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眼

2012-04-29 00:00:00郝中实
北京文学 2012年10期

游走于艺术家与商人之间的画家冯鹰,名气与利益两不误。一次偶然的奇遇或者暗算,令他走向低谷。他遭遇了什么?他将如何面对?

“别价,别再给我戴高帽,‘鹰王’消受不起。画是能画完,没问题,润笔数额就不要再商量了吧。画廊拿也是这个价,你放心,我不能自己坏了规矩。行,我听你信儿。“画家冯鹰轻轻关了手机接听键,脸上露出一丝轻蔑的表情,自言自语道:”什么知名企业老板,买画还抠抠搜搜,小家子气!当我这是慈善机构呢。”

年过五旬的冯鹰,恰恰处于人们公认的画家黄金年龄段。这把岁数,绘画风格早已成型,绘画技艺不说炉火纯青,也得说日臻成熟,否则只能用“大器晚成”安慰自己了。用冯鹰的话说,“谁都知道当年齐白石七十还经历‘变法’涅槊,可有几个出自大匠之门的齐璜呢!”认识冯鹰的人都觉得他说话,作画带着傲气,冯鹰自己却不以为然,并以此作为做人清高的标志。“画家没点傲气能画出有气场的画吗?尤其是画鹰,缺少傲然风骨,那还不如画池塘边的鸭子呢!”

人常说。脾气随着能耐长。画鹰使冯鹰近年来在圈内外名气大涨,为冯鹰的傲气增添了些许资本。本来,画坛画鹰者众多,专画鹰者也非他一人。为何冯鹰画鹰广受追捧?曾有行家撰文分析,盖因冯鹰所画之鹰,除一般画鹰的共性之外,其“鹰眼”有独到之处。无论是画飞鹰还是栖鹰,也无论是画苍鹰还是白鹰,冯鹰画出的鹰眼总是炯炯有神,仿佛能够洞察一切,穿透心灵,明察秋毫,全无半点昏涩、呆滞。有人曾试过,把冯鹰画的鹰挂在客厅里,不管你站在哪个角度看它。鹰好像都在盯着你看。相比较起来,不少画鹰者的画作不免失之于匠气,尽管配以苍松、峭岩、大漠、山林,鹰眼无神,魅力锐减。冯鹰画鹰因此独领一时风骚,“鹰王”的称谓渐渐叫响。

不过。冯鹰是否爱听别人叫他“鹰王”,要看心情。他好喝两盅,好饮而很少酣醉。酒席之上,觥筹交错,劝酒,让酒,恭维“鹰王”几句往往最受用。特别是年轻女性,甭管端的什么,缠住冯鹰敬酒,说上几句“激动的心颤抖的手”,‘鹰王’不喝嫌我丑”的顺口溜,立马好使,冯鹰一般来者不拒,当即会豪爽喝下。但是,如果在谈画作价格时口称“鹰王”,则每每令他分外反感。要是在电话中谈价,他挂断电话一定会骂一声“国骂”:“一边叫我‘鹰王’,一边给我杀价,他妈的什么东西!”

此刻,冯鹰就处于不愿意人称他“鹰王”的时候。一位不知什么人引荐找到他手机号的民企老板,想得到他画的《雄鹰图》,却几次三番要优惠价,说价格合适可以多买几幅,这让冯鹰非常不爽。“怎么听着像批发市场批发服装。真不拿绘画当艺术。”冯鹰心里有数,“想花买家雀儿的钱买老鹰,门也没有!”

或许是当今社会竞争激烈,威武好斗的猛禽竟然颇受藏画者喜爱。好像“鹰派”的销路远胜于“鸽派”。家中厅堂,单位大厅,老板经理办公室,挂鹰画竟成时尚。于是乎,“鹰王”的画作近几年名声越来越大,价格节节攀升。求得一幅三尺《松鹰图》价格动辄数千元,大幅力作则要五位数。好在现今有钱者众多,并不愁买主。光是一幅苍鹰《扶摇直上》图,就让数位民营企业家慷慨解囊。谁不盼着自己的资产“扶摇直上”啊,就图一句口彩,比烧“头炷香”都值!

冯鹰最得意的一笔买卖是前年年底,一个自称是煤老板的找到他,要订购10幅《苍鹰图》。挂厅堂的大幅标准尺寸,装裱好,3万块一幅,现金交易不还价。要求只有一个,画面苍鹰姿态、配景都不能重样,并分别题上“xx雅正”,春节前要备好。说着,递给冯鹰一份名单,30万元用银行的口袋装好一同送上。冯鹰定睛一看,名单中几个人似乎看着眼熟,又不知在何处任职。这是冯鹰画画以来单笔的最大收益。画了20来年鹰了,这个要求太容易实现了。冯鹰二话没说,连续10天画案前挥毫泼墨,10幅画作似一气呵成。又各具一格,形神兼备。即使摆在一起作展,也不会有“孪生兄弟”走出流水线之感,这让“煤老板”拿到画时喜出望外。因为他最担心的是如果送的人之间有交往,到家中看到画作“似曾相识”,礼物价值就大打折扣了。

从此。民企老板成为冯鹰“重点照顾”的客户,只要提出需求,他总能在画面上一一体现。像什么《鹰击长空》《鹰姿勃发》《志存高远》《千秋睿智》……就曾分别获得不同企业家的青睐。有一次,几个民营企业家要到美国访问,要定几幅“鹰王”力作,当作礼品。冯鹰悉心揣摩,最后是首次尝试画了翱翔海面的“白头海雕”,鹰姿飒爽,鹰气冲天,让几个民营老板喜出望外。据说,这些画作拿到大洋彼岸,一下子让看惯西洋油画的美国大亨爱不释手,“中国水墨写意画将象征力量、勇气、自由和不朽的美国白头海雕刻画得如此传神!太神奇了!”这一趟着实签下几张大单。几个民企老板回来之后,又爽快地高价买下几幅“鹰王”的“原装克隆品”留作纪念。白头海雕也成为冯鹰画鹰的保留品种。曾有同行对他这种过于商业化的创作方式嗤之以鼻,冯鹰不屑一辩,“有需求就有生命力,风雅不怕附庸,大俗蕴含大雅。再说,谁和钱有了!”仇?”

画鹰,使冯鹰较早地进入了先富起来的一部分人中。在房价没有大幅攀升之前。他已经在城市的一片湖边住宅楼中有了自己的“温馨港湾”。1 50多平方米“高尚住宅”面向湖水、春暖花开,非常让朋友羡慕嫉妒恨。因为没几年工夫,他的这套住宅价格已经翻了四倍以上。朋友说他买房上也动用了“鹰眼”,要不怎能看得这么准?其实,冯鹰还有所保留,他在郊区还有一套300多平米的“汤耗子”。因为同样动手早,这个成功不可复制,颇有点“买家雀儿窝的钱买下鹰宅”。画鹰的早期积累变成了不断升值的不动产,这是冯鹰画鹰之外得意的“点睛之笔”。

冯鹰的名气和实力达到一定程度,与他商量画价就是多此一举。因为几乎很少有人能够砍下价来。冯鹰没有经纪人,想买画都需要直接和他谈。尺寸、时间、价格,三位一体,不用多费唾沫,谈得拢就。OK,谈不拢就拜拜。很有些快刀斩乱麻的意思。冯鹰有自己的观点:出得起钱买画的,绝不会在乎多个三千两千的,只要咬住不松口,妥协的一般都是买主,屡试不爽。曾有一个买家非要省钱。压价3000元。冯鹰没客气,答应后在画面上让飞鹰少了两根翎子,不注意还真发现不了。后有行家指出,买主后悔不迭,又乖乖送回3000元,让冯鹰补画上方才安心。缺翎短羽,飞之不远,谁愿意花了钱还添堵?而由此,冯鹰画鹰——不二价,竟成为本地的一句歇后语。每听到此,冯鹰总是微微一笑,不予置评。至多来上一句:“谬传,谬传!”

开头冯鹰接到的买画电话,仍然和他砍价的老板,估计是没有听说冯鹰的这个典故,冒着“缺翎短羽”的风险和他过招。“真把我‘鹰王’的名声小看了,想图便宜,上家具城买那些流水线生产的画不就行了。”冯鹰并不想靠压价抢生意,“不能自己把行市做倒。”

“我送你离开千里之外你无声黑白沉默年代或许不该太遥远的相爱……”手机彩铃再次响起,周杰伦、费玉清演唱的《千里之外》,优美旋律回荡在冯鹰的画室“栖鹰斋”。冯鹰看了一下来电显示,还是刚才的民营企业家,他并不着急接,而是静静地让周董他们唱着,一直唱到“琴声何来‘生死难猜用一生等待……”冯鹰仍然没有接听,他一边琢磨如何应付要画的对策,一边自忖:“画家不是接线员,响两下就接,肯定是闲人。真要谈事肯定会再打来。”

冯鹰是故意晒一下这个民营企业家。“见过不会办事的,没见过这么不会办事的。”冯鹰对第一次打交道就先杀价的买主耿耿于怀,“不懂艺术没关系,也不能拦腰一刀啊!不扫听扫听‘鹰王’行情就敢开牙!”冯鹰总觉得画家的身价是靠画价支撑的。他很享受现在的声望和由此带来的实惠,包括送到画廊标价不菲的鹰作,都很容易出手。一般朋友介绍登门求画的,不光毕恭毕敬,现金交往,常常还要到著名老字号饭庄宴请。酒足饭饱加上溢美之词充耳,然后才是画作交易,那是什么感觉?冯鹰真切地感到,艺术真是可以很值钱的。冯鹰早已过了要揣着画作到处找人“斧正”“指点“的阶段,想用仨瓜俩枣的散碎银子买“鹰王力作”,时辰不对喽!

回想当年,冯鹰走过的求艺之路并不顺畅。在地区文化馆学画多年,一直没有“画出来”。他有个大学本科自考学历,但不是绘画专业的,绘画纯粹是兴趣使然。当他觉得自己画得已经“有模有样”的时候,壮着胆子去拜访当地一位小有名气的山水画家。漫长的等待之后,冯鹰的画作没有得到期待的肯定和鼓励,人家只是礼节性地展开浏览了一下,便敷衍地说:“有些基础,多参加些业余群众文化创作吧。”这对冯鹰打击很大,几乎让他差点断了坚持绘画创作的念想。直到有一年,一位德高望重的知名画家到文化馆来讲课,冯鹰抓住机会拿出自己多年积累的画作请教,山水、花鸟、人物各选了几幅。还好,老先生一眼看中冯鹰画的《苍鹰图》,称赞鹰眼画得最有神韵,应该下功夫专攻画鹰,其他暂放一边。老先生的话他记住了:“你画马画得过徐悲鸿吗,画驴画得过黄胄吗,画虾画得过齐白石吗?画鹰的大家虽然也不少,但笔法各有千秋。你不是叫冯鹰么,潜心画上10年,画坛画鹰自有你的一席之地。”冯鹰听了大喜过望,似乎一下子找到了奋斗目标,连声称谢。

画鹰容易拜师难。冯鹰画鹰开始基本上是“临老师”教出来的。他当时已经年过30,想拜个画鹰的老师谈何容易。没办法,他买来书店中所有画鹰的书籍,每逢到京城出差,美术馆、琉璃厂和各个画廊都抓时间踏访一番。将各名家的画鹰名作悉数收集,仔细研磨。工笔,写意,工笔加写意,写意点缀工笔,乃至西洋油画中的画鹰作品,都作为范本揣摩。头、嘴、眼,翎、翅,爪……鹰的各个部位都烂熟于心。数年过去了,冯鹰画的鹰仿佛有了灵气。终于,在省级美术大展上,冯鹰的一幅《长城雄鹰图》无可争议地获得金奖,冯鹰画鹰开始修得正果。而当年奚落冯鹰的小有名气的画家只得到银奖。当那人在颁奖大会上向冯鹰祝贺时,冯鹰绵里藏针般地回敬了一句:“不值一提,不过是多参加了一些群众文化活动的成果。”一时,对方噎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冯鹰则畅然一笑,好像将十年前的郁闷之气一下子倾吐干净。画鹰,为冯鹰开启了成功之门。

在省美术馆办完展览。冯鹰的金奖之作《长城雄鹰图》并没有拿走,他大方地将这件凝聚着他10年画鹰心血的大幅画作捐献给他获得殊荣的这块福地。省美术馆捐献名单上他的名字与国内一些画坛巨擘的名字排列在~起。而且,省美术馆一直开辟有一个常年展厅,将数十幅名家画作作为镇馆之宝展览。因为冯鹰的大幅作品获得的是金奖,又是获奖后立刻捐出,在展馆中还给了一个突出位置。相比较而言,许多名家捐出的并不是代表作品,真正大幅力作不多,冯鹰的精心之作在其中倒引人注目,这给冯鹰无形中作了很好的广告。凡是到省美术馆参观的美术爱好者。都知道那里有个《长城雄鹰图》。冯鹰画鹰在省里美术圈知名度越来越高,包括政府部门会议室、外宾接待厅装修改造,也不断有人推荐选择冯鹰的画作作为装饰。

恰如运气未了门板挡不住,名气未了门板同样挡不住。冯鹰画的鹰变得非常容易出手,画的价格不知不觉中悄悄上涨。有时,因订画的多,冯鹰画不过来,就将画价提高到一个他没奢望成交,原本“有价无市”的数额,不想。求画心切的几个买主竟然也答应了。这下,轮到冯鹰对自己刮目相看,“画鹰这条路看来真是走对了。画鸡画得再好,还是描摹土里刨食,画鹰才有机会直冲霄汉!”

在自己画作价格飙升、名气日隆的时候,冯鹰却没有有求必应。相反,他有一个月闭门谢窖,将自己关在“栖鹰斋”里,只有吃饭的时候才匆匆走出画室。吃完又继续在画室挥毫。一个月创作的10幅以长城为背景的《飞鹰图》,神态栩栩如生,目光灵动如炬,他将画作在画室中环绕排列一圈,站在画室中央慢慢转动,整个感觉像伫立群山峻岭之中,看一只只雄鹰振翅翱翔于蜿蜒起伏的长城之巅。每张画既“独立成篇”,又气韵相连,形成“蒙太奇”组合一般。以冯鹰此时的身价,每幅画作价位都应在五位数以上。然而,出人意料,冯鹰将这次集中创作的作品全部捐出,省里几家四星级以上宾馆大厅、著名老字号饭店、生意火爆的大型健身中心,以及市政府会议室、外宾接待厅,都相继挂上了冯鹰的这批画作。这着实让冯鹰的老婆心疼许久,“烧包!这不等于捐了白花花的银子么?”“短视!”冯鹰心中有数,“这些地方挂画就等于布场,每天有多少说话占地方的人看?比挂在美术馆都灵。”

果不其然,捐出这批画不久,冯鹰就开始收获布场的效果。有人专门找他要买××饭店挂的那幅《飞鹰图》,有人到政府开会看到会议室挂的冯鹰的画,点名要“克隆”一张。加上隔长不短地区新闻联播领导接待外宾,背景就是冯鹰的画作,一时间冯鹰画鹰真有些“洛阳纸贵”的意思,每天伏案都应接不暇。冯鹰老婆脸色这才“多云间晴”,转而称赞冯鹰:“没白长一双鹰眼!”

最让冯鹰有几分得意的是,有一次他无意中逛一家闹市区的书画店,竟然发现挂着一幅他的《松鹰图》仿品,印章、题签都是“他的”,尽管笔法有几分相似,但整体构图比较匠气,模仿稚拙,标价却不算低。这使他非常愠怒,想马上兴“问罪之师”,但转念一想,“有人直接造假,不恰恰说明自己成名,在书画市场有了号召力?当今书画大家哪个没人批量仿制?像贾平凹那样的各色书法都有人仿制。”这样想的结果,偶然发现自己的假画仿品反而成为令他高兴的事。他暗暗记下画店的名字,准备有精力的情况下再来打假,暂时放他们一马。假画如果都卖得出去,还愁自己的真画没买主么?将来要想买鹰王的真迹,或者直接面谈,或者就要到“定点画廊”。

有了这样的画坛基础,冯鹰自然不太在意某一笔画作买卖是否谈成。东边不亮西边亮。和民营企业家打交道,有时真像做买卖,他们天天都在买进卖出,画家不和他们斗智斗勇,只要心一软,就轮到他们偷偷乐喽!“这一点,还能逃过鹰王的法眼!”冯鹰对电话订画的尤其不会退让,他不止一次开导民营企业家,“买画中之鹰就为养浩然之气,心胸为之开阔,视野为之舒展。想学小肚鸡肠,赶明儿我得闲给你画群雏鸡挂墙上赏玩。”别说,有几次这样的语言交锋,冯鹰画的高价《雄鹰图》还真没少卖,谁愿意让别人小瞧了啊。冯鹰牢牢把握着《雄鹰图》的定价权。

每天,冯鹰作画之余,都有足够韵耐心等待求画的电话铃声响起。他喜欢哼唱那句——“琴声何来生死难猜用一生等待。”

“我送你离开千里之外你无声黑白……”冯鹰有意晒的民营企业家,求画电话毫无悬念地再次响起。彩铃在唱到接近一个小节的时候。冯鹰按下接听键。“噢,行,应该问题不大,10天,10幅。专场笔会加采风,当场表演就算了。对,涉及知识产权哦。你知道,我从不当场画鹰的。”

冯鹰脸上浮现出得意的微笑,“还是那句话,价格就别再商量了,咱们画上见,保你满意。好,一言为定!”

“买起高档奢侈品来眼皮都不眨。买画倒老怕吃亏,这帮东西该让你们出点血了。”画作终于按照冯鹰定的价位谈成了,而且是以专场笔会加名胜采风形式,到千里之外的新兴旅游城市,“何乐而不为”?冯鹰为自己的精明运作和谈判技巧打了高分。

笔会他这几年没少参加,好吃好喝,好玩好乐,最后交上几张敷衍之作,揣着“几锭银子”就凯旋了。有时,主办方还热情地安排一点晚上观摩活动,让画家领略地区歌舞风情,这在冯鹰呆的大城市是不多见的。有一次要安排中式豪华传统健身按摩,说是有“帝王般的享受”,能领略“神之品质,仙之意境,天之奢华,梦之回味”,冯鹰因当天身体不适极力推辞,早早地回宾馆休息。几名别的城市的画家却欣然前往。第二天冯鹰在吃早餐时候再见到他们,问起“帝王般的享受”是什么感觉,几个同行竟三缄其口、笑而不答。只有一人推托不过,用一句网络语言搪塞:“你懂的!”冯鹰没少听说现在都市夜生活的花絮,但从没尝试过。一下子和自己身边的人联系上了,而自己却临阵退缩了,冯鹰内心很复杂。尝试一下会怎样?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落伍,不免心里纠结了一番。

不过,就是那次笔会,冯鹰还是遇到了一位仰慕自己的青年女性——接待单位办公室副主任,名叫冯思丽,说不上十分漂亮,但举止得体,气质高雅。因为同姓,冯鹰就多了一分关注,属于那种很有眼缘的。酒席之上,这个看似文静的女子,不光喝酒来者不拒,还把酒桌气氛能烘托得恰到好处,她能够对全桌的每个画家都以一段祝酒词劝酒,且全不重样。轮到敬冯鹰了,只见她轻轻端起斟满的酒杯,举到冯鹰面前:“久慕画坛鹰王好,酒逢鹰王千杯少。我先干为敬,请鹰王豪饮此杯!”说罢,自己一饮而尽,用含情脉脉的眼睛注视着冯鹰。冯鹰哪见过这个阵势,匆忙应对,也是一口见底。几个回合下来,冯鹰不知不觉喝得有点高。在回宾馆房间时,冯思丽半扶半搀,让冯鹰更有些飘飘然。及至进得房门,冯鹰只觉得搀扶自己的冯思丽慢慢转到面前,让冯鹰抱个满怀。冯鹰心跳迅速加快,本能地低头去找对方嘴唇。这时,突然听到冯思丽在他的耳边喃喃地说:”鹰王,好想得到一幅您画的鹰。“只这一句,冯鹰顿时觉得酒醒了大半,一阵恶心涌上,他放开对方,踉跄地往卫生间跑过去,把特殊的求画者晾在门厅。奇怪的是,当冯鹰洗漱一番走出来,冯思丽早已不见踪影。第二天再见面似乎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只是在送别冯鹰一行到机场握别时,冯思丽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怨艾。”一个拥抱就想换一幅画作,成本也太高了点吧。”冯鹰对这次“艳遇”有始无终多了一分庆幸,走进候机区就将原本收入手机电话名片夹的冯思丽号码删除。不想,回家之后,老婆还是发现了一点蛛丝马迹,因为冯思丽的一抹口红蹭在了冯鹰领子上,强烈的香水味道在拥抱之中也好像渗入到衬衫纤维里,久久没有散去。幸好冯鹰的及时反胃中断了缠绵,让他颇为理直气壮地一口咬定清白无辜,方才蒙混过关,让老婆咋呼一下便偃旗息鼓。坐在栖鹰斋回味当年的经历,冯鹰竟对上次自己的退缩,有了一点悔意,“不就是要一幅画么?浪漫经历才是人生财富啊。”而这次笔会加采风,会不会重演“艳遇”呢?心情复杂的冯鹰对新的南国之旅无形中多了几分期待。

收拾行装的时候,冯鹰将五张早已画好的小幅雄鹰画作装进行囊。画幅虽都不大,但构图精巧,用笔老到,别具韵味,包括配景,寥寥数笔,意趣盎然。那一双鹰眼英气逼人,并不因画面小巧而逊色。冯鹰有多次经验,参加笔会,主办方总会在适当时候提出新的要求,地方领导啊,行业主管啊,都需要打点,小幅画作如同小件礼品,没有准备,到时就比较被动,适时奉上则让主办方和画家都非常有面子。再说,真有粉丝以特殊方式求画,也算“有备无患”。冯鹰参加笔会,还真是从不当众表演画鹰,实在推托不过,也以泼墨山水应对,然后点缀上一只在遥远天际飞翔的苍鹰。正因为如此,冯鹰画鹰反倒增添了几许神秘感。观者从来没有真正看到过冯鹰画鹰,更不用说他描绘鹰眼是怎样跃然纸上。

“知道鸡蛋鲜美就行了,干吗还非要看着鸡如何下蛋?”冯鹰常常打趣般说服主办方,“川剧变脸要都让大家看明白了还有什么乐趣?鹰眼出彩,可以理解为可口可乐的秘方,绝密噢!”冯鹰只有一次险些泄密,主办方为揭开谜底,甚至动用了针孔摄像机,藏在画案前方的窗帘边。幸好那次冯鹰早作准备,预先将谈好的大幅尺寸在家中画好,在宾馆画的是采风时一幅山水意境。临别前接待人无意中透露出看冯鹰画画真是“滴水不漏”,冯鹰这才惊出一身汗来,“看来人家还真是想刺探自己的画法啊!”从此,冯鹰在外画鹰,至少在画鹰眼时要仔细检查一下是否有电子眼偷窥,“画鹰眼绝技可不能让电子眼扫描‘全程直播’,鹰王的神秘不是要打折扣吗?”冯鹰可不想让人一览无余。

这次笔会加采风,冯鹰仍然保持着警觉,他把画鹰的关键颜料又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需要量准确无误方才放心,“南国10日,‘鹰眼’不能失去光彩啊!”

按照约定的时间,冯鹰准时赶赴机场,拿着身份证一刷,顺利地取得登机卡,冯鹰很享受这种快捷。遥想当年,为参加文化馆组织的外地参观学习,冯鹰真正体会过为购票起早贪黑,为住宿殚精竭虑、为吃饭排队等座的辛苦。那时,没有特殊关系,别说鹰王,龙王来了也没辙。

算起来,冯鹰这些年也没少在天上飞来飞去,不算本地美协组织的异地采风,外省市邀请的笔会每年总会有几次。天南海北,长城内外,椰风蕉雨,大漠孤烟。冯鹰观赏之余对自己绘画颇有影响,不知不觉间画面的气场变了。鹰击长空,更增添了几分豪气;鹰栖苍松,也陡增了几许威严。冯鹰爱说:“游山玩水,采风赏景,常人是怡情养性,画家是增智长技,此言不谬也。”

冯鹰非常喜欢飞机在万米高空平稳飞翔的状态,常常幻想着这庞然大物就是一只超大雄鹰,从飞机的舷窗往下望去,好像能找到翱翔长空的感觉。冯鹰是在万米高空体会到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喜欢画鹰的作品。现代人受多种制约,很难有像鹰一样翱翔天际之间的自由,挂上一幅鹰画,可以寄托豪兴。而且,鹰画较之其他动物,寓意似乎更深。奔马显得过于单调,耕牛显得过于老实,啸虎显得过于凶猛,醒狮则显得过于强悍。多种动物寓意或直白,或浅显,或咄咄逼人,或目空一切,敢摆在自己卧室、厅堂、办公室中,看到的人们很容易联想到主人的性格和追求,如今又有哪个成功人士愿意让人一览无遗呢?所以,选择以鹰为主角暗含深意的画作就成为许多人的首选。冯鹰感到自己专攻画鹰是生逢其时。记不清是哪位名人说过:虽然鹰有时比鸡飞得还低,但鸡永远飞不了鹰那么高。鹰画确实可以满足许多人的不同心境和不同情趣。有此画鹰绝技,冯鹰注定还会不断地像鹰一样到各地飞翔。

这是一次超高规格的接待。从冯鹰跨入机场迎接旅客大厅的那一刹那,就强烈地感到了与往次不同:两个身材高挑、容貌俊俏的姑娘守候在大厅门口,一个手捧鲜花,一个高举“欢迎冯鹰先生”的引导牌。由于两个人都穿着像空姐一样的半职业装,如同双胞胎姊妹,让冯鹰顿觉眼前一亮。并不需要引荐,一大束鲜花已经递到冯鹰的手中。顿时,一股浓郁香气扑进冯鹰的鼻翼,不知是花香还是姑娘身上的香水气息。“我是M集团总经理助理林军,受马总经理嘱托来接鹰王。您一路辛苦,这两个姑娘是我们公司公关部的高级秘书。”冯鹰这才闻声发现,原来两个姑娘身边还有一个衣着考究的青年男士,正彬彬有礼地微笑面对。冯鹰赶忙把目光从两位秘书身上移过来,握手道谢。一辆银灰色的7系宝马轿车早已等候在大厅外面,冯鹰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两个美女一左一右送到宝马的后座,鲜花和美女簇拥,让第一次享受这样待遇的冯鹰有些飘飘然。

“我叫月白,她叫风清,当然了都是上班后改的名字,让懂《周易》的先生起的。鹰王先生叫我们小白、小清就行,好记。”冯鹰仔细端详左右两个美女,发现从长相还真难记住名字,化着淡妆,肤色也差不多,似乎叫月白的更白皙一些。”这两个美女可都是我们总经理从省艺术学院挖来的高才生,搞企业文化得有高层次人才,可惜她们不是专业学绘画的,是学艺术管理的,要不然鹰王可以好好指导她们一下。“坐在前座的林助理向冯鹰介绍。”企业竞争拼到最后也是拼文化,你们马总高瞻远瞩啊!“冯鹰暂时忘了马总和他砍价的不快,顺口夸赞了一句。”您是我们马总请的第一位名家,他要把集团重要场所都挂上名家作品,提升集团的文化品位。”林助理不失时机地又描摹了一下这次请冯鹰的动机。

短短20多分钟,汽车开进一处绿树掩映的别墅区。冯鹰只看到“秋水会所”的标志。“城区太乱,马总安排您在这里创作。我们集团接待高层次贵客都安排在这里。会所的名字也是马总起的,取‘落霞与孤骛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意境。哦,马总已经在大堂门口等您呢!“林助理没等车停稳就拉开车门,匆匆下车,非常专业地在车旁照顾冯鹰迈出车门。”欢迎鹰王莅临M集团,我是马多。”一位身材瘦小,肤色偏暗的中年人向冯鹰伸出手,“本地多日阴雨,今天方才转晴,是鹰王为我们带来了阳光。…哪里,能来M集团创作也是我的荣幸。期望这次合作愉快并成功。”冯鹰觉得和打电话时想象的民营企业家的样子大相径庭,只是声音没有变化。冯鹰暗忖:“其貌不扬,竟也挣得数千万身家产业,看来人真是不可貌相啊!”

接风晚宴在一处装饰豪华的西式包间,除马总,林军之外,只增添了一位集团的副总作陪,没有按照职位排序,月白、风清仍然一左一右照顾冯鹰。“鹰王能莅临M集团,让我们这里蓬荜生辉啊。来,尝尝本地最好的迎宾酒,为鹰王接风洗尘,我们先满饮这杯!”马多以主人身份起身敬酒。“哪里,早听说马总事业越做越大,如鹰飞冲天,扶摇千里,影响覆盖江南数省,可敬可佩!”冯鹰这些年参加各种笔会、采风,也算“酒精考验”,顺口将一顶高帽回赠,接着一饮而尽。“好,痛快!看来鹰王喝酒也是高手,我甘拜下风”。“瘦小的马多并不恋战,几个下属开始轮流向冯鹰敬酒。月白、风清则非常得体地为他布菜,斟酒。”

冯鹰听着马多向他侃起M集团的发展经历,最早是靠生产农药起家,而后逐渐扩展到肥料、农机、农用大棚设施等领域。“一年毛利也就几千万吧,都是辛苦钱,不像你们画坛,墨笔一挥,财源滚滚。像驰骋画坛的几大名家给灾区捐款都是大手笔。”马多对画坛的熟悉和关注让冯鹰出乎意外。“其实画坛能够玩得起大手笔的画家并不多,多数小康而已。绘画艺术也是挣辛苦钱,没几个能称得起。印钞机。”冯鹰虽然几杯酒下肚,脑子还是很清楚。”鹰王不同,鹰王不同。“马多喝酒以后脸色稍稍泛红,“鹰王是画坛最有潜力的画家之一,前程不可限量。所以我要抓紧机会收藏鹰王的作品噢!”马多告诉冯鹰,他目前已经收集了近百幅当代知名书画家作品。此外,他特别把“宝”押在第二层面准名画家的身上,他买了数百幅他们的大幅作品,包括一些还在几大美术院校深造的研究生作品,价格当然和名家作品没法比,他认为这可是潜力股,“将来哪怕其中有十分之一成为大画家,我的回报就大大超过投资。”只有在这时,冯鹰才又感到从马多脸上读到的还是一个商人的精明。

觥筹交错,海阔天空,不知不觉一个多时辰过去了,好酒的冯鹰微微有些发飘,谈兴却依旧浓浓,与马多仿佛相识多年的老友,画坛掌故、艺海八卦、名家趣事,无不涉及。

“你们俩别傻喝了,把你们在艺术学院学的本领给鹰王展示一下。”马多明显不胜酒力,礼节性地喝了几杯,见好就收,将月白、风清推到前台。“我给鹰王唱首‘奶茶’的《为爱痴狂》吧。”肤色白暂的月白大方地站起,走到包间的一侧,熟练地打开卡拉OK设备,冯鹰这才注意到原来这里有全套的音响设备。“我从春天走来,你在秋天说要分开,说好不为你忧伤,但心情怎会无恙……想要问问你敢不敢。像你说过那样的爱我。想要问问你敢不敢,像我这样为爱痴狂……”冯鹰目不转睛地看着月白,听着她演绎刘若英的代表作,为这个天生尤物打动,人长得如此漂亮,嗓音还如此动听,这比当年自己文化馆的“当家花旦”强多了。歌声刚落,冯鹰不由自主地鼓起掌来。“怎么样,我从艺术学院选来的苗子不错吧?过两年我准备让她参加个青年歌手大奖赛,到时候一报幕:M集团选送的歌手。那无形广告做的,比掏大钱赞助足球俱乐部打水漂儿强多了。”马多不忘向冯鹰炫耀自己的猎头本领。”马总做事总是很有远见,也可说是有一双鹰眼、慧眼!“冯鹰匆匆把目光从月自身上收回。”我嗓子没有小白好,我给鹰王反串一首张震岳的《爱我别走》吧。”风清得体地接过月白的话筒,款款走到大屏前,音乐响起,略带苍凉的仿男声从音响中慢慢流出:“爱我别走,如果你说你不爱我,不要听见你真的说出口,再给我一点温柔。”

冯鹰还是第一次在吃饭时这样近距离地欣赏美女演唱,两个姑娘各具姿色,嗓音也不相同,且眼神含情脉脉,让冯鹰有些怦然心动,心中暗忖:“同在蓝天下,一个民营老板竟能每天享受莺歌蒸语,还大把地挣着钞票,养眼与发财兼得,与自己的日常生活真是有天壤之别啊!”冯鹰一时间竟有些分神。“好,看来鹰王一路辛苦,有些累了,你们陪鹰王回住所好好调整一下。我一会儿还有个应酬,就不多陪鹰王了。”马多适时地结束了晚宴,也将冯鹰的眼神从美女身上拉回。”今晚就好好放松,明天再歇一天,别着急画,享受一下这郊野风光,这里和你们大城市相比就一样好处——空气清新,负氧离子很高噢!“马多微笑着与冯鹰握别,带着副总匆匆离去,留下林助理和两个美女秘书。”好,鹰王,咱们先去住处安顿,后面的程序我来安排。“林助理殷勤地对冯鹰说,”给您安排在山庄最好的‘白金总统套’,当然没有总统来过,不过省内外的领导倒是接待了不少。环境舒适您肯定满意。”“客听主便,客听主便。“冯鹰喝酒后脑子正处在兴奋中,又有美女陪伴,连声答应。”

月白风清一左一右,半搀半扶,送冯鹰前往住所;冯鹰同时与两个美女零距离接触还是平生第一次,依红偎绿。让他愈发有些飘飘然。“莫非,这也是高规格接待的一部分?美女陪餐、陪侍,进而陪……”这么一想,冯鹰的心马上突突急跳起来,但他悄悄用余光扫视了一下两个美女,只见她们依然仪态端庄,脸上并无半点暧昧之情,冯鹰旋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毕竟是艺术院校的高才生,别把人家对老师的崇敬想歪了。”“一时间,冯鹰倒有些手足无措,生怕别人看出他脑海暗中涌动的思绪。冯鹰稍稍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胳膊紧靠着美女胸侧的压力骤然间也觉得轻松了一些,在美女的搀扶中飘然前行。”

尽管从接待规格中冯鹰已经可以感到住所一定不差,但仍然被冠以“白金总统套”的奢华所震撼。炫目的吊灯、雅致的壁饰、浸润古典色彩的油画、镶嵌着金丝银线的窗帘和全套欧洲风格的家具,过去只在影视剧和画报中看到过的豪宅,竟一下子身临其境。冯鹰曾住过五星级酒店的套间,当时觉得自己就是睡一觉过于奢侈了,但和这个一比,只能用一般和简陋来形容。林助理将冯鹰引进套房客厅也匆匆道别,“下面的娱乐活动您就听她们安排吧,让她们好好表现,一定要让鹰王满意噢!”“我可是唱歌跳舞都外行。”冯鹰连忙表白。”没关系,她们可以让您潜能发挥出色,肯定不虚此行!”林助理一闪身,厚重的木门轻轻关上,与外面隔成独立的空间。

“鹰王,您先请坐,我们需要准备一下,游戏一会儿就开始,您要闭上眼睛,一定不能偷看噢!”两个美女将冯鹰引到客厅沙发落座,冯鹰听话地将眼睛闭上,耳边悠扬的江南丝竹乐轻轻响起。“权当闭目养神吧。”一路劳顿的冯鹰舒服地靠着,暗暗思忖:“会是什么游戏呢7还必须把眼闭上才能开始?”只过了短短几分钟,冯鹰忽然觉得一股幽香扑入鼻腔,沁入心脾。他慢慢睁开双眼,只见柔和的灯光下,月白、风清已经换下了职业装束,身着薄如蝉翼的纱披风向他走来,再定睛一看,冯鹰顿时目瞪口呆:“两个美女竟然里面什么都没穿!”“别紧张啊鹰王,我们今天的游戏就是人体彩绘,您可以把我们当成洒金宣纸尽情泼墨,这可是您拿手的技艺啊!”冯鹰仔细看去,两个美女身上果然有星星点点的金色闪烁。作画三四十年,冯鹰还是第一次直面裸女模特,从没有直接画过人体的他,要在裸体上挥毫,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来吧,鹰王,笔墨我们都给您准备好了!”风清手中的托盘上摆好了粗细不同的画笔和五颜六色的彩墨。月白将一管画笔递到冯鹰手中,接着纤手轻轻一解,纱披风瞬时滑落,粉妆玉琢般的胴体展露无遗。冯鹰的心突突狂跳起来……

画花卉,画山水,还是画拿手的雄鹰?面对白得有些炫目的月白,冯鹰的手微微颤抖,“洒金宣,谁见过这般白皙、立体,曲线柔美的洒金宣?”即使用最挑剔的眼光审视也不得不承认,月白的身材和肤色绝对是精品级,以此作画,任何粗陋都无疑是暴殄天物。冯鹰沉思片刻,终于饱蘸浓墨在月白胸前画上第一笔。冯鹰看到月白的皮肤似乎也收紧了一下,紧接着冯鹰就找到了笔锋的感觉,头部定位,背部定位,翅膀衔接,嘴和爪细描,配景古树和圆月烘托,几个常规步骤之后,冯鹰画过无数次的《月夜双鹰图》跃然月白小姐身上。月白胸前最美的两点粉红色凸起,被巧妙地留在两只苍鹰眼睛的位置,略加点染,便气韵生动、呼之欲出。”

“果然是大师水准,名不虚传!”冯鹰画完最后一笔,伺候笔墨的风清情不自禁地连声赞叹,并献上早已准备好的一杯饮料。冯鹰接过一饮而尽,转脸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风清的纱披风也早落下……刚刚适应了平静面对裸模的冯鹰,内心深处的欲望仿佛被重新点燃,喝下的饮料让他有一种烧灼感,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渴望在浑身血液中奔突、澎湃,急切地要冲破无形的藩篱……格外善解人意的月白风清,款款走近冯鹰,熟练地帮助他宽衣解带,旋即冯鹰便与两个美女“坦诚相见”。

已经记不清是怎样跌跌撞撞、步履蹒跚扑到卧室那硕大的席梦思上。恍惚间,两个美女像是他的两个翅膀,托着他翱翔,一会儿俯冲,一会儿滑翔,一会儿又扶摇直上。好多好多的云,不断在眼前弥漫开来,风在他耳边回响。当他终于在最后一次冲击中冲出浓雾烟云的时候。眼前突然一片强光,刺得睁不开眼。等再细看,冯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原来,大床前面正站着一个扛摄像机的大汉,强烈的光束就是照明灯打出的,几个身着警察制服的人一字排开,等待着他们察觉。冯鹰“啊”了一声,一下子瘫软在床。

“嫖娼淫乱,国法不容!”为首的警察向冯鹰高声宣布,“拘留15日,等候处理。”“她们不是妓女,她们是M集团公关部的秘书,我是M集团请来画画的。”冯鹰小声辩解。“她们是秦宫帝豪洗浴中心的。绝代双娇’,头牌当红妓女,号称十八般技艺样样精通。我们抓了她们多次了,她们要不是妓女,天下就没有妓女了!”闻听此言,冯鹰有苦说不出,被抓个现行说什么也晚了。两个身上布满彩墨的美女被带走了,冯鹰则被戴上眼罩,带到邻近的一处住所看管起来。“画了半辈子鹰,这回让‘鸡’把眼鹄了!”冯鹰开始后悔这次南国之行了。”只要别通知单位和家里就行。破费点钱财都不怕。”冯鹰暗暗期望“从宽处理”。

整整20天之后,冯鹰才终于面带疲惫回到家中。面对老婆的问询,他以采风耽搁搪塞过去。好在老婆并不深究,倒也相安无事。只是冯鹰竟像换了个人似的,接连多日不碰画笔,有空就泡上一杯浓茶,偎坐在沙发上愣神。

这时,南国之行又像放电影般历历在目。戴上眼罩的他当时什么也看不见,只觉得被捆缚着双手押上一辆车快速前行。绕来绕去大约20多分钟后,车停住了,他被两个人半搀半架,送到二间房里坐下。只听一声呵斥:“闭上眼睛!”来不及细想,眼罩被迅速揭去,强光下根本睁不开眼。

在许多影视作品中冯鹰看过的场景,这时在他身上上演,姓名、职业、单位、来这里的目的、是否第一次接受处理……审讯者像念规定台词一样逐项发问。冯鹰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机械地回答着。态度出奇地配合。好像并没用经过大脑,以至于当审讯者带他出去时,他只记得“罚款1万元、劳教4个月”等等。冯鹰觉得彻底栽了,不仅名声扫地。破财丢脸,最要命的是“劳教4个月”,这将来如何交代?这一刻,他把肠子都悔青了。

他被关在一问简陋的套房中,外面有人看管,想跑是跑不了的,他也不敢。手机被没收了,无法和外界联系。接待他的M集团一干人等,全无踪影。“月白风清”,竟然是“鸡”!想着当时自己的“倾情投入”,不免有一些悲哀,“怎么就那么像文艺青年呢?看来自己是老土,全不知风月场中新秀档次、新人修养程度。难怪自己河沟翻船。”百般纠结中,冯鹰在床上昏然睡去。

转机出现在第二天早上,一个陌生人打开房门,送上早饭的同时,交给他一张纸条,上面写着:“M老总正在想办法捞你,请按照人家的安排办理,不日即可重返归程。切切!”“听从安排,不听也得行啊!”冯鹰觉得无助的心情略微好转,“只要不劳教,多罚点款都认了。”

并不需要罚款。接下来的“安排”冯鹰“力所能及”但绝不轻松。他被带到一座靠山的院落,依然宁静,一套宽大的套间,不奢华但干净,靠近窗户还是一个大大的画案,自己当时带的画具一样都不少摆放其上。安排也明确:画1000张尺寸不等的鹰。画够数就“恢复自由”。不过“别凑数,人家知道你的画鹰水准。”不是明抢,但冯鹰猛然醒悟:“这是人家早就给你拴的套,不照章办理,恐怕很难走出这个院落。认栽吧。”

对于冯鹰,画鹰自然不难,难的是调整好心情。似乎是整整画完大大小小100张之后,冯鹰才逐渐找回画鹰的感觉。鹰眼也从最初的透出惶恐,迷惘、焦虑,到愤怒、仇视、锐利,这鹰眼,几乎就是冯鹰数日内心情变化的写照。好在,每天前来收画的人只清点张数,并不管画面的细微变化。鹰是凶猛禽类,眼神中的情绪很难一下子洞察。只有冯鹰清楚,开始时的画作和后来的迥然不同,简直可以说,是从“鸡”眼入手,直至最终秃鹫的眼睛也不过如此。鹰眼中,容纳了冯鹰由悲催到无奈的跌宕,浸润着冯鹰难以抹去的哀伤。

以平均每天五十几幅的速度,冯鹰似乎进入了一个创作的高潮期。一贯追求变化的冯鹰,虽然在构图上难以摆脱克隆、雷同,却绝非简单复制。到底是画鹰高手,他在特殊状态下的作品,依然保持了很高的艺术水准。且并不是怕“交不了差”。若非行家,谁能看出他画鹰笔墨上的细小差异?如果说与以往的鹰作有什么大的区别,那就是这批画作鹰的翅膀好像格外有力,一种渴望飞翔的信念支撑着这些以翱翔天际为生命追求的灵物。而对应冯鹰来说,他是把这些鹰作看成是摆脱囹国的阶梯,每画一张,那无形的阶梯都向上延伸了一步,离恢复自由之身又进了一步。

200张,300张,500张,600张……冯鹰沉浸在创作中,将悔恨和纠结暂时屏蔽,也只有这样才能全身心地描绘鹰的世界。当画完第999张之后,冯鹰把最后一张画设计成一只苍鹰兀立嶙岣怪石之上,眼露凶光,鹰身重心微微下沉,以振翅欲飞的状态定格画面。背景中是陡峭的峡谷,天高云淡……

对方并不食言。在冯鹰交上第1000张画作的当晚,冯鹰就被送上了归家的航班。再没有什么重要人物登场,冯鹰到了也没有弄清陷自己于尴尬境地的对手究竟是谁。一个策划,分文不舍,竟足足敲诈冯鹰1000张画作,还让人说不出道不出,打掉门牙自己咽,够狠!

冯鹰偎在家中的沙发上,每每想到此,眼中便露出鹰眼般的凶光。连续画1000张鹰,“炉火”不纯青也纯青了!回头想想,这样流水线般的创作,竟没有把人累瘫,足见人的潜力、潜能。冯鹰一时间有些被自己感动了:鹰王就是鹰王!好比苍鹰在低飞时不留神挨了一黑枪,好在没伤筋动骨,养好外伤,还是鹰王!这么一想,冯鹰又找回些许自信。

“我送你送到千里之外……”突然有一天。冯鹰的手机又缠绵响起,他看到一个陌生的号码,犹豫一下,还是接通了。“鹰王,好难找啊,许久不见也没收到过您的信息,您肯定把我忘了吧?”略微分辨一下,冯鹰立刻判断出,这是当年那位想以身求画的冯思丽,当年那浓郁的香水味似乎又从手机中飘出,“哪里哪里,我整天忙于画案之上,但对老朋友们一直是人虽不相见,心中常挂念。”冯鹰抛出一句客套话,想再探究竟。“鹰王画作年年看涨,让我钦羡不已。能否将来与我多多合作?”冯鹰不知冯思丽如今从事何种行当,不好贸然应允,“如何合作?莫不是又有笔会采风?”冯鹰心有余悸。“不能老惊动您的大驾。我现在开了一家画廊,准备专门经销鹰王的作品,就在您的城市中心。您放心,保证您的利益最大化。我当您的力作经纪人。”冯鹰这才舒了口气,原来是要定点包销。“我现在就在您住的小区对面星际大酒店1212房间,您过来,我们直接谈谈好不好?别推辞,我知道您刚采风回来,今天肯定有空,1212房间我等您,不见不散噢。”

冯鹰有些猝不及防,他还没考虑好是接受还是拒绝,冯思丽已经挂断电话。会不会又是“女色鸿门宴”?会不会又是1000张免费“义务创作”?冯鹰心头不禁紧了一下,冯思丽绝对是敢作敢为的女人。当年领教过她的火辣,唯一安慰是并无恶感。只是南国之行的教训仍隐隐作痛,画坛内外风起浪涌,波谲云诡,让人不得不防。冯鹰一时真拿不定主意。他抬头看看墙上当年自己画的最得意的鹰作,那仿佛能透视世间万物的鹰眼,似乎也有些扑朔迷离。“世事难料,吉凶未卜。佳丽盛邀,能否前行?”冯鹰偎坐在沙发上,决心难下。

作者简介:

郝中实,男,1957年10月生于北京。下乡插过队。1977年恢复高考后首批考入大学,毕业后在企业工作八年。近20年主要从事新闻工作,高级记者。《鹰眼》是作者发表的第一篇小说。

责任编辑 张颐雯