是那伙人用斧头砍伤后留下的。

张正祥对他们说:“你们的行为是违法的,法律保护我,不保护你们,你们把我杀掉只是牺牲我一条命,可你们一个也逃不掉。我活一天,就不允许你们破坏山上的一草一木!”那伙人看着他愣了半晌,最后灰溜溜地走了。

不想,这伙人并未就此善罢甘休。

是的,没错,这不是一次偶然的意外,这是一次精心策划的谋害。

太多太多的细节,太多太多的事件都向他证实,这是一次可怕的预谋。那一张张恶狠狠的脸,有着灰色的油脂和冷漠。

在医院里,他觉得自己的身子像一块随波逐流的木板,随着水波晃来晃去。是滇池在晃动。

想到滇池,他的心忽然湿了起来。

出院的时候,他右手的骨头还没有长好,一条腿也依然有些不听使唤,以至于下楼时他不得不用左手扶住楼梯。医生说,只能慢慢恢复了,能恢复到什么程度,还不好说。事实上,那条伤腿从此就变得很不听使唤了。

这次事故让张正祥的右眼几乎失明,右手骨折。为了治伤,他卖掉了家里仅有的最后一口鱼塘,从此,家境真正变得一穷二白。

“为了告状,我得罪了许多老板,他们先是采取报复手段来吓唬我,我不予理睬,那几个采石场的老板就凑了100万元的现金收买我,我没有搭理他们。”张正祥骄傲地说。

我直接的仇人至少有10万

丧心病狂的报复和重金收买并没有阻止张正祥走在滇池边上的脚步,反而激起了他更大的决心。他当时发誓,要用捡回来的半条老命,与矿主们拼个你死我活。2002年4月25日,身上的伤病都还没有痊愈的张正祥向国家环保总局递交了《滇池“睡美人”景观遭到破坏的情况调查报告》的举报材料。

张正祥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这些材料,引起了国家环保总局的高度重视,并迅速批转到云南省环保局,要求迅速查实处理。有关部门经过周密调查,终于再次下达了封杀令。

这一次,滇池西山风景区内38个大、中、小型开矿、采石、取土点被一次性封停。

令人不解的是,与滇池相伴相生的西山并没有因此平静下来。2002月8月,一场规模巨大的开矿取土行动又卷土重来。不同以往,这次重新采挖据说是为了高速公路建设和养活当地群众,开矿、采石、取土点也由原来的16个迅速增加到38个!

眼前震天动地、轰轰烈烈的场面把张正祥惊呆了,望着风把沙子尘土掀上了天,他觉得,不去制止就等于纵恶。不顾一切,他又开始了艰难的取证,举报。

有一次,他冒险深入到一采石场拍照取证,才刚掏出相机就被发现了,几个壮汉提着砍刀棍棒追杀过来,情急之中,他只得纵身跳下几米深的灌木刺丛中,尖锐的倒钩刺如同一把把刀尖,扎得他浑身血肉模糊。无数次的追杀,无数次的威胁与暴打,不是张正祥不怕死,没有什么比人的生命更为重要;也不是他不想过安定平静的日子,温饱安康,是每一个人最基本的生活盼头。但他深知,只要西山一日不平静,只要疯狂的生态破坏行为还在继续,他和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就永远不可能有宁静安稳的日子,甚至有可能永远失去他们挚爱的家园。生态已经恶化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恶臭的湖水,成群成片死去的水族们,在太阳光下裸露着发胀的尸身,红土的山头,犹如大地一片伤痕累累的肌肤。当身边充满了尘暴、臭水、垃圾时,人的健康和生命就将被摧残和吞噬,曾经美好的家园就将变成地狱。更为可怕的是,滇池的污染并不仅仅关乎到沿湖人们的生存,更关乎到昆明这座高原城市的生存。

“谁毁滇池,我就要和他拼命。”他的声音斩钉截铁。

2003年1月14日,昆明市政府作出了《关于立即封停西山风景名胜区保护范围内所有开矿、采石点的决定》。1月18日,由昆明市相关部门组成的联合执法队一次性封停了38个大中小型开矿、采石、取土场。

在市政府封停令下达后,西山“睡美人“景区所在地碧鸡镇的所有开矿采石点是封停了,但紧邻的海口镇景区内的开矿采石点仍然没有停止,机器和爆破声仍在日夜轰鸣,原因是这里正在建设一条投资数亿元的城市快速通道——高海公路。谁都知道,建设高速公路必然需要大量的土石方,也就是说,千载难逢的发财机会再次降临到了他们头上。为阻止张正祥举报,不少矿老板和石场老板见硬的不行,便改变策略,纷纷提着重金来拉拢张正祥。一位老板声情并茂地说:“张正祥,不要忘了我还是你的亲戚。俗话说,掌心只能向内不能向外。你硬是要封停西山开矿、采石场对你有什么好处呢?只要你停止上访举报,我们一定要重谢你!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我们劝你不要再憨告下去了,憨告下去只能四面树敌,对你没有任何好处!”紧接着,另一位老板也提着重金求上门来:“张正祥,实话说,以前谁也不相信你真的有那么大本事告停了那么多的开矿采石场,现在大家都佩服你了!但最可悲的是你拼死拼活地四处告状,阻止开矿采石,保护滇池,非但没有得到政府分文的奖励与表彰,到头来还落了个妻离子散、家败身残的悲惨下场!你虽然做了很多好事,但从来没有得到任何好报,你这是何苦呢?现在为了帮助你尽快治好身体,建好新房,找回新娘,让你全家过上团圆幸福的小康生活,经我们各大矿场、采石场老板商量决定,由每家先拿出10万元钱来帮助你改善生活和解决目前的困难,其余每户再追加10万元的酬劳费,待高海公路结束结清石料款后一次付清给你,这样对你和我们大家都有好处。劝你不要再干那些与你利益毫无关系却随时可能招致杀身之祸的事情了。你知不知道,高海公路建设急需上亿立方砂石料,请求你不要让我们再错过了这一次千载难逢的发财机会吧!”如此等等。那段时间,随着高海公路紧锣密鼓地展开建设,张正祥原本冷清的小屋也迎来了络绎不绝的说客求情者。为了回避这些人,张正祥干脆门锁一挂,巡视滇池去了。

见收买不成,那伙眼见得就要失去到口肥肉的人怎肯轻易罢休,立即纠集了上百人直扑张正祥的小屋围攻叫骂:“张正祥,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要活大家活,要死你也莫想活!限你规规矩矩地呆在家里,莫要再管闲事了,否则,就不要怪我们翻脸无情!”紧接着,这伙人又收买雇佣了当地一名虎背熊腰蛮横无比的混混,手持砍刀,随时跟踪追打张正祥。一天,这个混混凶蛮地把张正祥堵在一条背静的山路上,面露凶光恶狠狠地说:“张正祥,你这个不识好歹的冷血动物,几十位大老板白送你上百万元的重金,让你建新房,买轿车,娶新娘,过上不愁吃不愁穿的富贵日子,你不情愿,你宁愿守着这间破屋子天天举报,你害得多少老板断了财路。冤有头,债有主,现在我受众矿老板的委托,特来勒令你立即撤回你的全部举报材料,并写出书面保证,保证永不上访举报!否则,我就把你砍碎了丢进滇池里喂大鱼!”说着,挥舞着拳头,一拳把张正祥打了个趔趄,边打嘴里还不断叫嚣:“我要让你知道:什么叫道理?有钱就有道理!什么叫法律?拳头就是法律!快写!不写我就用拳头再给你上一堂‘拳头才是硬道理的地方法制课’吧!”说着,再次举起铁钵般的拳头,狠狠朝张正祥砸去,直到张正祥满脸是血倒在地上,这名壮汉才得意地弹了一个响指,扬长而去。

随着张正祥知名度的提高,潜在的威胁也越来越大。他变得敏感、谨慎,走在路上,经常会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审视路边的丛林。半夜,他会突然睁开眼睛,侧耳聆听窗外是否有晃动的人影。为了防身,他不得不养了一条看护狗在院子里。

2003年4月1日,张正祥怀揣着他在昏暗的灯光下逐字逐句写下的《关于滇池、西山名胜风景区仍在惨遭破坏的情况调查》报告,再次悄悄地踏上了去北京的旅途,他要向国家有关部门直接举报。

同年8月8日,由市、区国土、水务、环保、滇池管委会、建设等部门组成了联合执法大队,对滇池自然保护区、西山名胜风景区内的52个大、中、小型开矿、采石、采砂、取土场以及在滇池西岸违法排污的企业进行了坚决的取缔。8月24日,央视“新闻30分”根据张正祥的举报,通过实地采访,以《云南滇池非法炸山采石:国家级风景名胜区惨遭破坏》为题,对此地疯狂破坏自然环境的行为进行了曝光,张正祥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随着全社会对环保问题的日益重视,国家环保工作力度的不断加强,张正祥保护滇池的事迹得到社会越来越多的关注、肯定和支持,媒体也纷纷进行了报道。与此同时,在滇池边非法开矿带来的危害和治理保护滇池环境的重要性,日益成为人们的共识。2005年10月26日,张正祥荣获“中国十大民间环保杰出人物”称号。

但是,在张正祥看来,荣誉并不仅仅意味着光环和荣耀,更多的是责任和鞭策,是付出和牺牲,他也因此而把关注的目光从眼前的滇池,投向了更为广阔的地方。他说:“既然地球是我们人类共有的家园,那么,不论哪里发生破坏环保的事情,我都有责任和义务去制止。”2006年2月15日,张正祥的家里突然来了几位风尘仆仆、神色焦虑的农民,进得门来,水都顾不上喝一口,一见到张正祥便急切地说,“张卫士,我们是来找你求救的。”原来,他们是思茅市六顺乡官房村的村民,祖祖辈辈一直生活在一片茫茫的原始森林旁边,以种地为生,虽然日子过得清贫,但身边森林环绕,谷幽泉美,深厚的森林腐殖层为大地提供了丰富的养分,日子便一代一代地延续了下来。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曾经的平静日子会在一个清晨戛然画上句号,一阵刺耳的砍伐声,伴随着一棵棵大树的轰然倒地,把他们惊得目瞪口呆,也把他们的心震得生疼。

由于近年来橡胶价格一路狂飙,受巨大经济利益的诱惑,当地竟然决定砍伐原始森林和国有林,改种被誉为“摇钱树”的橡胶。很快,12万亩森林被砍伐一空,失去森林的亚洲野象不得不进入村寨、农田和果园觅食。野象所到之处,庄稼果木均被席卷一空,甚至出现损毁房屋、攻击人类的报复行为。更为可怕的是,失去森林涵养的土地,灾害频发,连人畜饮水都成了大问题,曾经的家园转眼变得面目全非。在绝望之际,他们想到了电视里曾经报道过的“滇池卫士”张正祥,对,就去找他,请他也来管一管这里的“闲事”。

得知几位村民的来意,张正祥的心一阵紧缩。对他来说,民众的生存就是大事,民众的呼声就是命令,他毫不犹疑地迅速随几位村民来到了几百公里以外的思茅。从2月份到5月份,整整三个月,他不顾安危深入现场调查核实村民反映的情况,熬夜写成了数万字的调查报告,连同现场拍摄的照片,通过网络等途径,及时向中央和省政府以及有关部门进行举报。同时请来了央视“焦点访谈”的记者,一同深入毁林现场进行实地调查采访。

2006年6月25日至27日,央视“焦点访谈”以《思茅滥伐原始森林——当地林业部门为私人老板的毁林行为大开绿灯》为题,进行连续曝光后,立即引起了有关部门的高度重视,并迅速组织了查处,一场特大规模的毁林事件终于得到了遏制。

但仅仅相隔一年,同样为了巨大的经济利益,毁林的悲剧居然又在西双版纳热带雨林上演了。2008年清明节后,西双版纳贺孔村丫口寨的几位村民找到张正祥反映,当地采用机械和焚烧的办法,正在大规模毁林,准备用于开发规模化、产业化、商品化和集团化的橡胶种植生产基地。由于失去了森林的涵养,水源枯竭,人畜“连水都快喝不上了”。那些森林被毁尸灭迹的山包上,到处裸露着刺眼的红壤,野象、野牛、巨蟒、巨蜥、绿孔雀等珍稀动物由于失去了赖以生存的栖息地而不得不四处逃亡,有的更“铤而走险”,与人一搏,甚至以死相拼,野象踩死人的事件时有发生。不断恶化的环境,正上演着一幕幕触目惊心的生态寓言。

如同战士听到号令,张正祥马上随几位村民来到西双版纳实地调查。当大片裸露的红壤出现在他眼前时,当时涌上心头的只有两个字——犯罪!

他顾不得旅途的劳顿,马上开始调查、走访、拍照、取证。4月的西双版纳,酷热难当,不要说翻山,就是多走一会儿,人也跟水里捞出来一样。他以花甲的年龄,拖着伤残的身躯每日翻山越岭,确实是件令人难以想象的事情,但他硬是走过来了。方圆的土地原本生长着茂密的原始森林,而此刻,山成了单调的风景,太阳成了带毒的火球。他长时间地注视着那些太阳光下的红土,直到眼睛发烫。由于没有树,太阳无遮无拦地辉煌。他心里最大的愿望就是,扯一片云彩,把太阳挡一下。云,当然是没有的。好久了,小鸟寂寞地飞过,只看着云做梦,感叹着土地的干裂。他无奈地站起身来,拖着沉重的脚步继续着孤独的调查取证。

2008年6月,中央电视台、云南电视台、《光明日报》《法制日报》等多家媒体根据张正祥的举报,深入西双版纳热带雨林惨遭“剃头”的现场进行调查采访曝光,不但引起了各级政府部门的高度重视,同时也引起了社会的高度关注和强烈反响,一场愈演愈烈的特大毁林事件终于画上了句号。

水,历来被人类视为生命之源。伴随着城市的扩张,地下水的用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

改革开放以来,招商引资一度成为地方政府提高GDP的法宝。为了吸引投资,在环保方面也放宽限制,经济增长以牺牲环境为代价。就在思茅的毁林事件平息不久,张正祥像往常一样沿着滇池西岸巡视。当他走到白鱼村浪泥湾时突然发现,不远处滇池“海眼”位置及附近的湖面上,正汹涌着一片浑黄的水体。他心里一沉,急忙走近湖边仔细查看,顿时看见浑水正对着的山岩脚下,一座高耸的大型钻井机正加足马力大肆开采地下水!张正祥马上意识到,湖水变浑的原因一定与这台巨大的钻机有关,由于滇池暗河顶部被钻机钻穿,大量泥浆流入地下暗河,地下河水与滇池是相通的。

为了找到地下河水遭到破坏的有力证据,张正祥来到了距浪泥湾取水点3公里的白草村大龙潭与马桑箐滇池水源保护区实地查看。位于西山区碧鸡镇观音山村委会的白草村,是滇池重点水源涵养区、暗河分布区、水环境功能区,该村大龙潭溶洞及小河流域经中国科学院昆明动物研究所鉴定为“国家二级保护动物金线■”种群资源繁殖分布区。

刚一走近龙潭,张正祥顿觉气愤难当,原来,昔日龙潭那奔腾翻滚的出水口变得如同游丝一般,且流出的全是浑黄的泥浆和钻机润滑油散发出来的黑色油污。大量珍贵的国家二级保护动物——滇池金线■被毒死,漂浮在肮脏的水面上。他赶紧取出望远镜朝远处望去,只见位于大龙潭泉点不足200米的上方与马桑箐天然小湖护堤旁,有两台大型钻井机正在大肆作业,疯狂地钻探开采着地下水。如果不及时制止,对滇池的危害将是巨大的,对金线■来说,更是灭顶之灾。张正祥找到施工人员试图阻止,如同预料的一样,回答他的依然是一双双威胁的拳头。他并没有被眼前的阵势吓倒,一方面向有关部门不间断地举报,一方面直接带领电视台和报社的记者直赴现场进行调查曝光。很快,昆明市水利局就采取了强有力的执法措施,对张正祥举报的三个非法取水点实施了坚决的封停取缔。

30多年来,这样的举报和制止到底有多少次?连张正祥自己也记不清了,也许只有他满身累累的伤痕和破碎的家庭,无言地见证着他的坚守与艰辛。在与滇池有关的利益链上,所有的人都恨他——官员、采矿者、取土挖石者、房地产商、养猪场、水泥厂老板……张正祥说:“我直接的仇人就有10万个!这些年来,举报信写得板车都拉不动了,写坏的钢笔更是不计其数,寄出去的信超过万份,每周至少写一份,完全是手稿,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的,我全部的武器就是这一堆举报材料。”

张正祥没有料到的是,虽然他奋战多年喊停了滇池西山的疯采滥盗,却未能阻止房地产商的粉墨登场,超负荷的脆弱生态遭遇城市扩张的勃勃雄心,滇池不可遏止地进入了最黑暗的时期。从这个角度说,目前的“经济高速发展”很难说清到底是进步,还是在倒退。“大开发就是大污染,滇池周边的工厂、公墓、旅游区,都是要占滇池的便宜,很多城市规划也在毁灭着滇池。”张正祥说。

张正祥的心在滴血。

2010年,一个叫维港湾的旅游度假项目开始了征地拆迁,项目所在地本是一片宁静的小山村,包括观音山村、林场村和白草村辖区,有上千亩水田、耕地、果园和林地。在此之前,该项目曾于1998年和2004年两次用“以租代征”的名义在当地进行拆迁,都遭到了村民的抵制。而这次,他们却找到了一个冠冕堂皇的拆迁理由:此地在滇池保护区内,必须“四退三还一护”(退田、退塘、退房、退人,还湖、还湿、还林,护水),也就是说,开发商们举起了保护滇池环境的大旗。在此生活了世世代代的村民怎么也没想到,他们一夜之间竟成了保护滇池的障碍!面对村民的尴尬处境,张正祥非常愤怒,他据理力争,不断上书。面对强大的地产商,他没有丝毫的退缩:“谁打滇池的主意,我就让滇池成为他财富的坟墓。”

他想起有一次巡视到林场村时,被一伙村民拉着手团团围住责问:“张卫士,为什么你只保护滇池和西山,而不保护我们的生存呢?你是否知道,如果没有了我们大家的支持,你还能长期坚持饿着肚子巡山护湖吗?现在,我们被强拆工程占去了土地,摧毁了家园,你到底管不管啊?”

几句话问得张正祥心有愧疚而又力不从心,他只得再次向媒体求助。仅2010年2月至4月,张正祥就带领新华社、《中国日报》、云南电视台、《南方周末》、香港《文汇报》等各路媒体的记者、昆明市政协委员、云南网络公司以及云南大学等各大院校的数百名大学生志愿者深入现场调查采访,村民的哭诉让张正祥至今潸然。2010年5月1日,张正祥郑重写下了长达15000多字的《关于请求中央和省市坚决依法查处假冒“四退三还”之名大搞房地产开发破坏滇池水源保护区和强毁村民生存家园的有关情况调查报告》,上报国家有关部门。

同月,张正祥执意要带领我去看一个滇池岸边的地产项目。据悉,这是一个以运动、休闲、度假为主的生态旅游项目,主要建设生态湿地、精品酒店、会所以及分时度假公寓。张正祥说,这就是彩云湾项目。

接着,我们又去白草村看了一处正在作前期准备的维港湾旅游地产项目。据张正祥实地调查和水文地质图显示,这两处地产项目所处地均有丰富的地下水资源,大量漏斗、落水洞、泉涌和地下暗河分布其间。这些泉眼,在滇池中形成了数个海眼,因此,张正祥担心的还不仅仅是西山的破坏,更主要的是,地产项目的开建,将直接加剧久治不愈的滇池污染,因为缺乏有效的活水注入,一直是滇池根治不绝的重要原因。

虽然“彩云湾”和“维港湾”工程最终还是被张正祥叫停了,但张正祥的心病却没有消除,建在离滇池边不远的高尔夫球场和不断开发的地产项目仍然让张正祥担心不已。张正祥说,所有这些项目都需要不断抽取滇池地下水来维持运转,如果地下水抽空了,地层就会陷落,进而使滇池失去补充的活水源,后果不堪设想。

海眼才是滇池最重要的补水来源

自70年代算起,滇池的污染由来已久,尽管历届政府都尽了很大的努力去治理和改善滇池的水质,但相对于迅速恶化的水质和生态,那些措施和治理都显得杯水车薪,往往是原有的状况还没有彻底改善,新的污染又已形成。

这种可怕的循环,犹如惯性巨大的陀螺,不停地旋转着,旋转着。然而,有一个人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这种循环,他就是张正祥。

“如果说名字是事物的原型”,张正祥只是一个普通的农民。当他还是一个少年时,他就尝到了饥饿的滋味。贫穷培养的滋味是那样地刻骨铭心,在滇池生态遭到毁坏的那些日子里,他再次咀嚼到了这种苦涩,他被那些赤裸裸的破坏行为深深震慑了。事实上,30多年来,这种滋味一直弥漫在他的生命世界,连同那浑黄恶臭的滇池水一起融进了他的生活,并形成了他的“执着气息”,这种气息有着坚实的底层基础,是一种无法扑救的“烈火”。

当他把侧着的头转向我时,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使他痛苦和快乐的深渊:他愿意承担起一个普通人的责任,把他的幸福和快乐交给滇池。

然而,他也深知,种子在不同的土壤里,收成绝对不会一样,也就是说,不找到真正祸害滇池的罪魁祸首,要恢复滇池生态,还滇池一湖清水就永远是一句空话,那种令人惊恐的恶性循环将会继续下去。

由此,他开始了向专家权威的挑战。

有关专家认为,滇池的污染主要是由点源污染和面源污染造成的,即由于排污和流域土地广施化肥造成的,也就是说,滇池治污的重点主要就是控制点面污染源。而张正祥却把目光投向了海眼,从小生活在滇池岸边的经历使他敏锐地意识到,海眼才是滇池最重要的补水来源。照张正祥的说法,滇池水源主要由天上的雨水、入滇的河流,以及地下暗河、泉水三部分组成。地下暗河从滇池底部往上涌出来的水即为海眼,如果海眼消失,滇池也就失去了最重要的补充水源。滇池之所以久治难清、举步维艰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海眼的大量消失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这与目前专家的说法完全是两回事。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设想,这种新的理念使他荡漾着一种难以言尽的激情。

这个观点提出来容易,要从理论上论证,对于一个仅仅相当于小学文化程度的农民来说,却比登天还难。

“我不是单纯地保护滇池地表水,而是从源头开始,源头、流域、西山,包括滇池地下的暗河,因为滇池是由地下庞大的暗河组成的。”

在一个阳光充足的早晨,张正祥带我去看“海眼”。随着小船远离岸边,水质清澈了不少。忽然,不远处的湖面冒出一大片大大小小的水泡,阳光下,似一盆盆泼洒的珍珠。张正祥兴奋地说,这就是海眼。

据张正祥说,大的海眼,涌出的水柱大如蛮牛,连船只都很难靠近,围海造田给滇池造成了致命的危害,滇池被填掉了四分之一,很多海眼完全被围海造田的泥巴堵死了。张正祥的说法得到了世代生活在滇池边的农人们的证实。从小在滇池边打鱼长大的老人们都说,滇池早先有海眼上百个,就是现在也还有几十个。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滇池母亲病入膏肓?这是一个久久萦绕在张正祥脑海里挥之不去的问题。

在张正祥看来,滇池之所以成为高原最闪亮的明珠,全在于周边强大的地下暗河水系养育,砍伐森林,大规模地开矿、取土、采石,直接的后果将导致地下水的改变,等于断了滇池的血脉!没有新鲜血液的补充,会加重污水滞留,湖底大量污染物淤积,水质富营养化加快,蓝藻爆发成灾,大量水生动植物灭绝。

想想看,如果滇池今天的现状真的如有的专家称的仅仅是由于老化、城市排污、工业排污、农村排污造成的,那么,为什么几百万年前出生的滇池早不老化,晚不老化,偏偏就在八九十年代短短的二三十年间就急速老化了呢?为什么湖底淤泥在大规模的开矿、取土、采石来临时突然变得不可收拾了呢?还有,那些在滇池游弋了千万年的珍稀鱼类金线■、银白鱼、油白鱼怎么说消失就消失了呢?如今,连海菜花也绝迹了!

他的脑海里一直被这样的“为什么”纠结着,到了吃不香睡不着的地步。

他开始到处找资料,省吃俭用买书籍,用知识武装自己。在他简陋的小屋里,到处都堆满了书籍、图纸和报纸,这些全都是张正祥多年搜集整理的与滇池有关的宝贵资料,他视为命根子的东西。如果说书籍和资料扩大了他的视野,丰富了他的知识,行走则让他找到了保护滇池的依据,为他赢得了更多的话语权。因此,更多的时间,他奔走在山间湖边,琢磨滇池难治的主要原因。

为彻底搞清滇池的地下暗河水系,为滇池的生态恢复找到真正的良方,张正祥默默地背起背包,开始了他的“霞客”行。

十多年来,张正祥风餐露宿,靠着一双脚走遍了滇东北的千山万水,走遍整个滇池流域的每一条河流,每一条山川,每一个溶洞、天坑、地缝,这期间写下的调查记录及绘制的地图至今已有一米多高。

艰辛漫长的岁月,孤独渺茫的旅途,渴了喝一口山泉水,饿了啃一口干馒头,已记不清走烂多少双鞋,已记不清多少次困病交加,倒在路边。

功夫不负有心人,通过实地考察,张正祥有了惊人的发现:烟波浩渺的滇池水主要由南北贯通、源多流长的西山庞大暗河地下水灌注而成湖!这又与《滇池水利志》得出的“滇池没有暗河注入”的结论大相径庭。

蘸着汗水和心血,在昏暗的阁楼里,张正祥在视力严重受损的情况下,写成了调查报告《滇池是一个由多源头庞大西山暗河强流地下水注成的天然湖泊》。在报告中,他首次提出:在滇池西岸和普渡河东岸,以滇池暗河为中心,向四周辐射数百平方公里并形成了“蜈蚣”形河流;西山暗河在滇池西岸和普渡河东岸地表形成了数千个星罗棋布的泉点、龙潭、小天然湖泊,这些暗河,在滇池湖底形成了多处滚锅般向上冒水的“海眼”。而这些“海眼”正是滇池水体的主要来源。同样是在这份报告中,张正祥以十个提问的方式阐述了他发现的“海眼”现象。他最后总结说:大旱之年,金沙江、澜沧江、珠江等大江大河的上游都会出现严重的断流现象,而唯有蒸发量大于降水量,排水量大于给水量的滇池水位从来都没有明显下降的原因,就在于西山庞大的地下暗河常年不停地给滇池补水。换句话说,滇池治污首先要保护好这些血脉一样强大的地下水,这些地下水犹如滇池的造血机能,如果造血机能损毁,滇池必然面临死亡。

为了证实他的发现和理论,也为了证实地下暗河被毁造成的危害,张正祥不断带媒体记者和环保志愿者们去看滇池白鱼口村一个叫小黑桥的水库。修水库之前,这里不仅是一个水量丰沛的大水塘,水里还生长有大量鱼类,一直是白鱼口村的农业灌溉和生活用水的水源地。但是,自2002年建成水库后,蓄水的第二年,水库水位下降,到第三年竟完全干涸了。从此,这个水库变成了牛的草场。对这个始料未及的结局,村民们百思不得其解,就连有关部门也没有找到确切原因和治理办法。原以为把水塘扩建为水库,可以更好地满足多方面的农业用水。哪知耗巨资修了水库以后,反而竟一滴水也没有了呢?现在,白鱼口的村民们不要说灌溉农田,就连生活用水都成了大问题。面对如此困境,张正祥经过长期调查认为,水库大坝压裂了地下暗河上的地表层,截断了暗河来水,水库必然要消失。

指着干裂的库底,张正祥说,如果大量的地下暗河被压而改道不再流入滇池,后果不堪设想,小黑河水库的今天,就是滇池的明天!“一旦地下水被破坏,没有更多补充水源,滇池的水环境功能就随即丧失,再返清也难了。”

顺着张正祥的手势往下看去,由于缺水,干涸水库底部的草长得并不好,从根部开始,土壤如同小片沙漠,荒芜成无止境的哀怨。草地稀稀拉拉,像刚做过化疗病人的头发。绿色的边缘泛黄,黄得令人神伤。

因此,张正祥对于在滇池旁兴建疗养院、度假村的风潮,同样愤恨不已。他认为滇池的补水主要来自地下暗河,并找到了证据,而这些开发会使滇池的生态补给被切断。他说:“他们不敢承认暗河的存在。因为暗河一旦被有权有势的人承认,那么现在进行的许多开发将被勒令停止。”

也许他的这些“发现”和“理论”被权威认定尚待时日,但一个农民,一个老人,能够以自己的脚板丈量土地,挑战专家,那份勇气与执着足以让人汗颜。

不放弃不停止的奔走呼吁,他的理论终于冒了一点“泡泡”,引起了有关部门的注意。2003年4月19日,《云南信息报》报道《“疯子”发现滇池暗河》;同年6月18日《春城晚报》报道《专家称:滇池西岸确有血脉般暗流》。部分专家也说:地表水与地下水对滇池水有补给作用。降雨沿岩石溶道渗入,部分再通过总的地形构造向滇池方向排泄,慢慢形成地下暗河。如果大面积成片开设采石场,造成地表植被大面积被破坏,水土流失,势必造成滇池的生态涵养区域水源涵养功能的丧失,并影响那一区域的地下径流,造成地下径流的断流。这一说法与张正祥的“海眼理论”终于不谋而合。

为了滇池我坑害了妻子儿女和亲友

这是一间过去乡村常见的那种土木结构的小院落,虽然在时光的磨砺中已显出了陈腐的颜色,但在房主的打理下,依然干净整洁。董孝凤是一个朴实的农村妇女,也是这间土屋的主人。在张正祥无家可归的日子里,她腾出了家中的这间老屋给张正祥作为栖身之所,并和全家一起尽可能地照顾着张正祥的日常生活。张正祥的家原来位于滇池畔的一个小山村富善村,在2009年滇池四退三还一护中被拆除了,补偿款至今没有拿到,只好借住在同样对滇池怀有深厚感情的好心人董孝凤家里。

张正祥和董孝凤都是白族人,这间老屋,明显流露着白族语言的性格和气质。贫瘠的屋顶长满粗野的花朵,金黄,橙色、黑紫的花瓣从泥土里探出身体,那微小干瘪的种子挣脱束缚的一瞬间,那些泥土就开始塌陷。它是属于浑浊不清的语言谱系里最坚韧的种子,随着滇池的波涛,被播种在滇池岸边的小村里。

走进院中,前廊中摆着一张书桌,上面堆满了各种打印好的求助信和告状信,书桌左边和后面的旧木箱上,是一摞摞捆扎得整整齐齐的报纸和杂志,全是关于他的报道。由于屋顶漏雨,张正祥弄了几张塑料布盖在上面。

踩着一架吱吱作响的木梯子,我随张正祥来到楼上的一间小屋,我的眼睛过了好大一会儿才适应了暗影。这间不到10平方米的小屋,除了一张简陋的木床,空间几乎全部被《滇池保护条例》《野生动物保护法》《文物保护法》《农民法律常识》等书籍和材料占满。这些书分为两类,一类是关于滇池研究的,另一类是法律法规。张正祥说,国内的300多部法律法规,他读了200多部。单单是滇池的地图他就有近十种。“有些机关的滇池地图还没有我的全。”他认真地说。

一个柜子里,堆满了用牛皮纸袋装着的文字资料,张正祥说:“这是告状的材料。被烧了很多,如果没被烧,30多年来总共要有两米高了。”张正祥一直相信,滇池就在他心里隐藏着,他在滇池的水声里学会了汉字的发音,学会了西山、滇池、森林,这些一辈子萦绕在他梦境里的字眼。

环视周围,张正祥有些黯然:“我的这一生,成也环保,败也环保。为了保护滇池,我坑害了妻子儿女和亲友。”提起失去消息的妻子和女儿,他的内心涌起了一阵柔软的情愫,他记得她们的点点滴滴。“我非常想念她们,小女儿出走时才六岁,如果今天还在,也是十七八岁的大姑娘了。”说着,张正祥眼里蒙上了一层亮的东西。其实,如果顺着时间追溯回去,张正祥生命里的伤痛何止这些?

1992年12月15日,大女儿张秀美就要临产了。为了省钱,女儿迟迟不愿去医院。那时,正是张正祥与疯狂采矿者较量最惨烈的时候。

时间在疼痛中一点一点推移,三天三夜过去了,这个可怜的农村女子依然没有能够把孩子生下来!女婿吓坏了,看着床上痛苦的妻子,竟然傻了似的不知所措。

夜里3点,知道情况的张正祥顾不得责备女婿,急忙拿出家里仅有的几百元钱,连夜请了一辆拖拉机拉上女儿拼命往医院赶。

路上,女儿几次疼得昏迷过去。

黑暗中,张正祥攥着女儿冰凉的手不停地流着眼泪。

自己天天往滇池跑,这么大的事自己居然现在才知道,自己还算个父亲吗?

虽然经过抢救,女儿和腹中的孩子都保住了命,但张正祥至今都不能原谅自己。

事后,心有余悸的秀美说:“那种疼痛,每分钟都仿佛过去了一年,我以为自己就要死过去了。”

几乎就在同一时期,原本一向学习成绩优良的儿子张帅,忽然变得不愿上学了。这还不算,慢慢地,张帅开始惧怕黑夜,惧怕声响,惧怕陌生人,只要一有动静,哪怕是门外稍大一些的说话声,都会吓得浑身哆嗦不停。儿子的反常举动让张正祥感到非常恐惧,他意识到儿子可能出了大问题。不得已,他暂时放下了每天对滇池的巡视,带着儿子走进了昆明市精神卫生中心。经过一系列的检查,医生郑重地告诉他,儿子患上了精神分裂症,而病因跟这孩子长期遭受的恐吓有直接关系。

“必须马上住院治疗!”医生严肃地说。

捏着一纸诊断,张正祥脑袋“轰”的一声,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在地上。儿子还小,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啊!

他的心剧烈地疼痛着。天空仿佛不存在了,散发着来苏水气味的医院像座坟墓,压抑无比。呆呆地搂着用了镇静剂暂时熟睡过去的儿子坐在医院大厅的长椅上,看着儿子蜡黄凌乱的脸,他像一个强迫症患者一样,不住地喃喃自语:“是我害了我的儿子,是我害了我的儿子……”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熟睡中的儿子从他怀抱中醒来,惊恐的眼睛警惕地看了看周围陌生的环境,忽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拽着他就往门外跑去,边哭边说:“爸爸,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张正祥鼻子一酸,眼泪似奔涌的滇池水,刷刷地流了下来。对于他来说,平生为儿子流泪还是第一次。然而,此时的他绝没有想到,儿子的一生将从此在精神病院度过!

回到医院的病床上,儿子又沉沉地睡去。

他把手放在儿子的额头上,轻轻地抚摸着。这一刻,他暂时忘记了外面的世界,也不去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一刻,他和儿子在一起,这就够了。他希望一切能够重新开始,他一定会给儿子一个温暖快乐的童年,或者,至少能够让自己代替儿子的病。然而,这些都不可能了。他说:“我对环保有功,但对家庭却有罪。我一辈子也赎不完自己的罪。”是的,多年来他整天忙忙碌碌,照妻子的话说,他一直在“多管闲事”,从来也没有像今天一样,仔仔细细地看过儿子。

此后每次去看望儿子,他都要请亲友陪同前往,他完全失去了一个人面对儿子的勇气。“他原来是个聪明帅气的孩子,现在变成这个样子,连头发都掉光了,我看一次怕一次,伤心一次。”今年元宵节张正祥又到医院看望儿子,这次,他让亲戚上前,他只敢站在远处默默地端详着完全变样了的儿子,“欠了医院两万多元的医药费,一直没有办法还上。我得了很多荣誉,也得过一些奖金,但都用在保护滇池调查取证、告状上了。”说起这些,张正祥显得沉重而无奈。

没有哪个父亲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成才,“我儿子叫张帅,将帅的帅,我取的名字,希望他将来能做个有用的人。”

就在即将结束本文的时候,我再次去探访了张正祥。原先小院外的那扇铁门上刺眼地裸露着一处长长的伤口,听见动静,院里的狗猛烈地叫了起来。进到院子里,这位年老体衰的“滇池卫士”正被严重的胃病折磨着。他一边死死拖住拼命扑咬的黑狗一边说:“没办法,不养狗不行了,晚上经常有人来砸门砸瓦。”问起门上的那道口子,张正祥解释说:“那是前段时间人家用斧头来砍我时留下的口子。那天要不是跑得快,关门及时,你今天能不能见到我都难说了。”许是一直与恐吓报复相伴,张正祥说起这类事情的时候,神情依然很淡定,并没有显示出太多的激动。谈话间,他不时捂着胸口皱着眉,看得出,他病得不轻。当我担心地提出送他上医院时,他苦笑着连连摆手:“老胃病了,不用上医院,饥一顿饱一顿落下的病根。这么多年巡视滇池,很多时间只能就着冷水吃个馒头,加上精神高度紧张,有胃病是正常的。现在,你就是让我饱饱地吃一顿好饭菜我也吃不了多少,胃已经饿得萎缩了。”说着,他起身进屋,从抽屉里摸出一个药瓶子,抖了几粒放进嘴里。

这次见面,他破例没有太多地谈滇池的事。他把眼睛凑到桌前,在一堆纸中书中摸索着,不时翻出一张,凑在距离左眼一两厘米的地方仔细察看,在贴着脸看了几张之后,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他把几张纸递到我的手上:“我孙子今年考上大学了,这是他高中时的几张奖状。”喜悦自豪之情溢于言表。孙子终于可以走出去了,他相信由自己带给孙子的厄运也将永远结束了。他仿佛看到了朝阳正从浩渺的滇池边升起并照亮了这所老屋,朝气蓬勃的孙子正沿着门前阳光灿烂的小路往前走去。毫无疑问,孙子的命运将从此改写。他身上一阵轻松。

他说,当初金龙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高兴自然高兴,但更多的是忧愁,为学费忧愁。女儿出走了,女婿守着几分薄地从此一蹶不振,原本一贫如洗的家雪上加霜,孙子的事完全落在了自己的头上。以自己目前的处境,不要说供孙子上大学,就连孙子的路费也难以凑齐。

他沉默了,长时间地不说一句话。

多少年来,一想到孙子身上的伤疤,他的心便被深深的内疚和疼痛吞噬着。

是自己害了孙子。

同住在精神病院的张正祥的儿子一样,张正祥的孙子金龙从小就在恐吓中长大。

记不清多少次了,看着张正祥满脸是血,浑身是伤地被抬回家的时候,金龙一次次地被吓得哭喊着直往母亲怀里扑。

上小学时,金龙每天要一个人步行到几公里以外的学校去读书。那时,他家的房前屋后经常被人倒满粪便和垃圾,家里的鸡鸭养一次被毒死一次,房屋的瓦片在夜间一次次被砸碎。然而,这还不是最恐怖的,最让张正祥揪心的是,经常有人堵在金龙放学的路上施暴,恐吓、掐脖、搧耳光、用粪便往嘴里塞。一次,丧心病狂的暴徒竟然拉扯着脱掉孩子的衣裤,把一条小水蛇强行塞在孩子的内衣里,然后又拎起地上的衣裤,一条一条地撕碎了扔在孩子眼前,恶狠狠地说:“小杂种,回去告诉你爷爷,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识相点,再多管闲事,就要了你们全家的命!”

回到家里,金龙发起了高烧。

张正祥抱着烧得迷迷糊糊的金龙忍不住失声痛哭:“小龙,爷爷对不起你,爷爷连累了你,没想到爷爷没让你过上一天好日子,还给你带来了那么大的灾难和伤害啊!”

无休无止如影相随的灾难和打击报复,让金龙的母亲秀美对生活彻底失去了信心,也对这个家失去了信心。2009年11月的一天,她得知家里的十多亩鱼塘和五亩多绿化自留林在治理滇池“四退三还一护”拆迁中没有得到一分钱的补偿,而有关方面对此的解释居然是:“既然张正祥到处说滇池是他的母亲,也就是你们一家人的母亲,为母亲作点牺牲难道不应该吗?张正祥为此已经入选感动中国十大人物了,风光得很,还要什么补偿!”这位农村妇女一时语塞,怔怔地站着说不出一句话来,她觉得眼前的阳光消失了,自己一下子站在了黑暗里,她彻底绝望了。一气之下,她选择了一条决然的方式与所有的亲人告别:默默地离开,远远地离开,像母亲与小妹秀丽一样永远不再回来。

金龙在一篇日记里这样写他的困惑:“我爷爷一贯与污染滇池和破坏环境的违法行为作斗争,难道有什么不对吗?如果说正义能够战胜邪恶,为什么挨打的总是我爷爷呢?”

直到今天,说起孙子所受到的伤害时,张正祥的双手依然颤抖不止。

现在,孙子经爱心人士的帮助总算顺利进入了大学。但下学年的费用在哪里呢?难道自己因贫困辍学的命运又将在孙子身上重演了吗?

张正祥再也不敢往下想了。

提起这些伤心事,张正祥再次黯然神伤,关于自己今后的处境,关于养老问题,张正祥伤心地连说了几个:“不去想,不去想,走一步是一步了。”

大半辈子以来,他不断“上窜下跳,制造麻烦”,走到哪里告到哪里,但凡破坏环境的行为,无论是个什么官,背景有多深,他都要一告到底。为此,他不仅成了富善村“最不受欢迎的人”,就连他现在居住的观音山也有不少村民开始恨他了。原因很简单,这些违章加盖房屋的居民担心张正祥告发他们。

如今,张正祥已经是一个63岁的老人。

距上次相见还不到一年,张正祥的视力就急剧减退到了几乎失明的地步,不能不让人揪心:这位守护滇池大半辈子的老人还能坚持多久?

人到了一定年龄就会害怕孤独。张正祥也不例外,但他的“疯子”行为注定了他的一生在当今社会只能选择孤独。每年的春节是张正祥最难过的日子,去年大年三十张正祥白天去了滇池补水工程的清水海巡视,晚上一个人悄悄地回到家里,举目家徒四壁,锅清灶冷,耳畔传来了邻家阵阵的鞭炮声,看着墙上自己孤独的影子,不禁悲从中来,伤心地大哭了一场,第二天只好又去巡视了。“不想一个人呆在家里,免得孤独伤心。”张正祥说。

面对张正祥目前愈显艰难的生存处境,很多人都问过那句俗话:“后悔吗?”或者“您现在岁数也大了,很多事情已经力不从心,想没想过停下来呢?”张正祥想了想说:“哪个老人不想过安安稳稳的日子呢?说句老实话,像我这种坎坷了一辈子的人,尤其渴望。但用个不恰当的比喻,我的环保之路就像当年的红军长征,是一次只能向前的长旅,一场没有退路的战争,稍一松劲那些破坏环境的行为就会卷土重来,我只能尽力而为了。不过,让我觉得有一点欣慰的是,在我当选了‘感动中国十大人物’之后,已经引起了社会上很多人对生态的重视,以前是我自己在做这些事,现在有很多人帮助我,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注意自己周围的环境,开始保护生态。其实,不是我感动了中国,而是13亿中国人感动了我!如果大家都去保护生态,环境就会美好了。”

那天,当我随着他那已经不太灵便的腿脚行走在滇池岸边的时候,他仍然像30多年前初次巡视滇池的那个早晨,目光警觉而又深沉。是的,每次见到他,滇池的治理都是他必谈的话题,他说,这是他一生永无终结的牵挂与眷恋。

说起那些被他制止的毁林事件,他的脸明亮起来,这令我非常感动。我第一次发觉他笑起来原来也是很可爱的。不用他再说什么了,我已通过那样的笑,知道他是一个真正爱滇池所爱,恨滇池所恨的人。我甚至暗暗作了打算,就此关注他的一生,看看他究竟能够坚持多久。

人能守住一个永恒吗?问题并不如此简单。面对有限的生命,守住了良知和信念,便守住了真正的永恒。

我真的很惊讶他如何能够抵御各种迫害,远离各种诱惑,同时给予了生命如此深沉的诠释?我以为,这种对生命的诠释给一个由冷漠主宰的世界注入了一种接近本质意义的人生,他使生命有了一种超越世俗的尊严和壮丽。

没有人能够想象得出,从80年代开始,张正祥用他的双脚,在他生命最好的时光中绕着滇池走了30多年!在这个惊人的数字背后,他经历了怎样的艰辛与灾难?

诚然,用数字衡量一个人高尚的品德和它激发出来的巨大能量显得有些愚蠢,然而,从一个青壮年万元户到一个伤残老人,也没有人能够说得出,在短暂而又漫长的30多年里,这个老实人为保卫滇池遭受了多少创伤?但是,他依然以一种让现代人汗颜的,极为悲壮的方式走了过来。由于不停地行走,他每三个月就要踩坏一双鞋。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滇池能恢复从前的样子。

在张正祥眼里,滇池绝不仅仅是一个湖泊,而是他赖以生存的母亲,以一种生命的方式深深活在他的心里。

比起当初,张正祥现在思索得最多的是,如何把保护滇池的事与整个人类环境治理结合起来。是的,自从1980年踏上巡视滇池之路起,这位倔强的农民便一直在穷困潦倒中走着一条孤独而悲壮的环保之路,把自己环保的范围从滇池、西山扩展开来,云南原始森林、亚洲象,以及长江流域生态环境,都是他环保的新对象。“除非我倒下来,否则,谁要破坏环境,我就要和他拼命!”也正是这句他多次发出的怒吼,为他赢得了一个远近闻名的外号——张疯子!

我想,这必定是源自一种强烈的社会正义和社会责任感,更源于一种神圣的信念——尊重自然,尊重生命。

没有人会否认,生态乃是生存的根基,一如浩荡的滇池是张正祥的根基一样。从这个层面上说,张正祥的坚持与行动,对于脆弱的生态和病入膏肓的滇池来说,无疑是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事情。它的意义不应该仅仅看作是张正祥为滇池做了一辈子的好事,而在于这样的实践,启示了人性深处的良知、坚守和责任。不是吗?面对大自然,人的破坏力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只有良知和责任感才能改变现状。

张正祥无疑是一面镜子,照出了人性、责任和良知,照出了愚昧、贪婪和无知,也照出了当今环保的尴尬与艰难。他沿着滇池所走的每一步,不仅仅是环保,更是对利益和良知的质问。

如今,张正祥孤独艰难的环保之路还在继续,他心底秉烛,默然前行,全然不顾路途的遥远和艰难,那铁骨般的脚印传达着一种强悍的叛逆和对人类所做蠢事的憎恨。作为一个孤独的民间环保者,他努力保持着对一切毁坏自然行为的批判与阻止,那种接近悲怆的姿态,使他的执着与咆哮具有了最真实的声音,并使那孱弱的身影成为滇池边上一粒生命力最旺盛的环保种子,萌发着勃勃的生机。

张正祥的行动却使我们在悲剧中看到了一种努力、一线希望,虽然微如烛火,如果没有这样的星星之火,人类心灵的荒漠,将永远黑暗下去。

作者简介:

叶多多,女,昆明人,汉语言文学专业和中医学专业毕业。中国作协会员。出版《我的心在高原》《澜沧拉祜女子日常生活》等多部散文小说集。发表文学作品300多万字,多篇作品被《散文选刊》《人文随笔》《新华文摘》《小小说选刊》《高中语文大阅读》等选载。多篇作品被人民文学出版社、花城出版社、漓江出版社收入年选或排行榜。《文艺报》《美文》《人文随笔》分别推出过专版或特辑。获全国报纸副刊作品年赛一等奖、铜奖、云南省文学创作政府奖一等奖等奖项。担任多部纪录电影、纪录片的编剧、撰稿、导演。目前担任中法合作七集纪录电影《迁徙——走在寻找幸福的路上》编剧。

责任编辑 师力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